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阔天地(二十八)

蓝风

第六十六章二嫂和二哥

12月6日,早晨起来,光平去了他的自留地,我就到外面散步。

今天的天气不错,残霞未散,浅雾沉绵,微风吹来,带着一股泥土味儿的寒气。

太阳,带着明亮而柔和的光芒,从一片狭长的云层后面浮起来,露了露脸,然后又躲进它周围的紫雾中去了。过了一会儿,红日冉冉升起,光照云海,五彩缤纷,灿若锦绣;翠绿的连应山被朝阳染上了一片橘黄色,从山顶慢慢向下扩散,一直扩散到江面。太阳,驱散了晨雾,它给寒冷的大地带来了光明,送来了温暖。

我站在狮子岩上,側耳细听,从山那边的竹林里传来了斑鸠的咕咕声;放眼望去,蔚蓝的天空飘着一丝淡淡的白云。太美了,我真想伸手将白云摘下,把天空擦得更蓝更亮。川东的天气不像北方,在这里,哪怕最寒冷的冬天,青山依旧,绿水长流。长江对岸的连应山,那一片片新长出来的柏树林和松树林,把它装点得更加阿娜多姿;碧绿的江面上,漂浮着一片淡淡的晨雾。

多么美好的河山啊!可是,在这片美好的河山里,土地却产不出更多的粮食来,农民一直生活在贫困线上。我感到胸腔里很憋闷,想发泄一下,于是,长长地大吼一声:“哦嗬……”,声音传得很远,很远。

“怎么?心里不痛快?”是光平站在我背后。

“你记不记得?九年前,光耀结婚,我们去大山上你表叔家挑柴火,在路上,万才说了一句话。”

“他说啥?我记不清了。”

“我们到达白瀑潭时,那里的景色让我很激动,那气壮山河的壮丽美景,让我赞叹不已。可万才却说,‘这山上除了石头、树子和你说的很美的山水以外,它还能长出一点儿粮食来吗?肚子饿了,没有吃的,你说这山水还美吗?’现在想起这句话,还真有一定的哲理!农民连最基本的吃饭穿衣问题都没有完全解决,哪有心情去欣赏什么美景?只有解决了吃饭穿衣问题,才能感觉到山美,水美,人更美。”

“你说得没有错,我们目前需要解决的问题,是要把农村的改革搞起来,让农民真正富起来,有饭吃,有衣穿,有钱看病。只有解决了这些问题,才能感觉到一切都是美好的。”

“我想,我们可以充分利用这里的山山水水,让土地最大限度地增值,例如,把不能种庄稼的荒山承包给农民种植果树,或者种植中药材。有的地方,像白瀑潭,可以搞成旅游景区,让城里的人去那里旅游、度假,用大自然恩赐给我们的‘美景’来赚取城里人的钱。”

“你想得太遥远了,先考虑把七队的事情办好再说吧!”

“是啊!饭得一口一口地吃,一步一步来吧!”

吃了早饭,我们去二嫂家。

二嫂住在狮子岩的东南边半山腰。我们顺着那陡峭的山坡往下走,山坡上的小石子被我们的脚绊下了山坡,在树丛和杂草丛中发出沙沙的滚动声。二嫂的房子冒着炊烟,快到房屋前,一条断了尾巴的大黄狗在院坝边向我们发出了警告的吼叫声。

二嫂迎了出来,对着咆哮的黄狗大声吼道:“叫啥子?客人来了,还不进屋去!”黄狗望了一眼二嫂,发出轻微的吱呜声,夹着那只有半截的断尾巴回到了屋里。

“稀客稀客!出去这么多年了,还晓得回来呀?”二嫂一见面,就跟我开起了玩笑。

“这是我的娘家,你想把我撵走,那是不可能的,反正我就赖上这里了。”

二哥从屋里迎了出来,看样子是生病了,他脸色蜡黄,颧骨突起,眼球深深地陷在眼窝里,眼神暗淡无光。他吃力地笑了笑,说道:“你们来了?请屋里坐吧!”

我吃惊地问道:“二哥这是怎么啦?脸色这么差。”

二哥微笑着答道:“没事儿,得了点儿小毛病,吃点儿药就好了。”

二嫂转过脸去,用衣袖口擦着眼泪。我感觉不妙,问二嫂:“二哥究竟怎么啦?”

二嫂擦了擦眼泪,强撑笑脸答道:“没有什么,一点儿小毛病,正在吃药,吃了就好了。”她的眼圈红红的。

既然他们不愿意说出原因,一定有他们的道理,我也不便追问。

我站在门口,审视了一下二嫂家的家。二嫂的家一点儿没有变化,门前那个熟悉的土坝子特别引人注目,因为,在土坝的下面,有一颗柑子树和一颗桃子树。在当知青的那些年,柑子和桃子成熟的季节里,二嫂都要摘一些给我吃,这柑子的果肉是淡红色的,水多味儿甜,特别好吃;这桃子是二哥嫁接的,说是嫁接的“白花桃”,又脆又甜。如今,柑子树还是那样挺拔,而桃子树却掉光了叶子,显得光秃秃的,就像一个耄耋老人。一只雄壮的大红公鸡带领几只母鸡在土坝的边缘觅食,那公鸡不时昂起头,煽动着翅膀,发出威严的‘咯咯’声,警告我们不要靠近它们。土坝是在陡峭的山坡上用石头垒砌起来,然后填了很多泥土和石块形成的。如今,土坝已经开始向外倾斜,边缘已经开裂,如果不是土坝外侧那粗大的柑子树和桃子树抵挡着,恐怕已经土崩瓦解了。

