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着秋日的晚霞与花露,才读懂了汪曾祺笔下
文学探照灯 今日热点(点击查看) 斯蒂芬·金的写作秘密和推荐书单 画家笔下的女子何时最美?无非阅读弹奏 沪上最大规模“拿破仑”特展即将开幕 ..... ......“图画书界奥斯卡” “《晚饭花》里的李小龙就是汪曾祺,这是汪老后来承认的。汪老说他小时候和李小龙一样,喜欢随处留连,东张西望,对美有着发乎天性的敏感,把美的人与事物当做画来看着,喜爱着,内心柔软而充实。” 中秋节刚过,屋后人家就把场院里的粉籽花割掉了。割断的花枝堆在一起,有半人高,好多未开的花苞簇立枝头,没有机会再开了。心里有些可惜:还没到枯萎的时候,干吗急吼吼把它们割除? 粉籽花的花期长,能从夏初开到秋末。傍晚,屋顶的炊烟刚升起来,花就开了,一支支袖珍型的小喇叭,多为紫红色,也有白色、黄色,或两色相杂的。小时候还真拿它当喇叭吹过,摘一朵花,抽去花蕊,将细细的花颈含在唇间,抿着嘴吹。吹了几次,不出声,吐掉,换一朵再吹,直到吹出声响。有孩子自作主张,干脆叫它小喇叭花,嘴里含着花,手里还捏着一把,吹着吹着,太阳下山了,西山顶上的金星亮了。 女孩子喜欢这花,更多是因为它的香气——新娘子身上才有的水粉香。“粉籽花”这个名字,就从这粉嘟嘟的香气里来的。在过去,女孩子也真把它当香粉用——那黑色球形种子,就是小小的粉盒,打开一粒,里面装满了细粉,用指尖将粉挖出,放在手心,匀开,扑在脸颊上,脸就白了,又白又光滑。《红楼梦》里,宝二爷曾用植物为姐妹们制过胭脂,不知可用到粉籽花的种子。想来该是用过的,因为粉籽花众多的别名里,就有一个“胭脂花”。 粉籽花也叫晚饭花,知道这个,是读了汪曾祺文集之后的事。 汪曾祺写过一篇《晚饭花》的小说,很短,不到两千字。小说是以一个少年的视角写的,少年叫李小龙,和宝二爷为姐妹们调脂弄粉时的年龄差不多,或许还要小一些,对异性已经有了模糊的爱慕,但这爱慕和成年人的爱又不一样,不掺杂欲望,没有企图,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倾心。李小龙倾心的姑娘叫王玉英。李小龙在学校读书,放学回家时是要经过王玉英家门口的,经过门口时就会暗暗地看她,把她当一幅很美的画来看。 《晚饭花》 汪曾祺作品 李小龙的家在李家巷。这是一条南北向的巷子,相当宽,可以并排走两辆黄包车。但是不长,巷子里只有几户人家。西边的北口一家姓陈。这家好像特别的潮湿,门口总飘出一股湿布的气味,人的身上也带着这种气味。他家有好几棵大石榴,比房檐还高,开花的时候,一院子都是红通通的。结的石榴很大,垂在树枝上,一直到过年下雪时才剪下来。陈家往南,直到巷子的南口,都是李家的房子。东边,靠北是一个油坊的堆栈,粉白的照壁上黑漆八个大字:“双窨香油,照庄发客”。靠南一家姓夏。这家进门就是锅灶,往里是一个不小的院子。这家特别重视过中秋。每年的中秋节,附近的孩子就上他们家去玩,去看院子里还在开着的荷花,几盆大桂花,缸里养的鱼;看他家在院子里摆好了的矮脚的方桌,放了毛豆、芋头、月饼、酒壶,准备一家赏月。在油坊堆栈和夏家之间,是王玉英的家。王家人很少,一共三口。王玉英的父亲在县政府当录事,每天一早便提着一个蓝布笔袋,一个铜墨盒去上班。