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乡愁水乡老街的两爿茶馆店
编者按:两位作者皆为老师,均担任校长,出生并成长于荻塘北岸南岸。橹声、帆影、农舍炊烟,陪伴他们度过了童年少年。乡村老街的茶馆店里,晃动着他们旧时光的影子,是记忆深处抹不去的乡愁。 01晟舍老街的茶馆店江南闵俊 天下茶馆之最有名的,扬州算是一处,不过说起扬州人“皮包水”的时候,淮扬点心的风头大过喝茶。天子脚下北京城,自然是老舍先生的《茶馆》,新中国话剧舞台最经典剧目。在汪曾祺先生笔下,昆明的茶馆则成了西南联大生活的一部分。 江南水乡,喝茶叫“吃茶”,茶馆叫“茶馆店”,上茶馆有时也叫做“孵(方言音“bu”)茶馆店”。水乡各处古镇、集市,或大或小,总有那么一爿茶馆店。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晟舍老街,虽然已经萧条到百多米长小街的一个集市,但还是有一爿茶馆店,位置就在老街的北段,卫生院和水产村之间,如今晟舍小学的河对面。 老茶馆店有五开间,其中一半兼卖点心饮食,一半是吃茶的地方。临街面河而建,门外有廊,盖住了街面,廊柱直接搭到了石帮岸上,帮岸连着河埠头。遮风避雨,水陆便利,于是成了集市上最热闹的一段。店里设施简陋,方桌、条凳而已,茶具是极其普通甚至有些粗糙的茶壶,茶叶也是最便宜的那种,有些老主顾是自带茶壶甚至茶叶的。简陋和普通不影响其闹猛,每天总是人声鼎沸的样子。 孵茶馆店的人员纷杂,总体以老年男性为主。在那个衣着单调的年代里,茶馆店里能看到不少对襟布衫中式大腰裤,甚至腰系“作裙”的老人——其实按今天的眼光,这些“老人”年龄未必大到哪里去。老人大多居住在附近方圆几里地路程不超过一个钟头的村坊上,大致南不过塘港,北不过朱湾,东边最远到云村,西边远到河西。过了这些地界的村坊,老人要上街吃茶的话,就会到离村子更近的集镇了,比如织里、旧馆、升山。 人声鼎沸之外,茶馆店的另一个景象是烟雾缭绕。来这里“吃茶”的人几乎都“吃烟”,“吃香烟”的大多是价格很低一毛乃至几分钱一包的,更多的老人“吃”的是“潮烟”,“潮烟”的香味独特。“潮烟管”竹制,半尺长,“吃”完了,烟袋一卷,腰上一插。“吃烟”的人计时也和烟有关,常说“一管烟的功夫”——和“潮烟”有关的另一句话叫“要紧关子掼潮烟”。吞云吐雾之际,人声鼎沸之间,家长里短、奇闻异事、小道消息、物价行情、天气农事……诸多信息都在这里发布、流传。吃过茶回家的人,是村上的信息来源之一。 老人上茶馆店,大多还提着个篮子。篮子一般是竹编的,考究一点也有藤编的,后来时新一点的也有硬塑料条编的。篮子款式一般有圆有扁,“新式”一点长方形的也有,还有更古朴的“盖篮”。篮子里一般放一把茶壶——也有搪瓷杯的;也有放一点下酒菜——常常只是一个咸鸭蛋或者一把炒蚕豆;有时还会放一点恰好自家房前屋后摘下来的“地头花絮”——可以是几条丝瓜一把豇豆一个南瓜什么的,就放在茶馆店的门口出售。回去的时候,篮子里往往会多了点东西,有的是日常“上街”采买的油盐酱醋或者针头线脑,有的是想改善一下伙食特为到“街上”断的四两肉,也有的只是带给小孙子的几颗“粒子糖”。 茶馆店还是老街的重要娱乐场所,因为它有时也兼做书场。到这样简陋的乡镇茶馆店说书的,也只能是跑码头的江湖艺人,说的也不会有“弹词”——琵琶弦子伴奏有说有唱,乡下管它叫“小书”——节奏太慢且文绉绉的不好懂。所以说的一般总是“大书”——“评话”,只说不唱。一个说书人,就凭着一张嘴一块惊堂木,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江湖恩怨家国情仇天下大势,照样说得惊天动地荡气回肠。说书中间有那么两三次,茶馆店伙计会拿着一个家什(水勺居多)到各张桌子收钱,茶客们纷纷打赏,多少随意,不过几乎没有毛票,多是钢镚儿,一分两分五分地往里扔钱,叮叮当当,倒也好听。 