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日清明茶

我们这的清明，多是晴好的天，也是采茶的好时节。清明放假的那几天，老家的集市上总有茶香阵阵。十里八村的农人带着新采摘的绿茶吆喝着叫卖。不过，在这个时侯，市面上卖的只不过是明前绿茶，最好的正日清明茶，需要等上十天半个月，待到村民们把茶叶揉制、晾晒好之后。

曾经听爷爷说过，一年中最好的茶，莫过于正日清明茶了。爷爷曾经卖过很多年的茶，他说清明当天采的茶最好，药用价值也最高。普通的明前茶，可以清肝明目、安神去烦，但清明当天采下的茶叶，放在锡罐中存上一整年，第二年开春的时侯喝最好，没有火气，也不伤胃。如果遇有幼儿腹痛或消化不良，把正日清明茶细细碾碎，放在瓦片上用火烤上一会，就是很好的消食化积的偏方。

每年爷爷都会把正日清明茶放在锡罐中精心封好，然后请村里会写春联的退休教师在裁成菱形的小红纸上，认认真真的写一个“正”字，贴在锡罐上。记得那个“正”字写得很闲雅，不象我们小学生临贴时见过的肥壮的颜体或者清秀的柳体，似乎用笔很清淡，而线条很婉转。现在想来，大概有些董其昌书法的味道吧。贴上红纸后，锡罐就会被放在通风阴凉的藤箱里保存起来，等着来年解封喝。我现在喜欢喝隔年绿茶的习惯，也许也和这有关。

最好的正日清明茶，摘的全是嫩芽，每芽只采一叶。采茶女们一天下来，往往采不到一篓。在我的老家，最好的清明茶产地有两处，一处在西兰乡境内的七境堂，可惜这些年由于开发石材的缘故，已很少人去问津被石材粉污染过的茶园了。还有一处就在中房镇，茶园深深地隐在山岭叠嶂、溪河如织的山谷里，由于海拔高，也是夏天消暑的好地方。

这些年来，在中房闲居的友人总给我寄茶来，其中也有珍贵如金的“正日清明茶”。饮茶思源，我提出要到茶的产地走走看看，友人答应了。去年的六月间，正是城市里骄阳如火的时侯，我们在绿荫蔽日的山岭间，跟着车子一路盘行到友人的山间居所。居所正对着隔溪相望的茶园，放眼一片葱笼。

这是一座临溪而建的东西朝向的古宅，也是友人酿酒的去处。溪水从北面的山谷里缓缓流下，沿途不时有小股的泉水汇入。这里的水清洌寒澈，友人说最适合酿酒。酿酒用的糯米是本地出产的，作为发酵剂的红曲来自山的另一头的古田县。“最好的水，最好的米，最好的红曲”，友人指着厅堂里一瓮瓮用黄土封泥的酒坛子说道：“这地方很适合酿酒，回头咱们开一坛老酒下饭”。这位友人和我认识已有多年，我们在同一所中学读书。长大后，我考了大学进了机关。他没考上，就在这青山绿水间安下身来。他人勤快，脑子活，从开米店到种植鲜花，然后是整体开发生态农场。这酿酒的地方，其实也是生态农场的一部分。

晚饭被精心地安排在古宅的天井里，七八人围桌而坐。满桌全是当地的土产和野味。各种当地的野菜，一大盆豆腐炖土猪肉之外，真正的大菜是用多种草药熬制的全羊汤。这羊不是这个镇的，而是在我们县海边碧里镇的山中，农民们用围网的方式放养，叫做“下廪羊”。据说这羊爱吃断肠草，吃起来肉味鲜美，膻味轻，很适合下酒。一桌人大口地吃肉，殷勤地劝酒，欢声笑语在夜风中朗朗地飘荡。

我素不能饮，就顾自泡了一大壶清澈的绿茶，自酌自饮，边悠闲地看着友人们斗酒。友人们喝得耳酣酒热了，就各自忙乎着做自己喜欢的事。有人猜拳，有人就灯和酒翻闲书，也有的拿起一把吉它轻轻拨弄，还有的人在桌边闭上眼睛支着肘子神游万里。

我走过去，拍拍主人的背，说：“咱们去走走吧”。于是两人悄悄走出大门，临溪正是皓月当空，清辉千里。我们在溪边的砂石上慢慢走着，聊起这些年各自经历的人和事。明月悠悠，溪水泠泠，在静默的时空时，恍然有种羽化出尘的轻快，直到一股茶香悄无声息地向我们袭来。

这不是对岸茶园的清香，而是茶叶烘烤时独有的醇厚绵暖的气息。这不，在溪流的转角处，桥边一座并不算大的厂房透射着暖洋洋的灯光。“这是村里老茶农自家办的小厂”，友人说：“他们也产明前绿茶，只不过不是这个季节，这时应是做谷雨茶了吧”。我们于是循着灯光走近，厂房里不过五六个人，男男女女都穿着蓝布围裙，他们边热情地向我们点头打着招呼，边正忙着用簸箕装上炒青后的茶叶，放在壁炉里烘烤。这样的味道让我觉得亲切，我忍不住捧起一大把，放在鼻尖下嗅着，馨香顿时充满胸臆。

出神间，友人领着一位黝黑敦实的五十开外的汉子走过来。“这是老林，我们这的制茶高手”，友人介绍道。老林咧着嘴笑，伸出手和我紧紧地握了握。他的牙齿很白，可能是长期喝山泉水的缘故，他的手厚实有力，满是茧子。“这儿有产正日清明茶吗？”我忍不住问。

他笑了：“其实明前茶都很好，正日清明茶只是老人家的一种说法”。我听了有一丝怅然，但还是忍不住追问到：“听说可以治小孩腹痛的”。“嗯，这倒是，不过明前茶也有这功效，我这儿的茶，都是原生态的。正日茶毕竟量少呀。要不明年我帮你收点？”他热切地说着，爽朗地笑了起来。

我也不禁笑了。是呀，在这高高的山里，在这清清的泉水旁，茶农们精心地整地、施肥、播种、移栽、采摘，一年下来辛辛苦苦的，每一斤绿茶都是汗水的结晶，每一杯绿茶都透着清爽甘甜。清明茶的美，在于清雅、素淡、朴实，就像这山、这水，这里的人一样。

往回走的路上，茶香一路陪我们很远很远。这里有山的味道，水的味道，家乡的味道。

吃早餐丨爷爷的丝瓜架丨老余家的客厅丨山行简记丨南浔游记丨君子不器丨夜来书香丨风起的时侯丨树荫下丨二十年后的夏天丨老家的葡萄丨林浦游记丨庐山随笔丨乡居四则丨午后的家园丨百里山中丨旧宅里的端午丨“人”之笔意丨山寺闲话丨雨中的茶趣丨一路茶香丨茶之闲话丨当我偷偷放开你的手…丨让鸟儿从你的港湾飞过丨秋日里的那座老石桥——再读卡莱尔的《英雄与英雄崇拜》丨伴月读书，人生至乐丨书味胸中，虚心躬行丨乘车老人丨时光如水，文字如风丨冰山仰止丨让座琐记丨书友老郑丨画友大林丨棋友小强丨道友棒兄丨琴友阿勇丨牌友耗子丨耗子的厨师梦丨女儿的三八节丨赴一场庙会盛宴，说一说罗源美食丨玛格丽特，美丽的居所与飘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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