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妖道容斐等等不是我娶你吗顾惊
治疗痤疮北京医院 http://m.39.net/pf/a_8740651.html顾家大少爷留洋归国,带来了一纸婚约,把自己嫁给了恶名昭著的容少爷。本来半点不想娶个男人的容斐,在看到顾惊寒的脸后,性向诡异地打了个弯儿。然而,在即将把自己彻底掰弯前,容少爷发现……他的未婚夫貌似是个很叼的神棍?拳打北城小妖精,脚踢南山盘丝洞?还天天玩他撩他,让他撒童子尿捉鬼驱邪?最关键的……容斐:等等!不是我娶你吗?顾惊寒:容少,趴好。CP:高冷蔫坏撩神附体天师攻X日天日地恣意嚣张暗搓搓粘人恶少受第章回国 渡口汽笛声嘶鸣。 轮船慢慢靠岸停泊,蒸汽喷薄,人潮向前涌动。 顾小五拼命挤着,抻着脖子掂着脚,从挥舞着的手臂缝隙间寻找自家大少爷的身影。 今天码头的人分外得多,直到这一波人潮退去,顾小五脖子都要扭断了,也没看见哪个疑似大少爷的人物。 他被人推挤着退到了路边,蹲下身喘着气,用袖子抹汗,难不成记错了?大少爷不是这趟船? 正寻思着,就听见一道嗓音淡淡,如淬清寒薄冰的男声从头顶传来:“小五。” 几乎同时,两条修长的腿蓦地迈进了视野。 顾小五惊得直接蹦了起来。 “大、大少爷?”顾小五看着眼前的人,舌头直打结,有点不敢相认。 来人是个年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身材高挑挺拔,五官俊逸出尘,墨发长眉,一双形状凌厉眼尾微扬的凤眼瞳色深沉,如落满沉烬的枯井。唇过薄,微抿着,是一副寡淡冷情的长相。 这跟五年前那个被迫离家留洋的瘦弱少年,完全是两个极端。 要不是那双极为好看的眼睛整个海城找不出第二个来,顾小五真要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顾小五去接顾惊寒手里的箱子,“大少爷,车在那边等着呢,咱们回去吧。” “嗯,”顾惊寒没有把箱子给顾小五,目光淡淡一转,“走吧。” 顾小五在顾家待了有十多年了,很清楚这位大少爷从小到大的古怪脾气,被这冷淡的寒气一冻,也不敢多话了,快走几步过去开车。 此时正是傍晚。 苍蓝的天幕被流浪在海岸线上的红霞烧得烈艳艳,化成波涛汹涌的暮霭沉海。 潮湿的空气中发酵着雨后的海城特有的沉郁香味,素凉而又奢婉。 街道上一个隔一个的小水坑像是块块被摔碎的细小镜面,含纳着这一方天光与云影,偶尔反射出的刺眼金光也如突然盛放的牡丹般艳丽夺目。 皮鞋与高跟鞋踩过黄包车与汽车的轮胎痕迹,咯咯哒哒,细听好似陈旧留声机里的舞曲旋律。 这一切熟悉又陌生,五年翻天覆地的变化,在顾惊寒眼里,却只是又一张虚伪的假皮。 汽车停在顾公馆门前。 顾小五跑上台阶去敲门,片刻,门内探出管家福伯有些矮胖的身影,他皱起眉,“小五?” 他正想问怎么这么晚接没接到大少爷,就一抬眼,看见了顾小五身后,拾级而上的青年,清俊脱俗,疏离淡漠。 虽然这周身气派不同了,但一看那张谁都欠他五百大洋的高冷脸,福伯就立刻确定了,这就是他家大少爷,真真的。 “大少爷,您回来了!” 福伯惊喜道,忙把人迎进来,“夫人一直念叨着您呢,您再不来,都要去码头看了。您先坐下歇歇,我去厨房叫夫人,夫人亲自下厨,给您做了好几个您爱吃的菜。” 福伯喜形于色,嘴上两撇小胡子都不禁抖了起来,脚下生风,去喊人了。 顾惊寒走进公馆内,将手里的箱子放到座椅边,坐了下来。 家里跟他五年前离开没什么差别,家具与装潢都没换,熟悉感仍在。桌面上,还摆着那套他喜欢的茶具,茶水尚温。 “寒儿!” 这肉麻得顾惊寒浑身汗毛一竖的声音,不出意外,就是他阔别五年的亲娘,薛萍。 “母亲。”顾惊寒的面容冰冷依旧,但神情却陡然柔和了几分,他站起身,展臂跟扑过来的薛萍拥抱了下,扶着人坐下,“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薛萍年过四十,虽已有些老态,但风姿犹存,年轻时绝对是个名声在外的大美人,她握着顾惊寒的手,细细端详着他的面容,眼圈通红,忍不住落泪,“瘦了……瘦多了,也更俊了。寒儿长大了……” 她的声音发抖,满心满腔的情绪郁结着,不知该如何发出。 顾惊寒反握了下薛萍的手,“母亲,我饿了。” 薛萍从怔怔流泪的情情绪里陡然拔了出来,恍惚了下,忙起身拉着顾惊寒去用餐:“都怪娘,差点忘了你坐了这么久的船,也没吃上顿顺口的。快来,都是你爱吃的菜,娘去给你盛汤。” 儿行千里母担忧。 顾惊寒坐在餐桌边,看着薛萍兴致极高地忙里忙外,向来淡漠的神色也不由柔和了许多。 “你的房间娘早就让人收拾好了,收起来的东西也让人给你摆回去了,你待会儿看看,还想要什么……”薛萍一边给顾惊寒夹菜,一边柔声说。 顾惊寒筷子一顿,眼神平静:“母亲,我今晚住外面。” 薛萍高兴的神色僵在了脸上,慢慢褪成布满愁绪的苍白,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哑:“寒儿,你父亲他……他是今晚有事,才没回来,你回国,他也很高兴。” 顾惊寒心中哂笑。 要是真的高兴,他五年前也不会拖着一身伤病,就被扔上了跨洋的轮渡,一日不曾归家。顾元锋对他如何,顾惊寒心知肚明。 顾惊寒自小便有阴阳双瞳,能见世间怪异鬼事。 也因为所见世界与其他人都不相同,所以他很不合群,在五六岁大的时候就被顾元锋以中邪为由送回了山里老家,等到后来阴阳眼可控,将近成年时,才被接回海城。 但他回海城没有多久,就病倒了,病因不明,访遍名医也好不起来。 顾元锋想起顾惊寒小时候的事,就请了个老道来看。 老道招摇撞骗掐指一算,说顾惊寒和顾元锋是王不见王的命格,因为现在顾惊寒年纪小,所以在顾元锋身边待久了,就会病死。 顾元锋听闻此言,想的不是自己可能害了儿子,而是老道说的顾惊寒还小。现在还小,所以是顾惊寒受冲了,如果他大了呢?那被冲的岂不是他这个老子? 顾元锋这么一想,便很是坐立难安,等到过了两天,他忽然感觉头重脚轻,身体不适时,就再也念不起什么父子亲情,直接命人将还在病中虚弱不堪的顾惊寒扔上了远去大洋彼岸的轮渡,任凭薛萍哭闹绝食,也无动于衷。 薛萍是个慈母,但也是个旧社会很典型的贤妻。 哭过闹过了,顾元锋又安慰她说现在都是权宜之计,道长说再等五年就能把儿子接回来,薛萍没了儿子,总不能再没了丈夫,便只好郁郁信了顾元锋的话。 五年之期来临,顾元锋应诺将学成的顾惊寒接回来,但也在顾惊寒将要回来的前一天,带着两个姨娘和一儿一女踏上了北上的列车,说是要去北平给儿女看亲事,但真正的缘由,薛萍又怎会猜不到? 隔阂已生,无法消弭。 “你父亲带着时秋和小妙去北平了,没有些时日回不来,你在家里住着就是。”薛萍收敛了情绪,温声笑道。 顾惊寒淡淡道:“母亲,无须为我费心,我在家中住不了几日。我回来,是为了履行我师父留下的婚约。” “什、什么?”薛萍愕然。 在顾惊寒独居深山老家的那十二年,薛萍是听说过顾惊寒为了强身健体曾跟随一个山野老道学些拳脚功夫,她只当小孩子闲来无事,找些乐趣罢了,也没当回事儿。没想到时隔多年,竟冒出了个什么婚约? 顾惊寒见状,放下筷子,起身将自己的箱子打开,拿出一张暗红色烫金的婚书来,边角没有一丝折痕,保存完好,只是泛着些淡淡的古旧颜色。 他解释道:“我在长青山的那几年,跟随一位道观真人学习道法,拜他为师。回海城时,他给了我这份婚约,让我在二十三岁的冬至之前,完成这份婚约。如今已是初秋,不能再推迟了。”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怎么能……” 薛萍隐忍着对那野道士的怒气,接过婚书一看,顿时哑了嗓子,半晌才苍白着脸色,目光惊颤道:“寒、寒儿,告诉娘,这是假的。你……你一个男人,怎么……怎么能嫁进容家?” 厅内灯火明亮,映照着婚书上行云流水般的墨字。 己亥年十二月二十日,得天地为证,徒顾惊寒与儿容斐缔结婚约,二十三年内完婚,长青山人与海城容培靖准,立于此。 “母亲,此事不由你我做主。”顾惊寒淡淡道。 在十七岁下山那年,顾惊寒拿到这封婚书,其实也是有些惊讶。 不为别的,就为这婚书定下的日期,己亥年十二月二十日。那是顾惊寒出生七天之后的日子。那时候他还不认识他师父,而容培靖,连儿子都没有,也并非是如今权柄滔天的容家当家人。 但纸上有容培靖的笔迹与手印,造不得假。 而对于那位神秘的师父,顾惊寒也相信他的神异之处。这世间,总有人力无法解释之处。 “你出生的时候都认不得这什么山人,容培靖也就是个占山的土匪,这婚书怎会是真的?”薛萍虽知世上或许有奇人异事,但一想到这异事是自己儿子做主角的,便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寒儿,娘只有你一个孩子,这样的事……” 顾惊寒面色平淡:“明日我去容家拜访。” 薛萍颤抖的手一僵,过了半晌,才慢慢松缓下来,她勉强笑笑:“也是,说不准这婚书就是假的呢,奇人是有,但能预言未来之事的,可真不敢信。再者说,咱们顾家在海城虽算得上名门,但比起容家可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人家也看不上咱们。那容少爷的性子,也不像是个能看上男人的,而且容家也没提过此事,依娘看,不如就……” 她话不说全,意思却明了得很。 薛萍说的话其实在理。 容培靖从一个占山为王的土匪,到一手创立起海城容氏的容家家主,今时不同往日。容家的地位太高,而那位容少爷在五年前就是个名满海城的飞扬跋扈的主儿,怎么肯履行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婚约? 顾惊寒听她说完,面色不变,只抬手轻轻搂了一下薛萍的肩,便提起箱子回了房间。 这一举动将顾惊寒的意思传达得毫无保留,薛萍失神地在座椅上坐了半晌,才沉沉叹了口气,命人收了残羹冷炙。 顾惊寒的房间布置得与五年前分毫不差,但即便是五年前,顾惊寒住在这里也不过是短短一年,并没有多少熟悉感与归属感。 