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牧点一部电影,与沉默的来去
“无名牧点”仅为个人说法, 非绝对意义上的无名之地。 ◆◆◆ 太阳越升越高。 屋外的世界,这个被群山包围的半开阔谷地,沐浴在一片明明晃晃的灿烂里。温度,渐趋于可感的暖和。 西边的天上,月亮越来越淡。不仔细看,都要忽略了它浅浅地在那蓝布一样的天空上的存在。 我在屋外站了会儿,跟门前的黑狗对望了一眼,抬腕看过时间,见马上就十一点,知不该再磨蹭下去了。 于是,转回屋内。 老爷爷依然坐在火炉前。火炉边上的酥油茶,显然少去了一大口。 他看着我走进来,微笑了一下。 我回了个笑容,想说句“准备走了”之类的招呼话,却又兀自觉得唐突,说不出口似的。于是,便先是戴上头盔,然后穿了手套,拿过炉子旁的水杯。 爷爷看着,道:水还冷冷的,真的要走了吗? 听得他这么一说,我的双脚似乎感觉到了冰冷河水似的,脚趾头在袜子里不自觉地动了动。然而,心下想到反正昨天过了两次,不差这第三回了,便半安慰自己似的,只笑了笑,应道:嗯,要走了,没事,河不是很宽,一下子就过去了。 我走出房子,瞥了眼停在货车旁的自行车,尽管已有不少水珠盈盈亮的,滴滴嗒着,但大部分披着的霜还没完全化去:车头包、车座包、车尾架,仍白白地贴了一层。 我去到夜里睡觉的帐篷里提出驮包、小背包、三脚架等行李,开始一一装车。因连日来的熟悉,打包走向程式化,不消五分钟,便妥当了。 彼时,老爷爷,老奶奶,还有扎西,都站到了门外。 三人就那么站着,看着我。 我的一举一动自然没什么特殊的值得观赏,只是,这样的沉默注视里,像成了告别仪式的一部分,少不得似的。转头看时,见两位老人家的目光里,还透着难以细说的关切。扎西,不停地扭着身子,从奶奶的腿边倒向爷爷,继而又从爷爷腿边,绕回奶奶的一侧。他仍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在他眼中,陪着玩了大半个晚上,我也许是个不错的玩伴。 不管怎么样,此刻的阳光,终于稍微冲晒掉了清晨里仍覆笼着大地的寒气,开始跟屋内的炉火一样,有了暖意,照得人心中明朗。 除了一瓶保温的热水之外,老早备过了足够的水。之余,还有一个体积为六百毫升的塑料水杯,仍留着半杯热酥油茶。今天去荣玛的路并不分外远,水够了就好。可我从地面拿起水杯,打算把它塞到皮筋下捆紧的时候,老爷爷却看在了眼里,他朝老阿妈手势示意一下,老阿妈随即走过来,冲我一笑,把杯子拿去,进了屋里。不会儿,她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酥油茶被添得满满的水杯,给送回了手里。 我只呆在原地,看着这一连串的动作,冲两位老人家一笑,接回沉甸甸的杯子,摸摸温热的杯身,心上如同被朝阳点燃的朝霞,一片旖丽。这样也可。水杯不保温,可我并不介意在它冷却下来以前喝完。后期,我对水的需求如同胃对食物的需求,到了只要有,便不愿歇止的程度。 这会儿,老爷爷又往我这边走了两步,说道:水还冷冷的哦。 我听得一笑,下意识地往河边方向望了一眼,转而回头道:没关系,一会儿就过去了。 这对话,从屋里过渡到屋外来,字词没怎么换,说话的人,也一样样的,可那心情,却愣是莫名地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感伤似的。 接着,其女婿,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他们最小的女儿,一个十四岁的小妹,也都从屋里出来了。一家人站在门外,看着即将离开的我。 很难说,这举动里有所谓的舍,还是不舍。也许,这只是送别客人的一种习惯性礼节。 我看着这家人,提议拍个合照,一家人笑着应好。 阳光正大片大片地照落过来,大家站成了一排,人人都不由自主地半眯着眼睛。 嘻嘻哈哈又不无拘束的,照片拍完了。 我收了相机,冲他们挥过手,随手抹去座包上的薄霜,骑上了自行车。 是的,真的要走了。 徒步鞋提前脱好了,挂在车头;赤脚穿着洞洞鞋,下坡,不碍事。 来到河边时,刹停,站定,看着两岸都结了晶莹洁白的一层浮冰的河面,这才明白过来,何以老爷爷两次强调“水还冷冷的”。 面对此境况,最不宜过于等待、犹豫。于是,借了缓缓的坡势,推车冲进了水里。