王玉英的弟弟上小学。王玉英整天一个人在家。她老是在她家的门道里做针线。王玉英家进门有一个狭长的门道。三面是墙:一面是油坊堆栈的墙,一面是夏家的墙,一面是她家房子的山墙。南墙尽头有一个小房门,里面才是她家的房屋。从外面是看不见她家的房屋的。这是一个长方形的天井,一年四季,照不进太阳。夏天很凉快,上面是高高的蓝天,正面的山墙脚下密密地长了一排晚饭花。王玉英就坐在这个狭长的天井里,坐在晚饭花前面做针线。李小龙每天放学,都经过王玉英家的门外。他都看见王玉英(他看了陈家的石榴,又看了“双窨香油,照庄发客”,还会看看夏家的花木)。晚饭花开得很旺盛,它们使劲地往外开,发疯一样,喊叫着,把自己开在傍晚的空气里。浓绿的,多得不得了的绿叶子;殷红的,胭脂一样的,多得不得了的红花;非常热闹,但又很凄清。没有一点声音,在浓绿浓绿的叶子和乱乱纷纷的红花之前,坐着一个王玉英。这是李小龙的黄昏。要是没有王玉英,黄昏就不成其为黄昏了。李小龙很喜欢看王玉英,因为王玉英好看。王玉英长得很黑,但是两只眼睛很亮,牙很白。王玉英有一个很好看的身子。红花、绿叶、黑黑的脸、明亮的眼睛、白的牙,这是李小龙天天看的一张画。王玉英一边做针线,一边等着她的父亲。她已经焖好饭了,等父亲一进门就好炒菜。王玉英已经许了人家。她的未婚夫是钱老五。大家都叫他钱老五。不叫他的名字,而叫钱老五,有轻视之意。老人们说他“不学好”。人很聪明,会画两笔画,也能刻刻图章,但做事没有长性。教两天小学,又到报馆里当两天记者。他手头并不宽裕,却打扮得像个阔少爷,穿着细毛料子的衣裳,梳着油光光的分头,还戴了一副金丝眼镜。他交了许多“三朋四友”,风流浪荡,不务正业。都传说他和一个寡妇相好,有时就住在那个寡妇家里,还花寡妇的钱。这些事也传到了王玉英的耳朵里,连李小龙也都听说了嘛,王玉英还能不知道?不过王玉英倒不怎么难过,她有点半信半疑。而且她相信她嫁过去,他就会改好的。她看见过钱老五,她很喜欢他的人才。钱老五不跟他的哥哥住。他有一所小房,在臭河边。他成天不在家,门老是锁着。李小龙知道钱老五在哪里住。他放学每天经过。他有时扒在门缝上往里看:里面有三间房,一个小院子,有几棵树。王玉英也知道钱老五的住处。她路过时,看看两边没有人,也曾经扒在门缝上往里看过。有一天,一顶花轿把王玉英抬走了。从此,这条巷子里就看不见王玉英了。晚饭花还在开着。李小龙放学回家,路过臭河边,看见王玉英在钱老五家门前的河边淘米。只看见一个背影。她头上戴着红花。李小龙觉得王玉英不该出嫁,不该嫁给钱老五。他很气愤。这世界上再也没有原来的王玉英了。 收录于《晚饭花集》 这真是一幅很美的画,画里有天井一样的狭长院落,正面是一堵山墙,“山墙脚下密密地长了一排晚饭花。王玉英就坐在这个狭长的天井里,坐在晚饭花前面做针线”。在李小龙的心里,这画面里有一种贞静的美,又神秘又寂寞。又有一种浓烈,这浓烈被寂寞包裹着,想要挣脱,冲破——就像花朵的香气想要冲破院墙。 “ 晚饭花开得很旺盛,它们使劲地往外开,发疯一样,喊叫着,把自己开在傍晚的空气里。浓绿的,多得不得了的绿叶子;殷红的,胭脂一样的,多得不得了的红花;非常热闹,但又很凄清。没有一点声音,在浓绿浓绿的叶子和乱乱纷纷的红花之前,坐着一个王玉英。 汪曾祺写晚饭花,其实是写少年李小龙内心里的情绪,也是写王玉英内心里的情绪。