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ntbeafraid仔姜
我念小学的时候,每天放学都要经过华西医科大学,在校园里面穿行,和小学同学嬉戏打闹。那时候我们还没发育,对女同学不感兴趣,最大的爱好有两个:1、去解剖室(停尸房)探险。2、去荷花池逮牛蛙蝌蚪。 凑巧的是,解剖室和荷花池又是挨着的,这导致我在10岁的时候就对生命进行了一番严肃思考。我们蹑手蹑脚地流进解剖室里,紫外线灯忽明忽暗,房间里一片肃杀。我们冒着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揭开蓝色的遮尸布,发现里面的遗体已经被取走了内脏,只剩下空洞的躯壳。我被吓得目瞪口呆,甚至忘了逃跑,最终被同学生拉硬拽地拖了出去,出门的一瞬间,单一晦涩的色调突然变成了蓝天绿地,死亡的气息突然变成了鸟语花香,这让我感觉像梦魇般的不真实。我看见荷花池里那些劈破斩浪的牛蛙蝌蚪,心想生命就是这样的循环往复,一定是那些空洞躯壳里的灵魂来到了水池里。《自然》课本上不是说水是生命的起源嘛,一定是这样。我想,人们生前是一群蝌蚪,那死后会变成什么?这个荷花池里面的蝌蚪嫌疑很大。 我同学小刘却对我的严肃思考嗤之以鼻,他说牛蛙蝌蚪长大了就是牛蛙,你见过长得和牛蛙一样的人吗?蝌蚪怎么可能是死人变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过这群牛蛙蝌蚪是长不大的,它们在发育之前就会变成我的食物。 于是小刘就毫无敬畏之心地开始对池塘里的牛蛙蝌蚪进行大肆搜捕,他用细线系上牛肉丝放进池塘里,过不了一会儿就有蝌蚪上钩。小刘猛的一拉线,来不及松口的蝌蚪就来到了小刘的魔爪里。 小刘屡试不爽地钓起了五六只牛蛙蝌蚪,每只足有半个巴掌那么大,它们色彩斑斓,晶莹剔透,腹白如雪,在小刘的手掌上垂死挣扎。我问小刘你待拿它们怎样?小刘说用仔姜和泡椒爆炒。小刘从小就是这样一个快人快语的男人。 这时小刘突然一声怪叫,他说,啥东西在咬我腿呀!我低头一看,他穿着凉鞋的右脚后跟处竟然有一只金色的牛蛙,它死命抱着小刘修长的跟腱,咬定不放。 我说小刘你赶紧把蝌蚪扔回去,这是牛蛙爸爸来护雏了。小刘虽然刚才在停尸房里还表现得狗胆包天,此刻却吓得魂飞魄散,他把塑料袋里的蝌蚪往池塘里一扔,拔腿就跑,跑得那叫一个快啊。那只金色的牛蛙虽然从他脚上掉了下来,却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小刘病急乱投医地跑进了停尸房,牛蛙也跟了进去。后来那只牛蛙独自出来了,它对着门外的我耸了耸肩,一副“你们毕竟太年轻”的嘲笑表情,然后迈着自信的步伐踱回了荷花池里。 我有点害怕,但是还是硬着头皮一个人走进了停尸房去找小刘。我把整个一楼都找遍了也没看见小刘的影子,在往回走时才看见小刘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衣衫湿透,他解释说是汗,我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福尔马林味。 小刘十多年后当了记者,他幼时靠躲避牛蛙锤练出来的速度优势让他从小到大总是班里跑得最快的那一个男生。“天生的记者材料”,他拍着胸脯自夸。 小刘说他跑过很多路,但他永远忘不了那天在停尸房里的奔跑,那是他逝去的青春。而我永远不会问他,他在停尸房里究竟躲在了什么地方。因为有些问题,原本就不用问。 重要的是我们以后再也不去钓蝌蚪,也再也不去停尸房捣乱了,不光光是因为害怕被那只金色的牛蛙给轰杀,更重要的是在人生中第一次学会了敬畏。 荷花池的那只金色牛蛙在整个90年代成为了华西医大的传奇。如果说池塘是一个牛蛙的国度,那只金牛蛙就像蛙王,就像牛蛙们的总书记一样位于权利巅峰。它以一己之力保护着牛蛙蝌蚪们,让它们快乐地生活在水草和浮游生物里,而不是仔姜和泡椒里。 我小学毕业后,很少去华西医大了。有时听见人们议论说那只蛙书记老了,让出了王座,荷花池没有采取封建世袭制,而是采取的民主集中制,新选举出的蛙王是只素色牛蛙,它患有渐冻症,所以肌肉僵硬,笑都笑不出来。也有人说它其实是不敢笑,因为金色牛蛙的余威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悬在头顶,让它夜不能寐。 