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娘的孩子像块宝,没娘的孩子像根草

作者:霍书利

编辑:雨朵

我妈妈出生于陕北吴堡县沿黄河一带的一户农民家庭,几孔用石头修筑的窑洞稳稳妥妥座落在丰台里(地方名)半山腰的土弯弯中,坐东向西,那些石窑洞缺少陕北土窑洞冬暖夏凉的舒适感,相反是夏天炎热暴晒,人如同生活在蒸锅里一般,闷热难受,汗水淋淋;冬天暖日不照,室温如同冰窖一样,冷得让人缩成一团浑身哆嗦。我妈妈上有两个哥哥,下有一个妹妹。外公是石匠,也是木匠,但是手艺不怎么精湛,石工只会盘盘火炕,筑个火灶,木工只会割个小木箱,或者割个蒸篦撑子之类。因为外公的人缘好,和别的匠人不同的是他吃喝不嫌歪好,又好待应,好说话,所以邻近十来八里内的庄户人家如有小型的修造(建筑)或者木工活还是抢着雇用外公,勤劳吃苦的外公,罪也受了,钱也能赚来不少,给人家做工自然嘴巴也就安在外边,省下的口粮,就能接济贫穷的亲戚。外婆是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人,能纺能织,会裁会剪,做鞋补袜,缝新补烂,凡是农村家庭妇女应做的营生她样样精通。他(她)们自种的棉花,外婆用纺车纺成条条细格蒙蒙,匀格称称的棉线,再把棉线用颜料染成了红色,黑色,蓝色,绿色等多种颜色的线,还剩一些不染色保持纯白原色。等染色棉线干了再用织布机不分昼夜吱咕吱咕织成一匹一匹的棉布:有红布、黑布、蓝布、绿布、白布,还有用几种颜色的棉线织成的花格格布匹,家乡人俗成这些自织布为"老布",这些老布部分变卖成钱补贴日常支使,部分留着自家做衣裳用。春天,外婆把老布缝成夹祆;夏天,外婆把老布缝成了汗衫;秋天,外婆把老布缝成了马夹;冬天,外婆又把老布缝成了棉袄棉裤。自织的绵布穿起不是很光滑细腻,也不耐穿,穿不了多久就会破烂,外婆就把破旧了的上衣和裤子拆成布子,一块一块的,大一点的布块又弥补成了小衣服,手掌大的也没有浪费的,外婆打了不稠不稀的糨糊,把案板放到炕沿上,首先把糨糊用小高梁刷(用高梁穗去粒后做成的小刷)均匀地抹在了案板上,再把小布块铺成平展平展的,一块靠一块铺满整块案板,然后在这些布面上再抹一遍糨糊至光滑均匀,接着再平展地铺上一层布子,如此反复四次,袼褙才算抿好,立马放在窗台上晒干,以备做鞋子和鞋垫时利用。每到冬天,外婆要给一家六口人做上几十双鞋子,分别有:暖鞋,补口鞋,圆口鞋,方口带带鞋,凉鞋等几种鞋:其中男鞋,鞋面用黑条绒布做;女鞋,鞋面用红怀绒布做。外婆搓好了一长串一长串的麻绳子,把麻绳子缠成绳球备用。鞋底是用好几层袼褙粘切成,纳鞋底时因为鞋底厚夹针线,往往须用顶针先把引线针顶穿过鞋底,再用针钳把引线针拔穿过去,这样一针一针插峁峁纳的针脚密密麻麻,纳好的鞋底硬格帮帮,用手根本无法搬平,只能先喷点水,再用小铁锤捣得平平正正晾干(记得《红军鞋》里描写一位红军战士因为腰里挂一双老百姓送的手工布鞋,一颗子弹打在他的腰部,穿透了鞋子,人却安好无损,是那双布鞋救了他的命,可以想到布鞋的耐度)。接着用黑水线把鞋口和松紧做好,然后把鞋帮和鞋底的脚头和脚尾拿细麻绳先固定,固定鞋头鞋尾的目的是防止鞋子屁股歪了,如若出现鞋屁股歪的现象,做出来的鞋子就超难看,最后一针一绳,每做一针要把拽过来的绳子缠在右手上用尽力气拽得复复实实,这样做出来的鞋子不仅结实耐穿,而且漂亮大方。如若是后乡全是土路,这么结实的鞋子一年平均每人有三双,足够穿了,可是他们河畔上的道路,都是七高八低畸岖不平的石路,再怎么结实的布鞋也抵挡不住石头的磨蹭,一双鞋子穿不了两月鞋底就磨得稀巴烂了。外婆对大舅和二舅的管教十分严厉,弟兄二人从八岁开始每人一天要把二两棉花纺成细线,这是外婆给他们下达的硬任务,谁完成不了谁就要挨外婆的棍敲,男主外,女主内,勤劳耕织,勤俭节约,他(她)们手头有钱花,家里有余粮,日子过得悦格贴贴,爽格丹丹,不缺吃喝,穿戴齐整,像模像样的农家人!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妈妈三岁那年,积劳成疾的外婆不幸患上黄疸性肝炎,如果是现在的医疗条件,肝炎不算什么疑难病症,可是在医疗条件并不先进的当时,肝炎就是不治之症,是绝症,偏方草药直用遍,毫无半点疗效,病来病去,两个春夏秋冬,外婆卧床不起肝病恶化口吐鲜血而故,十三岁的大舅,九岁的二舅,五岁的妈妈,一岁的姨姨,见外婆两眼发直口吐鲜血,姊妹四人放声大哭,妈妈,妈妈,妈妈……连嚎带叫,声声不断,可谓儿叫千里远,魂魄已下坡底的外婆,听到两双儿女撕心裂肺的嚎叫声,不忍离去,去而复返,竟然奇迹般的睁开了疲惫不堪的双眼,流下两行痛苦的泪水,又活了三天,年仅三十二岁的外婆撒手西游,这次精力耗尽的外婆真的走了,纵然四个儿女再次千呼万唤,也没能唤回自己的娘亲,外婆穿上了新衣,尸体停放在脚地的甘草上,仅一岁多的姨姨嚎的鼻子眼泪一堆两塄,跌跌撞撞走向自己的妈妈,双膝咯噔一跪,两只小手在她妈妈衣服上一阵乱抓,嚎着喊道:“妈妈,我要吃奶奶,妈妈,我要吃奶奶……”!