一种想要去爱,渴望爱,又不知如何去爱的情绪。 王玉英没多久就嫁人了,嫁的那个人似乎是她喜欢的。但是李小龙并不喜欢那个人,觉得那个人配不上王玉英,觉得她不该出嫁,“很气愤”。在少年李小龙的心里,王玉英就应该是画里的人,始终和花朵坐在一起,被花朵的香气拥簇着,而不是被一个污浊男人占有。王玉英出嫁之后,晚饭花还在开着。只是这画面再也吸引不了李小龙了,没有王玉英,晚饭花开在那里,又有什么意思?只是教人难过。“这世上再也没有原来的王玉英了。”小说的最后一句这样写着。让人惆怅,又无可奈何。 《晚饭花》里的李小龙就是汪曾祺,这是汪老后来承认的。汪老说他小时候和李小龙一样,喜欢随处留连,东张西望,对美有着发乎天性的敏感,把美的人与事物当做画来看着,喜爱着,内心柔软而充实。 对晚饭花,汪老说他并不怎么欣赏,因为这种花实在平凡,没有值得歌颂的品德,甚至是低贱的——集市上没有人卖它,公园里没有人种它,诗人不会为它写诗,画家也不画它。它还有许多明显的缺点:没有姿态,枝叶太多,白天的颜色只是一个浓绿,到傍晚开出花来才让人感到它是花,花型又不美,只不过还算好玩,花开得也太多,多到细碎,毫不懂得掩饰其村俗乡野之气。 汪老说此花的低贱之处还在于它太好养,“随便丢几粒种籽到土里,它就会赫然地长出了一大丛。结了籽,落进土中,第二年就会长出更大的几丛,只要有一点空地,全给你占得满满的,一点也不客气。它不怕旱,不怕涝,不用浇水,不用施肥,不得病,也没见它生过虫。这算是什么花呢?然而不是花又是什么呢?” 汪老几乎是有些刻薄地将晚饭花贬了一大通,仿佛真的很看不上这种毫无花姿,简直不像花的植物。但他在写小说时,又将少年爱慕的姑娘和晚饭花放在同一个画面里,让这花从头开到尾,寂寞着,芬芳着,成为小说的背景。 不仅如此,汪老还将自己的小说集命名为《晚饭花集》,他说:“我的小说和晚饭花无相似处,但其无足珍贵则同。”无足珍贵,与其说这是汪老对自己作品的评价,不如说是自谦。看到这里,也才幡然若有所悟:之前对晚饭花的那一通贬谪,也是汪老的自谦吧?我们听的人大可不必当真。 粉籽花通常长在乡间人家的门口、窗下、前后院子里。夏天,晚间乘凉时,人们将凉床抬出来,放到花丛中间。夏天蚊蠓多,乡间尤其多,成群地飞在低空,无论如何驱赶,也避免不了它们的袭击。坐在粉籽花丛中就好多了,粉籽花的香气对蚊蠓来说就是毒药,是能够致命的。 真是一物降一物。粉籽花开在夏天的夜晚,或许是有意的安排吧。这宇宙间,一切的存在,哪怕多么微不足道,也是巧妙安排的结果。每一种生命都有其亲朋,有其天敌,也有其守护者。 有一件事是我想不明白的。花朵开放释放香气,是为了展示它们的魅力,但那些选择在夜晚开放的花儿,在黑暗中,不就像锦衣夜行的人么,再怎么美,又有谁能够看见?只能说,自然界的秘密太丰富了,每一种植物和动物的生活都有其奥妙,生命的趣味就在于此吧。 文学照亮生活 公号:iwenxuebao 网站:wxb.whb.cn 邮发:3-22 扫描左边可进入微店 文学报 北京看白癜风那个医院最好治疗白癜风的方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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