小刘说这是何必呢,一群池中之蛙而已,斗来斗去的有啥意思,人类的世界那么大,它真该跳出池塘去看看。 我说人家怎么没跳出过池塘,华西医大哪一个停尸房它没去过?人家比你见得多啦,幼稚。 后来我上了高中,终于发育了,兴趣爱好从钓牛蛙蝌蚪、去停尸房掀裹尸布变成了女孩子。我有了初恋女友,她说她想了解我的世界,想和我一起回顾我生活过、战斗过的每一个地方。于是我先是带她去了电脑城,那里的小摊贩认出了我,热情洋溢地招呼我过去挑选最新的黄碟;然后我又带她去看我踢球,结果那天我摆了乌龙,被对方球员晃得在地上劈叉,还试图让他们把球还给我,我要回家。 即便如此,我的初恋女友还是对我不离不弃,这让我很感动,毕竟在这种快餐社会,能给一个男人三次机会的女人已经很少了。我决定珍惜这第三次机会,也许就是我的lastshot,我要带她回到华西医大,那里有我的童年,有我的奔跑,还有那只金色的蛙书记。 我带着她走在华西医大的校园里,那正是三月,成都一年里最美好的季节,我现在年纪大了,喜欢三月的原因只剩下这个季节遍街都是黑丝。但是那时的我简单纯粹,喜欢这个季节的原因仅仅是因为阳光、鸟语和空气中的柳条味。90年代,那是多么美好的时代,写下这段话的时候,我正好看见微博上分享的90年代电视剧《永不瞑目》里老戏骨袁立的经典表演,更是当场趴在桌上恸哭,键盘都湿透了。 我们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荷花池边,几年不见,池里更加水清荷碧,岸上一片郁郁葱葱。女友高兴得脱掉鞋把脚伸进水里,然后触电似的弹射了回来。我赶紧扑上去护住他,用自己的屁股对着水池,那是我全身最坚韧的部位。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她被蛙书记攻击了。我想,这只他妈的蛙书记,真是虎老余威在,我还以为你早就去见马克思了呢,谁给你延的寿? 我问女友,你脚没事吧,疼不疼?我带你去打破伤风!她说为啥打破伤风,只是池水太冷了而已! 原来如此,我冤枉书记了,我对它的认识还停留在10年前,那时它战无不胜,fuckeverythingthatmoves,现在它终究还是老了。 我如释重负地出了一口气,童年的那片乌云总算消散,但我觉得心里有点堵,不知为何。 女友问我事情的原委,为何刚才我变得如临大敌。于是我将我和小刘同那只牛蛙的恩怨的讲给了她听。 女友听完后壮心不已,她说这么狂野的故事你为何今天才跟我讲?我想见见那只牛蛙,你把它召唤出来好不好? 这毕竟是我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我必须满足她。我在池边使尽了吃奶的气力,跳了舞唱了饶舌,还背了一段三个代表,都没有看见书记的半点影子。我想,它也许是死了,或者还没有从一场冬眠中醒来。但是我决定碰碰运气,要让它重出江湖,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我脱下鞋,踩进池塘里。3月初的池水冰凉刺骨,我没带钓具,只能像一个插秧的老农一样撅着腚,把手伸进池子里,徒手抓起了牛蛙蝌蚪。 这个季节万物还未复苏,蝌蚪更是少得可怜,正当我的脚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的时候,总算找到了两只在泥沙里休眠的蝌蚪。我可不能让它们溜走,连泥带肉一把握住,然后跳上岸,对着池塘高声叫道,老书记,你俩儿子在我手里,你再不出来我就一把捏死它们! 5分钟过去了,10分钟过去了,书记还是不见踪影,我想它大概真的死了,再伟大的生命也战胜不了时间。 我正准备把这两只蝌蚪带走,回去送给小刘当宵夜,突然听得女友尖叫一声。我回头看见一道金色的闪电从池中破水而出。 Hesback. 我吓得把蝌蚪一把扔回池里,拉起我女友的手屁滚尿流地奔逃,蛙书记在我身后紧随不舍,就像当年追杀小刘那样,你根本不用回头就能感到弥漫的杀气。 我感到书记正在迫近,我想我们不能全军覆没,需要保留一个有生力量。我想起了警匪片里被追杀时的解决方案是分头逃命,也许书记是天枰座,有选择困难症,在犹豫追我还是追她的当口会活活急死。于是我在一个小径分叉的路口,让女友继续向前不要回头,而我选择了向右。那是停尸房的方向。 