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

生命

时常很脆弱

读

生命

时常很卑微

生命的伟大时

是人类的宠幸

美，一场阅读和思考的旅行，孤单但绝对不孤独。

关键词：黑恶，摧残，掠夺

│vicious,wreck,plunder

文·菜农

导读:这是一个故事，这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这些年，那个在雪地里裸体奔跑的女人，一直在我心尖上颤抖……

01

周末和女儿一起，参加小朋友的一个聚会。一帮妈妈很自然地在一起闲聊，不知什么时候扯到了生二宝，三宝的话题。

一位来自台湾妈妈很突兀地问我:“菜农，听说你的国家会强制堕胎，这是真的吗?”

我瞬间怔仲，笑语凝固……。

斟酌了很久，我不得已慢慢地回答她:“现在，我们的政府鼓励每个家庭拥有两个孩子，你的问题对我来讲，太久远了”。我知道，我的回答很虚伪，避重就轻。

其实，我真的很想如实地告诉这位台湾妈妈，“是的，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有许许多多的妇女，被强制堕胎”。

我想告诉这位台湾妈妈，“那个年代于我而言，鲜活而明艳，并不久远”。

我还想告诉这位台湾妈妈，“我的脑海中一直有一副影像，白茫茫的一片，一个女人在雪地里裸身奔跑，这个裸奔的女人，一直在我的心尖上颤抖……”。

因为自卑，因为那点可怜的自尊，也因为内心深处对那片大陆上曾经发生过的苦难感到的无地自容和羞愤，我选择了虚与委应。

02

简阳的冬天很少下雪，而38年前，也就是年的那个冬天，天气却异常的寒冷，第一场雪，在冬月初便早早到来，整整下了两天两夜。

鹅毛大雪铺天盖地地下，纷纷落落一直不停，放眼望去，满天满地白茫茫的，混沌一片……及至雪停，半米深的积雪掩去了乡间小路的泥泞，厚重的积雪也掩去了茅草搭成的屋顶显露贫瘠，雪风呼呼地吹着，冰楞子一排排地挂在屋檐下……冷入骨髓，整个村庄披上了厚厚的雪被，掩去了原有的模样，天地只剩下皎皎一色。

这一年我7岁，正是爱打爱玩爱闹的年纪。

因为大雪，学校停课2天，雪一停，我迫不及待地走出家门，想到离家百米近的村中心晒谷场堆雪人，打雪仗。

村中心晒谷场是当年全村唯一的水泥场地，是全村晾晒谷物的中心，也是全村的社会活动中心，四四方方，平平整整的，有半个足球场大。细细白白积雪覆盖在场上，整洁，干净，不染一丝尘埃，正适合玩闹。

我在雪路上蹒跚前行，在离晒谷场不足10米的距离，迎面向我冲来一个女人，赤身裸体，身无寸缕……。

她单薄，瘦削，矮小，头发结成了一条一条的冰棱子……。

她的眉毛上，眼睛上全是细细碎碎的雪花，白毛毛的，已经结成了霜花……。

她的脸上，乌一片，白一片，青一片，紫一片，肿胀成一片，早已经看不清楚模样……。

她赤裸着双脚，奔跑得很快，从我身边带起了一阵冷风和雪花……留给我一片青青紫紫的背影和一双灰灰白白晃动的乳房……。

她边跑边尖利嘶喊着:“儿啊……我的幺儿啊”……嘶声力竭，声声不息，响切了整个村庄……。

她4岁的女儿跌跌撞撞地跟在她的身后奔跑，边跑边哭喊着:“妈妈，妈……妈，回家……”。

她跑得太快了，小女孩跌倒在雪里，冻得通红小手企图抓住母亲的小手徒劳，空捞捞地伸向前方久久不愿放下……。

我侧身跌坐在雪地里，避免了和她正面相撞，吓坏了……后来，是母亲抱着我回家，我至今还记得母亲当年抱我的怀抱，是多么的安全，温暖，馨香。

03

我知道这个女人，她叫苏，是我的邻居，没发疯之前，和母亲关系很好。

苏只有一米五的个头，敦厚的圆脸，有着一双咪咪眼，矮矮胖胖的，是属于那种很壮实的农村妇女。她没发疯之前，很爱笑，一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露出一口大白牙，让人也忍不住跟着笑……。

年这一年，苏年仅28岁。她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她一心想要一个儿子。

这时候，小山村重男轻女的思想仍然根深蒂固，儿子传宗接代的意识深入到每一个村民骨髓。农村的女人没有生下儿子，总是那么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

多年以后，和母亲的闲聊中得知:为了躲避强制上环，苏生了第一个女儿，不足两月，就怀上了第二胎，躲到了娘家。

第二胎，怀胎五个月的时候，被计生人员捉住，被强制“打胎”……那是一个四肢齐全的“男胎”……。

随即，苏被强制“上环”……

第二年，苏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方法，用永久牌自行车轮毂上的钢丝折弯，做成一个钩子，从阴道通向子宫，活生生的把“节育环”从子宫里拖出……，没有麻醉，没有任何消毒设施，不敢去看医生苏下体鲜血直流，连环带肉，血淋淋的被带出来一大块……。她痛的晕死过去，一天一夜后夜才醒过来，活过来……