外婆走了,是带着许许多多牵挂走的;外婆走了,是带着无奈的遗憾走的;外婆走了,是带着不忍不舍走的;外婆走了,是两眼圆睁淌着悲凉的泪水走的;外婆走了,是抛下几乎绝望的外公走的;外婆走了,是撇下了四个年幼的儿女走的;外婆走了,到底是去阴间享福还是受罪不曾得知……外婆过世还不足一年,她拖着病体给几个儿女做下的鞋子,没招住个穿就都已稀巴烂了,外公不会针线活,只能掏贵价钱买别的农妇做好的鞋子穿,可是别人做的鞋子和外婆做的鞋子相比,简直就是天上地下,样子不好且不说,根本的问题是人家偷工减料做出来的鞋子不结实,不耐穿,十天不到,这些不结实的鞋子就磨蹭得烂得不成样子,踏拉也踏拉不住,现实真残酷,人情有冷暖,现实社会既有雪中送炭,救死扶伤的人,更有落井下石凑圪塄塄推人的人,外公赚得钱全部买了鞋子还不够穿,家中鉴于这种情况,外公决定把两岁的姨姨送给别人家抚养,妈妈刚六岁只管吃粮不管闲事,大舅二舅听说要把他们的小妹送人,顿时悲从中来放声大哭,双膝盖咯噔咯噔跪在外公的面前苦苦哀求:“爹呀!我们不舍得把小妹送给别人,要是小妹的养父母不亲小妹,那便如何是好,我们全家人有福同享,有难同担,要生,生在一起,要死,死在一块!”。听着两个舅舅的哭诉与哀求,外公凄然泪下,要把姨姨送人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外公既当爹,又当娘,光景过得一日难似一日,外婆过世以来,家里的积蓄花了个净光,外公只能外出谋生,大舅到庙岔上学校上学去了,家里就剩下二舅,妈妈,还有姨姨,姊妹三人相依为命,年仅十一岁的二舅便成了放羊娃,放羊割草是他的主要营生,七岁的我妈妈便成了家里小厨娘,做高粮糁糁饭,不懂还要不时地用铁勺搅拌,锅底最底层的饭焦糊得结成厚厚的黑巴,而锅底上面的糁糁还是生的,那日子真是过得太不匀称,有了一顿撑,没有了敲米桶;妈妈不会生火把柴火压得太实,风箱呼啦一拉,柴火朝妈妈迎面扑来,眼毛眼眉全被火燎,前面的头发全都烧成弯卷卷,听到妈妈的哭声,我的二老外爷,妈妈的二爷爷就会过来帮忙,外公和大舅没在家,二老外爷是妈妈他们唯一的亲人,每当妈妈和姨姨哭泣的时候,二老外爷总是心疼得老泪纵横,在当时没少照顾妈妈和姨姨,黑馍馍,窝窝头自己嘴里节省的常给我妈妈和我姨姨暗暗的吃点。二舅天天在石坬放羊,因为没有钱买鞋穿,二舅只能光着脚板跑,炎日的夏天,脚板底被滚烫的石头烫伤,烫熟,烫死,到后来脚板上的死肉足有4分厚。秋天到了,谷穗沉甸甸的弯下了腰,高梁胀红了脸,秋蝉在叫:天冷了,天冷了,有的穿上没的冻死。寒露到了,枣子熟透熟棉,二舅还是没有鞋穿。眼瞅霜降节令将至,二舅布满老茧的脚后跟被寒风吹得裂开了几道口子,深深的血口子,看到了令人心酸。这时候,我妈妈唯一的姨姨说我二舅的棉鞋和我妈妈、姨姨的棉裤她给做呀!外公信以为真,也就没有给二舅买棉鞋,更没有张罗妈妈和姨姨棉裤的事情,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立冬过去了,小雪过去了,大雪过去了,冬至也过了,小寒过去了,大寒也过去了,望穿眼睛始终没有等来老姨姨给二舅做的棉鞋,更没有等来妈妈和姨姨的棉裤,此年冬天,二舅踏拉两半只鞋子过冬,妈妈穿两条单裤子过冬,姨姨在被窝里边过冬。古话说:姨姨怀里闻娘香,照此事看来,连老爹也闻不上,更别说娘了!家里的水瓮实冻了,拿铁锤还打不开,姨姨的小拳头,被冻成了小馒头,两手一握,手背上全是裂口,就这个毛病,落下病根,冬天肿痛,春秋痒痛,到现在已陪伴姨姨过了六十几个春秋。第二年春天,外婆最疼爱的娘家大侄儿,我妈妈的大表哥,从五里路上一早赶来,推门一看我妈妈和我姨姨在炕上打石片玩耍,席子被石头打了个稀巴烂,水瓮里的积冰还没有完全化开,见自己的表弟还有两个表妹连鞋子都没有,我的表舅哭得好伤心,待到冰消雪化,春暖花开,表舅给人家耕地变工,变的人家给我妈家姊妹四个做了几双鞋子。在姨姨五岁的时候,妈妈带姨姨在自家杏树底下玩耍,突然间乌云滚滚,雷电交加,大雨倾盆,妈妈领着姨姨立刻往家跑,可是滚烫的身体,还是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浇得浑身湿透,第二天开始姨姨病了,两手在头上乱抓乱挠,头痒得一天比一天严重,头上起了些疙瘩,用手抓得稀巴烂,不久姨姨的一头乌发全都脱落了,从此以后姨姨变成秃头。