我为了让书记来追我而不是女友,回头对它进行了一番蛙格侮辱,我说他矮,骂他丑,指责他不放权,骂他老而不死是为贼。果然,愤怒的书记转头跟上了我,它张开了大嘴露出獠牙,仿佛想一口把我吞了,我这种处男的肉吃下去,大概可以再多活一届任期。我想书记原来是火象星座的,多半是狮子座的,妈的,狮子座的人不可交! 我看着前方的停尸房,阴气正在我的眼前慢慢凝聚,小时候的我怕鬼,怕黑,但是初恋的力量更可怕,恋爱中的处男惹毛了连自己都打。我骄傲地冲进了停尸房,扑鼻而来的福尔马林在我闻起来,满是爱情的味道。 书记跟着我进了停尸房,我像一只没头苍蝇一样随便找了一个房间破门而入,还是那熟悉的景象,冰冷的铁床,蓝色的裹尸布。在这里时间仿佛停滞了。 我听见门外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步频判断,那明显是一种四足动物,可它比两足的人类更可怕。我看着房间里的空床,犹豫了一下,还是跳了上去,用蓝布裹住了自己。我想,小刘,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我从蓝布的纤维间隙里,看见了金色的书记,它在房间里踱着小碎步,上气不接下气,它毕竟老了。它围着我所在的铁床绕了三圈,杀气渐渐消散,我仿佛见到它将手里的无形利剑垂了下去,然后扔在了地上。它蹒跚着脚步爬了出去,留给我一个绝尘而去的雄浑背影。它就这样放过了我,一如当年放过小刘。我终于明白,书记守护的不是池塘和蝌蚪,也不是他自己的权利欲,十多年来他不知把多少试图挑战他的坏人追杀到了停尸房,然后又一次次将他们放生。他守护的只是他自己。 所有的敌人都会成为路人,所有的仇恨都会谢幕,只有自己对自己的执念和爱憎会一直持续下去。这种执念会支撑着你老而不死,战胜时间。 书记离开了,回到了池塘里。我没有死,但我躺在铁床上,感觉自己和死了没两样。17岁的那个春天,我在裹尸布里长大了。 离开了停尸房,女友在远处东张西望。那个年代没有手机,她并不知道我去了哪、我经历了什么。她看见我,笑着迎了上来,娇嗔地问我怎么连一只牛蛙都打不过?刚才跑哪去了?身上怎么一股怪怪的气味? 我回答她:无可奉告。 有些问题你永远也不要问。 我只是牵起她的手告诉她,我很喜欢谢霆锋的那首《我们这里还有鱼》,歌词太美,我给改了改:我知道春天是最美丽的季节,冷冷的池边有你还有蛙在水里。一对对很自在,一对对很相爱,让人想到未来。是不是你也和我一起在寻找,那种蛙只有幸福的人看得到,谁用爱去拥抱,它就在周围绕,陪你一直到老。 女友感动地抱住我,说没想到你带我来这里,原来大有深意。这只老蛙真是咱俩的丘比特。 我的第三次考验终于通过了。书记,无论如何,我还真要谢谢你。 我们相亲相爱,然后相互远离。后来我们在不同的地方上了大学,我留在了成都,她去了重庆。她在西南政法大学念书,她说她毕业后要去香港继续深造,专攻基本法。她问我有没有意见。我淡淡地回答,到时候我会表态的。 但是我没有表态,我没有勇气留下她。我知道我的决定权同样重要,但是我更知道谈恋爱也要按照基本法。毕竟人的年纪越大,勇气越少,现在的我也许只能一骑绝尘地走进洗头房,但是一定没有了为了爱情冲进停尸房的勇气。 我们就这样南北永隔。不知道毕业后她还有没有回去过华西医大,去看看荷花池里面的老书记。香港是一座没有冬天的城市,你在海边卷起裤管,把脚丫伸进海水里,永远感受不到那种深入骨髓的冰冷,海里也没有牛蛙,只有螃蟹和鱼虾。 香港,一座没有牛蛙的城市。我曾经问过她习不习惯这一点,她说香港没有牛蛙,但是有死牛蛙。这里有田鸡粥,有牛蛙煲。她说这就是香港牛蛙的宿命,蛙生粤北为王,生于粤南为煲。 于是,我今天就想做一道牛蛙煲,在这个清明节来祭奠我的童年。我的童年有太多值得祭奠的东西,它并不像罗大佑的歌里那样充满着零食和诸葛四郎,而是充斥着忧伤和死亡。我想祭奠爱情,我思念那个跑得比张宝华还快的小刘,我还想致敬那只好久不见的蛙书记。尽管华西医大的北京中科白殿疯眞棒治疗白癜风最好方法 |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lanbuzhenga.com/lbzfb/12656.html
- 上一篇文章: 时代人物乡村医生大文坊特刊总
- 下一篇文章: 载道藏书书斋长物周四精品推荐履巉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