夜色初临,时候还早。 顾惊寒开了灯,将箱子放上桌面,掏出里面的东西。 箱子只有半边放了两身单薄的衣物,供他在这趟归程里换洗。 另半边,是一方古拙的旧木盒,看不出木质,带着斑驳,其上套了一层又一层奇异的暗红色雕刻花纹。 顾惊寒的手指在凹凸不平的花纹上停了片刻,轻轻一挑,将木盒打开了。 无数常人无法听到的凄厉尖叫瞬间扎入顾惊寒的耳内,万鬼嚎哭,惊颤心神。 顾惊寒习以为常,面无表情地用拇指按了下中指指腹,一滴凝润的血珠落了下来,击溃盒内疯狂翻涌的黑气。 鬼声怒号,随着黑气的消散慢慢消失了。 盒内的物件在灯下现出清晰的轮廓,是九个陶瓷骨灰盒。骨灰盒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扎而出一样,带动得盒身挣动震颤。 顾惊寒修长有力的手指按住震动得最厉害的那一个,迫得它半分也动弹不得。 无尽的夜色染着霜寒从背后开阔的玻璃窗侵入,顾惊寒凝视着它,眼瞳幽沉,神色冷如深冬:“今晚,安分点。” 第2章婚约(捉虫)翌日。 晨光熹微,时候还早,顾惊寒便起了身。 长年养成的习惯使他的作息十分规律,不管身体多累,也赖不了床。 起身穿上长裤,顾惊寒拉开窗帘,略微刺目的朝晖铺落他精瘦结实的上半身,他在地毯上盘膝坐下,开始打坐。 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大少爷可是起了?” 顾惊寒睁开眼,将衬衣穿上,打开门。 门外站着两名十几岁的小丫鬟,端着热水与洗漱物品,其中一个仰着脸,面容姣好清丽,一双杏眼仿佛会说话般,含着轻柔的笑意望着顾惊寒,道:“含翠见过大少爷,大少爷昨夜可睡得好些?” 顾惊寒淡淡扫她一眼,转身进屋:“东西放下,下去吧。” 被那双沉黑的眼珠一盯,含翠面上笑意顿时僵了,手上的木盘几乎要端不稳。只觉一股寒意从头渗到脚,连她的骨头缝都要冻结了。 含翠面色发白,不甘地咬了咬牙,放下东西退了出去。 顾惊寒洗漱完,换了身衣服,下了楼。 他今日要去容家拜访,便特意选了一身正装。略偏米白的西装剪裁得体,线条服帖地包裹着劲瘦的腰与修长的双腿,分割出恰当的比例。袖扣未扣,向下微滑,露出一截清濯好看的腕骨,优雅有力。 薛萍望着如此出众的儿子,一晚强压下的抑郁又不禁涌上了心头。 “寒儿,睡得可好?”薛萍起身为顾惊寒盛粥,勉强露出个笑容,“你身边也没个丫鬟伺候,总归不方便,娘瞧着含翠性子好,不如……” 这是在走迂回路线了。 但顾惊寒清楚,他与容斐的婚事,根本就不是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女人的问题。 所以他也不想给薛萍什么希望,便道:“母亲,我修习锁阳术,对女子不行,对男子也不行,若真要破解,也只有容斐可以。” 薛萍一噎,片刻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管这话是真是假,顾惊寒既然说出口了,那薛萍就没办法再强求。她自觉亏欠儿子良多,性情又软和,做不出强硬的事。 薛萍心不在焉地搅着粥,道:“那今日……你去容家,可要娘陪你一块?” 顾惊寒眉头微皱了下,从口袋里掏出两枚铜钱,随手往桌面上一抛,看了眼,舒展开了眉目,摇头道:“不用,母亲。今日容家主和容夫人都不在,我只是去见见容少爷,事情定下,容家会派人提亲。” 听见“提亲”俩字,薛萍脸色有点难看,见顾惊寒动作,便转移话题道:“寒儿,你这是……卜算出来的?这种事也能算出来吗?” 五年前顾惊寒也会一些简单的法术与卜算,所以薛萍倒不如何惊讶,只是当年只能测点吉凶祸福的少年,如今竟然可以算出这般具体的事物,薛萍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顾惊寒:“有时能,有时不能。” 薛萍点点头,道:“那寒儿,你可能算出你父亲他们现下如何?按理说,昨日晚间他们也该到了北平,却连个电报都没有,我心里有点不安。” 顾惊寒道:“与我有血缘关系的,算不出。” “原来如此,”薛萍点头,倒也没有多失望,她只是有些担心,想求个心安而已,“寒儿,多吃点。中午可要回来用饭?” “不用,我想随意走走。” 三言两语间,气氛再次缓和下来。 母子二人用完饭,顾惊寒便出了门,照旧是顾小五开车,一路直奔容家。 海城初秋,潮热不去。 雨后的明净仍残留散布着,宽厚葱绿的梧桐叶遮漫路旁,有明艳的日光斜斜而下,勾亮街道尽头驶来的汽车身影。 顾惊寒让顾小五在外等着,自己下了车,来到容府门前。 相比雅致素净的顾公馆,容府自然是要奢华许多。建筑不少,也更为气派,隔着矮墙,能瞧见里面青萝翠蔓,风景独好。 叫门不过片刻,容府的管家就出现在了门后,笑着将顾惊寒迎进去:“顾大少吧?您找少爷?” 顾家的拜帖在海城还算有些分量,足以叩开容家的门。 顾惊寒进门,点了点头,“容少爷可在?” 罗管家笑道:“在。老爷和夫人今日都不在府上,您要是找老爷那可就要跑个空了。顾少爷请跟我来。” 引着顾惊寒上了楼,罗管家继续道:“少爷接了您的帖子,就在书房等您了。您请。” 来到二楼一扇虚掩的雕花木门前,罗管家叩了叩门:“少爷,顾大少来了。” “嗯,”里面含含糊糊地传出一道有几分懒散的男声,“进来吧。” 罗管家推开门,退了下去。 顾惊寒走进门内,门缝间透露出的一线光华便陡然映照成了满室明亮。 这间书房空间很大,桌椅在内,外头窗边靠着一把长长的软椅,矮几上还摆着一瓶红酒,旁边散布着几个玻璃杯,其中一个还存着酒渍,显然被人用过。 许是将要出门,青年穿了一身潇洒骑装,就坐在软椅的扶手上。 领口松散,黑发微乱,巴掌宽的皮腰带勒出细窄的腰身,两条长腿随意垂着,一只马靴踩在脚凳上,手里的马鞭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发出沉闷的轻响。 窗外打来的薄光笼在他昳丽的眉眼上,长眉锋利,桃花眼半合,是一副张扬凌厉的长相,一看便不好相与。 他听见动静,放下手里的拜帖,懒洋洋地扬眉看过来,视线不加掩饰,从上至下将顾惊寒看了个遍,末了,眼里光华流转,轻笑了声,饶有兴致道:“顾惊寒?你说我们有婚约,你要嫁给我?” 顾惊寒将婚书拿出来,“容少可以看看。” 容斐眉头一压,接过来扫了眼,笑道:“真假无所谓,送上门的美人儿可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只要你愿意嫁进来跟我将来的姨太太们姐姐妹妹的称呼,我是不介意的。” 顾惊寒对上容斐一双挑衅意味十足的眼,突然伸手,一指点在容斐下唇上,在对方反应过来前轻轻一滑,如片羽惊鸿,留下一点微凉的温度,便收了回去。 一点细小的血色凝在指腹上,顾惊寒将那根手指在鼻尖嗅了嗅,神色淡漠道:“你元阳未泄,连女子的手都没摸过。” “放什么狗屁!” 容斐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尴尬恼怒的情绪,他的双唇被那一下取血的轻划引出层艳色的红,抿出一道不悦的弧度,冷笑道,“顾惊寒,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不敢打你……” 顾惊寒舔了舔那血点,打断他:“味道错不了。” 容斐看着顾惊寒的动作,恍惚间有种那舌尖是舔在他唇上的错觉,令他心头无端起了道火,手里马鞭一扬就要抽过去。 顾惊寒反应极快,一把扣住容斐手腕,微一俯身,将人半压在椅背上。 行动间,一股极淡的魅惑暗香从容斐的衣领内幽幽透出,顾惊寒眸光微凝,扯开容斐的衣领,埋首颈间深深嗅了一口,轻声道:“真骚。” 容斐浑身一僵,再也装不下去了,抬膝便撞:“滚你娘的!老子毙了你信不信!” 顾惊寒未卜先知般率先出手,将容斐的反抗压了下去,皱眉道:“别闹。你昨天去过哪儿?你身上的狐狸精气味很重,丢了阳气,于你体质不好。” “我去过哪儿关你屁事!放开!” 温热的气息伴着些许独特的冷香抚在耳畔,容斐半边身子都要炸了。他力量不小,仗都打过几场,竟然会被人这么轻易压制住,这种感觉真是让人挫败难堪。 “好。” 顾惊寒端详了容斐片刻,答应了。 容斐有点意外,在顾惊寒松手的刹那,他正要挥拳开揍,却见顾惊寒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张黄符,在容斐的拳头碰到他鼻尖前,啪地一下贴到了容斐的脸上。 四肢陡然脱了力,虚软地瘫了下来。 顾惊寒早有准备,顺势搂住容斐的腰,将人放到软椅上,面对容斐恨不得咬死他的眼神,淡定道:“容少要是坐不稳,可以靠着我。” 容斐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口老血就想喷顾惊寒一脸。但一张黄符抽干了他的力气,这种怪事,由不得他不相信面前这位顾大少的诡异。 将信将疑的目光投注在顾惊寒身上,容斐缓了两口气,冷着脸道:“我受了点伤,这几日一直在家里养伤,没出过门。” 顾惊寒注视容斐片刻,将那张黄符拿了下来,在指间轻轻一捻。 黄符陡然炸成飞灰,虚虚覆在顾惊寒手心里。 容斐目光一凝,就见顾惊寒拿起他的一只手,掌心相对,十指相扣,握了上去。 指缝被另一种温度穿透,绞缠,那双沉黑幽深的眼专注地望着他,容斐只觉脑中嗡地一声,跟中了邪一样,视线不自觉移到了顾惊寒淡色的唇瓣上,喉咙微干,很有凑上去舔上一舔的欲望。 “好了。” 顾惊寒抽回手,起身道,“半分钟后你的力气会恢复。婚事若是你没有意见,便与容家主和夫人商议好,下个月初八是黄道吉日……容少?你脸有些红……” “滚!”容斐一时胸闷气短,觉着自己这一颗色心真他娘的是不争气。 牙根咬了又咬,容斐冷静下来,死死盯着顾惊寒的侧脸,眉眼一弯,笑起来,“那好……下月初八,顾大少备好了嫁衣,等本少爷登门求娶吧。” 顾惊寒得了想要的答复,神色不变,微微颔首,潇洒走了。 出了容家,没人追上来。 容少爷的嚣张与暴脾气都是很知分寸的,当然,也或许是在日后等着回报给他。 闲散地迈着步子,顾惊寒慢慢抬起那根抚过容斐下唇的手指,在鼻前轻嗅了会儿。 