回到屋里,我们在一张桌子前坐下来,二哥和二嫂坐在桌子的对面。这是一张没有上过油漆的柏木桌子,桌子很陈旧,已经看不到它本来的颜色了;桌面有很多缝隙,最宽的地方可以放进一个手指头;桌面上还有很多刀砍的痕迹,被砍过的地方露出了淡黄色的刀痕,我想,也许是主人把桌面当菜板,经常在上面砍什么东西,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桌子四条腿的榫头已经松动,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晃晃悠悠的。桌子的四方各配备了一个柏木做的长板凳,这板凳也和那柏木桌子一样,四条腿也是摇晃的,坐在上面,总感觉板凳的榫头随时都会断裂、倒塌。屋内的土墙上,残留着烟熏的痕迹,土墙的上半截颜色较深,呈黑色,下半截颜色较浅,呈褐色。这是典型的川东农家特征,在农村,由于家家户户都用农作物秸秆烧火煮饭,所以,在家里的墙壁上总会留下烟熏的痕迹。

在堂屋的中心,一个烤火盆很显眼。在这里,很多农户家里都有这样一个火盆。它是用木头做成一个四方形的火盆架子,架子中间放置了一个搪瓷洗脸盆或者用生铁浇铸的铁盆子。为了节约柴火,农户们都采取从煮饭的灶孔里取出一些没有烧完的木炭灰放在火盆里烤火。

二嫂给我们每人倒了一碗白开水,又去拿来几根干树枝丫放在火盆里,再用火钳将树丫下面掏空,用竹制吹火筒一吹,那冒烟的树丫立马燃烧起来,烟雾瞬间变成了明亮的火苗。

我问道:“你们学习过党的十一届四中全会精神了吗?”

“学习了,生产队组织学习的,”二嫂点头答道。

二哥在旁边抽叶子烟,一句话也没有说。二哥抽了很多年的叶子烟,用他的话来说,叶子烟止咳化痰,所以,即是生病了,他也照常抽叶子烟。不过,我和光平都认为,叶子烟根本就起不了止咳化痰的作用,只不过是那些抽上瘾的人自欺欺人罢了。二哥抽了一口叶子烟,也许是抽得太猛,不停地咳嗽起来。

二嫂埋怨道:“病成这个样子了,还在抽烟!”说完,起身走进厨房,在灶头的铁鼎锅里舀了一碗温开水,让二哥喝下,还不停地用手掌拍打他的后背。

在川东的农家里,几乎每户的灶头上都吊了一口生铁鼎锅,煮饭时,从灶孔里冒出来的火焰直接将鼎锅里的水加热,以满足全家人的洗脸水和洗脚水。如果鼎锅里的水烧开了,也可以当开水喝。到了冬月和腊月,农户们还将腌制过的猪肉挂在灶头上,从灶孔里冒出来的烟雾直接熏在猪肉上,猪肉被熏成了腊肉。熏的时间长了,也就成了老腊肉。

二哥被这一呛,脸上变得苍白,他不停地喘息着,发出了难受的呻呤。

光平见状,对二哥说道:“你到床上去躺着休息吧!我们和二嫂聊一聊就行了。”

我也劝二哥:“上床休息吧,有二嫂在就行了。”

二哥艰难地站起身来,说道:“你们慢慢摆,我就不陪你们了!”说完,就蹒跚着走进了里屋。

我问二嫂:“你们对中央提出的改革开放政策怎么看?”

二嫂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沉默无语。

我继续说道:“其实我们这次下来,就是想了解你们的真实想法,农村怎么改革,你们想过吗?”

“当然想过,”二嫂终于说话了,“中央的政策不是要让我们农村改革吗?改革的目的不是要让我们自己解决吃饭问题吗?”

光平打断了二嫂的话,“光解决吃饭问题还不够,我认为还要让农民富起来,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不但做到有饭吃,还能做到有钱治病,你看二哥都病成这个样子了,医院,是不是没有钱看病?”

二嫂低下了头,眼泪一下涌了出来,泪水滴落在黄土铺成的地面上,留下一滴滴伤心的泪痕。

二嫂一共生育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叫谭爱琼,嫁到了重庆江津,二女儿谭爱慧,嫁到了高坪公社向阳大队二队,就是郭大胆的那个生产队。二队搞包产到户的事情,二哥夫妻俩应该知晓,所以,我试探性地问二嫂:“你觉得你二女儿那个生产队的改革搞得怎么样?”

二嫂一听,猛地抬起头,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我,问道:“你们都知道了?”

光平笑了笑反问二嫂:“知道啥?”

“二队搞包产到户的事儿。”

我望了一眼光平,对二嫂说道:“知道了,我们还知道他们这样做,头一年的粮食就增产了百分之三十,你说搞包产到户好不好?”

二嫂又埋下头,支支吾吾地说道:“可是,我们生产队的干部们都说,搞包产到户是资本主义,搞不得,搞了要犯错误。”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直视着我:“未必饿肚子就是社会主义吗?社会主义是让我们过上好日子,有饭吃,有衣穿,有钱看病,饿肚子肯定不是社会主义,要说农业增产就是偏离了社会主义,我想不通,这跟那些‘越穷越光荣’的论调儿有什么区别?你看我们家谭荣华,病成这个样子了,也没有钱看医生,再不改变农村这种经营方式,怎么脱贫?”

