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统领与徐县长的那些事儿2经典推荐
四 两个月后,徐培堂背着五百块现大洋离开了羊城广州,与他同行的是他的妻子芦三妞——他因在广州耽误时间过长,怕妻子在家疑虑,就给妻子寄了封信说羊出手很顺利,不过偶染小疾,等养好病即回。谁知妻子一听说他有病,竟千辛万苦地跑来了。于是她撞破了一个秘密,目睹了一次人生最大的尴尬,经历了一场人世间最深刻的悲痛。 一路上,她都用极其哀怜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丈夫,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这天火车走到郑州,车上的人都被赶下来说是要用车往安徽运军队。晚上他们住在火车站附近一个小干店里,睡到半夜时候突然闯进来三四个兵,说是搜查广东来的奸细,把人一个个揪起来,把人们带的包袱、箱子一个个打开翻找。 有五六个人连同携带的东西一起被带走,其中有徐培堂。徐培堂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奸细;再说他也知道国民革命军是非常论理的,所以他不怕,跟着几个士兵往前走。 谁知走到太康路时,那几个士兵提着他们的东西,撇下他们就跑。几个人这才知道上了当,急追。士兵鸣了一枪,人们不敢再追。可是徐培堂却不为所动,一直追下去。他的钱已经超出了钱的涵义和价值,如果追不回来,他宁可让那些士兵把自己打死。 他勇猛地冲上去,一把就拽住了拿着他钱的士兵。士兵踢了他一脚,又用枪托狠狠地捣他的胸口。几个跑远的士兵也拐回来,一齐打他、拉他。可是他就是不松手,一声声地喊道·“爷们!爷们!我这钱来的不易呀!还给我吧!还给我呀……” 到底是国民革命军,纪律严明,不至于把他打死。正在不可开交之际,十来把手电筒一齐射过来,把三四个兵照住。一个戴红袖标的军官高声喝道:“我是巡防纠察队!你们是干什么的?把枪下—了!”就缴了那几个抢东西的士兵的枪。 徐培堂爬过来就给那军官磕头。那军官“噫”了一声,说:“你不是徐培堂表哥吗?”徐培堂这才抬头打量那军官,立时又惊又喜,叫道:“廷玉!你是廷玉呀!表哥我差点儿、差点儿……”说着就哭。 军官照那几个乱兵脸上挨个扇了一个嘴巴,命令说:“给我绑了!”这军官叫王延玉,南阳镇平人,是徐培堂的表弟,现在河南督军张镇芳手下干事,很吃得开。 当下王延玉把徐培堂领到自己处,找来军医给表哥擦伤抹药。 “表哥怎么到了这儿了”王廷玉问。 “我到广州做生意去了”徐培堂回答。 “做啥生意了” “……卖羊。” “你这是回家?” “回家。” “别回了,兵荒马乱的,跟着我在军队里给你找个事干干” 徐培堂恋家,他想治几十亩地,盖一个黑漆高门楼。他说不了,我要回家。 王廷玉想了想说:“回家也行。我给张督军说说,给你在家乡弄个县长当当吧。” 徐培堂吓了一跳。好好一个老百姓怎么一下子就成青天大老爷了?又想想,才明白表弟在跟自己开玩笑,就也笑道:“咱祖上会有那风脉?给民国的县长当顺民吧。” 谁知表弟却十分认真,问他:“你知道马文德吧?” “知道,是个染匠。”徐培堂回答。 “现在成南阳的巡防统领了,他举荐自己的亲信余信臣当南召县县长。日他妈叫个土匪当县长,还有老百姓过的?我在张督军面前给他参了。你就当咱南召县长吧。” 徐培堂经常想发财治几亩地是真的,可从来没想过当官。他仍然摇头笑道:“胡说胡说,我能是那料?” 表弟敲着桌子,训斥他说:“你别死狗?不上墙!啥料?皇帝佬不也是一半骨头一半肉?”又问他,“你这次卖羊赚了多少钱?” 徐培堂望着表弟身上的武装带和盒子炮心里发憷,照实回答说:“五百来块。”说了心里更憷,怕表弟疑心,卖羊怎么能赚那么多钱? 但表弟的心根本没在这地方拐弯,说:“行,差不多。”