仿佛是在闻赏一朵如何惊艳的名花般,他垂眸敛目,一向冷凝的神色层层剥落,竟然显出一分温柔的愉悦。 第3章端倪(捉虫)“哟,去看你媳妇了?” 卧房里,顾惊寒刚将西装外套脱下,微微松了松领口,就听桌上的木盒里传出来一道有些尖利苍老的声音,啧啧道:“看看这小眼神,你小子的春心真是动了。这才第一次见吧,一见钟情了?哎,问你呢,闷葫芦,你怎么不说话?” “你很喜欢禁言咒?”顾惊寒看了那木盒一眼。 为了今日能有个好精神,顾惊寒昨夜给躁动的骨灰盒下了禁言,但这骨灰的力量太强,只能压制一晚。 “说不过老夫就妄图用武力让老夫屈服……好吧,”那道声音干咳一声,“说正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出去?” 顾惊寒坐在椅子上,抬手打开木盒,将唯一一个冒着些许黑气的骨灰盒拿出来。 盒内九个骨灰盒模样大体相同,都是偏黄的白色陶瓷盒子,只有盒盖上篆刻的铭文略有不同。 昨天夜里看不真切,但此时尚是白天,可以清楚看见,这九个骨灰盒的盒盖上分别刻着道家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明天。” 顾惊寒掏出一张符纸,用拇指一按食指指腹,挤出一丝血线,在空白的符纸上画了一道符。 他把血符贴到骨灰盒盒盖上的“临”字印上,冒出盒子的黑气便消散了,盒子本身也陡然缩小了数倍,变成鼻烟壶大小。 “喔,这血的味道……老夫喝过的那么多人里,就数你的最好喝,不过你这血落身上也是真疼啊,嘶……”临字骨灰盒抽着凉气,念叨了几句,又道,“小子,你媳妇到底怎么样啊,跟老夫说说呗,老夫也给你出出招,一看你就是个不会哄媳妇的,将来搓衣板都得跪穿喽……” 顾惊寒将盛着剩余骨灰盒的木盒再度封起来,一边给抽屉上锁贴符,一边想了想,沉声道:“他很可爱。” 临字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变成古怪的笑声:“哈哈哈小子,你阴阳双瞳还没关好吧,是不是阴气太盛对眼睛的影响有点大啊?你媳妇不是个骑马打枪的大男人吗?当是小姑娘呢?” 顾惊寒没理会他,屏蔽耳窍,径自盘膝打坐。 道法修习并非是多么有趣的事,都是日复一日的枯燥重复,积累沉淀。 顾惊寒生来阴阳双瞳,堪称天资绝佳,但也因此,导致他幼年身体不好,常常撞鬼中邪,体内积攒太多阴寒之气,有碍修行。 所以一旦有空,顾惊寒便要打坐修炼,化解这股阴气。 除了这种水磨工夫,还有一个立竿见影的办法,便是他将这股阴气过到别人身上,代自己承受。 但这阴气不是谁都能承受住的,大多数人很可能只被灌了一丝,便撒手人寰了。而且顾惊寒早已习惯这种啃噬的疼痛,无意枉害他人。 中途下楼吃晚饭。 薛萍已得到了容家传来的消息,脸上悲喜莫测,对顾惊寒道:“容家今日派人送了信来,五日后,容夫人和容少爷会亲自登门提亲。” 顾惊寒并不意外,“容家主和容夫人应是知晓婚约之事。” 他早上出门前算的那一卦,卦象上显示,他的容府之行容培靖和容夫人是有意避开的,这场婚约,他只需要让容斐点头便可。 如此一来,大致可以推测整个容家只有容斐是被蒙在鼓里的,容培靖和容夫人不知何故,对容斐开不了口,就要他顾惊寒亲自去挑明。 其实容家主和容夫人究竟何意,顾惊寒并不在乎。他一向顺心而行,随心而动,不计得失。 回想起容斐怒瞪的眼,如临水而开的朱桃般张扬浓艳,顾惊寒便觉着,今日之事,他实在是很顺心。 薛萍道:“你父亲已经到了北平,住在你姑姑家,今日有些晚了,明天我发封电报,将这件事和他说说,毕竟……你是顾家的大少爷。”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薛萍也只能接受。 只是盼着,顾元锋别一气之下,再度把儿子扫地出门。 各人各家,各怀心思。 便是一夜无话。 次日天略阴,阳光虚浮。 顾惊寒刚一踏出顾公馆的大门,就不期然对上了一双慵懒半开的眼。 他眉梢微动,略感诧异。本以为按照容少爷的脾气,下次遇着该是提亲下聘之日。但没成想,这便又相见了。 容斐正坐在车内,百无聊赖地拆枪玩。 昨天上午他吃了顾惊寒一个教训,本想下午就把仇报了,但却被闻见风声赶回来的容培靖和容夫人钉在了家里。 婚约的事,只有他一头雾水。 按照土匪亲爹的解释,是说那位顾大少的师父是个有本事的高人。 容培靖三十多岁时仍膝下无子,小妾抬了一个又一个也没动静,用过各种法子都不见效,有人说他就是断子绝孙的命。后来一日,容培靖遇见了一位老道士,这老道说可以送他一子,正午出生,重六斤三两,一生富贵,但作为回报,要订下婚约,在二十三年内,与他徒弟成亲。 容培靖当时已经心灰意冷,便死马当成活马医地应下了。 结果一年后,容夫人当真怀孕了。 容斐出生在九个多月后的一日正午,重六斤三两,分毫不差。 由此,容培靖和容夫人不得不信了这个邪。后来着人打听顾惊寒,重名之人不多,很快便定在了顾大少身上。 顾大少少年时期的诡异,更让容培靖觉得此事惊奇,反悔不得,但后来顾惊寒远走,时候一长,没人提起,容家主就把这事给忘了。 于是当顾惊寒回国的消息传上案头时,容培靖便抓瞎了。 婚约之期将近,容培靖猜到顾惊寒会上门。 但是对于要给儿子娶个男媳妇这件事,容家主实在是张不开嘴,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带着容夫人就溜了出去。 等顾惊寒把事捅出来了,吸引了足够的炮火,容培靖夫妻才回了容家,马后炮地安慰儿子。 容斐也想过解除婚约,但每每想开口之际,便总觉得有股冷香若有似无地围在身侧,那张冷逸出尘的脸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满身阴郁地从容培靖讹了好几把好枪,容少爷辗转一夜,天没亮,就开车跑到了顾公馆前。 眼神在顾惊寒身上定了片刻,容斐收回视线:“上车。” 顾惊寒走到近前,拉开容斐一侧的车门,在容斐诧异的眼神下,面色平淡道:“睡一觉,我来开。” 容斐笑了笑,扫了顾惊寒一眼,下了车,手里握着重新组装好的枪在他胸口点了点,威胁的意味十足,但说出口的话却散漫至极:“先去吃口饭。” 汽车发动起来。 晨曦金色的微芒从四面的车窗透射进来,照见容斐略显困倦的脸色。 他没睡,只是半阖着眼,胳膊支在车窗边缘,手托着下巴,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顾惊寒想起出门时的疑惑,便道:“容少今日怎么会来?” 容斐面色一僵,没想到顾惊寒问这个。他总不能说夜里睡不着,睁眼闭眼都是你这小美人,所以来看看解解馋吧? 于是容少爷决定把锅扔给容夫人:“听说你刚回国?母亲让我陪你逛逛海城。” 顾惊寒语气波澜不惊道:“不是想我了?” 容少爷的脸肉眼可见地刷了层红胭脂。 顾惊寒扫了眼他覆着轻红的耳根,莫名愉悦。 自从昨日见识过容少爷变脸气急的模样后,他就像发现了一种新法术一般,总是控制不住想多试几次,见见这人尴尬恼怒,伸出爪子挠他的模样。 “这很正常,” 顾惊寒解释道,“昨日那符灰沾了我的气息,为了抹除狐妖的标记,我将它导入你体内,自然有些气息残留,或多或少,会受些影响。” 容斐的脸色好转了点,他看了顾惊寒一眼:“我身上真有什么狐狸精味?” “有,但不重。”顾惊寒道,“你与它应该有交集,但没有贴身接触过。” 容斐沉默片刻,道:“吃完饭,先去一趟护城河那儿的瑾玉轩。我这几天没接触过什么外人,只陪母亲去买过一次玉石。要是真有什么妖魔鬼怪,怕是母亲也会沾上,你今天要是还有空,就陪我回一趟容家,他们……嗯,想见见你。” 土匪窝里摸打滚爬出来的睁眼说瞎话能力在顾大少面前似乎打了点折扣,容斐掩饰般垂下眼。 “好。”顾惊寒没听出不对,应了声,便停了车。 顾惊寒选的吃饭的地方是海城有名的德福居,蟹粉小笼包是一绝。 早上人还不多,两人进了酒楼,顾惊寒扫了眼菜品牌子,只点了两屉小笼包和一碗热豆浆。 容斐略有些惊讶:“你也喜欢德福居的小笼包?两屉太少,不够你我吃,再要一点。” “不用,”顾惊寒边倒茶,边道,“我吃过了。” 容斐闻言,眉头一扬:“你知道我爱吃?” “嗯,”顾惊寒淡淡道,“昨天你身上有一股小笼包味。” 容斐桃花眼一弯,忍不住笑了:“你属狗的吧,顾惊寒。怎么什么都能闻见?”他侧了侧身,半靠过去,“那你现在闻闻,我今天什么味儿?” 顾惊寒扶了下容斐压过来的腰,不假思索道:“不用闻,我的味道。” 不说则已,一说出来,容斐顿时觉得鼻息间那股如冰似雪的冷香更盛了几分,缠绕不去,暗昧丛生,将他满身都缚住了。 小笼包上来了,顾惊寒给容斐倒了一碟醋,碟子还未放稳,就听容斐突然道:“成婚后,我绝不会纳妾。” 顾惊寒扶着醋碟的手一顿。 抬眼,容斐正凉飕飕地看着他,嗤笑着:“我看顾大少才是狐狸精变的,要真纳了妾,恐怕我的姨太太们都不够你勾的,我可不想脑袋顶上的绿帽子摞起来跟租界洋行一般高。” 顾惊寒点头赞同:“容少深谋远虑。” 容斐冷哼,干掉一碟老陈醋,咬小笼包。 在容少爷杞人忧天的绿云危机中,早饭用毕。 瑾玉轩离德福居不远,容斐提议溜溜食,两人便不紧不慢地沿河走过去。 已经入秋,护城河两岸粉墙黛瓦,枯叶半残,打着旋儿落在水面,随波逐流。 临水街道小摊遍布,店铺众多,水光之上开了几扇窗子,高扬的酒旗与雪肤美人的油画广告牌穿插林立,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意外风情。 “来过这里吗?”容斐偏头问。 两人并肩而行,身高相若,顾惊寒微一侧头,就能看进容斐那双潋滟含情的桃花眼里,他摇头道:“不曾。” 容斐不意外这个答案,顾惊寒的身世他早就知晓,海城对于顾惊寒来说,或许还不如美国令他熟悉。 或许是早饭吃得太舒心,忘性极大的容少爷将顾惊寒昨日的挑衅举动完全抛在了脑后,兴致极高地介绍起这片街区,美食好物,如数家珍,调皮捣蛋,不一而足。 “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那边那牌坊看到了吗?