导读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踏实做人，勤奋好学，淡泊名利，心里时刻装着别人；无论在什么岗位上，都应谦虚谨慎，争取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是一个母亲告诫后辈的话，也是父亲留给她的良好家风传承。

一、中医世家

我的祖籍山西省原平市大林乡魏家庄村，从曾祖父郭挨虎到祖父郭步月，再到父亲郭开中，几代人耕读传家、悬壶行医，造福一方水土。祖父郭步月还是清代举人。

从我记事起，每年正月初二开始，家里一早起床，就有患者登门来找父亲看病。有拐着腿的，有抱着肚子的；有行动不便的老者，也有怀里抱着的婴儿；更有牵着牲口为耕地的牛马求医问药的。平时又何止是大清早开门迎客呢？半夜三更也不乏敲门看病的。但父亲不管什么时候，也不分来的是什么人，只要人家登门，总是热接热待，根据病情及时给予诊治。有时病人没钱，也有人离家很远，医院拒收的病人，父亲总是和颜悦色，有条不紊地无条件尽力救治，毫无怨言。在他眼里，无论人畜，无论贫富，有病就是有难，有难就该帮一把。其他的事，都可暂时放后。正因为如此，家里常有熟悉的病人，有时甚至会在家里住上一阵子，而过节时也有日子好起来的病人送来蒸馍馍，又大又漂亮。看着那些好起来的病人，吃着花馍馍，是老父亲最开心的时刻。

郭开中青年时期

父亲一辈子治病救人，医术高明，源于他的刻苦勤奋和对医术的精益求精。在我成长的记忆里，家中有很多珍贵的医书，都是精装本，蓝布封皮，黄白色的插封。《伤寒论》《外科医疗集》《元亨疗马集》等都是父亲的日常必读，只要有时间，他就会经常翻看。后来，父亲还结合自己多年的行医实践，把很多偏方编成顺口溜，写在用白麻纸钉成的厚厚的本子上，让我的两个哥哥早起轮着背诵。

“连翘消毒痈芎归，赤芍牛蒡薄荷随。黄芩花粉桔梗草，枳壳升麻并用宜”（连翘败毒汤），“脱离消毒散党参，芎芍芪归竹茯苓，皂刺白芷银花等，甘草桔梗效如神”（脱离消毒散）。朗朗书声，带着药香，一切仿佛发生在昨天。可惜父亲的这些本子在动荡年代都丢失了。但哥哥们则因为当年练就的童子功而全都子承父业，一辈子都像父亲一样治病救人。

我从小胆大，心细，对医学有着强烈的好奇心。每当家里来了看病的人、邻村畜主牵来牲口，总忍不住想参与其中。我常给父亲递个火针，看看那些生病的马、牛或驴。而父亲，总是习惯性地用心将那些医术传教给哥哥们，对我们姐妹却推托回避，无心传授。但哥哥们经常念叨的顺口溜，我们也有意无意地记了一些。所谓“匠门出身，自会三分”，可能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二、父亲“医术拾零”

年前，父亲在村里行医。一次，不知哪个村的人牵着一头一瘸一拐的毛驴来找父亲看病。父亲先让畜主牵着毛驴在院里蹓达了一会儿，又走到毛驴身边打开嘴观察。接着，他又摸着毛驴的脖子诊了会儿脉。可能觉得牲口内脏方面没什么毛病，便让畜主把牲口拴在院里的木桩上，然后把牲口的脑袋拽得稍高了些，让它的眼睛向上看，以免随便乱动。

说时迟那时快，这时，父亲突然从院里捡起可能是早就放在脚下的一块半头砖，朝毛驴可能骨折的一个部位砸去。毛驴先是一阵疼得打颤，一会儿就安静了许多，把蹄子放在地上。稍后，父亲又开出几副消炎的中药，嘱咐畜主一些煎药灌药的方法和顿数，让牵走了。

后来，听说这头毛驴就这样康复了。以后，父亲和家里人还采用柳木板固定人畜骨折部位，收到了不错的效果。

郭开中中年时期

父亲郭开中和我公公、文殊庄村已故的张永图（又名张升运）是世交。年春天，我未来的公公张永图（那时我与丈夫还未结婚）牵着一头骡子来我家看病。父亲一见老朋友牵牲口来看病，二话没说，赶紧摸脉诊断。在当时那个全靠人畜耕种的年代，一头好牲口在家里意义重大。但父亲在认真诊断后，却直接告诉老朋友：“这骡子患的是绝症，你快牵着它往回走吧，再迟了，恐怕牲口连家也回不去了。”