从二嫂的话语中,我看出她对农村实行包产到户的做法很赞同,唯一担心的是怕让人扣上资本主义的帽子。

第六十七章张万才的梦想

说话间,门口突然一黑,一个人影钻了进来。只见他上身穿了一件发白的蓝布旧棉袄,腰上系了一根稻草绳子,下身穿了一条破旧的蓝色单裤,脚上穿了一双旧草鞋,是张万才。

他一边不停地搓着双手,一边不停地向手心上哈着热气,“好冷,这鬼天气真是冷死人了!”万才一边说,一边跺着脚来到火盆旁边。他蹲下身子,将双手伸向火盆上空,不停地活动着手指。看来,手指冻得有些僵硬了。

看见张万才,让我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他穷得叮当响,还是那样开心,那样无忧无虑,我真佩服他。

他瞟了我们一眼,冷冷地问二嫂:“来客了?”

二嫂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怎么?你不认识他们了?”二嫂用手指了指我,“这是晓刚啊!”

“怎么不认识?他现在是县里的大干部了,不在县里面待着,跑到我们这穷山沟来干啥?来笑话我们穷啊?”万才还是那副冷冰冰的脸。

万才那冷漠的眼光和那带讥讽的语气,把我的热情一下浇灭了。我不明白,事隔几年,他为啥把我当陌生人一样看待。

万才站起身来,用他那僵硬而发黑的手在怀里摸了半天,最后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5元人民币,对二嫂说道:“这是我前几天到山上去挑柴火卖的钱,你拿去给二哥看病吧!”

二嫂看了我们一眼,没有伸手去接钱。万才急了,他一把抓住二嫂的手,把钱往手里一塞,转身就要走。

二嫂把钱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表情。

光平见万才要离开,大声喊道:“张万才!你走啥?我和晓刚本来准备去看你的,既然来了,都是老朋友,这么多年没有见过面,留下来叙叙旧再走嘛!何必那么急着走呢!”

我也站起身来劝道:“老朋友见面,留下来叙叙旧嘛!何必急着走呢?”

万才止住脚步,犹豫了一下,光平上前把他拉了回来,“坐下来,摆一下龙门阵再走嘛!”光平把万才安在二嫂旁边坐下。

万才坐在长板凳上,把叶子烟杆从腰间取下来,环顾四周,看见挂在墙角上的叶子烟,起身走上前去,揪住一张色泽上好的烟叶,用力一扯,整捆烟叶摇摆了一下,那张黄褐色的烟叶就从中脱颖而出。他拿着烟叶坐回板凳上,对二嫂说道:“你去把剪刀给我拿来!”

二嫂起身从里屋拿来了一把很旧的剪刀。

万才接过剪刀,把烟叶剪短,然后慢慢卷起来。他把烟叶上的“烟骨头”撕扯下来,用剪刀将其剪细,再选出一张柔软的烟叶子当包皮,将那些“烟骨头”和碎叶子放在中间,然后包裹起来,不一会儿,叶子烟就卷成了一支像雪茄一样的烟卷儿。他把烟卷儿插进铜烟斗里,走近火盆旁边,从里面拿起一根还燃烧着的树枝,放在烟卷儿上,猛吸了几口,烟卷儿发出燃烧时的亮光。为了不让烟卷儿熄灭,万才吧嗒吧嗒地吸了好几口,才将树丫放回火盆里,坐回到凳子上。

“你也来两口?”万才将烟杆递在光平面前。

“你知道我不会抽烟,逗我耍嗦?”光平将烟杆儿一推。

“我看见你抽过香烟,这叶子烟比香烟好,抽两口试试。”

“去去!抽香烟是搞起耍的,别人给你结婚的喜烟,你不抽又不好,当面抽两口就悄悄丢了,不然,我的嘴巴会苦一天,”光平解释道。

“瓜得很,丢了好可惜嘛!以后遇到这种好事儿,把香烟留着,拿回来给我抽,烟屁股也行。”

“抽过的香烟就算了,没有抽过的可以给你留着。”

“也行!”万才点点头。

二嫂突然接过话茬,“还是少抽点儿烟好,你看我们家荣华,在医院检查时,医生说他的肺都变黑了,是烟熏黑的,要他戒烟,可他硬是不听医生的,结果,病情越来越严重。”

“我也觉得医生是乱说的,我抽了这么多年的叶子烟,咋就没有把肺熏黑呢?”万才不以为然。

“反正我觉得还是少抽烟好!”二嫂坚持自己的看法。

我看着这一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这房子好像成了张万才的家,他似乎成了这家里的主人。你看他在这家里很随便的样子,还对二嫂发号施令,给二嫂的钱,拉二嫂的手,难道万才跟二嫂……,好了,不去多想了,还是问问万才对包产到户的想法吧!

进入主题以前,我关心地问道:“怎么样,结婚了吗?”

万才一听,马上从嘴里扯出烟杆儿,一滴口水顺着烟嘴被带了出来,飞落地上。他直视着我,很“冲”地说了一句:“一个穷光蛋,谁愿意嫁给我?你是来笑话我的嗦?”说完,他又将烟嘴塞进嘴里,猛吸了一口,然后吐出长长的烟雾,似乎在倾吐他内心的怨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在关心你,”我连忙解释。

“你要关心,就关心一下我们怎样才能吃饱肚子吧!没吃没穿的,哪个女人愿意嫁过来一起受罪?”