04

从年春节后，村子里的人就没见过苏，她从村子里“消失”了，只留下她的丈夫和女儿在村子里继续耕种，生活。他的丈夫说:她跟人跑了。

再见苏，已经是年的冬天了，她完全的疯了，她单薄，瘦削，矮小，披头散发，像一抹孤魂，整天在村子里奔跑，游荡……。

后来，从母亲和村民的叙述中，我断断续续知道了真相:

苏在“取环”后的第二年，怀了第三胎，从知道怀孕的那一天开始，苏就连夜收拾包袱离开了村子，躲到了百里之遥的一个远房表姐家。表姐家在山区，人烟稀少，易于躲避。表姐家也很谨慎，苏平时吃住在表姐家里，足不出户，有外人来了，或者计生办的人巡查了，苏就躲在表姐家后院的“红薯窖”里。

她的表姐没有孩子，说好了，等孩子生下来，给表姐养，就说是表姐的。整整8个月，苏躲的严严实实，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她应该安全了吧？这一次应该能顺利生下这个孩子了吧？

苏离家8个月了，苏的女儿很想妈妈，瘦的皮包骨。苏怀孕8个月，快生产了。她的丈夫实在没忍住，宰杀了家里养的几只母鸡，在一个漆黑的深夜，背上迷迷糊糊熟睡的女儿，离开家门，想去看看苏。

这唯一的一次“没忍住”，给苏带来了灭顶之灾。苏的丈夫被计生办的人跟踪了……他的丈夫前脚到达表姐家，计生办的人后脚就到了，苏在一个漆黑的深夜，被抓个正着。

三五个穿着卡其蓝布装的计生人员，有女人，有男人，拽着苏的头发，抓着她的胳膊，捆着她的双腿……，她的丈夫绝望的被压跪在地……，她4岁的女儿不停地踢打着哪些欺负妈妈的人，哭得嘶声裂肺……。

苏被五花大绑押回了乡计生院……这一胎，也是一个男孩，8个月，眉眼齐全，打下来已经是一个死胎……。

这一次，苏再也没有醒来，她疯了，彻彻底底地疯了……

05

那个下雪的冬天，我碰到苏的第二天，苏死了，母亲说，她喝了整瓶的“敌敌畏”。

是怎样的撕心裂肺，让她如此绝决，生无可恋?

是怎样的肝肠寸断，让她如此绝望，抛夫弃子?

又是怎样的痛彻心扉，让她连最卑微的疯癫苟活也不愿?

苏被埋葬在她家后面的山坡上，一抔黄土，坟前一根木桩，是她28岁生命彻底的终点……。

母亲没有参加苏的葬礼，从她下葬以后，她也从未踏上那片山坡，母亲说她很害怕，很恐惧，太悲伤……

06

我知道母亲为什么“恐惧”。母亲也是千千万万的“苏”，只是她比苏幸运。我的弟弟也是“超生的”，弟弟出身的那一年，我5岁。

我不知道母亲是用什么方法，在“上环”多年后居然怀上了弟弟，但是我知道，一定和苏一样，九死一生。时隔经年，哪些悲壮的画面在我的记忆中仍然鲜活如昔:

……计生办的人上门了，70岁的爷爷，横着扁担立在门口，给母亲争取了从茅厕逃出的机会……；

……大雨漂泊，母亲拉着我的手，翻山越岭，走过一山又一山，躲到了大姨妈家……；

……计生人员三五成群地住到我们家，逮走了家里所有的鸡鸭，吃光了家里最后的一粒余粮……；

弟弟出生后，为了交罚款，家庭四壁，屋无片瓦，父亲不得已借了高利贷才把全家一年的口粮拉回家……；

村子里有很多“苏”。有的，像母亲一样侥幸，成功地生下了二宝，一世安稳……

有的，像苏一样疯了，苟活余生……；还有的，像苏一样，一抔黄土，一截木桩，永远地被埋葬……。

07

这是一段真实的记忆，及至成年，我也成为了母亲，我更加深深地明白苏当年的绝望，心碎和痛不欲生……。

哪些黑夜追踪的，告密的，抓捕的，强制扼杀生命的……是怎样的“恶”，怎样的人性泯灭，怎样的残忍，才能把一位母亲逼到尽头，生无可恋?

能原谅吗？能释然吗?能说往事如烟吗？

38年荏苒而过，哪些活着的人，原谅与被原谅的，释然与记恨的，辩白与忏悔的，形形色色，都鲜活的活着，而苏，那一抹在雪地里赤身裸体奔跑的背影，也鲜活地活着……往事无法如烟。

-作者-

简

介

菜农，真名黄根容，70后的理工女，一个不会种菜的农民。喜听潮起潮落，笑看花谢花开。

编后语│审美

往事不堪回首，记忆残酷铭刻，历历在目。

生命的卑微，不禁黑手摧残，生命的脆弱，不禁邪恶横行。

历史，是人用双手实现的，历史是人用记忆镌刻的。

人的坚强，是由于信念不灭，执着追求。然而，当一切执着的追求，被瓦解被粉碎，我们还能剩下什么，只剩下肉体凡躯，任人宰割。

灾难，总是历史性地循环，人们总是害怕灾难，就像害怕非典、猪瘟，然而在那一刹那该来的就来了，我们只能拼命挣扎，要么死亡、要么残活。

让阳光照射到每一个人的心房充足一些吧，给善人温暖，给恶人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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