一口气,哗啦啦的趟过,又顺势推车上了对岸的缓坡几步远。在这过程中,还是没忍住,冷得哇哇叫。有趣的是,河面的中央处,眼见着透明的河水咚咚而过,以为没结冰,抬脚踩下去,却听来一阵索索兵兵的碎裂声响,接着,眼见薄薄的碎冰片随水流漂去,方才明白:冰结得极浅,透明无色,我根本就没看出来。 不管怎么说,河是过完了。 坐倒在地面,胡乱擦干了脚,打了个冷颤,费劲地扯了几下,勉强套上羊毛袜,穿好鞋。站起来,喝了两大口酥油茶,回望了眼身后,便开始朝眼前的长缓坡,慢慢推行而上。 这是我第二次推过这段路。 说起来,与身后的这户人家的缘分,始于昨天傍晚时候,那半坡之上,透过望远镜的一望。 ◆◆◆ 昨天,本计划到冈塘错边上露营。 可鬼使神差的,我却在歇口气的时候拿出了望远镜,瞧山下河边上那户人家究竟是个啥情况。 这一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简直就是电影情景一样的,我拿着望远镜看山下的同时,居然从镜筒的内发现,房子外正好站着一个身影,对方也在拿着望远镜看。什么情况? 显然,对方老早就发现了我。而且,照这个情形想来,对方不但发现了我,还很可能把我一步三喘气地推车上坡的傻模样,时时刻刻看在眼里。 我放下望远镜,望了眼身后看起来不剩多少路、却实际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的坡。刚推过的这部分坡,距离上也许没多少,可也结结实实地耗了四十分钟啊。 西行的太阳,离落下山去不差那么一会儿了。 于是,再次拿起望远镜,仔细瞧了屋外的环境:左侧一顶帆布帐篷,帐篷外停着一辆摩托车;房子右侧的空地上,一辆白色的中型货车;货车右侧背后,是一个羊圈;门外的不同位置上,还有四条狗,一条棕黄色,三条黑色;拿着望远镜的身影,是位老人家。 就这样,我决定不管原来设想的浪漫湖边星光夜,而是要去这户人家外搭帐篷,或者,借宿。 不过,话说其时看着眼前这个费了老大功夫才推行到此的坡,死活不愿意走原路的老毛病又犯了。在“原路返回爽快下坡”和“未知的草地”之间,兴致勃勃地选择了后者。于是,调向了下坡方向的车头,又被我神经质地拐向了草地:与其一口气溜下坡,情愿耗点力气走不一样的路。之余,弯腰捡起了八九颗石子放兜里。 结果,真是傻人一个。路旁的草地过了一开始的平坦地带,便开始露出不平坦的一面。个中不时有鼠兔的洞,有高低不一的土疙瘩,还有夹杂其中的石头,勉强骑行,人随着颠跳不止的自行车一同在座包上颠跳着。真叫一个凌乱。最终,不得已,还是下车推行中来到了河边。河边处,却纠结地发现水深过膝。 不到一个小时以前,才哇哇叫着过了河,这下又要面对,不免生出怨念。为了偷不必脱鞋的懒,沿着河边疙瘩起落的草地,往下游方向走了一段,只见水面越发的宽,水深却没有随之而降,郁闷;于是,折回车头,往上游方向去,回推了好长一段。真是,傻不傻,一番折腾,没玩出新鲜来,却还是只能回到了离第一次过河处,不差多少距离的地方。 水面宽约三四米,水清澈见底,底部为大小不一的石头,水深约莫到小腿肚,水流略见湍急。正常的情况下,面对这点宽度、深度以及流速的河,完全可以骑着一口气冲过去,不用如此婆妈地脱鞋换鞋。可从草坡上斜插下来,过了疙瘩不平的路以后,河边的地形,却是一个草甸一个坑、一个草甸一个坑,然后坑与草甸之间,彼此相连,形成了一脚一坑一脚一草甸的水洼地。没了地势助力冲骑,我并无把握河底的石头能给力地支持我的慢速通行。 所以,再次老实,脱鞋换鞋。 若在纸面上给走过路径画幅简图,那我就是个百分百的傻人,在这缓坡上,画了一个不等边三角形而已:以河岸为底边,距离最短;以上坡路为竖线,距离居中;然后,最长边,就是刚才斜斜穿插下来的路线。 好吧,忍着河水的冰冷,第二次过完了河。推行上岸走了几步,但见挂在车头的徒步鞋晃荡得厉害,双脚仍嘀嗒着水,刚要继续往房子靠近,汪汪汪的,那四条望远镜中所见的大狗,两员当先锋,两员押后,叫嚷着齐心协力地冲了过来。对此早有准备,一面把自行车扶靠向自己,一面一手摸进口袋里拿出石头佯作要扔出去的模样。 狗狗们不傻,极为明白这个手势,停了下来,神情略为一缩,却又很快重新吠了起来。 寻思着主人老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便只意思意思地甩出了三颗石子,以示吓唬,免得它们一个性急,真的冲了过来。 