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作家middot百花园地孔繁
作者小档案 孔繁毅,年出生,贵州威宁人,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曾在《西南旅游》《贵州作家》《当代贵州》等刊物发表。 想起父亲作者:孔繁毅想起父亲,他的音容笑貌又在我的大脑中出现,他的谆谆教诲又回响在我的耳边。父亲孔庆隆去世头尾十八年了,在这十八年间我没有哭过。想他时就叫上儿子震祥到离县城十八公里的羊街镇矿山村的祖茔里看看,给他坟茔添把土,烧上几张纸钱,默默地告诉他在天之灵我现的生活、工作情况。 父亲是孔子七十三代裔孙。属孔子世家西瑶之后,三十七户吕宫户。祖上孔公锡于明朝洪武年间随颍川候傅友德南征入驻乌撒,屯居于孔家山,任屯田长,居此有六百余年历史了。父亲的祖父孔昭易,在清末民初属本地有名的知识分子,人称孔二先生,曾和威宁在云南蒙自任县令的孙家祥(字云五)是好友,孙云五请其出任蒙自县府师爷。据《威宁县志》记载:“光绪三十三年(年),其离任回乡,创办威宁第一初等学堂,出资一万二千七百六十五两白银,建高级小学(地址在今威宁一小)。宣统元年(年),续办威宁第二初等学堂(在今威宁二小),在书院路建图书馆一所,购置大量图书供地方人士学习。出资购买大批粮食储备于城隍庙,名曰‘丰备义仓’,作灾年赈济之用。在黑神庙前修建三间瓦房(旧称‘花子院’),收容丧失劳力而沿街乞食的残疾人与孤寡老人,按月发给粮食。建育婴堂,将遗弃女婴收养,设禁烟局,购松子八石,请人种在城郊荒山,以保水土流失和备后人所用······” 曾祖父孔昭易生于道光十八年戊戌三月,贵西道铅厂科已满,未报吏员由军功保六品顶戴候补,于宣统元年已酉九月初四逝世。当时,孙家祥敬挽曰:“此老最有天良,行寡悔,言寡尤,事事足为乡党训;我辈不轻月旦,视所以,观所由,时时默体圣贤心。”陈勣乡、祖彝铎、严日暄拜挽:“人品不在功名,只要如斯廉隅,虽寒儒,亦贤将相;我曹非徒虚誉,实欲借此标准,俾后辈,尽法先生。”劝学所阁学绅挽曰:“素耽诗酒,自养性情,卓尔寰中留正气;不爱纷华,独甘淡泊,超然物外见高风。”而父亲的父亲孔宪昌(字绍文)生于光绪十五年己丑正月,民国威宁县城私塾先生之一,年轻时曾从事过贸易经商,算威宁儒商之一。一九六八年辞世,逝世后威宁学养较深的饱学之士方翘楚用六尺红布写下了“笃实”两个大字盖在他的棺椁上面,是对他人生八十一个春秋的定论与评价。 父亲则生于民国七年,公元一九一八年农历的三月初五,小时候他经常听祖父讲诉自己的家史和发生在威宁的各种故事传说,他为自己的姓氏特别骄傲。十二岁他为了将来谋生便辍学去学织布手艺,当日寇打进中国,响应蒋委员长“十万青年十万军,一寸山河一寸血”的号召,参加“徐昆铁路(四川宜宾至云南昆明的铁路,民国期间只修到曲靖。宜宾旧时称徐府)。建设警卫大队”,在大马城开始了新兵训练生活。四五年日本无条件投降,父亲无意从军和从政,便又开始了上云南、下四川的经商生涯。解放后,父亲便加入同业会开始棉纺活路,直到一九七八年他在棉絮加工厂以重体力工人身份六十岁光荣退休,其每月退休工资二十元,拿到九一年棉花厂卖了便没有了。 