我刚学会骑马的时候,没稳住,撞坏了小半边,还有那儿,曾经是家粮店,米面都掺沙,奸猾得很,我气不过,赏了他们东家一泡童子尿……” 不同于顾惊寒常年不变的淡漠沉郁,容斐说话时意兴飞扬,眉眼生动,略抬着下巴,仰起点倨傲又不令人厌恶的弧度,黑亮的眼里偶尔闪过一抹狡黠之色,弯着唇角,像一幅灵动至极恣意风流的画。 顾惊寒眼底的凝黑慢慢软了下来。 他看着容斐的神色,问道:“你喜欢这里?” 容斐漫不经心地笑笑:“还行吧。海城有意思的地方多着呢,等哪天再带你去别的地方玩玩……” 两人说话间,已经转过一条街。 再走没多久,前面的河岸边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喧哗声,许多人聚集在那儿,有一队穿着制服的警察赶来,分开人群往里钻:“都让让都让让!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这是造了什么孽了……” “别看了别看了,这可不是个好死的!” “昨日我见伍老板还好好的,别是夜里出来,遇见水鬼了吧……” 人群向外围散了点,小声议论,不敢靠近,全都是一副惶恐惊惧的模样。 顾惊寒的手臂被拉了一下,转头,便见身旁的容斐皱起了眉,幽黑的眼注视着人群堵住的地方,道:“那儿就是瑾玉轩。” 第4章现形人群远远地围在四面,不敢靠近,中间空出一块空地来,湿淋淋的全是水迹。 水迹中央躺着一具被泡得肿胀惨白的中年男子尸体,本就有些凸起的腹部吹了气般滚圆如巨球,臃肿不堪,有些肥赘的面部像是被粗粝的石子割划过,伤口纵横,被水泡得泛白,已看不出原本模样。 巡捕房来了三五个人,将围观的人隔开,蹲下检查尸体。 容斐脸色微沉,低声道:“应当是瑾玉轩的伍老板,我来的时候他穿的就是这一身。拇指上的扳指是他最宝贝的一块玉切出来的,整个海城只有那么几块。” 刚要找他,就出事了,有这么巧吗? 顾惊寒目光沉凝,正要开口,视线却忽然一顿,感应到什么一般,望向远处。 一辆汽车从街道尽头驶来,停到河岸附近,警长从车上跳下来,拉开车门,迎出一个瘦长脸八字胡,穿一身淡黄色八卦道袍的年轻道士。 那道士胳膊上搭着拂尘,细长的眼耷拉着,很有一副仙风道骨的缥缈之意。 警长恭恭敬敬将道士引到河岸边,查看伍老板的尸身。 “这是城外奉阳观的玄虚道长,”容斐冷笑道,“据说这几天在给城南李家那老家伙家作法事,不知真假,钱倒是捞得不少。这道士来这儿干什么?也是查狐狸精的?你看,有真本事吗?” 顾惊寒只看了玄虚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道:“不如我。” 容斐差点笑出声,唇都抿得泛出了一丝殷红,他拍了拍顾惊寒的肩,凑到顾惊寒耳边轻声道:“宝贝儿,你真不谦虚。” 顾惊寒一眼扫过容少爷生来便风流含情的眼,心头微动。 不待说些什么,就见刚才围着伍老板尸体绕了一圈的玄虚已经停下了脚步,警长挥挥手,让巡捕房的人清场,低声问玄虚:“道长,您看?” 玄虚四面看了一眼,海城的人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为了看热闹根本不惧巡捕房的呵斥,都不肯散去,但离得更远了些,探头探脑地好奇地望着。 在这众多目光的注视下,玄虚轻咳了一声,微仰起下巴,从腰间解下一把尺长的桃木剑,又从袖内掏出一张黄符。 他两指夹着黄符,轻轻抖了抖,对旁边的警长冷声道:“都离远点,若妨碍了本座作法,生死不论。” 警长似乎还真被吓着了,按着巡捕房的警察退了几步。 玄虚将黄符贴在桃木剑上,在空中虚虚一划,黄符瞬间无火自燃,顷刻化为飞灰 。一只手掌轻轻一推,掌风一扫,那飞灰正好飘落到伍老板的尸体上。 几乎是瞬间,整个尸体突然冒出一股白雾,这雾气逸散开浓烈的狐骚味,呛得靠得近的人纷纷咳嗽着后退。 雾气被风吹散,伍老板的尸体不见了,一套长衫马褂里露出一只血肉模糊的狐狸脑袋。 “这、这什么东西?!” “妖怪!妖怪啊!” “跑、跑什么跑!道长还在这儿呢!怕个卵!” 原本戚戚然看热闹的人立刻尖叫着惊慌四散,警长一把蓐住两个腿软要溜的小警察,壮着胆子吼道。 玄虚看到突然出现的狐狸似乎也是吓了一跳,原本有些怔愣的脸色在警长的吼声里一变,很快恢复成高深莫测的高人模样。 他抖了抖拂尘,悄悄挪远了几步,咳了声,道:“不过是只小小狐狸精,而且已经身死,无害人之力,不必惊慌。” 警长咽了咽口水,道:“您看这……这是否是您要抓的那水鬼所为?” 玄虚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水鬼其实并非如世人想象的一般厉害。它们只能对付体质较弱的孩子,成年,尤其是男子,阳气过盛,它们都是避而远之。若是靠近,便会被灼伤。而这狐狸精能化成人形,自然是有修为的,水鬼虽说狡诈难捉,但只是区区小鬼,奈何不得这狐狸精。” “那……” 玄虚拂尘一甩:“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带上这尸身,先回吧。” 巡捕房的人弄了个板车,推着狐狸尸体,跟在汽车屁股后头离开了。 远处观望的看戏群众都是听着黄鼠狼吃人的故事长大的,胆子很大,又在原地议论了会儿街角巷尾的古怪事,恨不能把好好一个瑾玉轩描述成第二个盘丝洞。 眼见正午要到了,口干舌燥的长舌妇们才纷纷散去,回家做饭了。 “躲什么?” “不想管。” 茶棚里人渐稀,坐着听了几句闲话的容斐用茶碗碰了碰顾惊寒的手指:“我身上那味道……是这伍老板的?” 容斐许是头次见到这么膀大腰圆的狐狸精,一时难以置信,忍不住又嗤道,“要是狐狸精都长这模样,那坊间的集子和电影院的新片,可就没人爱看了。” 在顾惊寒看到伍老板尸体的第一眼,他就已经确定容斐身上的标记是这个伍老板做的。并无什么恶意,更像是一种标签。所以他只是抹掉了,没有施法反噬。而且这位伍老板身上并无怨气,应当没有害过人。 能用人身下葬离世,对妖怪来说是一种厚葬,所以顾惊寒没有出口道破。 但现在玄虚爆出了伍老板真身,顾惊寒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 “精怪,鬼神,其实跟世人想象并不相同,” 四下人太多,顾惊寒不便多说,便微一低头,贴在容斐耳边道,“很多妖怪修成人形已是不易,化形模样很难随意由心。狐媚勾魂,靠的是一股迷惑人心的狐香。” 若即若离的温热扑在耳畔。 容斐既想躲开,又想靠近,最后只好僵着脖子,不自在地摸着茶碗,“伍老板死得太巧了,你能看出他是怎么死的吗?” 顾惊寒摇头道:“他身上有水鬼气息,但正如那位玄虚道长所说,水鬼杀不死他。你不用担心,标记已除,你已无事。” 容斐闻言眉头一松,如释重负道:“那便好,我还真怕一个三百斤的狐狸精看上我,哭着闹着非要嫁给本少爷,本少爷可承受不起了。” 说着,容斐促狭地眯眼瞧了顾惊寒一眼,似乎意有所指。 “狐狸精眼中……”顾惊寒凤眼微抬,望着容斐,缓声道,“容少确实诱人。” 容斐呆了片刻,啪地把钱往桌子上一拍,沉了沉气:“伙计,结账。” 容斐不放心容夫人身上是否带了标记,把顾惊寒拐回了容家吃午饭。 容培靖在洋行,中午不回来,容夫人听到动静便立刻迎了出来,一见顾惊寒眼睛便是一亮。 五十出头的妇人眼角带了细细纹路,但举止大方,比起许多豪门贵妇,更多一分干练爽利,早年也是马背上杀出的巾帼。 “斐儿性子就是有些顽劣,惊寒别惯着他。”坐在餐桌前,容夫人笑吟吟道。 顾惊寒难得有些局促,本就挺拔的脊背直得有些僵硬,颇有点毛脚女婿见了丈母娘的心虚感。 他面色淡漠,唇角微微动了动,道:“容少很好。” 容斐原本有点发阴的面色立刻一变,眉眼扬起来,夹了一筷子红烧肉给顾惊寒。 “等以后你就知道了,他可是个小霸王,磨人精!”容夫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半点不客气地抖落容少爷的老底儿,看着对顾惊寒这个男媳妇满意至极,她顿了顿,看似不经意道,“对了,惊寒,当年婚约的事,你师父跟你说起过吗?” 顾惊寒咽下容少爷夹来的肥肥的红烧肉,对磨人精一词深表赞同,然后道:“不曾。” “这件事啊,其实……”容夫人将告诉容斐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笑道,“我看你俩挺投缘的,性子互补,你稳重,多管着他些。八字我也找人合过了,天造地设的一对,富贵一生,福荫子孙……” 容斐夹菜的动作一顿,眉头微拧,旋即松开。 子孙…… 他扫了顾惊寒一眼,无法从那张冷淡清俊的脸上看出半分情绪。 他是容家的独子,不可能无后。那他今日跟顾惊寒放下的豪言,还当真只是玩笑话了。 心思这么一转,便有一股烦躁灼然而生。 容少爷觉着许是顾惊寒给他下了咒了,他为个见了两面的男人都想断子绝孙了,于是容少爷按捺不住了,等容夫人和顾惊寒放下筷子,便立刻拉着人往楼上跑,随口道:“我们午睡会儿。” 容夫人很理解:“好好睡,好好睡。” 第5章精魂容少爷的卧房西洋风情浓郁。 一水明净的白漆木件托在绯红色的长绒地毯上,窗帘卷起,午后的日光微斜,悠悠洒洒,穿透插了几朵娇花的水晶花瓶,落在墙角堆积着外文书和留声机的小矮几上。 矮几旁紧挨着高大的陈列柜。 里面各式枪支都有,还有一些造型较为独特的匕首和古剑,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一股股凶煞之气,与这间充满了阳光和资本主义慵懒情调的卧房完全不搭调。 正如容斐这个人一样,如此矛盾。 顾惊寒被勒令脱了鞋,才得以踩上容少爷屋里柔软的小地毯。 “想听点什么?” 容斐直接鞋袜都脱了,赤着脚在屋内走,他摆弄着留声机,抽出几张碟片来端详了片刻,回头问顾惊寒。 顾惊寒对音乐一窍不通,只能分出鬼哭狼嚎与人类发声的区别,便道:“都可。” 容斐想了想,挑了一张。 女子低婉清越的嗓音混合着模糊的杂噪声,在卧房内缓缓响起。如水流溢,幽幽浮浮,安抚人心。 容斐方才的一腔烦躁,似乎也被这乐曲驱散不少。 