但见几颗石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噗噗噗的,先后落在了狗狗们的腿脚边。四条狗没好气地瞄了眼轻飘飘地落地的石子,怕都要笑话这绵软的手劲了。果然,它们只分别歪了歪脑袋,视线很快复又锁定到我身上,压根儿就没受惊的意思。 此时,房子门打开,一个戴着眼镜的老者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他站定门口外两步远,朝狗狗们喝了一声,看着我。 我松了口气,抓出口袋里剩下的石子,一把洒落到地上。随后,在他的注视下,推车上了小缓坡,先是来到货车旁,停好自行车,然后走向老人家。 老人家首先冲我一笑:扎西德勒。 我摘下头盔,也笑着回了句:扎西德勒。 老人家拄着拐杖,往前颠了一步:哪里去? 我摘下手套,放进头盔里的同时,向前走了两步,应道:荣玛去。 老人家拄着拐转稍微转身向身后的屋子:哦,今天到不了。 我:是的,今天到不了了。 老人家手势示意,道:坐,家里坐。 眼见着主人招呼着我这个陌生人,狗狗们很自觉地退开了。 就这样,我认识了这户人家。 ◆◆◆ 屋里,羊粪烧暖了炉子。 屋外,天,完完全全的黑了下来。 整个天地,就这么一户亮着灯火的人家。离这儿比较近的一户,应是在午后经过本松错时所见到过那户坐落在湖边的高地上的人家。所以,即便附近别有人烟,要不在周边更偏远的山谷里,要不,估计最近的,便是翻过垭口以后的冈塘错边上。 此时,屋外的空气,很冷了。 但是,很快,这地面的寒冷,似乎被天上星星们攉取去了几分。漫天闪耀的星光越发使人感觉到了夜的冷。因了这些星光,天倒是不再那么黑黢黢的了。不过,只要在屋外多站上一会儿,眼睛适应了,便发现,绝对的黑,在这样的璀璨星空下,怎么可能呢? 屋里,我,爷爷,奶奶,小男孩,以及后来回来的女婿和最小的女儿,都坐在火炉边上。 说是“爷爷奶奶”,那只是因为,他们脸庞上的皱纹,已如沟壑一般纵横着。头发,亦是黑白参半。两人有五个孩子。女儿们都嫁出去了,除了最小的一个,眼前这个穿着红色羽绒服外套的女孩,仍在家里。女儿们中,嫁得最近的一个,就在荣玛乡。家里的年轻人,是爷爷奶奶的女婿,他几年前娶了其中一个女儿,可是妈妈在孩子出生不久以后便去世了。 那以后,这一家人,就这么住着了。 老爷爷腿有伤痛,常需拐杖,不能过多走动。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脚劈柴了,不好了”。平日,两位老人家在家里呆着,老阿妈则管些挤奶纺线做饭的活。我到的这天,他们刚蒸好一笼馒头。小妹与女婿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放牧和往外跑的事情,都归于他俩。小男孩,扎西,四岁,他暂时还可以安心地只管玩乐。用不了多久,放羊挤奶的活儿,也怕要给他分出一份来了。是夜,两个年轻人刚赶完羊群归来。我这个唐突的客人,让两个人很是惊讶地瞧了一番。 暗黄的灯光慢慢地照去了两人身上带回的一身冷气。 小扎西对爸爸的归来,很是高兴。几番恳求,终于拿到了爸爸的手机,然后很自豪地凑到我边上,一个个歌唱视频地刷着,一一放给我看。 全是些藏语的歌曲,响在这不过八九平米的小房子内,屏幕上虽总是草原牛羊的景色,却也还是能引诱着人听得进去。 不过,七八首歌之后,爸爸把手机拿回了,这回,他把弄了一番以后,却把手机直接递给了我。 我微笑了一下,谢过,接了手机,却随着屏幕上展开的画面而愣住了:什么,《七十七天》?! 天,的确是《七十七天》! 我没忍住,笑了。 小扎西显然还没看过这部电影,靠了过来,倚着我,兴致勃勃的,要一同看。 我又是无奈一笑。说实话,如果是别的电影,哪怕是香港早期的警匪片搞笑片,或者是新近两年出的尴尬喜剧片无敌脑残片,又或者是藏语版的陈旧如小燕子孙悟空这样的电视剧,不管,什么都可以,只要不是这部电影,都更能让我接受。又或者换个角度说,如果我开车、走路、骑摩托车,而不是刚好也是自行车,也就没有那么大的啼笑皆非感了。 实情只是,我受不了这部毫无精神气度可言、却又明确被划定为户外题材的电影。当日,基于最大的冷静和尊重,憋着一口郁结之气,看了两次,才极为客气地写过关于此影片的评论。