伸手就把他的褡子拎了过去。徐培堂连忙夺住:“不,不,你、你别……”表弟眼睛瞪他说:“这五百块钱我拿到张督军那里打点打点。你放心,表弟我一个也不使你的!” 王廷玉跟张督军的一个姨太太相好。恰好这姨太太也姓徐,所以王廷玉在跟那徐姨太在密室里缱绻呢喃的时候,就定了一计,让徐培堂第二天以徐姨太娘家哥的身份去看望督军。督军正宠着徐姨太,所以一见徐培堂十分高兴,热情招待。当天夜里,徐姨太便在枕头上给徐培堂要了一个县长。 徐培堂看弄成真的了,心里倒也高兴起来。既然县长当成了,就说明自己确系大福大贵之人,有什么可猥琐的呢?他一下子挺直了胸背,觉得自己在世界上十分的高大。 王廷玉对他说:“表哥,你回去后,见人就说是到广州卖羊时参加了国民革命。” 徐培堂心领神会点点头,一时又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革命党人似的,十分的荣耀和体面。但当表弟要送他上车时,他坚决的拒绝了。妻子跟着他的事他一直没让表弟知道。卖羊怎么还带着表嫂呢?他怕表弟问些不好解答的话,三问两问盘出根底来,那还叫他如何做人啊! 五 马文德说:“哥对不起你信臣,县长那个位叫人给顶了。”余信臣问:“谁?”马文德答:“张督军的舅子。”余信臣的声音就矮了:“那咱抗得过?认了,认了,二哥休说对不起那话!” “可是,你知道张督军的舅子是谁?” “谁?” “徐培堂。” “那货?!”余信臣叫了一声,接着就有愤然之色弄青了面孔。马文德把桌上的一张宣纸信笺递过来,余信臣接着,见上面是一封短柬: 南阳巡防统领马文德台鉴: 吾姻兄徐培堂着任中华民国南召县县长,日前任状已达南阳府。望尔多予扶掖,使县务不致磋陀,本督军将不薄待汝也。…… 中华民国河南督军张镇芳 马文德看余信臣脸色不好看,就劝解道:“徐培堂是个啥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兔子蹦锤,一身小架儿,不值个人价钱。可是张督军竟叫这样的人当县长,可见这民国的气数不会长。信臣,我看这个县长不当也罢,划不着为这事生气。” 余信臣笑道:“嗨,我才不生气呢!不当这屌民国县长正美,从此我安心给二哥牵马坠蹬,啥不好?” 余信臣口里这么说,可心中却忽忽不乐。过了几天他见着马文德说:“二哥,我听说徐培堂在广州没有参加国民革命,而是……嘻嘻。给外国人当男娼去了。” 马文德问:“准说的?” 余f汀臣说:“是渝滨酒馆阎掌柜说的。” “阎掌柜怎么知道?” “他听一个喝酒的客人说的。” “那客人是哪儿的?” “阎掌柜说他不认识,喝了酒就走了。” 马文德沉默了好久不吭,后来说:“信臣,不管咋说,徐培堂也是咱一个南召街上人,我看算了。大人不跟小人怪,成全他娃子吧。” 又等了几天,余信臣见着马文德神秘地说:“二哥,我在玄妙观谢老道的总兵府里找着样东西,你再也猜不着是什么。” “是什么?”马文德问。 “你再也猜不着!”余信臣挤着眼笑,继续卖关子。 马文德有点不耐烦:“说鸡巴吧,啥?镇国玉玺?” 余信臣嘻嘻笑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绵纸,说:“你看,是那年诬告你的状子。” 马文德接过一看,果然就是告他是土匪的那张匿名状。这勾起他一时的愤恨,但瞬间就释然了,毕竟是已经过去的事。他随手就把状子扔到了地上,“鸡巴毛,我当是啥主贵东西哩。” 余信臣连忙又把状纸拾起来,问:“你知道这是谁写的吗?” 马文德说:“又没署名,我知道是谁?” “是没署名,可是这字却是县衙门口摆摊那个红笔师爷王三梆子的手迹。要是把王三梆子找来一问,不就知道是谁了吗?” 这一说马文德果然兴致勃勃。那毕竟是他的一大仇人,不管何时找到,挖他的眼,剥他的皮,都将是一大快事。 余信臣就把王三梆子找了来。一逼问,王三梆子说是徐培堂。 马文德不信,怎么会是徐培堂?