是啊,谁愿意嫁给一个穷光蛋?停了一会儿,我继续问道:“你不是有两个梦想吗?就是致富和娶老婆。二狗是先找到了老婆,再想办法致富,你可以先致富,再找老婆嘛,如果能够让自己先富起来,就不愁找不到老婆。”

他“噌”地一声站起来,又把烟杆从嘴里扯出来,不停地挥舞着说道:“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谁不想富起来?现在这种状况能富起来吗?你给我说说,能富起来吗?”他显得有些激动,嘴上飞溅着白色的唾沫星子。

光平见状,站起来把他推到板凳上,说道:“你别激动嘛!有话慢慢说嘛!”

我感觉机会来了,说道:“你先坐下慢慢听我说,你觉得怎样才能富起来呢?”

他把头一甩,猛吸了一口烟,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把头一抬,说道:“把土地瓜分了,承包给我们自己耕种,年底按照承包合同给生产队上缴粮食,这样干起来才有劲儿。”

我看万才那耷拉在额前凌乱的头发经他一甩,一下就顺到了额头上。

我笑了笑说道:“土地承包经营当然是一条好路子,这样可以调动社员们的生产积极性,可以多打粮食。但是,光靠承包土地种粮食只能解决温饱问题,要想过上富裕的日子,还得多想办法赚钱才行!”

“想啥子办法?你说来听一听。”万才似乎对我最后一句话很感兴趣。

“原因很简单,粮食是由国家统购统销,粮食的购销价格也是由国家制定的,所以,在没有放开粮食价格以前,买卖粮食是不可行的。即使国家放开了粮食价格,像我们这些山区,土地贫瘠,人均土地面积也很少,要想种粮食来致富,那是不可能的。唯一能致富的途径就是搞副业或者走出去,赚城里人的钱。”

“怎么去赚城里人的钱?”万才用期待的眼光望着我。

“比如打工,或者做生意,或者搞建设等等。这些都不是现在要考虑的事情,当前的问题是要先解决温饱问题,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做事情要一步一步来,先让粮食增产,再搞一些副业,解决了基本的生活问题以后,再考虑如何挣大钱。”

万才听我这么一说,刚才那股子犟脾气似乎一下子就没有了,他把烟杆往桌子上一放,激动地说道:“你说得没有错,光靠种粮食是发不了财的,粮食的产量有它的极限,最多在现有粮食产量的基础上再翻一番,粮食能卖多少钱?这么多年来,粮食是国家统购统销,它值不了多少钱。要想富起来,只有搞副业。但是,现有的土地经营制度捆住了我们的手脚,没有时间去从事副业。如果搞包产到户,我们在经营土地的时间安排上有了更大的机动性,打理完了地里的活儿以后,就可以抽出时间来搞副业,或者养殖业。总之,承包土地以后,有更多的时间去赚钱。”突然,他又像霜打的茄子,一下又嫣儿了,那洪亮的声音也低下来,“可是,你们这些当官的同意吗?动不动就说是资本主义,我看吃不饱肚子才是资本主义!”

我听明白了,万才是在埋怨农村目前这种经营方式,这种经营方式使他穷得连媳妇都娶不上。我想听听他的想法,于是又问道:“如果同意你搞土地承包经营责任制,你准备怎么搞?”

我的话好像给他注射了一针强心剂,他一下又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如果要我来承包,我不但要承包土地种庄稼,还要承包生产队的那口水塘养鱼,狮子岩上还有一片荒山,我可以承包荒山种植水果,总之,只要把土地承包给了私人,赚钱的机会就来了。”

别看万才这个大老粗,说起话来还一套一套的,他的一席话,是否代表生产队大多数人的意见,我不敢肯定。不过万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我感到欣慰,必定有人站到了我们的立场上,这对我们今后的工作是有好处的。于是,我又接着问道:“听说生产队为落实农村改革工作,已经制定了一些具体措施,是这样吗?”

万才一听就来了气,“放屁!”他骂了一句,“啥子狗屁措施?尽是整人的把戏。没有改革以前,我们还有时间去做点儿其它的事情挣点儿钱,现在实行劳动考核,把我们捆得更死了,这是啥球改革?”万才的火气很大,他把烟杆从桌子上拿起来,猛吸了两口,没有烟雾,一看,叶子烟上的火已经熄灭了,他生气地把烟杆丢在桌子上,又去端光平的茶碗,一仰脖子,把碗里的水喝了个底朝天。

看着万才去喝光平茶碗里的水,我想起了郭大胆喝宋俞飞茶碗里的茶。在农村,只有关系特别要好的朋友,才会这样做。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说明这位领导与群众的关系非同一般。他为什么不喝我茶碗里的水?说明他与我还很生分。不难看出,万才与光平的关系很不错。我终于明白了,万才发脾气、摔烟杆,是做给我看的,也是在发泄对胡队长改革方案的不满。

我不想再刺激万才,决定今天的谈话到此结束。于是说道:“你的想法很好,我们可以考虑你提出的意见,以后的工作还希望你积极配合。”停顿了一下,我对光平说道:“今天就谈到这里吧!”

光平点点头表示赞同。

我拿出了10元人民币,对二嫂说道:“钱不多,一点儿心意,拿去给二哥治病吧!”

光平也从衣服兜里掏出了10元钱塞给二嫂,说道:“我知道你们很缺钱,这是一点儿心意,抓紧给二哥治病吧!”