父亲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是高大强壮的,他的故事特别多,他看的书也不少。文革开始,父亲爱书、读书的兴趣痴心不改,他把他喜欢的书用塑料纸包好藏在天楼上,《家谱》则请居住在耿家屯的家门孔祥文藏了起来。屋里花瓶古玩瓷器都被砸光。据母亲告诉我,祖父印什么《增广贤文》、《三字经》等的雕版,书籍等不停地按“四旧”物品烧了三天三夜。在我的记忆里,每到艳阳高照的日子父亲便关门闭户,把他收藏在老房子天楼(过去木板楼接近屋脊的一层)的晚清版线装书《幼学琼林》、《古文观止》、《地理辩证》等用簸箕装上,抬到在院坝里晒。父亲春夏秋季总穿白色或兰色的自制对襟衣服,扣子也是布做的疙瘩纽子。冬天总披一件黑色短大衣,头戴一顶“雷锋帽”,上下班手里总握着三尺长的紫竹铜烟斗,青玉烟嘴的烟杆。他每天早上八点去弹棉花前,母亲都要煮三个红糖水加一小汤匙猪油的荷包鸡蛋给父亲作早餐,故而,我们家院子及后面花园里随时都有几只母鸡在摇摇摆摆地寻觅食物的身影。 一九九八年十月十八日,接到弟弟繁锦电话,说父亲想见我。第二天一大早,我给报社总编耿礼元请了半天假,到父亲住处,父亲告诉我说他身体非常不舒服,怕今年打不过去了!我说不会的。他说老人怕合不怕冲,今年是虎年,他是属马的。寅午相合。和父亲谈了一阵,在我的劝说下,医院治疗。他换了干净的汗衫和蓝布长衫,在临离家时,他将随身多年的一块桃心玉牌给我,我婉拒时,父亲却说,这是他年轻时郭建臣师长送他的礼物,一定让我好好保存留作纪念。医院治疗的十多天里,我们弟兄三人分别轮换精心守护,各尽孝心。三十一日凌晨五点父亲在我、弟媳杨洪芳、外甥刘昌永、表弟媳赵萍的呼唤中,慢慢地闭上双眼,去见我的祖父了!当时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因为悲伤过度,只半天时间讲话嗓子就沙哑了,无助的我给一个当时非常要好的朋友打电话,哭诉了我的悲情,她鼓励我振作起来,不要流泪,并说:从此以后你只有自己靠自己了!并用俄罗斯诗人普希金《假若生活欺骗了你》鼓励我。就在父亲入棺的前夜里我写下《父亲》这样一首诗: 父亲 一个普通的名词 两个组合的汉字 简单的十三笔笔划 犹如男人 十三匹坚实的肋骨 撑起我 脆弱的生命 父亲 从我带着一声哭啼 来到尘世 从呀呀学语 走过青春的雨季 从工作伊始 到立业成家生子 每一次人生道路上转折 都有你 劳累的汗水关切的目光 晶莹的泪滴 父亲 我的生命 是你生命的延续 你的思想 长进了我的骨子 你的品德 溶入我的血液 即使印度洋的季风 吹折树枝 还是西北利亚的寒流 压弯路旅 你的一切 将永存在我生命里 父亲的葬礼上,原威宁师范学校副校长陈绍炎先生挽曰:久仰盛德高风客年祝诗先生寿;遽失芳型懿范今日聊写后学情;原《威宁报》主编耿礼元先生则敬挽曰:行千里路一生辛苦独遵大道;阅万丛峰八方探求颖悟中庸。家祭的祭文则由方翘楚长子时任县志办主任方正先生所撰,文曰: 维 公元一九九八年岁次戊寅年九月初六日,时值深秋,寒风嘶鸣,霜叶飘零,万木凋落,滛雨凄迷。孝男:繁松、繁毅、繁锦,并率合家考眷人等,谨以香帛炮烛,清酌庶羞,虔诚泣血,跪拜于新故显考孔公讳庆隆(字道中)之灵前,祭之以文曰:“呜呼!