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摩托车与洗衣机

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栖息在正北街的梧桐枝上，吱呀吱呀地叫着，阳光也有力锋利起来，从梧桐树枝缝中射下来，光斑落在头上、脸上、手臂上，烫人。久了，汗珠子就挂在额头上，整座城市就在蝉声中变得燥热起来。

一天，天还没有黑，姗爸就从省城进货回来了。和姗爸一起回来的还有一辆摩托车。大红色的车身，亮晃晃的车把头，宽宽的车轮子，比自家那辆黑色的自行车大得多，威风得多。姗爸回来，货都来不及从蓝布口袋里扯出来，就骑在摩托车上，一蹬踏板，双手转动着车把，摩托车就“轰轰轰”地啸叫起来，好像嚷着要冲出去，摩托车后轮两边夹着着两个银光闪闪的炮筒，一股白烟一冒，姗爸就随着摩托车冲了出去。姗爸真的是威风，双脚踏在踏板上，根本不用力蹬，那摩托车比吃饱的汗血宝马还要来劲，自顾自地拼命前奔，姗儿眼睛眨也不敢眨，姗爸说话间就消失在姗儿的视线里了。

姗儿高兴极了。

不多久，“呜——呜——呜——”的声音响起，姗爸已经骑着摩托车回来了，笑嘻嘻地，大气都不喘一口。“姗儿，来，爸爸带着你溜一圈。”姗爸稳稳地坐在摩托车上，笑嘻嘻地看着姗儿。姗儿走了过去，将腿往前一甩，跨过姗爸背后的黑色坐骑，稳稳当当地坐在摩托车上。姗爸特意嘱咐姗儿从后背把他抱紧。姗儿伸出双手，环抱着姗爸的腰。

“呜——”地一声，姗儿整个身子往后一仰，幸好把姗爸抱得紧，不然整个人都要摔下去了。摩托车像风一般地刮过老北街，好多邻居听到声音，都站在街沿上看，那一瞬间，姗爸和姗儿再次成为老北街的焦点。姗儿觉得坐在摩托车上太舒服了，一阵阵热风扑面而来，将姗儿耳边的那几缕长发朝脸后面高高撩起，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道路两边的矮房子此时也变成了奔驰的列车，在摩托车的啸叫声中迅速地向后飘移。

摩托车跑得真快，没多久就过了龙桥，过了北门，过了狗屎街……姗爸骑着摩托车都快到火车站了，才调过头，又朝家开去。平日里晚上和姗妈散步要走好半天才到火车站，现在，眨个眼睛就能打来回了。姗儿心里太喜欢这摩托车了。

回了家，姗妈脸阴沉沉的，和外面落山的红日一点也不搭调。姗儿不知道姗妈为啥不高兴，她扯了扯姗爸的衣角：“爸爸，明天放学回来，做完作业，你也用摩托车搭我耍一转哈！”姗爸看到姗妈不开心，也就不敢回答姗儿。悄悄走到蓝布口袋前，从里面拿出进的新货，一件件挂起来……

吃晚饭的时候，姗妈依旧沉着脸。姗爸挑了好些好吃的，夹到姗妈碗里。

姗妈阴沉的脸很快变成了一块巨大的阴云，浮在姗爸和姗儿的心里，驱散走了两个人下午骑着摩托车时内心充斥的阳光，两个人感觉到了暴风雨即将到来的恐惧。

第二天早上，姗爸送姗儿读书的时候，对姗儿说，他准备把摩托车卖了。姗儿不明白，那么好的摩托车为啥要卖。姗爸说，姗妈觉得他骑摩托车太危险了。姗儿不明白，骑摩托车有什么危险，坐在摩托车上，不知道可以收获多少羡慕的目光，姗儿还想着，有一天，姗爸可以骑着摩托车送她上学呢。

这一上午，姗儿哪里有心上学，心思都在那辆摩托车上。终于盼到放学了，一回到家，姗儿就跑到姗妈面前，央求道：“妈妈，可不可以不卖摩托车呢？我和爸爸都喜欢。摩托车那么大，改天，我坐在前面，你坐在后面，让爸爸骑着摩托车带着我们耍。天气热，可是坐在摩托车上风大，凉快……”

姗妈看了看姗儿，扑哧一声笑了。姗儿想，姗妈同意了。她扭过头，用目光搜寻姗爸，没想到姗爸就站在沙发旁边，望着她呢。姗儿眼里的得意劲啊，像是摩托车是她买的一般。姗爸强忍住，用一脸漠然憋住内心里的狂笑。