二嫂眼圈红了,推辞了一番,还是把钱收下了。

第六十八章人心所向

从二嫂家里出来,我们下一个要走访的对象是生产队的现任会计曾兴龙。

曾兴龙是我们生产队 复原军人曾传志的儿子,初中毕业生。我去涪陵育才师范学校读书以后,他就接替了我的会计工作。据光平讲,曾兴龙为人正直,工作积极肯干,社员们很拥护他,胡队长也很看重他。现在他是队委会干部,如果把他拉到我们这边来,对做好胡队长的思想工作,胜算就会大得多。

曾兴龙住在狮子岩东边的半山坡上,我们顺着半山腰那条熟悉的小路往前走,转过一道弯,老远就看见了一片竹林。曾兴龙的家坐落在一个缓冲地带,这里全是黄泥土,也是生产队最好的土地。全生产队三分之二的粮食产量都来自这里。曾兴龙的家比二嫂的家要大很多,共有五间房子,其中有二间是住房,一间保管室,一间厨房和一间猪圈。门前有一个比二嫂家大出两倍的土坝子,坝子外侧是一片茂密的竹林。听光平说,由于曾传志是 复原军人,国家每月还给了他一定的补贴,加上他家那片竹林,他们用竹子编织很多箩筐、背篼、箢篼等拿去集市上卖,所以在生产队算富有的人家了。我们刚到竹林外,一只大花狗就出现在了院坝边的路口上向我们狂叫。我仔细观察,它全身白色,身上有一团团黑色的花纹,毛色光亮,松散,像一个蓬松的棉花球在那里闪动。

光平见状,吼道:“花花,这是客人来了,把嘴巴给我闭上!”

花花认识光平,听他一声吼,马上摇起了粗大松软的尾巴,同时发出轻轻地呜呜声,在我脚边闻了闻就走开了。

我问光平:“它咋个叫花花呢?”

光平指着那大花狗说道:“你看它全身黑白相间的毛色,又是一条母狗,所以叫花花”

我笑了笑说道:“原来是条母狗,取名花花当然好了,你看它就像一堆泡酥酥的大花朵,名字与狗很相配,说明主人对这条狗很宠爱。”

出来迎接我们的是曾传志,光平上前问道:“大叔,曾会计在家吗?”

曾传志没有立即回答光平的话,指着我问道:“你身边这位是……”

“这是晓刚,谭晓刚,咋了?你老不认识了?”光平大声说道。

“你说什么?再大声一点儿,我耳朵有些背,眼睛有些花,看不清楚。”

“谭晓刚,”光平大声说道:“我们生产队的知青谭晓刚。”

“哦,是晓刚啊!快进屋坐,”老人把我们让进屋里,说道:“几年不见了,你看我这眼睛,越来越瞎了,就没有认出来。”

“大叔,你好哇!”我上前握住曾传志的手。

“不好哇!”曾传志摇摇头,“身体越来越差,眼睛越来越看不见东西了,还是头上的那块弹片没有取出来,压迫了眼部神经。不过,想起那些死在朝鲜战场上的战友,我多活了好几十年,够本了。”

“曾会计呢?咋没有看见他呢?”光平继续问。

“他和媳妇去高坪镇卖箩筐和背篼去了,可能要回来了。”

我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打量曾传志,这老头儿还是那样干瘦,比五年前苍老了很多,尽管他戴着一顶黄白色的棉帽,但周围的白发还是露了出来。他脸上堆满了皱纹,两只眼睛没有一点儿光彩。说话的时候露出残缺的牙齿,而且头不停的微微摇动。他不时用右手去摸他那花白的山羊胡须,似乎要让摇动的头停下来,我看见那只手瘦得只剩下皮和骨,已经不是从前握着鞭子赶牛犁田的那只手了。

我们在一张饭桌前的木板凳上坐下来。这是一张结实的柏木桌子,桌子保持完好,桌子的周围有一圈雕花,上面那棕红色的涂漆还隐隐可见。

曾传志向室内喊了一声:“老婆子,来客人了,还不倒开水!”

一个老妇人从猪圈房走出来,这是曾传志的老婆秦光秀。她手上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那老妇人看到我,微笑着说道:“真是稀客呀!几年不见,还是那么帅!”那小男孩紧紧抱住秦光秀的腿。秦光秀指着我,对小孩说道:“这是谭叔叔,快叫谭叔叔!”小男孩害羞,躲到老妇人的后面,探出半个圆脑袋来,一句话也不说。

曾传志溺爱地骂了一句:“瓜娃娃,不晓得喊人!”然后向我介绍道:“这是我的孙子,今年三岁了,见了生人还是这样胆小,你别见怪。”

他说话好像很吃力,吐字也有些不清,说一句,头都要轻轻摇动一下。

我笑了笑说道:“小孩子,见到生人就害羞,这很正常。”

秦光秀用青花陶瓷杯子给我和光平每人泡了一杯花茶,看来,曾传志的经济条件比其他人家要好许多,能用青花杯子喝花茶的农民,在农村是很少见的。

接下来,我问起生产队搞改革的情况,曾传志回答问题很吃力,基本上是由他的老伴儿秦光秀在回答。从与他们的谈话来看,实行土地承包责任制是大家共同的愿望,但是又担心这样做会犯错误,所以敢想不敢做。

我们又问起了曾兴龙的想法,秦光秀很神秘地说道:“其实我的儿子是支持搞包产到户的,就是胡队长坚决反对,你晓得,我儿子虽然是队委会的干部,但是任何决策都是由胡队长拍板,胡队长不同意,你说了也白说,还不如不说,免得得罪人。何况,没有胡队长的支持,我儿子也很难把工作做好。”

听了秦光秀的话,了解到了曾兴龙的思想想法,我们心里有了底,只要把另一个队委会的干部思想情况了解清楚了,我们就好进行下一步工作了。

队委会的干部一般都由三人组成:生产队长、会计、生产委员。使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位队委会的生产委员竟然是王二苟。