天行有道,不负善良,亲恩难报,遗恨无终!公生于民国七年三月初五,殒于公元一九九八年九月初三。虽出书香门第,排行为三,然因家遇不择,二位伯父早逝,家庭重担,落于双肩。迫于生计,少年辍学,学纺织,习行商,在旧叙昆铁路务工,在新棉纺社就业。工薪微薄,收支不敷,工作艰辛,负担够重。然而,公豁达开朗,藐视困苦创业,重振家风。 公,虽自小疲于生计,仅读五年诗书,执文化礼仪于一生。崇孔孟,熟史文,精堪舆,通民俗。内以儒道大理,教育子女;外用堪舆技艺,服务乡邻。上承传统,下启遗规,对内男女平等,对外乐善好施。晚年努力于恢复古迹和留传地方轶事趣闻。曾捐资万余修复三清古庙,口授民间故事十篇之多。 子叹逝水,吾惜父别。正当吾辈应尽儿女职责,让公颐养天年之时,不料溘然长逝,何不痛耶!而今姊弟数人,个个衣食有着,安居乐业,无不承袭公之荫德,无不浸含公之心血。值此永诀之时,回忆经商途中,遭匪劫洗之惨,纺织劳动中,脏累之苦,困难时期,开荒种地之累,直叫肝肠寸断,血泪沾巾。 呜呼!公虽永去,公德长存。继承遗志,义不容辞,发扬家业,永葆精神。物质与精神并重!家业与家风共存!籍以慰公于九泉之下。明曰将扶灵柩赴祖茔,望公勿挂余事,仙游安息。 呜呼哀哉! 尚飨 父亲非常坚强,他五十五岁那年得了急性腮腺炎,由于工作较忙延误治疗,发展成了颈部动脉管蜂窝组织炎,医院才得以痊愈。当时我读小学三年级,每天放学就提着竹篮给住院治疗的父亲送饭。医院在民享路(东狱庙,医院)。每次我从西宁路的服务大楼出发,医院,而我的中午饭就是就着父亲吃剩的食物解决。记得一个星期天,我为父亲送饭,看到当时威宁最好的外科医生廖仕贵正给父亲往左脸庞上开刀挤浓,父亲一声未吭,黄豆大的汗水一颗一颗地从额头上滴下。从此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父亲坚强的形象。似乎又看到了父亲每天饭后给我们弟兄三人围在火笼(把土面挖个两尺多深,宽一尺二寸的坑,中间放盘铸铁炉桥,周围支三个锅桩)边讲《三国演义》故事中关公刮骨疗毒的英伟模样。用今天的眼光来看,当时的廖医生、陈医生、刘医生他们才是广大老百姓的白衣天使,是救死扶伤、践行人道主义模范。我父亲的病放在今天,也许我早就没有父亲了!退一万步讲,即使我父亲的病得以救治,也倾家荡产,弟兄早以辍学,不知到什么地方打工去了。 我读五年级时,父亲已近花甲。用人力踩动弹花机的产量因父亲的体力下降而下降。此时的父亲便想到十六岁的哥哥和我,可以去帮忙。每到寒暑假父亲总骄傲地带着大哥繁松和我八点迎着朝霞从家里出发,沿大十街,经文化馆、轻工局、日杂公司,从礼拜寺巷口下到位于烟酒公司宿舍右侧的棉花厂。,一路上他好像在告诉路人,我老孔是个棉花匠,但我两个儿子应该是不错的。他们能为父着想。哥哥十六岁便辍学去做泥水工,十七岁到康海知青队,七八年冬天,当小越南犯我国境,父亲便支持他参军到对越自卫反击的战场。他由于作战勇敢,火线入党,八四年退伍,安排在县水电局安装队工作,成了对社会有用的水利安装助理工程师。七五年夏天,父亲作为他们弹花车间的组长,由于职责所需,必须借辆人力车(板板车,当时有人力车的人家较少,相当于现有一辆四桥大货车)到土产公司仓库斗姆阁(医院对面)拖棉花包,每个棉花包两百斤重,每架人力车拖四包。