他索性屈腿坐在了矮几旁,松开几颗扣子,一贯板正的身姿没骨头般懒散下来,半倚着矮几,一下一下在桌面上敲着节拍,嘴里跟着轻哼,眼睛却一错不错,注视着站在陈列柜前的顾惊寒,黑黑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借着这曲调的掩映,容斐低声问:“你们天师,会算命吗?” 顾惊寒转眼看他,反问道:“容少想让我算算你的子孙缘?” 容斐身体一僵,眉目顿时烧起一股火来,灼灼地看着顾惊寒,笑了声:“那顾大少算不算?” “算不了,”顾惊寒道,“你我命理纠缠。医者难自医,算人难算己。” 容斐端详了会儿顾惊寒一张波澜不惊的脸,越看越觉得好看,心里那股火不知怎的,就慢慢熄了。 他伸腿,踩了踩顾惊寒穿着袜子的脚背。 硬得硌脚,都是骨头。 踩完了,容斐才发现自己这举动着实幼稚,便眉心一蹙,调大了留声机声音,靠着矮几闭上了眼假寐。 顾惊寒恍若未觉,专心致志观赏着几柄凶煞古剑,暗中敲了敲临字骨灰盒,让它把这些剑上残留的阴气吸收。 容斐身上煞气重阳气盛,所以短时间内不惧这些,但日子久了,终归不好。 就如这次伍老板,若非容斐身上本就缠着一丝阴气,哪怕是伍老板修成人形的修为,也不足以在容斐身上留下标记。 临字骨灰盒给顾惊寒传音,哼哼道:“想讨好你媳妇就得要光明正大地献殷勤,要是都你这样献了殷勤也不说,媳妇迟早被人抢跑喽!就知道奴役老夫这把老胳膊老腿儿……” “我记得这个骨灰盒只有你的头。”顾惊寒漠然道,又敲了敲骨灰盒催促。 “你们这些黑心娃啊,老夫当初怎么就选的你!” 临字骨灰盒忿忿念叨着,心不甘情不愿地震了震。 顾惊寒阴阳双瞳打开,便见一缕缕细小如水流的黑气从陈列柜内飘出,钻进了自己的口袋。 等黑气渐无,整个陈列柜也瞬间亮堂不少。 收拾完了这里,顾惊寒转头去看容斐,就见容少爷垂着头靠着矮几,已经睡着了。 略白的肤色上,眼下青黑的痕迹显得格外重。 容斐是个觉少而轻的人。 顾惊寒走过去,在容斐背后一摸,收回已经失效的黄符。 警惕性极佳的容少爷根本没有清醒的迹象,睡得四肢都有点松软。 顾惊寒胳膊穿过容斐的膝弯,轻而易举将人抱了起来,放到床上。 脱了外衣,顾惊寒拉过薄被将人裹住,又调整好了枕头,一时有点鼻尖冒汗。 从没伺候过人,也不知这第一次合不合格。 “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个会疼人的啊,这张符很贵的,一掷千金就为了让媳妇睡一觉?” 临字骨灰盒嘿嘿笑,又恨铁不成干,“哎,你小子也太老实了吧,人都睡着了,不亲一下多不合算啊。小子,听老夫的,别闷着,上啊。你看你媳妇,别说,睡着了看着还真挺好看,醒着的时候跟个斗鸡似的……” 顾惊寒立在床边片刻,转身走了。 “哎,小子,你这就走了?你怂不怂啊你!怂货!” 顾惊寒充耳不闻,下了楼和容夫人告辞,回了顾公馆。 往后两日,容少爷都在洋行混日子。 他一直怀疑自己之前轻易被顾惊寒压制住,是自己闲了太久,骨头疏散了的缘故,所以还不如出来晃晃。 在洋行清心寡欲地参了两天禅,等到第三日,便到了该去顾公馆下聘的日子。 一大早,容少爷便披风戴露地拉着容夫人出门了。 但容少爷兴致勃勃而来,却扑了个空。 顾惊寒一早出门,还未回来。 少了容少爷的这两日,顾惊寒便带着临字骨灰盒在海城闲逛,寻找解开这骨灰盒里封印的大鬼执念的线索。 当年顾惊寒下山之际,长青山人将九个骨灰盒交给他,告诉他里面封印了四个法力高强修为高深的大妖大鬼。 据长青山人说,顾惊寒命格特殊,出生之时万鬼来袭,几乎要将弱小的婴儿生撕活剥。 也就在此时,有四个大妖大鬼出世,保下了顾惊寒一命。 这四个大妖大鬼看中了顾惊寒资质,不求其它,只求顾惊寒修为有成后,化解它们的执念,送它们再入轮回。 这一契约定下期限为二十四年。 若顾惊寒在二十四岁之前不能化解这些执念,便会被妖鬼的阴气反噬,不死也要衰亡。 彼时看到天降异象,刚刚赶到的长青山人已无力再改变什么,只得将四个已耗光力气,陷入沉睡的大妖大鬼封入了九个符咒骨灰盒内,以顾惊寒的心头血和道家真言暂时镇压,只待第一个骨灰盒苏醒,再让顾惊寒去寻找解开执念的线索。 而这一等,就等了二十二年。 顾惊寒在回国的轮渡上,才察觉到临字骨灰盒醒来。 临字已没有任何记忆,不知自己身份年代家乡,唯独记得自己的执念,是找回自己缺失的三块骨头,不然他将永世不得超脱。 他也不记得是为何选择的顾惊寒,只记得冥冥之中有个感觉告诉他,跟着顾惊寒,便会有缘寻回自己的骨头。 这缘最是虚无缥缈,顾惊寒猜测或许在海城,便四下走访,到街头巷尾听些旧事,以作判断。 不过两日下来,临字的线索没找到,却是听说了不少关于那水鬼和狐狸的事。 原来那位玄虚道长此次下山,是有两个目的。 其一是为一大户人家做法事,其二,便是为了山下水鬼害人之事。 据闻那水鬼在山脚村庄溺亡了两个幼儿,这家人痛失爱子,求上了奉阳观。玄虚便因此下山,捉拿水鬼。 只是水鬼狡诈,遇水就奈何不得,极其难抓,玄虚本就是个半吊子,一直毫无所获,从城外追到城内,也没摸到水鬼的屁股。 再加上海城比起山下人气重,水鬼虽藏身在此,但并不敢出来害人,只是躲藏着,更是让玄虚无迹可寻。 在早饭摊听过巡捕房对于狐狸尸身的处置后,顾惊寒去德福居提了一份小笼包,踏着曦光回到顾公馆。 门还没进,便被两排容家的手下拦住了,一人出来,一摆手:“是少夫人。” 顾惊寒对这个称呼无甚想法,进了公馆,便见下人们一件一件往里抬绑着红绸的大箱子。 他记得容斐今日上门下聘,但未成想来得这样早,定然是没吃早饭。 容斐在一旁瞧着,身姿挺拔,时不时指挥一声。 许是刚回来,他还穿着骑装,马靴踢踏着踩在石阶上,发梢似乎还沾着露水,有些凌乱随意,听见声音回头看向走进院子的顾惊寒:“出去了?” “嗯。” 顾惊寒听出了点不悦之意,便从纸包内捏出一个小笼包,往容少爷嘴里一塞。 容斐下意识张嘴叼住。 德福居的小笼包做得是真小巧玲珑,寻常人一口一个不是问题。 容少爷含在嘴里嚼了嚼,视线向四面一扫,发现无人注意,便鼓了鼓腮帮子,慢慢咽了。一抬眼对上顾惊寒漆黑的眼,他忍不住喉头一动,道:“你……手脏不脏,就拿包子。” 顾惊寒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抬到容斐唇畔,声音沉而低:“容少尝尝?” 耳膜一震。 鬼使神差地,容斐双唇微张,轻轻含了那指尖一下。 几乎是瞬间,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那股被人捏住心脏咽喉的窒息感再次涌上来,哪怕是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容斐也没有这么迟疑惊怕过。 顾惊寒率先错开了视线,收回手,“去里面吃吧。” 容斐若无其事地转了个身,一把抢过顾惊寒手里的纸包,笑着眨了眨眼:“吃完了跟我去城外打猎,今天全用来陪你了,哈尼。” 说完,大步进了门。 顾惊寒注视着容斐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碾动了几下,缓慢摩挲,颇有点缠绵之意。 等有些过快的心跳声渐渐恢复正常,顾惊寒放缓脚步,跟了进去。 薛萍正和容夫人坐在一处说话,倒不见多少忐忑拘谨。 前日顾元锋来了电报,痛骂了顾惊寒一顿罔顾人伦不知廉耻,表示会尽快赶回去解决,但千万不要得罪容家。 顾惊寒一眼扫过,随手扔了。 两位亲家母相谈甚欢,也不知容夫人有什么魔力,短短时间内将薛萍变成了好妹妹,俩人跟亲姐妹似的挽着手,薛萍把容夫人送上车,还依依不舍的,“容夫人性子好,你去了容家,娘也放心些。” 顾惊寒颔首不语。 容夫人走了,容少爷没走,牵来一匹马,拉着顾惊寒去城外打猎。 打猎自然不能穿西装长衫,容斐早有准备,给顾惊寒拿了一套骑装。 顾惊寒看了容斐一眼,回屋换上。 高靴束腰,比起往日冷峻之色,更多出几分锋锐凛冽的气势,如出鞘的利剑般,眉角眼梢,俱是锋芒。 容少爷看得目不转睛,借着整理衣服的理由,暗搓搓摸了好几把。 几名随从在侧,为首两骑并行,出了海城城门。 边往山上走,容斐边偏头注视着顾惊寒,在深深浅浅的朝阳曦光里看他线条俊逸的侧脸,弯起唇角问:“顾大少枪法怎么样?” 顾惊寒回望他一眼:“我不会用枪。” 容斐一怔,挑眉:“那你会什么?用手抓兔子吗?” “射箭。” 顾惊寒脚跟踢了下马背上的行囊,鼓鼓的,装着的就是包得严实的弓箭,是他从顾公馆里带出来的。 容斐眼底浮起一丝好奇之色:“那你箭法如何?” 两匹马在行进中不知不觉靠近,几乎就要肩膀挨着肩膀。 顾惊寒凝黑的眸子一定,深深看进容斐眼里,声音低冷沉稳:“我不论射什么,都是百发百中。” 容斐心头一烧,有点火辣辣的。 他狐疑看了看顾惊寒冷凝的神色,不确定这句话是不是别有深意。 想不出索性不想,他轻轻一夹马腹,漫声道:“那就让本少爷见识见识吧。” 城外十几里外,便是群山绵延,离得最近的一处是容斐常来的。 如今虽是初秋,猎物比起春夏少上不少,但聊胜于无,容斐想活动活动,便想出这么个项目。 纵马入深山,在一处较密的林间停了下来。 “兵分两路,一个小时后看看各自收获,如何?” 容斐坐在马上,意气风发,目光跃跃欲试地看向顾惊寒。 顾惊寒没应声,只是突然搭弦弯弓,动作若行云流水般,锋锐又流畅,一箭射出,就见干枯的草丛里一动,细细弯弯的血流了出来。 顾惊寒策马过去,拎起箭羽,提上来一条两尺长的黄花蟒蛇。 容斐微眯起眼。 顾惊寒给了容斐一个眼神,头也不回,驾马往林深处跑去。 挑衅不成反被挑,容斐气得牙痒痒,挥手叫来两个手下,沉声道:“山里危险,跟着点。”到底还是担心这个人的安危。 顾惊寒知道有人跟了上来,并不在意。 山中有猎物,也不可竭泽而渔。 顾惊寒挑选猎物很有分寸,有些能放则放,虽箭无虚发,但收获不多。 一个小时后,他原路返回,等了会儿,才听见马蹄声传来,容斐出现,先去看顾惊寒身后的猎物。 粗略一数,一张明艳张扬的脸顿时有点发蔫,眉目间的光彩都黯淡了不少。 他枪法极准,只偶尔会有偏差,警惕性又高,一个小时足以收获不少猎物,但比起顾惊寒还是不足。 “你想没想过做点其他事?”