徐培堂怎么会告他?他跟他无怨无仇的。当年他曾经把可能会诬告他的人写到纸上,一共五十多个。都是多少跟他有点瓜葛的人,包括七八岁时跟他打过架的、赌场上输给他的等,但徐培堂的面孔始终在他眼前浮一下都没有。 余信臣也向王三梆子喝道:“你他妈是胡说吧!徐培堂会告马统领?” 王三梆子说:“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在您二位面前胡说。状纸写好后徐培堂给我六尺白布,不信你看,我做的白布衫还没穿烂呢,努!”他说着就搂开了灰色长大褂,露出了里边脏卿脚的对襟小布衫。 余信臣望着马文德问:“二哥,你得罪过他吗?” 马文德不语,他在搜索他的所有的记忆。没有,他没得罪过他。他们只是认得,并无交往,对他知道得甚少。唯一给他留下深刘印象的就是那次拾钱的事,他觉得他是一个尖酸小人,可并没有得罪他……噢,对了,谢老道曾经出过一次告示:“近日宛地,盗匪丛生,扰我百姓。坏我稼穑……望尔良民,踊跃揭发,举一匪。赏银十两……”徐培堂是不是……马文德的嘴唇立即变得乌紫,发疟疾一似地抖动着。 余信臣照王三梆子屁股上踢了一脚说:“滚吧!我们查访查访,要是说的有假,小心你的脑袋!” 待王三梆子走后,余信臣又望着马文德说:“二哥,王三梆子这老杂毛是前清秀才,说不定有意在民国官员之间制造矛盾哩,咱可别上他的当。再说,徐县长是张督军的舅子,闹僵了对咱也不利……” 马文德就把头上的国民革命军红缎带大盖帽摘下来往桌子上一摔,说了句:“鸡巴毛!” 六 徐培堂上任那天,马文德专程从南阳赶回南召,把全县的缙绅名流邀集一起,摆了十二桌酒席欢迎他。马文德说: “徐县长是我中华民国第一任县长。从此,我南召境内至尊一个,就是徐县长;令出一人,就是徐县长!反对徐县长者,就是反对我中华民国;毁谤徐县长者,就是毁谤我三民主义!本统领将视之如仇,严惩不贷!” 其他乡绅也都频频举杯奉承:“培堂兄今日做了父母官,实在是伏牛增辉,乡梓荣耀!”“老朽不才,略通麻衣相学。我观培堂兄天庭饱满,鼻准丰隆,其位决不在七品,而在五品以上。祝培堂兄早日高升,干了我这一杯!”也有心怀忌妒的说一些二夷子话:“徐县长昔日牧羊,今日牧民,实乃是三民主义的真实体现,我等幸甚,南召幸甚!” 徐培堂原是战战兢兢的心,在一片捧场拍马声中渐渐沉实下来,并一下子生出了县太爷的官威。他没入过私塾,靠着自己的精明竟也认识不少字,《三侠五义》一类的闲书看得不少。他穿一件黑蓝布长褂,头上辫子剪了,但大地方的洋头他留不贯,剃了个光瓢。 虽然做了官,但不兴戴红缨顶子,所以就戴了黑级子帽亮。帽壳上的那个疙瘩是他专门让妻子用红绫子挽的八宝绣球,比一般人的大,以示官民区别。他中等个头,瘦瘦的,鸡脚,黄病脸,稀稀的五绺髯。 原是急躁脾气,走路两只脚如击鼓进军的两只鼓褪——乡里人叫鸡刨腿,说是主贫贱,但现在却迈着沉稳的八字步,怀里抱个黄铜水烟袋,还不时地用手拈一下嘴角的黄胡须,叫人一看就知道他的举足投步都是照着戏台子上县太爷的招式做作出来的。 县衙大堂上尚袭清制,堂前悬挂着“明镜高悬”匾额,堂后画着红日白鹤,两旁摆着“肃静”和“回避”,不同的是站班的街役穿的是灰色制服,手里的水火棍换成了快枪。退堂以后,徐培堂就回西街的家,这时就有一个扛枪的衙役跟在他身后,叫护兵或马弃。 这天徐培堂回到家,未进门就听见纺花车“嗡嗡”地响,他皱了一下眉头。他虽然当了县长,但小户人家过日子的秉性难改,仍让妻子愉偷地揽些纺花的活儿挣点小钱儿。只不过为了不失县长的尊严,他让妻子躲在一间小屋里纺,门窗都关上,嘱妻在轴上、锭子上多膏香油。可是今天天太热,妻子受不了,就把车子搬到了院里莘荑树下。 “你怎么搬出来了?”徐培堂脸呈怒色。芦三妞说:“屋里热。” “热也不能姐出来,叫人看见成何体统?”话刚落音,马弃近前报告:“报告县长,有个杨万山求见。” “杨万山?是个干啥的?”