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斗会

辛建斌

  

翟二狗中学毕业,学校已基本关门放羊了。

回乡闹革命的翟二狗在一个月亮明晃晃的晚上,用大黄纸在村堡门口请示碑旁,贴出了“广陵村杀猪战斗队”宣布成立的大布告!

故乡的风云从此如火如荼……

  很快,有天早上,村上很多人聚在堡门口一家山墙前,观看满墙的大字报。山墙上方是通栏的大标题:“打倒广陵村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李庆父!”大字报上分述了李庆父的十大罪状,从他在人民公社食堂化时期随意摔群众的菜碟碟、饭罐罐说起,历数十多年来,他欺压百姓的种种恶迹,义正辞严,慷慨激昂。

第二天,村里举行批斗大会,周围村庄的造反派组织也闻讯赶来。他们打着各式各样名号的旗帜,分村、分组织地整齐地列队在台子下,黑压压的一片。

广陵村的社员们佩戴翟二狗发的红袖标,将李庆父押上土台子,还给他的脖子上吊起了砖头。

咱只管随着大家跟着翟二狗一个劲地呼起了“火烧李庆父,油炸李庆父”的口号,别的任务没有。

  这时,庆父的婆娘端一碗干黏面给台上挨斗的丈夫送来了,刚走上台子,大会主持人翟二狗振臂一呼:“打倒保皇派!”台下一片呼应:“打倒保皇派!”庆父的婆娘连人带碗就被革命群众轰下台子。

  而李庆父面对革命造反派的批斗,就是一言不发。

  翟二狗说:“走资派李庆父给革命群众来的是棉花蛋擦沟子——软沙发,消极对抗革命运动,我们答应不答应?”

  台下群众一片呐喊:“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答应!”

翟二狗一挥手:“把他押下去,关进饲养室看守起来,晚上继续交代问题!”

  翟二狗手下的两位干将就架起李庆父老汉的两只胳膊,一阵风地将老汉押走了。

  可翟二狗猴子掰包谷,不注意巩固根据地。他口里念着“无产阶级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解放无产阶级”的毛主席语录,而心里对批斗李庆父这只死老虎已渐渐失去兴趣。他穿梭于全公社各个村的革命造反派组织之间,要策划更大的革命行动。

  有一天夜里,翟二狗率领他的队伍终于将巨鹿公社主任麻拴拴抓来了,在村子破庙里(广陵村大队部)举行批斗会。情绪激昂的革命群众挤满了破庙,我和三牛、范枭、二蛋一伙小家伙手把着墙壁,爬满了破庙的窗口。里面大家七嘴八舌,一句也听不清。只见灰头灰脸的麻拴拴主任头顶的蓝布帽子被人一把扒去,露出乱蓬蓬的灰头发,他的棉大衣也被人扯下,扔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只听见麻拴拴哆嗦着说:“关于广陵村与三鸟村马换驴的问题……”一句未说清楚,几十根手指已同时指向了麻拴拴的脸上,乱吵吵地又一句听不见了……

  翟二狗又是振臂一呼:“打倒走资派麻拴拴!”破庙立时传出整齐的吼声:“打倒走资派麻拴拴!”这吼声震撼着沉静的乡夜。

  辛民生忽然冲进破庙,报告:“外村人来抢麻拴拴,砸咱会场来咧!”

  翟二狗大喊一声:“抄家伙,誓死保护文化大革命胜利成果!”手提一长凳,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革命群众纷纷找家伙,有的手操破桌子腿,更多的人顺手拔起窗台上的一块砖头,提在手里,紧随翟二狗身后。

  白花花的月光下,破庙台阶前站了外村几十号人马,呐喊着:“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文斗,不要武斗!”

  翟二狗问:“是造反派,还是保皇派?”

  外村人答:“是革命的造反派,是自己人,来抓麻拴拴到我村交代马换驴问题的。”

  大家紧张的神情,这才稍微松弛下来,原来是三鸟村八斤一伙造反派。革命的利益高于一切!真是自己人。

(网络配图与文章内容无关)

  翟二狗说:“我们也是正在批斗麻拴拴的马换驴问题呢!”

  八斤说:“那你们批斗速度快些,我们在外边等着。”

  刚才剑拔弩张的情形改变了,村民们又随翟二狗折回破庙,继续批斗公社当权派麻拴拴!

破庙里,人已挤实了,连破窗口也被一些妇女同志占了。我只好坐在外边墙角,仰头数星星,等会散后,和还在里面开会的三哥一起回家。

  第二天,我又跟在翟二狗的队伍后边,前往县城巨鹿镇参加长安县造反派斗争西北局书记刘澜涛大会。只见老头胖大的身子实在站不住了,造反派就给他一把破椅子,让他坐着继续接受批判。当刘澜涛从斗争会场——县大礼堂被押出时,两边道上的革命群众将唾沫或浓痰给老汉吐了一脸一身。刘澜涛被押在第一辆大卡车上沿街游斗,身旁摁着刘澜涛大脑袋的就是我们村的翟二狗,可见翟二狗当时在全县造反派中的地位。

  那时候,翟二狗嘴边常挂的就是毛主席诗词中的两句话:“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念这两句的时候,常将胸脯拍得叭叭响,可见其勃勃雄心。

  连李庆父对翟二狗都刮目相看:“那将是县上的大人物了。咱村怕是搁不下了。”

  在一旁的父亲辛青阳边铲锨上的泥土,边摇头叹息:“他娃整天瞎胡闹,他娃子恐怕是捞不着一根稻草的……”

  父亲的话,很快被别人出卖到翟二狗跟前,翟二狗咬牙切齿地说:“如果蒋介石反攻大陆,辛青阳一准是叛徒,他骨头软……”

  翟二狗的话,又很快被人传到我父亲跟前,父亲顿时面目发青,他认为“骨头软”一词是奇耻大辱,气得一天不吃不喝不说话,令我们全家都与翟二狗产生了仇隙……

  就在翟二狗抡红的时候,一贯教导我们“吃亏是福”人生信条的父亲做了让我看来是他晚年中非常硬气的一件事情。

那天傍晚,他扬了一天粪,从地里回来,在村口碰见翟二狗,气就不打一处来,整天革命、革命,都没人管庄稼的死活了!他的愤怒终于爆发了!他当着众人的面,一把抹下臂膀上的红袖套,摔在翟二狗面前,声明从此退出翟二狗的革命组织!

我老远听见父亲的吵闹声,立即拾起路边一块半截砖,藏在身后,就往跟前跑,只见父亲跳着骂着,被昌意一伙人拉走了。

  只见小时因溺水被我父亲救过的张长娃已接过我父亲手中的铁锨,雄赳赳地跟在我父亲的后面。

  村口的空地上,只剩下翟二狗,他愣了半天,恶狠狠地骂一句:“你这个老叛徒!”

写于年11月

作者简介:辛建斌,系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咸阳市作家协会理事,咸阳市职工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秦都区作家协会主席,《渭水》杂志执行主编,《咸阳日报》记者,陕西财经职业技术学院客座教授。已先后在省内外余家各级报刊发表新闻作品余篇、文学作品0余篇,其中散文《天山雪莲》被选入由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全国高职高专教育“十一五”规划教材《新编大学语文》。并出版文学著作八部。其作品多次在全国、省、市获奖,受到文学评论界多次评论与新闻媒体报道。

协办:咸阳市秦都区作家协会

醉美新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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