容斐忽然道。 “我不能牵扯太多因果,具体缘由成婚后告诉你。”顾惊寒不太想看到容斐沉凝的模样,骑马到他身侧,“想学射箭吗?” 容斐没就前一个问题多纠缠,闻言脸色无奈道:“我学过,但原地不动射靶子还成,上了马就稳不住。可我用枪明明好好的,大概是真没这个天赋。教我骑射的老头子都被折腾秃头了,我也没学成。” “我教你。” 顾惊寒突然伸手揽住容斐的腰,一把怪力气轻轻巧巧将人一提,放到了自己身前。 “你他娘的……!”瞬间的腾空感,让措手不及的容少爷娘都骂出来了。 看来并不是他骨质疏松,力量不够大,而是顾大少实在力气非人。 “腿分开,坐好。” 顾惊寒一手搂着容斐的腰,一手抬起容斐的腿,为他调整姿势。 两人身高差不多,但真要比起来,还是顾惊寒身材更高大一些,错开点脸看向前方,唇正对着容斐的耳垂位置。 容斐被顾惊寒的气息包裹着,冷香幽幽缠上来,整个人都僵了。 但要让他挣开,又舍不得。 于是只好转口道:“怎么不是我抱着你?” “回去,让你抱我。” 容斐的脊背嵌进他的胸口,顾惊寒觉得体内那股阴气的钻疼都小了不少,满满当当的愉悦,几乎要从心里溢出来。 容少爷肖想了一下抱顾大少的画面,正心痒难耐,手里便被塞进了一把冰凉的弓。 “这是我以前自己做的,”顾惊寒握着他的手,调整着姿势,然后一夹马腹,让马跑动起来,“稳一点,别急。” “手腕别绷太紧。” “抬起来点。” 午时秋阳仍烈,穿落层叠枯叶枝桠。 顾惊寒手指轻抬,抹过容斐汗湿的鬓角,“休息一会儿。” 容斐将箭插回箭囊,等骏马慢慢跑停。 容少爷不得不承认,顾惊寒真是一位好老师,他确实感觉到了自己糟糕的箭术的进步。 两人一路纵马前进,后面的随从还没追上来,此时也不知走到了哪儿。 突然,顾惊寒一勒缰绳,目光凌厉地看向一个方向,“有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那个方向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爆裂声,之后是枪声响起,有人的喊叫声,其中一个声音最大:“慌、慌什么慌!道长还在这儿呢!怕什么?!” 容斐有点讶异:“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不待顾惊寒回答,那边的人就已经跑近了。 为首的正是前几天见过的那位巡捕房警长和黄袍八字胡的玄虚道长。 后面拖拖拉拉,坠了一长串帽子都跑丢了的小警员,一边跑一边回头看,生怕什么追上来似的。 顾惊寒眉心微皱,见他们身上无伤,正要调转马头避开,却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玄虚突然眼睛一亮,朝着顾惊寒就扑了过来:“道友!道友快来相助贫道,收服这一窝妖怪,以解海城百姓之危!” 警长一抬眼,也是一愣:“容少?” 这下,想走也走不了了。 之前顾惊寒刻意收敛气息,加上人群掩护,便没让玄虚发现同行身份,但此时却是被一眼看了出来,避无可避。 顾惊寒和容斐下马。 猎.枪往肩上一扛,容斐皱着眉头,目光压迫力十足地瞥了玄虚一眼,跟刀子似的往警长身上一扎,皮笑肉不笑道:“怎么着,降妖伏魔的事道士干不了,还要本少爷的夫人亲自出马了?” 警长被这眼神一盯,额头上的汗瞬间就下来了。 他就说容少爷怎么大白天跟个男的抱在一块,闹了半天这就是那位满海城都好奇的容少未婚夫。 “容少,这……” 顾惊寒轻轻扶了下容斐的后腰,将他的衣服下摆压平,目光淡漠,转向已经收拾好形象,不见方才狼狈的玄虚:“何事?” 玄虚的八字胡微微一抖,莫名有点虚。 这年轻人看着比他还小,也不像个道士模样。但身上气息却错不了,也比他深厚,刚才也是病急乱投医,还真不敢得罪。 玄虚稳着声音道:“不知道友是否是海城人,可知这山里有一处狐狸窝,住的全都是已开灵智的狐狸精?” 顾惊寒道:“若非下山为恶,与我何干?” 修道之人都是这样,玄虚也没什么意外,继续道:“本来是与咱们没什么干系。但是不久之前,本道追踪山下村子里害人的一只水鬼,追到了海城护城河,在护城河旁,发现一只修为人形的狐狸精死去,死状凄惨,绝非寻常,看气息怕是与那水鬼有关。本道将这狐狸尸体带了回去,以精血追溯卜算,却发现这狐狸少了精魂。” 玄虚的眉紧紧皱了起来:“本道想着,找到这丝精魂,询问一二,或能知道水鬼下落。一路追踪到此,在那山坳里遇到一处阵法,本道还没出手破解,便突然窜出来数只狐狸,不由分说开始攻击。” “本道本想与他们好好谈谈,却未想出了这么一遭事,来的时候是好意而来,没做太多准备,便闹得有些狼狈,惭愧,惭愧啊。” 玄虚长吁短叹,捻着拂尘,打不过人家连形都化不了的小狐狸也半点不脸红。 顾惊寒本来不想管,但听到伍老板少了精魂之时,却是眼神一沉。 就如他之前所说。 狐狸精魅惑人类,靠的是一缕狐媚香气,迷惑神智,颠倒春秋。而这狐香就寄存在狐狸精的精魂之中。每个狐狸精魂不同,而狐香也各有差异。 顾惊寒看到伍老板尸体时,察觉到了伍老板身上的那股狐香,与容斐身上的一致,才没有深究。 但如果伍老板精魂已失,是没有狐香的,那他当时闻到的,是谁留下的狐香?是真的没有害人之心,还是故意迷惑? 一想到容斐可能真被哪个狐狸精给盯上了,顾惊寒就面色一沉:“带路。” 第6章狐狸玄虚在前引路,走了不到二十分钟,一行人便来到一处山坳外的土丘上。 那些追击玄虚等人的狐狸并没有穷追不舍,而是退了回去,沿路可以看见战斗的痕迹,残留着混杂的狐香。 四周密林与乱草环绕,相当隐蔽。 “就是这下面,有一套小迷踪阵,”玄虚道,又干咳了声,抢救了下自己岌岌可危的面子,补充了句,“若非是这阵法,我也不至于这么措手不及。咱们要想进去,须得有个人去触动阵法,将里面的狐狸都引出来。” 底下山坳看不出什么,只是林木错综,注视久了,令人不由有些头晕目眩。 “不用,”顾惊寒蹙了下眉,对容斐道,“等我。” 便下了山丘。 容斐眼睛微眯,嘴角似笑非笑一挑,猛地掏出枪来咔啦一声打开枪栓,顶在了玄虚的脑门上。 玄虚胡子一抖,强忍着镇定道:“容少,贫道劝你最好把枪放下,不然……后果不是容少爷可以承受得起的。” “哦?” 容斐轻飘飘扫了玄虚一眼,“怎么不自称本座、本道了?有什么后果,大可让本少爷看看。” 枪口纹丝不动,甚至顶得更瓷实了几分,“手老实点!他出事,我让你奉阳观陪葬。” 玄虚偷偷往袖子里摸的手一僵,慢慢收了回来,后背不由得有点发凉。 虽然没真正打过交道,但他可是知道这位容少爷的名声的,那真是个说开枪就开枪的主儿,可不管你是神还是鬼。 巡捕房的几人面面相觑。 一个小警员欲言又止,被警长拉了一把,老老实实闭紧了嘴。 容少爷拿枪顶着玄虚的脑袋,眉目冷厉。 顾惊寒察觉到身后动静,回头看了一眼,确认容斐没事,便专心研究起眼前的阵法。 他望着前方的树林,向左右各踏了几步,然后停在一个方位,从口袋里拿出三颗暗红的朱砂豆,用力一碾。 一缕缕殷红的液体从他的指间淌出。 顾惊寒单手一翻,掌心出现四张空白的符纸,他就着那落下的朱砂,以指为笔,一气呵成,接连画下了四道符箓。 最后一笔落成,符纸上均有淡淡的金光一闪而过。 四张黄符无风自动,飞到了半空,环绕在顾惊寒四面。 顾惊寒骈指一点,口中念道:“破!” 四张黄符分别疾射向树林的四个方向。 玄虚在山丘上微微张着嘴,已经被顾惊寒这一手虚空驭符给震住了。 他们道家修炼,都离不开符箓,这是基础。而符箓方面,最基本的就是画符用符,就是他现在这个层次。再往上,就是虚空驭符,更高点,是虚空画符,连符纸朱砂都不需要,空中作画皆成形。 玄虚本来以为顾惊寒就算比他强,也强得有限,但没想到,这人竟然都是虚空驭符的层次了,他们奉阳观号称海城第一道教圣地,才几个会虚空驭符的。 额上冷汗下来了,玄虚垂着眼,眼珠子使劲转着。 容斐也看得眉头一动。 不过他接受能力极强,也不像玄虚想这么多,看得倒是津津有味,远远一瞧,觉着那身骑装真是不能更配顾大少了,那腰那腿,看得他心痒痒。 四张符纸入林,不过片刻,山坳里的景象就是一变。 原本矗立原地的树木突然齐齐震动起来,惊起一片林鸟。这些树木如同被一只巨大的手推动排布一般,快速地挪动着位置,令人眼花缭乱。 “真……真破了?”就、就四张符的事? 玄虚愕然。 随着他的话语,林中渐渐平静下来。 原本看似幽深难辨的林木中清晰地现出一条羊肠小径。 此时,容斐的手下也终于追了上来,面上都带着震撼之色。 “下去!” 容斐踹了一脚发愣的玄虚,带着人下了山丘,来到顾惊寒身边。 “什么人?!” 一道充满敌意与戒备的声音从林深处传来。 话音未落,几道灰红各色的身影便以极快的速度窜了出来,停在小道上,是几只还未修成人形的狐狸。 为首的一只灰狐狸一眼就看到了玄虚,当即冷笑道:“又是你们!这回还带了帮手来?别以为破了小迷踪阵就是多厉害,我们可不怕你们!” 这狐狸声音较为阴柔,但却能听出是个男声。 看样子,还是这群狐狸的头领。 顾惊寒抬手一招,四道淡金色光芒突然射入他的手中,他掌心一拢,金光散去,竟然是方才那四张黄符。 灰狐狸忍不住往后挪了一步,眼中戒备之色更浓,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 若真是这样的对手,别说他们,就是来一批化形狐妖也是送菜啊。 灰狐狸神色间闪过一丝狠辣之色,“你们……” “瑾玉轩伍老板的一缕精魂可在此?”顾惊寒收了符纸,道。 几只狐狸闻言一阵躁动,灰狐狸眼珠冰冷:“你们果然是为了精魂来的。害了那么多狐妖还不够,连化成人形的也不放过了吗?你们早晚会遭报应的!” 顾惊寒眉头一皱。 玄虚一听就是误会了,忙道:“别误会!我们绝无此意!此时说来话长,本座是景鹤山奉阳观第九十三代……” 容斐脑壳直疼,手里马鞭一扬,直接把玄虚抽了回去,开口道:“我是容斐,伍老板被不知什么东西杀了,我们发现了他的尸体,想找凶手,所以来找他的精魂,根本没害过任何狐妖,不要妄自揣测。” “对,对,容少说得对。”玄虚突然狗腿起来,惹得容斐瞥了他一眼。 灰狐狸冷色不减:“证据呢?” “你们自己看。” 玄虚从袖中掏出一只白色细口瓷瓶,扒开塞子一倒,一只狐狸尸体突然出现在地面上。 