徐培堂问,又小声说妻子,“还不报屋去!” 峰马弃说:“是恒大绸缎行的掌柜。” “那请。” 杨万山穿个灰色山丝绸大布衫,乎分头,头上用白布包着,红殷殷的渗出血来。他进院后一头扑在徐培堂脚下就哭,说:“徐县长,你是中华民国的父母官,你可要替小人做主啊!” 徐培堂赶忙把他搀起来,说:“杨掌柜,有话好说,谁把你的头打烂了?本县一定给你伸冤。” 杨万山说:“是张辅臣。” 徐培堂一听心头便猛一凉,因为张辅臣跟马文德的关系他是知道的,一起蹚过土匪。想不到他上任后的第一宗案子就这样棘手。 原来马文德到南阳吃上民国官饭后,张辅臣没去,他在南召办了个隆兴缎庄,生意做得很兴隆。他正打算把挨着的三间临街房买过来,扩大门面,不想几天前从方城来了一个杨万山,小子懵懂的厉害,也不睁眼看看南召的山高水长,以高出张辅臣两倍的价格把那三间房子抢了过去!砰砰当当,就钉上一幅“恒大绸缎行”的招牌。 这还罢了,更让人不能忍受的是,这杨万山竟一点儿不懂得生意场上的规矩,不管收购生丝也好,收购山民手工织的山绸也好,价格都比他张辅臣高出三分之一;而外地客商来买丝绸时,他的价格又比张辅臣低了许多。因此,原本兴隆的“隆兴缎庄”便几乎停了买卖。 张辅臣气不过,背抄着手踱到了恒大绸缎行,说道:“杨掌柜!你会做生意不会?”杨万山一脸和睦的笑,说:“不瞒张掌柜说,我家三代都做绸缎生意,听说我家祖上还曾任过大清的江南织造之职呢。所以别的咱不敢吹大话,这做绸缎生意嘛,还用不着谁来指点。咋着张掌柜,你想领教点什么?” 狗东西!出言不逊。把个张辅臣气得嘴脸乌青,一面挽袖子一面说:“在别的地方你用不着别人指点,可在南召我看还是指点指点你的好!”说着就一巴掌呼了过去。杨万山伸手架着飞来的第二巴掌,说:“张掌柜,你怎么动手打人?” 张辅臣冷笑道:“小子,你真没见识,这怎么能算打人?没见血怎么能算打人?”一面说着,左手就从柜台上捞过了砚台,照着杨万山脑门就砸。杨万山的头上立时红艳艳的好看起来。 杨万山逃出屋子叫道:“张辅臣!你欺我是外地人是不是?我找徐县长告你去!” 张辅臣“哧”地一声把杨万山柜台上的山丝绸扯下一块,擦他手上的墨渍,一面大笑说:“哈哈哈!画匠不给神磕头,老子知道徐县长是哪沟的泥捏的!告去吧,告去吧!” 听了杨万山的陈述,徐培堂好一阵沉吟。张辅臣把山丝山绸的收购价压得很低,山民们怨声载道,徐培堂早有所闻。现在杨万山抬高收购价格,无疑给山民们办了一件大好事。但张是一方地痞,加上与马文德的关系,可不是好惹的。 他说:“杨掌柜,你们都是生意行,冤家宜解不宜结。我看你们和了吧,我出面给你们调停,怎么样?” 杨万山一听叫起来:“徐县长!你是民国的父母官,怎么也跟大清的县太爷一样是个糊涂官啊?我这脑袋要是不结实一点儿,脑浆子就给打出来了,咋个能和?县长,你是怕他呀,还是包庇他是你们本地人?” 徐培堂无话可说,只得撑起架子说:“那行,下午升堂,你回去吧。” 山乡小县,民国肇始,官制、礼典都无可依据。下午三点钟,只听一阵堂鼓声响,荷枪的站班衙役们一声呼喝:“升堂——”余音未尽,徐培堂已端坐在红日白鹤做背景的堂桌后面,把惊堂木“啪”地一拍,高声吩咐下来:“传被告张辅臣!”摔下一根堂扦。 站在最前边的两个衙役出班弯腰拾起,仍用大清礼法,单趁一跪,却不喊“喳”喊了一声“尊令”,然后扛起枪,迈着不伦不类的正步向堂外走,腿一叉一叉的,两个人都像长了疝气。 两个衙役来到隆兴缎庄,张辅臣正坐在门口抱着黄铜水烟袋望着冷冷清清的恒大绸缎行很得意、很轻蔑地笑,看见他们,就打招呼说:“蛤蟆五、癞肚(即癞蛤蟆)四儿!你俩又到哪儿害践人去?” 蛤蟆五说:“县长大人命我二人传你!” “传谁?” “传你!” 癞肚四儿把堂扦亮出来让他看。张辅臣夺过堂扦,一撅两节,摔到地上。蛤蟆五和癞肚四儿急得呀呀叫起来。 “我不去!”张辅臣说,“妈的个逼,放羊把儿真个人模狗样地当起县太爷啦!” 蛤蟆五说:“你不去我俩咋办?” “你俩滚蛋!” 