听光平讲,二狗自从结了婚以后,在方苏的调教下,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他积极向上,工作努力,还乐于帮助人,后来在社员大会上被选为生产委员,听说他是胡队长预备的接班人。胡队长既然选他当自己的接班人,说明二狗与胡队长的关系非同一般,我预感到更大的困难还在后面。

二狗的家还是住在那排小平房里,这排小平房是生产队的集体财产。自从二狗和方苏生活在一起以后,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两个孩子都已经上小学了。

从曾兴龙的家到二狗的家只有一百多米远,我们顺着下山的小路,来到了二狗住家的那排小平房。

这里很静,听不见嘈杂的声音,也听不见狗叫。

我看了看曾经住过的知青房,这房子已经上了锁。听光平讲,张万才还是住在这房子里,在房子的边上,他用木头搭建了一个厨房,看来,这些年来,万才的住房条件有了一些改善,至少厨房与住房分开了。眼前的景象让我想起十年前那段美好的时光,虽然贫穷,但是,人们还是那样乐观地面对生活。如今,在这广阔的天地里,土地还是那些土地,房子还是那些房子,人,还是那些人,只不过,现在的人们已经不再安分过那样贫穷的日子了,他们蠢蠢欲动,积极努力,想去改变自己的生活。

来到二狗的家门口,大门敞开着。光平喊了一声:“有人在家吗?”

方苏系着蓝布围腰走出来,她提起围腰的一角,一边擦着双手上的水珠儿,一边说道:“我当是谁在叫呢?原来是你们啦!稀客,稀客!”

我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方苏,她已经没有了十年前的美丽,如今像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如果不是她那脸上的微笑,还真不敢相信,她就是十年前向我唱歌示爱的美丽姑娘。

我问了她一句:“你在忙些啥子?”

她大声武气地答道:“我在给猪儿煮猪食。你啥子时候回来的?”

我感觉奇怪,没有看见猪圈,也没有见到她所说的猪儿,于是又问道:“猪儿在哪里?”

她指了指当头上的那间屋,“你出去久了,不晓得情况,我们的猪就养在这排房子的边儿上。”

“这房子的边儿上不是谭小婉的家吗?”

“她搬走了,在狮子岩上修建了一座大房子,所以,生产队就把她的房子给我们改造成了猪圈。”

“谭小婉一个人,哪里有钱修建大房子呀?”

“你还不晓得,她嫁给了高坪镇一个搬运工人,现在有钱了,所以修建了一座大房子。”

我很熟悉谭小婉这个人,她是个孤儿,由她在税务部门工作的叔叔给她一些照顾。她是我们这里数一数二的大美女,如今嫁给了一个城里的工人,这很正常,哪有男人见了美女不动心的?

光平问方苏:“你家二狗呢?”

方苏用手指了指门外不远处,“他在自留地里忙活儿呢!”

我顺着方苏指引的方向,看见二狗在给自留地松土。我感叹道:“要是每个人把集体的土地都像这样经营就好了,不愁不富。”

方苏开玩笑道:“就是自留地太少了一点儿,每户多划分一些自留地就好了,这样可以多种点儿粮食,不但解决人的吃饭问题,还能有多余的玉米、红苕、红苕藤和南瓜、南瓜藤喂猪,那才好呢!我保证养个十头八头大肥猪,不愁没有猪肉吃。”

方苏的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很兴奋。如果生产队不愿意搞土地承包责任制,用自留地的形式,多给农户划分一点儿自留地,让他们去经营,尝到甜头以后,不愁土地经营承包责任制搞不下去。

方苏将双手做成话筒形状,放在嘴筒子上,向二狗大声喊道:“王二狗,家里来人了!”

二狗抬头看见了我们,扛着锄头就往家走。还没有到家门口,就开玩笑道:“谭晓刚,几年不见,还是那么年轻,听说你娶了个乖媳妇,还是重庆大干部的女儿,你不在屋头陪媳妇,跑到我们穷山沟来做啥子?不怕媳妇怪罪于你?”二狗说话就没有一句是正经的,还是那样嬉皮笑脸,口无遮拦。我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十年的光景,在他那历经岁月沧桑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皱纹。尽管这样,他还是一脸微笑,脸上似乎永远也找不到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他永远都是用微笑去面对生活。

于是,我问道:“王二狗!你都三十几岁的人了,说话还是一点儿不正经,我来看望一下老朋友不行吗?”

二狗把锄头往门边一杵,招呼我和光平:“屋里太窄,你们到院坝里坐吧!”他从屋里搬出两个长板凳,往土坝子上一放,板凳表面被他那沾满泥土的手印上了几个手指印。他用袖口在板凳上使劲擦了擦,说道:“你们先坐,我洗一下手,这个婆娘,也不晓得把板凳拿出来给你们坐,”他嘟哝着,但声音又不敢放得太大,怕被方苏听见,看来,他还是怕老婆。

方苏给我们端来了两杯茶水,这是两个很旧的白色搪瓷盅,搪瓷盅的底部和边缘掉了很多瓷,不过还可以使用。她指着茶盅说道:“这是我们自己种的茶叶,你们喝吧!清香得很!”

我感觉奇怪,在她那一分自留地里,没有看见有茶树啊!于是问道:“你这茶树种在哪里?”

二狗笑眯眯地答道:“你没有看见?茶树就种在自留地的坎坎上,这叫充分利用自留地的边边角角,发挥它的最大功能,”二狗只要一高兴,眼睛就会眯成一条缝。

我顺着二狗手指的方向,终于看见在他的自留地周围有一些绿色植物,与周边光秃秃的树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问道:“这里海拔低,气候干燥,能种茶树吗?”