顾惊寒看出那是一只收妖瓶,他的骨灰盒也有类似功能,不过收妖瓶只能装死去的鬼怪,封印活的不行。 几只狐狸已经直勾勾地盯着那尸体了。 顾惊寒见状,随手一挥,原地的狐狸尸体就被送到了灰狐狸跟前。 “……是老五!就是老五!”灰狐狸僵在原地一会儿,凑上去闻了闻,哀戚长鸣道。 几只狐狸围过来,都哭了起来,“五哥!” 灰狐狸忍着悲痛,检查了下伍老板的尸体,抬头哑声道:“老五是被溺死的,水鬼干的吗?” 玄虚正要开口,就听顾惊寒道:“不是,但水鬼可能知道凶手是何人。或者问问那缕精魂,是谁杀了他。” 灰狐狸沉默了会儿,摇头道:“不行的。老五的精魂是在几天之前就分离出来,封印在这里的,早就没了和本体的同感。否则的话,我们又岂能不为老五报仇?或许……他是有所感应……不然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分离精魂……” “他在四天前,在容少身上留了狐香标记。”顾惊寒道。 灰狐狸惊诧道:“这不可能!老五是十天前分离的精魂,早就没了狐香……等等,那个香味你们还有吗?” 顾惊寒蹙眉,“没了。” 灰狐狸不语,旁边一只瘦长的红狐狸忍不住道:“三哥,我看他们不是什么坏人,你就别婆婆妈妈的了。现在五哥都遇害了,剩下咱们只是等死而已!你不说,那我说了!” 不等灰狐狸开口,红狐狸就继续道:“这事儿还得从两个月前说起,那时候我们还不住在这儿,就跟别的普通狐狸一样漫山遍野瞎跑。但突然有一天,我们发现有一只同伴失踪了。” 那是很寻常的一天。 狐妖们举行定期聚会,作为头领的灰狐狸扫了一眼,敏锐地发现少了一只未化形的狐妖。 狐狸们生性.爱闹,贪图人间欢乐。 大家都以为这只狐妖是偷偷溜进城去玩了,虽然担心没化形的它会出什么事,但海城内有伍老板照应,所以也算不上多担忧。 但是一天天过去,这只狐妖却再也没回来过。 直到有一天,狐狸们在山脚的一处废石地,发现了一只被剥了皮的血淋淋的狐狸尸体。 第7章水鬼“有人在猎杀狐妖。” 灰狐狸眸色阴冷,“剥皮,抽离精魂。从那以后,我们千防万防,也还是防不住。每次聚会的时候,都会发现有狐妖失踪。后来我选择了这处地方,将所有同伴召集起来,居住在一起。” “但还是不行。” 恨意迸发,灰狐狸眼珠变得赤红,“还是有狐妖在丢失,被剥皮,惨死林中。后来老五知道了,带来了一个阵盘,布下了小迷踪阵,并把自己的精魂分离留下,镇守此阵,境况才好转。目前已有十日未曾有狐妖遇害了。” “可现在老五又……” 顾惊寒与容斐对视一眼,俱都闻到了蹊跷的味道。 “两月来,你们一点凶手的线索都没有?”顾惊寒问道。 灰狐狸道:“我猜你们也是要找这个凶手吧?我有线索,也可以告诉你们,但我有条件。我希望你们能帮我们报仇。” “可以。”顾惊寒毫不犹豫道。 若是他没有猜错的话,伍老板在布下小迷踪阵的时候就已经拿到了凶手的一些线索,或者说,已经与凶手有了一些接触。 伍老板没有狐香,那么容斐身上的狐香,会不会是凶手留下的? 顾惊寒半分也不想赌。 如此干脆的态度让灰狐狸眼底掠过一抹喜色,他看得出顾惊寒的修为绝对是这群人中最高的,也是一个一言九鼎的人。 他沉思片刻,道:“那凶手虽然行事谨慎,但毕竟出手次数太多,百密一疏,也留下了些破绽。他应该也是只狐妖,精魂是一种很奇异的狐香,与我们这些普通的狐妖不太一样,要更为魅惑。另外,他可能会控制类的法术或有这种法器,因为那些狐狸尸体上都有被捆绑后剧烈挣扎的痕迹。” 容斐凝眉道:“可伍老板的死法并不相同。” 几人沉默片刻,各有思索。 玄虚突然咳嗽一声,面带尴尬道:“那个……这位伍老板身上既然带有水鬼的气息,那么要么是被水鬼杀死的,要么是死前接触过水鬼,不然咱们去问问那只水鬼?可能它有点线索……” 容斐瞟他一眼,冷笑道:“你是想让惊寒帮你抓水鬼吧,算盘打得挺精。” “没没,容少误会了!”玄虚小心思被戳中,忙摆手,微笑道,“贫道这真是在给顾道友出主意呢。” 其实玄虚不说,顾惊寒也打算抓出水鬼问问。 他有阴阳双瞳,看得出伍老板身上的水鬼气息并不致命,也就是说伍老板并非水鬼所杀。那么水鬼就必然在伍老板死时见过他,有很大可能目睹了凶手模样。 虽然这个凶手或许并非剥皮之人,但顾惊寒觉得,他们之间,必有联系。 “回城吧。” “你要调查这件事,”容斐翻身上马,与顾惊寒并肩而行,偏头问道,“是为了我?” 回去路上,玄虚和巡捕房的人满头大汗跟在后面走着,容家的人骑马溜溜达达,在前面开路。 “是。”顾惊寒注视着容斐微倾过来的脸,淡声道。 容斐与那双凝黑如墨的眼对视片刻,移开视线道:“其实大可不必。伍老板已死,我身上标记已除,又有你在我身边,能出什么事?你不想牵扯太多因果,那最好就不要管这件事。虽然没什么证据,但我觉得此事必然不简单。” 一句“你在我身边”,令顾惊寒冰玉般的眼瞳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放心,”顾惊寒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可以陪我,午夜。” “那是自然。”容斐笑意飞扬,马鞭一甩,与顾惊寒一同纵马飞奔起来。 两人在进城时与玄虚分道扬镳,前往德福居用了过点的午饭,然后又溜达回了容家。 容夫人与容培靖都不在府上,顾惊寒与容斐在书房听着音乐,在卧房看了一下午英文书,又吃过晚饭,才踏着秋夜清淡的月色出门。 海城是灯红酒绿的不夜城。 夜色撩人,浮华虚靡。 顾惊寒并不急,与容斐并肩沿着护城河漫步,水色波澜起,光华摇曳,有徐徐的清风穿桥过叶,拂面而来。 两人靠得很近,垂在身侧的手指偶尔会碰撞在一起。 几下之后,顾惊寒突然伸手,将容斐的手抓进了掌心,牢牢包住。容斐转头看他,讶异挑眉,顾惊寒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道:“快到了,阴气重,很冷。” 容斐屈起手指,挠了挠顾惊寒的手心,轻笑道:“那你不如抱着我啊,光抓着手,我身上还冷怎么办?” 顾惊寒眸色一沉,却没再多说,而是对容斐伸出另一只手。 容斐疑惑地低头一看,就见顾惊寒手指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颗红色的樱桃。两根修长手指往前一送,将樱桃送进了容斐口中,顾惊寒看了眼那两片削薄淡红的唇瓣,问:“甜吗?” “甜,还有吗?”甘润的滋味流淌齿间,容斐笑了笑,“山樱桃?” “嗯,打猎时摘的。”顾惊寒展开手掌,掌心躺着几颗圆润饱满的樱桃。 他掏出一张黄符来捻指一甩,一股细细的水流从樱桃间穿行而过。他将手掌伸到容斐面前,在容斐伸手拿的时候用手背一挡,将樱桃托到容斐唇边,意思不言而喻。 “你这人……”容斐似笑非笑瞥他一眼,垂首敛目,笔直纤长的眼睫翩然落下,他探出舌尖轻轻一舔,将一颗樱桃卷进口中,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湿软的舌尖恰好扫过顾惊寒的掌心。 顾惊寒手指一僵,指根略有些抽搐,又很快平静。 “自己吃。”把樱桃往容斐手中一塞,顾惊寒音色微哑道。 容斐笑得双肩微抖,咬着樱桃往顾惊寒耳垂上轻轻一贴,立即收回,轻声道:“狐狸精,就这么点本事了?” 微凉的触感与薄薄的热气擦过敏感的耳垂。 顾惊寒握着容斐的手指猛地一紧,将人拉近了几分,就见容斐随意往旁边吐了颗樱桃核,眼睑微垂道:“哎,顾惊寒,你在你们道士这一行里,算是厉害的吗?那个玄虚,据说是奉阳观这一代最杰出的几个人之一。他可怕你得很。” “我大略与他师父同辈。”顾惊寒略一思考,道。 容斐笑起来:“这让奉阳观那帮老道士听了,非得追出来揍死你不可。” 许是月色太过柔软,使得顾惊寒淡漠冷凝的神色也有了几分温和。 他低声道:“不怕,我有容少。” “嗯,”容斐懒懒地半靠住顾惊寒,“伺候好了本少爷,数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你,懂吗?……嗯?什么东西?” 容斐的神色一变,猛然转头看向身后,目光冷锐地扫视着不远处的河面。 顾惊寒一怔:“你感觉得到?” 容斐转过身,神色警惕,皱眉道:“好像有股很阴冷的潮气。” “是水鬼。”顾惊寒不知道容斐怎么会有感应,但眼下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他一边掏出几张黄符,一边道,“在我们最初沿着河岸散步时,我就已经放出了诱饵。他上钩了,该出现了。” 说着,顾惊寒屈指一弹,一道气劲打在两人方才走过的道路上,一个摇摇晃晃的小纸人现出身形,正缓慢地向着两人走来。 “这是模仿的幼儿气息。”顾惊寒道。 在他和容斐走到护城河边前,他就已往两人身上分别贴了一张隐匿气息的符箓和一张化阳为阴的符箓。水鬼离得远的时候,是依据气息分辨人类的。 所以顾惊寒两人,加上小纸人,在水鬼眼中,只相当于一个小孩和一个体质不好的女人。 这种结伴搭配,多日未曾进食的水鬼自然是不会放过。 “哟,你小子怎么只说一半啊,不敢告诉你媳妇你把他气息变成女人了吧?嘿嘿,敢做不敢说啊……”今日下的禁言咒又到期了,临字骨灰盒的声音突然在顾惊寒脑海中响起,桀桀怪笑。 “闭嘴。”顾惊寒暗斥一声,神色陡然一厉,两道符猛地甩了出去。 临水的灯笼被突如其来的风吹得烛光晃荡,陆离的光斑中,一个湿淋淋的脚印突然出现在小纸人背后。 潮湿阴冷的气息如黏腻凝固的水,团团挤压过来,缓慢而强势,几乎要将人的鼻喉溺死。 在脚印出现的刹那,两道黄符遁入虚空般忽然消失。 另一个脚印出现在小纸人身侧,小纸人摇摆的脚步一停,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婴儿的尖叫,然后陡然栽倒在地。 几乎同时,两道诡异消失的黄符突兀地取代了小纸人的位置,出现在纸人的上方。 “啊——!” 一声凄厉穿耳的尖啸蓦然炸开。 两道黄符猛然燃烧起来,化为两条细长的火龙。 火光明亮,一只瘦小的惨白半透明的手在半空中现形,被火龙飞快地缠住,剧烈地挣扎抽搐起来。 