蛤蟆五和癞肚四儿就去肩上摘枪,张辅臣瞪他们一眼:“想干啥?” 蛤蟆五说:“换换肩膀。”真的就把枪从左肩换到了右肩,然后两个人跨着正步往回走。张辅臣喊住他们:“回来!”从柜台上掂起毛笔,膏饱了墨,在两个人的脸上胡乱画了一气,两个人峨牙咧嘴地笑。 原告杨掌柜已在堂上。徐培堂端坐大衙,立等被告上堂,看见蛤蟆五和癞肚四儿净人回来,问道:“被告呢?”蛤蟆五和癞肚四儿仍用大清礼法,单腿跪到堂下,同声回道:“禀县长!被告张辅臣拒绝到堂!” “你二人脸上怎么回事?” “禀县长!我二人被张辅臣抹上花脸,狼狈而回!” 徐培堂“啪”地一摔惊堂木,喝道:“大胆张辅臣,竟敢羞辱本县!来人哪!” 众衙役应一声:“在!” 徐培堂说:“把枪子儿安上,本县亲自去拘他到案!” 统共只有八个衙役,每人发一颗子弹,这时都从口袋里把子弹掏出来,蛤蟆五和癞肚四儿是正副班头,还算见过世面,把子弹正儿八经地压进枪膛:其中两个人竟拿着子弹从枪口里往下塞,当它是装霰弹的土枪;后来学着蛤蟆五的样子把子弹压进了膛,却“通”的一声走了火,打掉了徐培堂帽子上的红疙瘩,吓得他一屁股蹾在地上。 徐培堂带着人来到隆兴缎庄,张辅臣无动于衷,仍抱着水烟袋“呼噜噜”地吸。徐培堂说:“张辅臣,本县传你,你为何不上堂?” 张辅臣磕了磕烟灰,抬起头慢条斯理地乜着眼说:“本县?屌毛!你是谁的本县?放羊把儿能当县长,老子早当八府巡抚了!” 徐培堂满脸羞愤,感觉上就像自己真的一下子又变成了羊把儿,耳边响起羊群“咩咩”的叫声,鼻子里也钻进一股子馒膻的味道,县太爷的威风被一股风吹跑了。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张督军的舅子吗?不是到广州参加了革命党吗?你张辅臣怎么着?你马文德怎么着?他于是又抓住飘飘远去的官威披在身上,厉声喝道:“张辅臣,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藐视我中华民国县长。来人,把他给我……枷了!” 他一时想不出应该用什么词儿,只好学戏台上的说法:枷了。蛤蟆五从腰里抽出一根麻绳,拎在手里却不敢去“枷”。 “上啊!”徐培堂命令,八个衙役反而纷纷后退。他们跟张辅臣相熟的程度远比县长深,都不好意思动手。 张辅臣微笑着,打开水烟袋上的烟丝盒信子上,“咔哒”一声合,捏出一撮烟丝捺到烟信子上,“咔哒”一声合进去,把弯弯的铜烟管插进嘴里,左手端着,右手捏一根灰麻杆去点,接着就有“呼噜噜”的声音从烟袋肚里传出来。张辅臣闭着眼吸,像一只老猫闭着眼睛睡着了。 蛤蟆五说:“张掌柜。你去吧,让徐县长给你们评评理嘛,都是本街人,还能让你吃亏吗?” 这一说张辅臣也灵醒过来,睁开眼,拿开烟袋说:“老徐,不是我要玩你难看,铁面无私的黑脸包公还向着陈州人呢,你怎么不看乡亲的面子,升什么堂,传什么被告?快把那姓杨的乱棍赶出咱南召县!鸡巴个外乡人休叫他骑到咱本地人头上拉屎!” 徐培堂心里说:拉到你头上是屎,拉到老百姓头上可都是白花花的银洋!嘴里说道:“生意人就像天上的鸟,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嘛,连外国洋人还来中国通商哩,怎么能撵人家?” 张辅臣把烟信子抽出来,“扑”地一口将烟灰吹掉,然后又“咔l哒”合上,说:“我就知道你胳膊肘要往外拐!找人评理我也不会找鸡巴个放羊的去评。你那大堂我不上,任你能耐使去吧!”说着拎着水烟袋进了屋。 “抓住他!”徐培堂喊。可是衙役们互相望着,都不上。张辅臣一回头朝他笑了笑,笑得徐培堂一下子又变成了放羊把儿。 赞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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