二狗叹了一声气,说道:“勉强可以种植,不过长不好,我那自留地离水沟比较近,给它多浇点儿水,还是可以长茶叶。”二狗用手指了指那茶树,继续说道:“你看那茶叶,要死不活的。不过种来自己喝也可以,没有钱去买茶叶,自己种来自己喝,也算是一种享受嘛!”

从二狗在自留地边上种植茶叶的行为,我仿佛看到了他们的渴望,渴望什么呢?渴望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里,用他们勤劳的双手,去创造属于自己的幸福。可是,现实的土地经营制度捆住了他们的手脚,他们没有办法去发挥土地的最大潜能,也没有办法腾出手来去搞副业赚钱,只有在这一分自留地里去寻找属于自己的财富。农村的改革,必须打破现有的土地经营模式,只有实行土地承包经营责任制,才能把农民从“大锅饭”的土地经营制度中解放出来,才能使土地发挥最大的潜能,农民才有机会去创造财富,达到真正脱贫。怎样才能推行土地承包经营责任制呢?方苏的一句话,让我一下来了灵感。

第六十九章自留地的启示

方苏说,如果能够给农民多划拨一点儿自留地,她就可以多种植蔬菜和粮食,还可以多养一些肥猪。何不从自留地入手,给每户社员多划拨一亩自留地,让他们尝到甜头以后,再全面推广土地承包经营责任制呢?想到这里,我那绷紧的心一下舒展开来。

太阳快到头顶了,寒冷的冬天,很多人都喜欢坐在坝子里晒太阳,在温暖的阳光下,一边聊天,一边品茶,那感觉真是爽呆了。我品了一口二狗种植的绿茶,那种大自然给予的清香泌人的味道儿,还真是不错。

光平还是那样,显得很沉稳,他喝了一口绿茶,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

我看二狗和所有社员一样,都很专心经营自留地,问道:“你这么喜欢经营自留地,不如给每户再划一亩自留地来经营,你觉得怎么样?”

二狗一听,忙摆手道:“不行!不行!哪有给每户再划一亩自留地的道理,这样一来,集体的土地就减少了,这不行!”

我笑了笑说道:“二狗,你这个笨脑壳,再划一亩自留地给每户社员,按照往年生产队集体经营时,一亩地实际收入的粮食上缴给生产队,不够自补,余粮自留,这有什么不好?既然是自留地,就划旱地,让农户种玉米或者小麦,再套种其它农作物,这样一来,生产队的粮食不但没有减少,每户社员还有了自留地的超产收入,这不是两全其美?”

二狗听了我的一番话,抓了抓后脑勺,想了想说道:“你说的还是有点儿道理,不过这自留地是有规定的,社员们已经有了自己的自留地,再给社员们增加一亩自留地,这合适吗?”

光平看出了我的想法,是要用一亩地来做试点,他笑了笑,向二狗加了一把火:“这有啥子担心的?有领导在这里,出了问题有谭领导顶着,你们不妨试一试。”

我趁机给二狗打气:“二狗,大胆干,出了事儿我给你顶着!”

二狗看我是认真的,感到有点儿为难了,说道:“我说了不算,要胡队长拍板才行。”

方苏听见我们在谈论扩大自留地的话题,马上跑出来凑热闹,问我:“真的要扩大自留地呀?”她用惊奇的眼光看着我。

我见方苏也关心起自留地的事情来,想到二狗最怕老婆,趁机鼓动她说道:“你不是想养十头八头大肥猪吗?这不?机会来了,就看你们二狗愿不愿意了!”

方苏把手一拍,高兴地说道:“咋不愿意?我全力支持!”她走到二狗面前,咬住牙关,瞪着眼睛,用手指着二狗,质问道:“王二狗!是你不同意扩大自留地的吗?”

二狗连忙摆手道:“不是我不同意,要胡队长说了才算数。”

方苏把手一指,命令道:“快去,找胡队长,把这个事儿给他汇报一下,就说是县里来的谭领导说的,给每户社员再划分一亩自留地,如果谭领导他们走了,这件事儿就黄了,我的大肥猪也喂不成了,到时候我找你算账,还不快去!”

二狗真可爱,老婆一声令下,他跑得飞快。

光平叫住了二狗:“你跑啥?我们正准备回家吃午饭,一起走嘛!”

二狗一听,驻足道:“就在我家吃饭,走啥子嘛?”

光平开玩笑道:“你少装蒜了,你都跑了,还喊我们在你家吃饭,打算把我们晾在你家嗦?”

二狗很难为情,说道:“这不是老婆的命令吗?你们等一会儿,我去向胡队长汇报完以后就回来。”

其实,我和光平都知道,二狗很穷,能够把两个孩子送去读小学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我们在他家里吃一顿饭,还真拿不出像样的菜谱来。他要我们留在他家吃午饭,也不过是一句客套话而已。

为了进一步做好二狗的思想工作,光平主动邀请二狗:“你去办完了事儿,就直接去我家里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吧!”