光阴似箭,在庙岔上中学上学的大舅一直寄居在我老老舅家里,因为穷的连报名费也交不上,寄居亲戚家也不是长久之计,大舅未读完初二便辍学回家与弟弟妹妹相依为命,以种地为生。我妈妈十来岁就开始学的缝补衣服,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学会做鞋,自已搓麻绳,自已抿袼褙,自已学的剪鞋样子,自已纳鞋底,做鞋帮,这些事情都是背着别人干的,她害怕自己做不成别人会笑话,有志者事竟成,苦心人天不负,妈妈做的第一双鞋子在半夜的煤油灯下艰难"峻工”,这双鞋子是给二舅做的,妈妈看到自己做的鞋子喜极而泣,高兴得整夜没睡。第二天,妈妈让二舅试穿鞋子的时候,二舅竟然感动得放声大哭,嘴里哽咽着说:“我们也有人做鞋了!我们也有人做鞋了!再也不用买的穿鞋子,再也不要赤脚跑石坬了!”转眼间大舅己到婚嫁年龄,我的外公硬逼着大舅娶一个相貌奇丑,斗大的字也不识一个的女子为妻,大舅和外公苦苦争辩,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说服外公,大舅的婚姻才算由他自己做主,为此外公哭了几次,他觉的自己含辛茹苦抚养大的儿子却不听他的话,大舅娶了漂亮的大妗子!二舅的婚姻全由外公包办,二舅委屈地说:“买只羊还要看个角歪好,结婚嫊子怎能不看长相丑俊?!”外公不管,二妗子确实长得不怎么漂亮,别人给我妈妈介绍了对象,可是外公事先没有和我妈妈讲清楚,那天突然对妈妈说:“你今天那也别去,人家给你介绍的对象今天到咱家来呀!”。我妈妈一听放声大哭,大舅据理力争:“爹!你太过份了吧,打驴还得喊醒打,你给我妹妹找婆家,你怎么能不和她商量?"妈妈哭着跑啦,外公只有打电话给媒婆,嫌我妈妈不尊父命,外公几天以来光哭鼻子不吃饭,还差点跳了老爷河。唉!父命难违,自此以后妈妈不再抵抗和姨姨的婚事全由外公做主,他给我妈妈找得婆家吃了上顿没下顿,穷的叮当响。他给我姨姨找的婆家揭开锅没米下,断顿打断顿,同样穷的响叮当。总之,不管是结婚嫊子,还是出嫁女儿,只要人家门户一挺硬的,(坚决不要有狐臭的)外公从来不讲究人样丑俊,至于家穷,外公说:“家里的东西你们慢慢挣各,穷又扎不下根!"因为我外婆的过早去世,外公家的生活一落千丈,外公变的脾气暴燥,一意孤行,忙里忙外的艰难生活,致使他老人家积劳成疾,走完了他五十几岁的悲苦人生;他(她)们的四个儿女受尽饥寒的折磨和劳累的摧残:因为贫穷,学习成绩很棒的大舅只能辍学回家务农,过上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苦生活;因为贫穷,二舅和我妈妈还有姨姨从未进过学校的大门,成了文盲,整天劳碌奔波,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一写到此处,我的泪水一次又一次模糊了视线,有人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失去半边天的家庭竟有如此大的变化!正如有首歌里唱到的:有娘的孩子像块宝,没有娘的孩子像根草!……

作者简介

霍书利,女,笔名鵁鶄,陕西吴堡县人。爱好文学,喜欢写字。

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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