然而,即便如此,在那以后的一个月里,想起来仍是糟心得很,直到后来特意找了部没被拍变形的同为户外题材的电影,看完了,终于稍微见平复。这里,亦不想再细说。 可如今,在这么一个鲜有外人经停的牧民点,不期然,居然是牧民主动拿出来的情况下在他的手机里看到了它,感慨之余,更觉讽刺:这年头,果真什么都在流通,以你不可想象的速度及形式,在每一个可能的角落。 自然,年轻人不知道我的这些心理活动。他见我拿定了手机,便微微一笑,坐到一边继续吃风干肉了。我耐着性子,看得频频出戏,扎西却不。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得入神极了。好不容易,手机黑屏,视频退出,年轻的爸爸把手机拿回,翻出了一只野生熊的视频来。 谢天谢地,他没有下半部。 此地并无信号,估计人家也是好不容易进乡里还是去哪儿逢着有信号了,才弄来这么上半部。我对此片的不待见,主要是一种亲眼见好故事被糟蹋了的无尽痛惜感:请不要相信你在片子里看到的关于户外的概念性的东西。真要有点了解的话,不必听那么多“别人的高见”,直接看原著就好。另,若是对红尘无几分真切的爱、恨者,莫高估他/她对荒野能有多深的情感。 电影看过,哈欠也打起了。我确实也困了。 此时,见小妹打着哈欠拿过手电出了门,才明白过来,睡屋外的帐篷的人是她,其余人等睡屋里。 踏出门外,但见星光不知何时淡了下来,半个夜空的光亮,都自那轮非满月的明月照落下来。 我走到自行车旁,欲取出帐篷扎营在屋外那片被扫得格外干净的平整地面上。这是我下坡时就在心里盘算着的理想营地:一面向着屋子,一面还有一堵墙,挡风效果不错。可老爷爷明白我的意思以后,直摆手,道:帐篷里睡,晚上有野牦牛的,有熊的,不要。 如此,我卸下行李,先行进了帐篷。 ◆◆◆ 走出炉火温暖的屋子,进入这毫无人气的帐篷,只觉冷如冰窖。 电筒灯光下,但见帐里设了两个床位,一靠左,一靠右。中间为一锈迹斑斑的炉子隔开,看起来,很久没有被使用过了。最里面的地方,摆了一张桌子。桌面上放了张活佛的照片,照片前一字儿摆着七盏酥油灯。 从右边床位上一床床厚实被褥外加羊毛毯子看来,那是小妹平日里就用着的地方。于是,我很自然地把提在手上的睡袋,放左边的床上去了。 后脚进来的小妹,也走到了这边来。只她一把掀开床上的毯子,我这才惊讶地发现被窝里头蜷缩着一只大猫,大猫怀里还有一只小猫。大猫被女孩挥手赶开,跳下了地面。那猫仔,比小老鼠大不了多少,黄色的毛发,团团的,拢缩着。仔细瞧着,分明才出生没多久。 此时,大黄猫复又跳了上床,冲我们喵了一声。 女孩朝大猫嘘地喝了一声,拎起小猫仔,走到自己的床上去了。她始终沉默的表情,到了此刻都没有变过。实际上,她一个晚上都没有露过一丝笑容。整个人都是崩着的。那晒起了高原红的脸庞:没有表情,没有任何情绪通过这样一张年轻的脸表达出来。于此,我们并没有直接对过话。家里人似乎对此很习以为然,仿若她一直以来就是这么个模样的。可我却总觉着奇怪,老想她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糟心的事儿,才这么个样子。在牧区,不管是这次的旅行还是以往,我的确没有碰到过像她这样可以一直干着一张脸、不见半分微笑的女孩儿。她们总是微笑的。尽管有时候因光顾着看你忘记了笑,可羞怯又大胆地盯着你的眼神里,却还是带着那么几分笑意的。然而,这个小妹,哪怕你明明白白地只冲她一个人笑着,她也是不知道回上一点点笑意似的,只板着脸。罢了,我只好自嘲自己非帅哥,逗不了美人一笑。所以,这个女孩给我的印象,也就分外的深刻了。 不管如何,我们各自睡下。猫仔被她直接搂紧进了被窝,母猫则紧贴着她,睡被窝外。 我钻进睡袋以后,爷爷还打着手电进来看了一下,问要不要加被子。探出脑袋,应了声不用。虽加上会更暖和,但是,这个羽绒睡袋应对这样的季节,也确实够用了。稍微恼人的是,帐篷与地面之间形成了三指宽的缝隙,寒夜的风,借此飕飕涌进。我只管往这一米宽的铁架床靠里的一边挪了挪,便算是相对避开了风口——何德何能,让老人家拄着拐杖地为我这个冒昧的客人跑来跑去。 夜,越来越深了。 不知何故,翻了几个身,没能睡着。平日里,都是躺下就很快入睡的。女孩,在一旁安睡得打起鼾来。混着母猫的呼噜声,一时让人羡慕。睡不着,便只好半露出脑袋,瞪着眼,但见帐篷里的一切事物的形体渐渐清晰入目。