姗儿看到姗爸一脸漠然，觉得奇怪，又仰起头看着姗妈。姗妈歪着头问姗儿：“爸爸骑摩托车快不？”

“当然快，就像风一样，呜——就没影了！”姗儿还在念着摩托车的快。

“就是啊，摩托车那么快，万一你爸爸出事了，就是出大事，咋个办？你倒是没有听过，不想活，骑摩托……“姗妈把姗儿当作了大人，和她交流起了骑摩托的害处。

姗儿听了，头低下来了，她不想没有姗爸，可是她真的很喜欢摩托车，坐在摩托车上，听到风在耳边欢呼让她感觉到了飞翔与自由。她虽然很难过，但是没有再央求姗妈留下摩托车。此时，她阴沉的脸一定比昨日姗妈的脸还要沉郁……

几天后，摩托车没了。姗爸说，亏了好几大百。姗妈平日里最心疼钱，对于卖摩托亏钱这件事，姗妈说，这是她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她不心疼那几百块，一家子平安比什么都重要。姗儿听了姗妈的话，看看姗爸，又望望姗妈，是啊，这间小小的屋子，就他们三个人呢，谁也离不开谁，摩托车是什么，对于此时的姗儿来说，再快的车也没有姗爸握住她的手让她温暖。

摩托车没了，姗爸依旧会折腾，没多久，又从省城背回来一台洗衣机。

姗儿家里没有自来水管的，老房子，水管站不安这东西。要用洗衣机，得自己挑水。家里没有自来水管，同样也没有排水装置。洗衣机就只能放在街沿上使用。

姗爸买了洗衣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让姗妈和姗儿见识一下这个神奇的机器，看看它是如何将姗爸和姗妈从繁重的洗衣劳动中解放出来的。姗爸去龙桥放水处挑了两桶水，给洗衣机插上电，然后进了屋，还没有洗澡，就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换了下来，扔进洗衣机里。姗爸倒了洗衣粉，又提起水桶，将水往洗衣机里倒，奇怪的是，姗爸哗哗哗地到了一桶水，还没有扭洗衣机的按钮，洗衣机里的水位就悄无声息地下降，再下降，直到缸里没有一滴水。姗妈白了一眼姗爸，前几天买了摩托损失了好几百，现在又花了大价钱，买了一个烂洗衣机回来。

姗爸脸红了，又将另一桶水哗哗哗地倒进洗衣机中，妈呀，这回，水流得更快，转眼，缸里照旧没有剩下一滴水。

没有水，这家伙是不能工作的呀！

姗爸趴在洗衣机上东看看，西看看，当然没有看出一个所以然。还好，龙桥头的王二娃走了过来，他是耐火材料厂的工人，平日里喜欢琢磨一些机器，虽然他没有看过洗衣机，但是他很快发现姗爸的洗衣机下面有一根软软的塑料管，姗爸倒水进去的时候，水就从塑料管里流出来了。他走过去，捡起平躺在地上的塑料管，挂在了洗衣机侧面的一个空洞上。姗爸好像看明白了，喜滋滋地又跑到龙桥挑了一担水回来。

这次倒进去，水没有流出来了。姗爸拧了一个三十分钟，洗衣机“轰——”一声响，开始转动起来，转了两圈，又换一个方向再转。衣服就在洗衣机卷起的漩涡中扭动着。姗儿想，水此时就像姗妈的手一般，捏住衣服，左搓搓，右揉揉，一会儿就能将衣服洗干净了。姗儿觉得用洗衣机洗衣服很简单，简单到下一次她决定亲自洗一次衣服，当然包括姗爸和姗妈换下来的衣服，她要做劳动小能手。

就这样，三十分钟过去了，姗爸捞起衣服，将洗衣粉水放了出去，白色的泡沫水顺着街沿边流到了下水道中。姗爸又用洗衣机清洗了几次。

洗衣机洗衣服，姗妈觉得有点费水，姗爸已经挑了三次了水了。可是，姗爸宁愿挑水，也不愿意自己洗衣服。

终于，从洗衣机流出来的水清亮亮的，没有一个小白泡泡，姗爸觉得成功了。

等姗妈晾衣服的时候，发现衣服的左胸前有一个圆圆的油点，那应该是姗爸今天炒回锅肉，肥肉在锅中炸的时候，溅到衣服上的，这油点和洗前没有一点差别。当姗妈把衣服的油点捉住，在洗衣盆中搓洗的时候，姗爸顿时明白了，这洗衣机并没有想象的那么智能，对于这个家来说，还是姗妈这台洗衣机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全智能洗衣机！

作者：廖磊

编辑：廖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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