二狗一听,也不客气,答道:“恭敬不如从命,我先去胡队长家汇报这件事儿,然后到你家吃午饭,喝点儿你的红苕糖枸杞酒。”

光平上前轻轻推了他一下,说道:“我就知道你小子一直在打我那红苕糖枸杞酒的主意。这样吧!你把胡队长的思想工作做通了,我保管你喝个够。”

二狗笑嘻嘻地问道:“说话算数?”,他那张开的嘴里露出了整齐发黄的牙齿,脸上泛起了红晕,样子还真可爱,难怪方苏喜欢他。

光平答道:“当然算数,不过……”

“不过什么?”二狗有些着急。

光平故意吊他的胃口,慢腾腾地说道:“不过,你如果没有把事儿办成,你就只能吃饭,看着我们喝酒。”

二狗是一个嗜酒如命的人,一见酒就馋,要让他看着我们喝酒,那对他真是太残忍了。光平居然想出这一套办法来对付二狗,对二狗这位贪酒的人来说,不得不说是一个好办法。

二狗一听说办不成事儿,要让他看着我们喝酒,急了,问道:“喝一点点儿也不行吗?”

“不行!你可以闻酒香味儿,但是不能喝。”这又是一个折磨人的损招儿,闻着酒香味儿,却不能喝,这简直是要了他的命,光平作弄起二狗这样的酒鬼来,那手段真是太绝了。

我催促二狗:“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快去找胡队长吧!”

光平回头对方苏说道:“二狗媳妇,你就不要等二狗回家吃饭了,他在我家里吃。”

方苏问道:“你咋只叫我们家二狗吃饭,不邀请我呢?”

光平把手一摆:“去去去去!我们哥们儿几年不见,一起喝喝酒,你一个婆娘家来参合啥?”

方苏把舌头一伸,做了个鬼脸,学着光平的声音:“吔吔吔!你一个婆娘家,来参合啥?”她停顿了一下,“不就是喝酒嘛!哪天我也去打几斤酒回来,泡它一罐子红苕糖枸杞酒,天天喝。”

光平回应道:“得得得,你就吹吧!你把酒打回来,还等不到第二天,就被二狗偷喝光了。”

“他敢!我不把他的耳朵楸下来下酒喝。”方苏双手叉腰,威严站立,一副无法撼动她在家里的权威的样子。

光平笑了笑说道:“我就知道你只会欺负二狗,你还有别的本事吗?使出来看看!”

我催促光平道:“快走吧!别再开玩笑了,方苏和二狗都被你说瓜了。”

二狗在一旁傻笑,也许他平时被方苏欺负惯了,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现在看见光平把方苏说得瓜兮兮的,有些幸灾乐祸,心里一阵高兴。

没有想到,二狗的这一表情被方苏发现了,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咬着牙关说道:“你还幸灾乐祸,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二狗一听,吓得拔腿就跑。

光平急了,喊道:“你跑啥子?不是说好一起走的吗?”

二狗一边跑一边摆手,“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回去吧!”

方苏被光平一顿调侃,心里很不是滋味儿,特别在她男人面前被人洗刷了一番,觉得很丢面子,心里憋了一肚子的气。她站在门外,双手叉腰,跺着脚,指着光平的背影,大声吼道:“喝喝喝,喝死你!喝死了没人埋,看你还喝不喝?”吼完以后,似乎平息了一下心头的怒气,露出一副得意的笑容来。

看着方苏那表情,我摇摇头对光平说道:“方苏和二狗还真是一对活宝,虽然生活艰苦了一点儿,但是他们俩口子生活得很开心,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叫‘穷欢乐’。”

“是啊,我们这些农民,虽然缺吃少穿,但对生活仍然充满着希望。”停了一会儿,光平接着说道:“你提出扩大自留地的想法,我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改革的突破口,所以在二狗俩口子面前给你敲敲边鼓。”

“我看出来了,你理解了我的意思,我是想用自留地的名义来搞改革试点,让农民尝到了甜头以后,改革的局面就很容易打开了。”

不知不觉来到了光平的家门口。光平的妻子曾玉梅在家里忙活着,她宰了一只大公鸡,做了一大盘红油鸡块,还炒了一盘回锅肉,一盘油炸花生米。

“你这猪肉是什么时候去买的呀?”我感觉奇怪。

“知道你今天要来,我昨天在高坪镇买回来的。”光平一边说,一边将泡酒坛子抱出来放在桌子上,说道:“没有回锅肉,这酒喝起来就不香,所以,我昨天专门买了一块宝肋肉,用来炒回锅肉。”

我们刚坐下不久,只见门口一黑,一个人影闯了进来,我一看,是王二狗。

他一跨进门,就站在桌子边,眯着眼睛,用鼻子“嗤嗤”地吸了吸,然后摇摇头:“真香,我老远就闻到了回锅肉的香味儿,真馋人,口水都流出来了。有回锅肉吃,又有酒喝,那才是神仙过的日子呢!”

光平说道:“你是狗鼻子嗦!一路闻过来的吗?一副怂样儿!”

此时,我并不关心回锅肉有多香,我只关心他与胡队长交谈的结果,急切地问道:“与胡队长谈得怎么样?”

二狗无奈地摇摇头:“他不同意,说扩大自留地是违反党的农村政策的,上面追查下来,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光平一听,失望地说道:“我们事先说好了,你没有做好胡队长的思想工作,今天就只能吃饭,喝酒吃肉的事儿,你就免了吧!但是可以让你闻闻酒香味儿,不能喝酒,也不能吃肉。”

二狗急了:“你说啥?只让我闻闻,不能吃,这不要我的命吗?你请的啥子客哟?”

光平见二狗很着急的样子,慢悠悠地说道:“白米饭和泡菜还是可以吃的,管你吃饱,就是不能喝酒和吃肉,谁叫你没有把事情办好呢?”

二狗突然卖了一个关子,慢悠悠地说道:“不过……不过……”

我一听,这二狗搞啥名堂?“不过”的意思就是有回旋余地呀!于是问道:“不过啥呀?你快说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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