惊讶的是,月色竟这么亮,亮到这样的程度:隔着帆布帐篷,仍透着水泻似的银白。 后来,我在这惊人的月色下迷糊着睡着了。没想到的是,正是在那段睡眠里,做了个噩梦,并从梦里惊醒过来。因为此梦直接促使我做了一个变更行程的决定,故而也记得分外真切,且一述梦中画面: 我背包走在一峡谷地形内的河边上,河水汹汹奔涌。沿着河岸的沙石地走着走着,随后拐进了一个林木森森的林子。林子里有模糊的小道可循。循着小道走了没多久,到了一片开阔草地。草深过膝,莫名地全伏倒向同一个方向。草地上空雾气萦萦。这个被雾气笼罩的空间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些石头。步步走来,但见大如磨房,小如树墩,中等如伞盖,极不规律,既像是刻意为之,又像是天地自然所摆。个别说不清形状的石头上,还刻了些花体妖娆的字符,不知何意。就在我思疑着,找到一块平石,低头想坐下来休息的一刻,却猛然发现双腿,尤其是小腿肚子的位置,不知何时爬满了蚂蝗。吸饱了血的,刚落上来的,圆滚滚的,细长的,左右两边的腿上,密密集之余的皮肤下,血痕斑斑,血正无声流淌!天!我大惊失色,骇得直接徒手开始又拔又扯,竟是无功,蚂蝗牢牢吸附,根本不为所动。啊啊啊!我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想用火来烧,可火机喷出的不是火,而是一条花体蚂蝗!我惊恐得赶紧扔掉打火机。可是,正是这么一个动作,人却又在眼角的余光中忽然看到了之前伏倒向同一方向的草丛,竟波浪一样的伏涌起来。伏涌中,更多的蚂蝗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无一不奔向我。我大为失色,想拔腿跑,却又悲催地发现,双脚竟被粘了强力胶水一样,竟无法抬离地面。呆立着,眼光光地看着蚂蝗大军汹涌中越来越逼近,又急又骇,极度的恐惧。情急之下,伸手进口袋准备摸出第二只打火机,结果手拿出来的却是一抓蚂蝗!啊啊啊——如此,人便彻底地从梦里惊醒过来。 人是醒了过来,却余惊未散。伸出左手摸了摸额头,竟出了些冷汗;下意识地看了看右手,手背手心,呼,松了口气,什么都没有。稍微拉开了睡袋,坐了起来,不免有点呆。转头看着小妹,见她依然熟睡得好好的。半个背露出了睡袋,帐内的寒气,一下子全涌了过来似的,冷得人更为清醒了。平复了会儿情绪,重新躺下,却翻来覆去的,噩梦的余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不得已,再次坐了起来,把睡袋拉开到底,抬出脚,拉起裤腿,分别看了看,又摸了摸两只小腿,确定真的啥都没有之后,这才宽了心,复而躺下。 那一夜,是九月二十九日。从阿里之西一路闲闲来到藏北,我正痴痴然,为这样的大地流连不已。可是,这噩梦却红灯信号一样的晃在心头,令人心神不安:仿若去晚了,大峡谷之行就要泡汤似的。 得承认,它击中了我的恐惧与弱点。我不怕火辣辣炙人的火麻不怕半个脑袋能钻进皮肤的草爬子不怕山高路险,不怕临崖碎石路,不怕雨下得跟天地之间都没了缝隙一样,也不怕累得剩下一口气最后却发现可以扎营的地方却是一片狼狈可能根本容不下人躺个平坦自在......这些,都是不要紧的,我不计较这些能数得出来的不容易,或者体力上近于枯竭的消耗。唯独,对于那些可悄无声息就落到身上来吸血的蚂蝗,想着就汗毛倒竖。近乎可笑的是,我从来、从来就难以忍受那些软乎乎一耸一耸地蠕动爬行的虫子,何况还是个嗜血的主儿。而所选的十月,非最佳季节。 我自最初就无比清晰地知道:我必须得正视自己的弱点。恐惧催生不必的想象。想象有时候有害无益,常常把你带往轻视自我而又偏离事实的方向。故此,心理层面上的准备,那是早早有矣。我的解决态度很简单:面对,并且是未雨绸缪地面对。蚂蝗而已,总有对付的办法,细致准备好就是了。又怎能因为一些个蚂蝗而过于放大我对它们的不适?说是此梦击溃了我蓄意建立已久的心理防线,那也只是对了一半。另一半,则源于,对于未来,因其不确定性,因其似乎有无数个可能方向的潜在性,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人也总容易变得担心、急切,欠缺相信和耐心,从而坐实了“万一”的保守心理。