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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间野粉无人爱

田间野粉无人爱

朱晓云

蚕豆，如软蚕卧状，所以叫蚕豆，听起来软软的，如手指触摸到软和和的童年。

儿时，除一日三顿饱饭后，没有多少零食，没有卖，也没钱买。这时炒熟的蚕豆是孤绝的王子，特霸气，备受小孩们憧憬。小孩子们没事，手里甩着根柳条，三三两两到后村去玩，路经家奶奶的小卖部，眼睛被她家土窗台上码着的一排矮乎乎的玻璃罐头瓶吸引，其中有一款装着炒熟的蚕豆，每一粒都是黄通通的，豆腹处一个小黑点，是熟香的印记。小孩子透过透明的玻璃，也能闻到豆香味。家奶奶卖一分钱十粒，这个价是定价，半个豆子也还不下过，我觉着时此时刻的家奶奶穿着蓝布的对襟衣，脑后挽着巴巴髻，清丝极了，可是我们还是没有钱常买着吃。

那时哪家孩子荷包里有几粒蚕豆，嚼在嘴里嘎嘎响，那真是让别的孩子眼羡死了。小孩子牙口好，满口生香，急煞了牙根松动的韩奶奶。

韩奶奶是种蚕豆的，蚕豆花开在暮春的田野上，洁白的花瓣中含着粉粉淡淡的紫色，晕染着点点黑斑，一个个小荷包打着结羞赧地开放，像只停息在叶上收了翅膀的蝴蝶，又像一个诡谲的闪着黑眼珠的眼睛。

蚕豆是豆科草本，不求肥田，也不沾主田，点在田垄边，不用细作也可长得风声水起，在乡下是可当菜又可充饥的主食。乡下农人点种时，娃跟在身后朝洞口撒上一把草木灰盖上就行，“蚕豆不要肥，只在灰中眠”不久就会生发出新芽，日后也不用施肥打理，无论是直着还是倒地的，都能结结实实地开花结果。更多的时候，它们是长在田间小梗边牙子上，跟着人的脚后根，随眼可见。

豆科植物天生根部长有根瘤，就是根瘤菌，具有固氮肥的功能，所以不用施肥，省心省力，但往往就不被惜护，随处可见遭到行走田垄之人的踩踏，不过牛不吃蚕豆苗，因为蚕豆花有特别的气味，这也少了被糟蹋。

我到乡下，看过的蚕豆都是小部分围着稻田补上空闲而生，开花时像是给绿油油的稻田嵌了一个素雅的花边，就像是一块哪家姑娘丢失的飘在地上的花手帕。

见过一大片的蚕豆田只有一次，正是油菜花盛开的时候，母亲在蚕豆田留下了身影，那时蚕豆花正开得素洁清新。

蚕豆荚粗大，不秀气，有毛，但轻巧软和，好剥，新鲜的豆米肥大，包着浅绿壳。嫩时牙口镶着白线边，老了变成一线黑边，素淡淡的。我的邻居剥蚕豆时总是引来许多孩子围着帮忙剥，更是喜欢看她秀绝活，挑大的蚕豆米，拨去部分青壳，雕一个德国鬼子的头像。蚕豆壳做钢盔，豆牙做德国鬼子的高鼻梁，两片豆瓣做德国鬼子的大脸巴，真是维妙维肖！

蚕豆是在我国有两千年载种史，早先由西域传入我国，所以又叫胡豆，李时珍《食物本草》说：“豆荚状如老蚕，故名。”王祯的《农书》说：“其蚕时始熟故名。”而云罗汉豆、佛豆大概是西域丝路而传入。

儿时父亲把新鲜的蚕豆用针线串起来放在饭锅头上蒸熟，做两串，我与弟弟一人一串，待凉后，挂在脖子上，如佛珠，所以又叫罗汉豆，挂在脖子上边玩边吃边馋小朋友，第二天，家家给孩子们做了罗汉豆套在脖子上，在门前玩乐，比哪家的最大最香。

夏天纳凉时，父亲给我们洗过澡抱到凉快的凉床上，朝身上扑上香粉，然后给我和弟弟一人发一个毛花，那种肥大大的，饭量小的能撑饱肚子，特香。晚饭后，邻居聚在一起摇着蒲扇聊天，爸爸教我们玩打蚕豆花的游戏，握几把香喷喷的炒熟的蚕豆在手上，一把撒开，落在凉床上，然后用手指弹动一粒豆去碰撞另一粒，两豆相碰，就可赢回，碰不到就输了，当然两豆距离越近，命中机率高，离得远的，就难说了。小伙伴们围着凉床争相比高下，乐不可支。后来，蚕豆没人再炒了，去炸，炸得乱七八糟的，破了相，不过酥了许多，韩奶奶可以咬得动了。

前些年，还听见有人操着奇怪的声音叫卖——五香豆，五香豆哎——，这是我们儿时听过的最多的叫卖吆喝声，温暖而亲切，不久就消声匿迹了。用五香煮的蚕豆香糯可口，是许多老芜湖人佐茶的小食。上海老城皇庙的五香豆，也是风靡江南的传统美食。

《随园食单》里有一款菜，说道新蚕豆。“新蚕豆之嫩者，以腔芥菜炒之，甚妙。随采随食方佳。”腔芥菜就是雪里蕻一类的，因为《随园食单》有“冬芥名雪里蕻。一法整脑，以淡为佳；一法取心风干、斩碎，胸入瓶中，极鲜。或用醋煨，火锅中作辣菜亦可。”蚕豆炒雪里蕻，小时候常吃，我祖母会做。

现今用嫩豆瓣汆汤的做法多，配上新鲜肉丸子，是上好的清火佳品。用来伴咸菜的做法也多，多是用咸油菜苔炒豆瓣，绿绿的豆瓣点缀其中，看相好。

乡下婆婆每年用自家种的小麦粉和蚕豆做麦豆酱，放在大太阳下晒，然后，把自家田里产的菜瓜浸进去，做出的酱瓜鲜味十足，安全可口，是我佐餐小食中的上品。

蚕豆初上市时，也是不上价的，菜农是大把把的薅着甩卖，平常而不稀罕，无人痛无人爱，最主要是失去了年轻人的味口，很少有孩子喜欢吃蚕豆。

清朝文人汪士慎有一首诗：蚕豆花开映女桑，方茎碧叶吐芳芬；田间野粉无人爱，不逐东风杂众香。蚕豆如村妇一样朴实无华，默默劳作，往往不被珍视，当浮华如烟云散尽时，人们回望垄上盛开的蚕豆花，才是身边踏踏实实的不离不弃，相亲相依，如身边亲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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