火龙顺势而上,将借着水汽隐匿身形的水鬼整个拽了出来,包裹在炽热的火焰中。 “啊啊啊啊——!大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大人饶命!” 水鬼现身出来,是个看着年纪不大的少年。他整个身躯在火焰中痛苦地扭曲着,疯狂挣扎,因着河水的蒸发,干枯瘆人的小脸裂开黑色疤痕,狰狞至极。 他尖声叫着跪在地上,不断求饶,哭腔颤抖。 “你害人性命,无可饶恕。” 顾惊寒单手结了一道法印,打在水鬼身上,两道火龙立刻收缩,离开水鬼的身体,缠在了他的脖子上,圈成一个禁锢的火环。 水鬼伏倒在地,抽搐着,在地面上洇出大片的水渍。 “瑾玉轩的伍老板,你见过吗?”顾惊寒走近两步,挥出一枚黄符贴到水鬼眉心。 水鬼失神的双眼微微有了些焦距,抬眼惊恐万分地看着顾惊寒,讷讷道:“见、见过。” “你杀的?”容斐走到顾惊寒身侧。 自始至终,容少爷的脸色都没变过一下,只是神色更厉。 这样强大的定力,连顾惊寒都不由有些惊讶。或许,他师父为他定的这门婚约,并非如他想象的那般简单。容斐身上,定然也有奇异之处。 水鬼身体一抽,拼命摇头:“不、不是!我、我怎么害得了狐狸精……他、他是快死的时候,落进了河水里,无力挣扎,被淹死了……” 容斐与顾惊寒对视一眼,问道:“谁杀了他?” 水鬼闻言,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他……他是自己震碎了自己的内丹。” 容斐神色一凝,顾惊寒皱眉道:“你这几日就住在护城河内,想必也去过瑾玉轩附近。详细说说,近几日伍老板的情况。” 顾惊寒这句话算是问到点上了。 水鬼果然变了变神色,用一种百思不得其解的口气道:“这只狐狸精很奇怪……我夜间会住在瑾玉轩附近的桥洞下,我刚来时,瑾玉轩没什么异常。就在前几日,那狐狸精突然开始半夜出门,都是子时以后,每次回来身上都带着一股奇异的狐狸骚味,我没在哪只狐狸精身上闻到过,怪得很。后来他还在去他店里的客人身上留下这股骚味……” “所有人都会留?”顾惊寒打断他,问道。 水鬼道:“没、没有。他只选了几个人吧……我只见过几个,都是阳气很重的人,我不敢靠近。我听那狐狸精都奉承他们得很,叫什么少爷公子的。” 容少爷一怔,蹙眉道:“都是有权有势的公子少爷们?” “好、好像是……”水鬼小心翼翼地说完,哀求道,“大人,我、我知道的都说了……我、我没害过几个人,能不能饶我一命……我再也不害人了,真的!大人,我再也不害人了,您就饶我一命吧!” 顾惊寒平静地看着他,冷白月光自头顶洒落,勾出他冽然冰寒的眉目。 “上路吧。” 话音未落,方才还苦苦哀求的水鬼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撕开火环,就要往河水中跳去。 但比他更快的是顾惊寒。 顾惊寒的手飞快掏出口袋内缩小的骨灰盒向前一抛,正砸在水鬼身上。水鬼尖叫一声,身体突然被撕裂,化作一阵水汽,伴随着黑烟升腾而起。 随手一招,黑烟与水汽凝缩成一团婴儿拳头大小的灰色水球,水球里似乎有一个小人挣扎着,想逃脱出去,但却被牢牢困着四肢,动弹不得。扔出去的临字骨灰盒也被摄了回来,顾惊寒脑海里顿时充斥着临字的怒骂声。 “你让老夫闭嘴老夫给你小子面子都闭了,你还将老夫当沙包扔出去?你小子还有没有良心!啊?!” 顾惊寒淡定自若地将骨灰盒放回口袋,传音道:“收鬼符价值千金,要省着点。” “不是给你媳妇用定神符的时候了?现在你小子还会过日子了,装什么装,呸!”临字骨灰盒气得跳脚,在口袋里不停震动。 顾惊寒用一张黄符将其包住,道:“看看这水鬼记忆,话中几分真假。” 临字不甘不愿地翻了一遍水球里的小人的记忆,哼哼道:“差不多都是真的吧。不过那个狐狸精震碎内丹的时候,应该不太清醒,似乎中了什么法术。” 顾惊寒眸色一冷,将脖子上挂着的玉玦掏出来,将水球往上一按。 一股吸力传来,水球里的小人被吸了进去,水球散开,摔在了地上。 容斐看了一眼顾惊寒的动作,颇有些好奇地伸出手:“什么东西,我能摸摸吗?” 顾惊寒抬眼注视着容斐,眼瞳内映着水色浮动,如盛无边风月。 他抬手将玉玦摘下来,突然用力掰成两半,一半装进口袋,另一半绑着红绳的,被他抬手递向容斐,“封妖玦,送给你。” 凝白清透的玉色,内中含着一线暗色的红,表面刻满了玄奥的符文,一看便不是凡物。而如今,这块不凡之物却被强硬地断成了残缺的两半。 容斐一贯镇定的神色突然一乱,他心口一闷,面色僵硬道:“我不是……” 顾惊寒忽然抬手按住他的后颈,将他轻轻带到身前,把红绳上的锁扣打开,将半块玉玦戴到了他的脖子上,打断容斐的声音:“别乱想。这是我的嫁妆。” 容斐顿了顿,道:“太贵重了。” 顾惊寒的手指在容斐的后颈出缓慢而细致地扣着锁扣,指尖不时滑过微凉光洁的皮肤,有细碎柔软的发丝扫过手背。他微微低头,鼻尖倏忽擦过容斐的侧脸,声音低而沉:“你最贵重。” 他轻轻捏了容斐的后颈一下,低声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它会替保你万邪不侵。” 一股强烈的酥麻感从被捏的地方窜遍后脊,容斐耳根微红,压着眉头抓下顾惊寒的手,嗤笑道:“又作妖。顾大少比起大街上的流氓,真是差不了多少。别动,让我摸回来,不然我咬死你。” 顾惊寒抽手的动作一停,微微偏头,陡然将两人唇间的距离拉近,只差分毫。 他意有所指道:“容少……想怎么咬?” 容斐呼吸一重,喉头微微滑动,垂眼盯着顾惊寒近在咫尺的双唇,另一手却抬了起来,摸上顾惊寒的脖颈,拇指覆着薄茧,缓慢而用力地擦过顾惊寒微微凸起的喉结,如把玩什么稀罕凝润的玉珠一般,来回摩挲,狠厉又暧昧,留下一片深重的绯色。 “很晚了。”顾惊寒出声道。 容斐感受到指间的喉结微微一震,心脏似乎也跟着震动了一下。 他松开手,顾惊寒向后退了一步,转身向前走去。 将半块玉玦塞进领口里,滑入的瞬间,温凉的触感令容斐的胸口泛起一股奇异的酸麻。 他慢悠悠跟上顾惊寒的脚步,舌尖探出,缓缓舔了一下唇瓣,似乎有些遗憾顾惊寒突然的退却。 顾惊寒在前,伸手摸了一下自己喉间,夜色与发丝的遮掩下,他慢慢抿紧了唇,喉头重重地滑动了几下。 “水鬼狡猾,话里有几分是真的?”容斐上前一步,轻声问。 顾惊寒道:“我搜过他的记忆,大致都是真的。只是伍老板或许并非自杀,而是被人操控。还需要线索。” “要找找那些公子少爷们吗?”容斐懒洋洋道,“我可以办场晚宴,全海城有点头脸的人,都不会不给我面子。哪怕只能找到一个,那奇异狐香不就有了着落?找到这狐香的真正拥有者,我感觉就离真相不远了。” 伍老板在这整件事中充当的角色还不明确,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奇异狐香绝对是关键。 而且一日不清楚容斐为何会被做上标记,不根除了这标记真正的主人,顾惊寒一日就放不下心来。 他也不清楚这股不安之感来源于何处,但他从来都相信自己的直觉。 顾惊寒伸手扶住容斐的腰,将他半搂在怀里,颔首道:“听你的。” “好,”容斐桃花眼一眯,狡黠的神色一闪而过,“那就听我的,你可别后悔。” 两日后,全海城的权贵都接到了容家的舞会请柬,容少爷与顾家顾大少的订婚宴将以舞会形式在城郊别院举行,请诸位按时到场。 消息一出,满城哗然。 “顾惊寒,顾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刚刚回到顾公馆的顾元锋在路上就听到了这个消息,气得进门就摔了一套茶具,薛萍轻声劝慰,拉着人坐回椅子上,“寒儿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我看他高兴得很!”顾元锋与顾惊寒没有几分相似,只除了一张削薄冷情的嘴,十足十的相像。 顾元锋气得脸色发青,看着顾惊寒冷淡不变的神色,猛地一拍椅子扶手,怒声道:“我告诉你,顾惊寒,你要是真嫁个男人,就给我滚出顾家!我顾元锋……绝没有你这么丢人现眼的儿子!” 顾惊寒坐在对面,眉目淡然,看了另一侧噤若寒蝉乖乖坐着的顾时秋和顾妙,又将视线转向顾元锋,漠然道:“父亲这些话,去跟容家说吧。” “你!”顾元锋脸色铁青,狠狠咬着牙。 顾惊寒虽然与这个父亲没有半分感情,几乎形同路人,但他却很了解他。顾元锋虽然此时叫嚣得凶,但心中却根本舍不得这门亲事。 端看为了顾时秋和顾妙两个人的婚事都能跑到北平腆着脸拉关系,就可见顾元锋的心思。 为了攀门权贵亲家,顾元锋卖儿卖女在所不惜,更何况是嫁个儿子呢?只是顾元锋又想当,又想立,舍不得亲事,又不想丢了面子,所以这一通火必须要发,哪怕是做个样子给外人看,也必须要做。 “我累了。”顾惊寒看也不看顾元锋,径自起身上楼。 “逆子!逆子!”顾元锋怒喝。 薛萍拉着顾元锋往花厅走,柔声劝慰。 战火暂歇,客厅内只剩顾时秋和顾妙面面相觑,顾妙杏眼眨了眨,眼珠子一转,拉着顾时秋起身追上楼去,敲顾惊寒的门:“大哥!快开门快开门!我跟二哥可想你了!” 顾惊寒知晓这个妹妹莫名很崇拜他,便闻声开了门,“进来吧。” 顾妙拉着顾时秋欢喜跑进来,却忽然被拉住了胳膊,转头,就见顾惊寒神色阴沉,凝黑的眼盯着她:“大、大哥?” 顾惊寒微眯起眼:“小妙,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第8章香料顾妙一愣,不明所以:“味道?什么味道?” “香料吧,”顾时秋反应快,拍了下顾妙的肩,皱了皱鼻子,朝顾惊寒道,“王夫人很喜欢咱家小妹,就送了她一套北平新出的一品香料,味道刺鼻着呢,我跟她说,她还喜欢得很,天天戴在身上。” 顾妙不高兴道:“什么啊,人那是青狐软香,堂堂一品香料,二哥你根本就不懂。” “青狐软香?”这个名字起得着实微妙,顾惊寒目光一凝,道,“能看看吗?” “我去给你拿,不过大哥你什么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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