后者使人往往使人错觉最纤毫的东西,却能发生左右事件成败的作用。 那一夜,在如潮的思绪下,我正是那杯弓蛇影之人。 我埋着脑袋,命自己不要再去想,好好睡觉。可哪里还能睡着,迷迷糊糊间,梦境的碎片反复于脑海中。不久,听见了狗狗们齐声费力地吠了起来。侧耳一听,先是一阵蹄子跑过地面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辨不清声源的动静。犬吠声集中向着同一方向,汪汪汪的,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凶悍,让人疑心什么凶险动物来到了帐子外。 然而,这么大的声响之下,摸出电筒打开一瞧,只见女孩还是睡得香,唯独母猫却是不见了。再等了会儿,帐篷外的屋子里,一直没传出对此有所回应的任何声响。显然,大家都睡得好好的。 最终,又是一阵蹄子声、一阵狗吠之后,世界恢复平静。 可我毕竟一时睡不着了,眼睛瞪着老大,盯着帐篷顶发呆。心神不宁:这个始于迷幻却又终于惊悚的梦到底什么寓意?接下来,究竟是到荣玛以后直接从俄久离开藏北,还是坚持原计划?如果选择后者,意味着十月中旬才能到大峡谷。倘若这造成了事后的错过,我如何原谅此刻自己对藏北的贪路?如果选择前者,荣玛到双湖一段,将成为不可期的“下一次”。不过,若因此而确保了大峡谷之行,又何悔有之?再说了,荣玛与双湖之间,不过二百七十公里左右的路,常速,四天即可,慢点儿,也就是五天,即便再闲情点儿,也就六天好吧,再算上拉萨的休整磨蹭,耽误上这么十天两个星期的,又怎么会使大峡谷之行泡汤呢?哪来的逻辑!一三年的时候,前辈石头那支队伍不是十月二十八还是三十号才进峡谷的么?这不才九月底嘛!满打满算,我即便拖拉到十五号之后才出发,也不见得就晚了吧?不过,貌似今夏藏地的雨水比往年都多啊,好几年前的天气还有可靠的可比性么...... 然而,人非候鸟,可年年如期飞向同一地。我终究还是因了此梦走进了“万一”的心理陷阱。我的理性,我的判断,我的情感,统统乱作了一团。这分明是个无中生有的二选一。而且,还将是个无论怎么选,日后想起来都会有所不甘,却又会暗自安慰“事情只能这样”的选择。 如麻的思绪。 于是,我索性从睡袋里爬了出来,穿上外套,到了帐篷外。 ◆◆◆ 帐外的宽阔空地,深夜的空气,冰冰冷的,比帐内又寒上了好几分。 但见天穹之上,月亮不知道躲哪儿去了。睡前,暗淡在月辉旁的星星们,此刻重新夺回了地盘一样,光耀得逼目。一个个冷锥子似的,闪着银光。 我不由得收了脚步,看得一阵迷离恍惚。 其中一只黑狗此时守于门前,它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便又趴下了。不远处守着一黑、一棕狗,都只留了个背影,不见其动静。第四只,则不知道绕哪儿去了。 走到货车旁,本想坐下,却发现没有哪件杂物不透着一股子冷寒之气。 罢了,我紧了紧外套,原本温热的手也觉着凉了起来。 高原的夜,远比想象中的冷。而这样的冷,也远比想象中的侵人。 星光渺渺,夜色瀚瀚——高原的静美,连上了夜,似乎都一同潜入了每一丝空气里。 人却因了这么个梦,烦躁着,千头万绪,只觉伴随了一路的满胸腔的宁静,如此刻身上的暖热正丝丝地离我而去。就连星光下,那条坡下奔流着的河,所发出的声响,清清淙淙的,亦格外的喧嚷。入耳听来,错觉它成了雅江的使者,真真,声声催促着,要把人早早请了去一样。 我无法用三言两语说清雅江大峡谷对我的种种牵引,如何随着时间,化作了一心向往的思量,故常以“梦幻旅行地”几个字简要概括之。然而,那个深夜,在那么一个星辰宇宙广阔的世界里,无法平静的我陷入失衡的抉择中去了。继续骑行计划到双湖,还是就此离开早早进峡谷?不论选哪一个,都得痛快拿定主意,只因荣玛确实是个转折点。若从荣玛南下,先到尼玛继而拉萨,两天就可以;若选继续东去,那也别折腾自己了,安安生生的,一门心思,好好继续,到了双湖再说便是了。 寒冷里站着,人很快就哆嗦起来。抱起双臂,摩挲着驱赶寒意。脑子里的画面,夹杂着梦境碎片,夹杂着种种事实与种种想象,混作一体。为减少几分寒意,我从这头走到那头,从那头又踱了回来。来来回回,指望思虑能清晰起来。期间,那条棕黄色的大狗,挪了地盘,从坡下走到在货车旁,躺下在轮子边上,先是瞄了我一眼,然后不明所以地冲我吠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觉得被打扰了表达不满,还是提醒做决定的时候要痛快。 