老朋友不愿相信，还要说些什么想要治疗的话，父亲却摆摆手，让他赶快起身回家。

魏家庄离文殊庄十几里地，正如父亲所料，这头骡子刚走到离文殊庄村不远的公司渠堰上，就倒地身亡。

还有一次，是年初秋的一天，邻村下薛孤村一位五十多岁的病人被家人用小平车推来看病。病人艰难地坐下，痛苦地向父亲倾诉了病情。他说一条腿表面看不出什么，里边却疼得难以忍受。医院看过，人家诊断为骨癌，建议将病腿锯掉，并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病人说他宁肯死也不想做个残废人。父亲认真观察了患者的病腿，诊了脉，又详细问了患病的前后经过，告诉患者疼的部位骨头已经变乌，答应试试看。

父亲先让患者服药，把骨头里的病变转移到肌肉上。一段时间后，患者的患肢变得红肿粗大，直至化脓。又过了一段时间，父亲选择一个恰当的部位，用三棱针将化脓处挑开，挤出脓血。为了防止脓血将伤口黏合，他又用一种黄蜡捻子穿在伤口上，贴上自制的膏药。这期间，父亲还让患者同时服用他开的中药。患者病灶开口后，父亲多次从工作地原平往返患者家中，上门治疗。记得后来听父亲说，患者的排脓真记不清楚总共进行了多少次，肌肤上的痂也不知褪了多少回，终于病人腿上的患处由嫩红逐渐变成了正常颜色，这条病腿竟然保住了。

这位患者痊愈后，为感谢父亲，专门背来一捆干粉条。父亲执意不接收，但他激动地说，“郭先生，要没你，我不用说这条腿，恐怕连命也没有了！”事后才知道，这位患者是位做粉条的大师傅。

时隔不久，我婆家的本家亲戚也患上十分相似的病。听了父亲的治疗过程后，感到太麻烦，觉得难以承受漫长而痛苦的考验，就又医院治疗，结果没多长时间就被锯掉一条腿，更没几年就去世了。这件事传到父亲耳朵里，他竟然自责当时没好好劝劝亲戚。

20世纪70年代，父亲因家庭出身问题和解放前曾在本家叔叔郭维兴（阎锡山辎重兵团少将团长）的旧军队任兽医长的历史问题住“学习班”。这时，驻地部队牵来一匹军马让父亲看病。来人对父亲说，这匹马此前曾让别人看过，但一点也不见好，病一发作就满地打滚。

看不看？当时父亲心里十分矛盾。一旦看不好……真是不堪设想！可当他看到地下又疼得打滚的军马时，还是从军人手里拿过牲口吃过的药方，为牲口把了脉。最后父亲说，可能是兽医在给马灌药时，不小心把钉子之类的东西喂进马肚子里了。

大家听了父亲的话，面带疑惑地望着父亲，可又没有其他办法，只得将这匹军马解剖，结果，果真在军马的胃里找到一颗钉子。

三、父亲“为人剪影”

我的记忆中，父亲看病从来不收诊断费，只收药费。如果患者当时没钱，可以拖到秋后或腊月，有些农民往往也在秋收后用一些粮食偿还。还有一些患者实在困难，父亲就免收费用。

郭子华，郭开中之次女

父亲经常说，要堂堂正正做人，老老实实办事。凡事多为他人着想。钱财是身外之物，要看淡点。钱没个够，多了处理不好反受其害。他说自己的一生主要是总结前人和自己的医术，救人救畜，多做好事，这是本分。

父亲从不讲究衣着，常穿一双鞋脸钉块长皮条的布鞋，用一块一尺多长的粗白布做手巾。粗茶淡饭也吃得津津有味。记得姐姐有一次叨叨她不喜欢吃的食物时，父亲当时就说，“饿你三天你甚也好吃了”。

父亲家里祖辈几代种地行医，并且持家节俭。但在土地改革时，父亲却拿出几千块银圆贡献给政府。

解放后，父亲参加了政府组织的兽医站。年秋天，职工们在兽医站班村新址院中挖菜畦。父亲锹下竟挖出一只陶罐，从罐中倒出98块银圆，他全部上缴了国家。

眨眼间，父亲离开我们已三十余年，我自己也进入耄耋之年，抚今思夕，感慨万千。想起父亲的过去，就忍不住想把这些往事告诉后辈，让他们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踏实做人，勤奋好学，淡泊名利，心里时刻装着别人；无论在什么岗位上，都应谦虚谨慎，争取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PICS

发表于《映像》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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