此刻父亲无计可施,只有叫大哥和我到黑神庙脚下的林早忠家去借板车,同时把我们弟兄叫上,和他一起去拖棉花包。在爬南门前公路的陡坡时,父亲弯腰的程度基本贴近地面,大哥用一根棕绳在前面和父亲牵引使力,我在后面用力推。这样的画面在参加工作后的二十年后,到乌江边上的思南参加“乌江旅游战略研讨会”时看到乌江边上的纤夫,他们就和当年父亲拖板车时的形象一样。太阳光下油黑发亮的脊梁,粗壮有力的臂膀,踏石留痕的步伐,以及那不怨天,不尤人,坚强的目光。 父亲工作使用的弹棉花的机器在今天已成为古董。在六七十年代它是相对先进的机器。机器机身为实木构成,大约两米长,人在上面象跑步一样不停地踩踏踏板,踏板把脚力转化到一米见方的木制轮盘,轮盘拉动进棉花口的铁爪滚轮,滚轮不停转动,将皮棉弹松软、弹泡,用松软的棉花才织成棉絮。当我第一次与父亲踏动弹花机时,只十多分钟就不能动弹了!现在想到中年时的父亲,每天都要在弹花机上跑八个小时,相当于走五十公里的路程。今天想来,我的父亲真的太伟大了!父亲,我亲爱的父亲,当年您为了我们能吃饱穿暖,读书就业,您太辛苦了! 棉花厂的革委会主任叫管绍美,身材瘦瘦的,长着一个象老鹰嘴巴的酒糟鼻,手里随时拿着一本《毛主席语录》,时称红宝书。一次,我和父亲去弹棉花,她不高兴地说:“老组长,不要带娃娃来了!这样家家都学你,就不好办了!”父亲大声地回答:“老管,我们棉花厂工人领的都是计件工资,只要娃娃愿意帮老的那才是好事。这样对他们将来有百利而无一害。毛主席还教导我们要培养又红又专的接班人,学校里学生还开门办学。孟子还讲要年轻人:‘劳其筋骨,苦其心志······’”管主任被父亲驳得无言以对。后来棉花厂的很多工人子女有时间都来帮父母亲顶工了!如摄影家苗麒麟、原县建行行长曾登科、过去的文工团演员袁园等。棉花厂当时给我印象最深的三个人,其一是厂医雷正元,小名小九龙。他画花鸟画非常好,我曾经不吃饭地看过他画《喜鹊腊梅》;其次是象木偶一样整天坐在一把木椅上一动不动的看厂老工人彭伯伯;还有就是长得好看,漂亮的会计代定英。打倒“四人帮”后,管主任得尘肺病退休。轻工局从盐仓区调盐仓公社的陈主任到棉花厂当主任。陈主任没有什么文化,来报到时,身穿一套黑色灯草绒疙瘩纽子衣服,脚踏轮胎底草鞋,背着一个军用水壶,脖子上挂着一只不锈钢口哨,络腮胡子遮去半边脸,迟钝的眼神给人一种实在的感觉。他每天上午八点、十点、十二点,下午两点半、四点半、六点半准时吹响口哨。 陈主任上任第一次把口哨吹响叫全厂工人集中到捶花车间场坝上听他发表就职讲话,他说:“工人同志们,我是个大文盲,上面派我来管你们,你们给老子听话。毛主席说:‘要抓革命,促生产,鼓干劲,争上游。’好了!各人做活路去!”此后,陈主任无事总用他的军用水壶吮上几口。有一次,他去检查弹花车间生产情况,忘了拿放在车间石阶上的水壶,父亲让我拿了送到办公室给他。路上我好奇地拔开塞子一闻,才发现水壶里不是茶水,而是劣质包谷酒。回到车间我把这个发现告诉车间里的父亲,父亲让我不要对外人讲,说别人知道这样对陈主任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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