细细捋一遍的话,这个梦不算平白没有由来。随着骑行接近尾声,愈发意味着,离进入大峡谷的时间步步接近。它已飘忽在我心头太久了。久得期间有过无数次反复,以至于我把笔记落在了刚搬去的城市没有拿着随身而归;久得,不想招惹无端的打扰,而那时已从联系过的唯一一个向导那儿知道,也许将会有一个不认识的伙伴同行,这个消息俨然挑战了我的接受度;久得,有位还没来得及见面的朋友表示有兴趣同行的时候,基于直觉上的认可,我情感上亦不无偏向性地相信有对方的同行是件好事,最后,即便这位朋友安排不过来表示不可前来也没什么可惜感,因那是可预见的却又只差一声明确罢了,更亦因,从一开始就只为自己一个人做的准备故而无所谓有同伴与否;久得,一想到不日就要前往便觉兴奋,兴奋中又夹着了知道必须面对某些可能超于我预想的困顿的思虑。 如今,在这么一个美的夜晚里,睡在荒山野岭的一户热心人家的帐篷里,愣是迎来了这么一个让人不知作何解读的梦境,实在又是一重扰乱:害怕什么,到来什么?我又如何能假装睡上一觉就没事了一样呢。 最终,略去纠结矛盾的心理戏不再表,漫天的思虑在那样一个星光熠熠的寒夜里,化作了一个决定:离开藏北,早日去峡谷——没什么可惋惜的,就当作这是期切多日的大峡谷托梦而来,要急急地召唤我前去,才以如此不友好的面目出现了在梦里。 决定有了,人就回到了帐篷,上了床,钻进睡袋,埋着脑袋,又是一阵翻来覆去,终于在天亮前的时分里,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而那一夜,我还无法预料后来的事情。 当日路上所经过的本松错 ◆◆◆ 第一眼睁开的时候,但见原本留给烟囱的圆孔缺口,印着一孔清湛的蓝天。 摸过手表一看,九点已过。 女孩的被窝,空了。 她应该老早就起来了。 我爬起来,趿着徒步鞋,歪歪倒倒地走过去,掀开被子,果然见大猫和小猫都还甜甜地睡在里头。虽说小妹没有露出过半点笑容,但她对猫的疼爱,却也是看在眼里。 母猫受了惊扰,微微抬起头,半睁开眼,瞥了我一眼,复又睡去。小猫酣睡如故。它还小得不需了解世界发生什么。我看着它们,说不清楚是一股柔情还是一丝忧伤在心中交织着:也许是为了夜里刚做出的决定,也许,是为了这样的相逢,这样的人家;也许,仅仅只为这对母子。 说起来,这家人,跟之前我遇到过的每一户人家一样,并无“待客友好”的义务。对于这一点,素来也清醒着,从不期待在陌生之地必然会受欢迎,会被当地人热情友善的一面所包围:没有什么是理所当然的。因此,若逢友好,我感激、感念于心;若人家不待见你的出现,我也只以“你自找”的心情,于沉默中离开便是了。 可是,在藏地的旅行,整体上,所遇到过的友善热情,几乎都在想象之外;数不清,这一路过来,当地人的或同是外来过客的,我在这样那样的偶然相遇中,受了多少这样那样的好。以至于后来都忘记了特别说一声谢谢,不管是用汉语还是刚学来的藏语。这儿的人们,大多不好所谓的客气。人们总是豪放的,大气的,不拘小节的。颇见“江湖路远,相逢且相助”之义气。于此,越到后期,我越发的受了此氛围的感染,把惯有的客气给省略了不少。 这会儿,绑好鞋带,走出帐篷,但见清晨的阳光刚刚迈过山梁,得以高高地照耀着这寒噤了一宿的邦邦硬的大地。 一切,都显得莹莹亮亮的,全全然然地开了颜,无不欢喜着阳光的泼洒。 我把睡袋拿到帐篷外,摊开翻晒着的时候,想到昨晚的决定,意识到这很可能是此行最后一次在这样的阳光下晾晒睡袋,心上由衷染了几分忧伤。而那忧伤,却又有着阳光的明媚质地:这样的相逢里,也许有所谓的既定的缘分之流的说法;可是,这样的彼此别过里,却又只自然而然得如此必然。 老爷爷看着我翻晒睡袋,微微笑着。刚挤完羊奶的老阿妈,正拿着一壶羊奶,从羊圈走出来。她很自然地停了下来,看着我,露了个笑容。两位老人家的和蔼可亲,也许颇能阐释类似这样的人家的类似的友好:我们终究只能为这样的来客送上一程的温暖;亦愿,这样的温暖,伴随你随后的路途——不管他们是不是这么想的,我却只是一厢情愿,这么理解着。 然而,没有随后的路途了。 这里,竟意外地成了宣告此行结束的终点。 我以微笑回应着两人的微笑,借此问起昨晚的犬声齐吠和混乱的蹄子声是怎么回事。老人道:野牦牛来了,那边。说完,老人伸手指了指河流上游方向的一片谷地,补充了句:它们在那边,多多有,一个两个有。 我听得笑了笑,却没说什么了。 我并没有别的礼物相送。昨天晚上的时候,随手给了些大白兔,沙琪玛,便没什么可以分享出去了。为避负重之累,对行李的精简,出发前就到了绝对的程度。故此,包里唯一算是多余的物品,就一顶既能包着耳朵又带帽沿的绒帽。而即便是这样的“多余”,其实也是考虑到后期去双湖,时令将进入十月初,气温将愈发低而备的。眼下,既决定不去双湖方向了,早饭后我便拿了出来送给了一直都没有笑过的小妹。对于她来说,放羊的时候兴许可派上用场。可是,这一举动,却使得老人家去到旁边的屋子里,拿出了两个大桃子,一瓶娃哈哈,一些糖果,作为回礼,要送给我。我只笑着推了回去,道:我今天就到荣玛,你们留着吃。 吃的,驮包里剩三扎面条,一点点作为煮面条配菜的番茄干,四包压缩饼干,七八个沙琪玛。即便路上有什么意外到不了荣玛,这点东西,再匀上一天,也还是够的。 不管怎么说,终归是要走的。无论选择什么,我与这片土地之间的关系,再了然不过了:它是我的过客,而我,何尝不是它的过客? ◆◆◆ 话说,过了河的我,上坡没多久,坐着休息喝酥油茶的时候,蓦然发现坡面下方涌动着一条粗白的线。定睛看了会儿,见是雪白的羊群里,跃动着一抹红色。原来,是穿着同一件羽绒服的小妹赶着羊群徐徐而来。 彼时,月亮在西边的天上升得老高了,它的光芒早淹没在太阳的光辉中。可在那样的一刻瞧来,远远的,淡淡的,似只是为了印证它的陪伴是可以延时的罢了。 这么呆想着的功夫,小妹一耸一耸的身影,从仅脑袋可见,过渡到肩膀位置,越发的见得清晰了。 无意再次说再见,便爬了起来,继续推行。 没几步,远远的,身后传来摩托车的发动声,扭头望去,但见小哥开向我昨日的来时路了。 那河边上的小小房子外,依然是那个拄着拐杖的身影。 一切,只好像什么都没有到来过。 就好像,那个促使我做出结束此番骑行的噩梦,也是虚假的一般。 可是,一切又都那么真切,又怎么可能没有到来过呢? 离几步就到垭口以前,我在飘飞的经幡阵旁坐了下来,喝着仍留着几分温热感的酥油茶。彼时,也无所谓远眺坡面之下的来时路了。房子早已不见视线之内,赶着羊群的女孩也被我拉开了距离。 天高,云白。 而在那样的一刻里,耳畔响起了老人家在屋里问的一句:水还冷冷的,真的要走了吗? 是啊,真的要走了吗? ◆◆◆ 路,以下坡的姿态,延伸而去。 垭口之下,还有一个冈塘错等着我。 我坐着,俯视着草色已趋淡黄色的谷地,下意识地脱了左手手套,看了看仍未闭合的刀口。 刀口不长,一厘米多点。这是晚上时为吃一口风干肉,肉干结实难以切扯开,手劲一下子过猛,霍的一冲,锋利的刀锋便给左手大拇指指节骨的位置划开了一道口子。开始也不往心上去,用手掌抹掉最先冒出来的一道细血痕,便继续吃肉了。 结果,很快就发现,血继续汩汩的,涌个不停。这才从兜里摸出纸巾,捂上。捂了会儿,拿开纸巾,见口子半收紧了,以为没事了。没想到,不一会儿,血又汩汩地往外涌。如此三番五次捂着,竟愣是把一张纸巾染了大半边的红。此期间,惹得老人家去旁边的屋子拎出个一个袋子。但见他在满是盒子瓶子的药袋子里翻了半天,找到两片被磨的外层包装都软糊掉的止血贴给我。 我拿着止血贴,心上不免既是感动,又是婉谢,同时,也把止血贴还了过去,道:没事,一会儿就好了;止血贴我有,你留着用。 彼时,他的女婿,小哥却是微笑着,默默地把一不锈钢盘子递了过来——盘子里满满的,全是被撕好了的小片小片的风干羊肉。 我惊讶着,看看年轻人,又看看盘子里的肉,一时,不免感动。感激地回上一个笑容,吃得欢喜。吃着吃着,居然还忍不住,乐得兀自摇了摇头,笑了。 这一幕,今天写来,仿如昨日;而那天的刀痕,却是确切地留下了。 当日的后来,我戴回手套,喝去大半瓶酥油茶,从地面爬起来,推起车,走向还差几步远的垭口最高处—— 远方的客人啊,愿你在沉默的来去中,得此安详。 方来方往谢谢支持原创~ 赞赏 人赞赏 |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xiqingguo.com/lbzgn/11796.html
- 上一篇文章: 孙海鹏出身二
- 下一篇文章: 贵州作家微刊李秀本散文小村之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