我很小的时候就在这里孵茶馆店,为的是听书。茶馆店的经营者是我家邻居,允许我坐在他的柜台边静静地听书。三国、水浒、杨家将、三侠五义、说岳全传,一部部陆陆续续听着;张飞阿三关云长、林冲武松鲁智深、焦赞孟良杨六郎……我都是从茶馆店听书的时候认识的。 02记忆里的茶馆朱剑平 中国人爱茶,爱喝茶。茶叶出在南方,所以南方人对茶更为钟爱。水乡的湖州,是《茶经》诞生的地方,湖州民众的喝茶之风源远流长。一处市镇,无论大小,哪怕只有几个小铺子,也能在最显眼的地段看见那面飘扬在屋檐下的“茶”字小黄旗。简直是无茶不成市! 新兴港在湖城东门外,宋代这里是“新兴里”的驻地、民国时期这里是“新兴乡”的治所,称得起“千年古镇”的名头。而古镇最闹猛的地方也就是茶馆。老人们讲,直到解放初期,这个东西长不过一二百米的小镇,还有大大小小五家茶馆。港南港北,镇东镇西都有喝茶的地方,真是有点难于想象。 我上小学是在“三年自然灾害”之后,可能是受灾的缘故,那时镇里只剩下了一家茶馆。这家茶馆位于镇子中央毓秀桥边,坐东朝西,大门正对长长的街廊,东边几十米外是学校,茶馆已经姓“公”了,隶属公社的供销部门。茶馆管事的老头,个子不高,两只小眼睛雪亮雪亮的,十分有神。他的装束永远是一个样子,腰间围着一条褪了颜色的蓝布长裙(围布),肩上搭一条洗不白的白毛巾。他姓孙,大伙都叫他“夜航船”,真名叫啥,我到现在仍不知道。 小时候,只是觉得夜航船这名字有点好笑,大了才知道,那名字里其实包含着太多的艰辛。乡下集镇的茶馆讲的是个“早”字,因为青壮年茶客,为兼顾干活与喝茶,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喝早茶的习俗。开茶馆的人每日都得起早“发灶”,唯此才不会影响茶客喝茶。闪着微弱灯火的茶馆,恰如行驶在茫茫黑夜的航船,而店主正是那个摇船人。 茶客们每天都是天不亮就出门,熟识的茶友几乎天天坐在相同的位置上,东家长西家短的聊上个把时辰,一壶茶也喝淡了,回到家里正好在出工的点上。 相比较,老年茶客就悠然了不少。他们来得晚,回去得也迟,有的早上出门,一直到下午才回家去。中饭一般都在隔壁胖子阿昌的食堂里解决:二两半糟烧,一角钱猪头肉,再加一碗阳春面。这样的生活,那个时候是被许多人认为已经是赛过神仙了。老年人的“潇洒”,得益于自己的一双巧手。他们上街时,都会手提肩背的带上一些“商品”,比如自留地上产的各类时新蔬菜,或者是自己推的草鞋、扎的芦稷(高粱)扫帚等等,五分、一角的卖了,有得活泛几天了。 老人们大多抽旱烟。烟管是自己挖了生长多年的老竹鞭做的,用的时间一长,通体乌黑发亮。一边喝茶,一边“吱吱”的吸着旱烟,那真叫一个惬意!儿时的我们有一件现代人想不到的活儿,就是捡地上的香烟头——千万不要以为这是老师布置给我们的讲卫生,或者爱护环境什么的一门作业。我们捡回烟头后,把烟头的纸小心的剥掉,留下烟丝装在火柴盒里,待装满一盒就去茶馆卖给抽烟的老人。一盒烟丝能买两分钱,这点钱可以换一支铅笔,或者是两颗硬糖,或者是四片山楂片。不过,那时候的抽烟人都是“小气鬼”,香烟一直要抽到烫手指时才撒手,所以,要集拢一火柴盒烟丝也不容易。 茶馆里不时有“唱书”的艺人前来卖艺。下课的时候,听到有惊堂木的“啪啪”声,我们就会跑步去茶馆窗外“偷听”。但是,茶馆的窗户实在太小了,加上角度也不对,一群孩子挤在一堆除了能听到声音,唱书人的表情、“做功”什么的一点都看不见。有时运气好,碰上大门没有关牢,夜航船也没有注意,我们就偷偷溜进去,蹲在两张桌子之间狭小的过道上听,那才叫过瘾!比我们大一点的孩子经常吓唬我们,说夜航船很凶,如何如何。但事实上夜航船从来没有真正骂过我们,或者赶过我们,对不小心弄出点响动来的孩子,最多也就是瞪几眼而已。倒是老师,在我们听书听上了瘾,忘了回去上课时,会被他们揪住耳朵拎出茶馆。 在我上初中时,茶馆添了一个新的业务,就是对外供应开水,泡满一把热水瓶收一分钱。这样一来,茶馆原先的老灶台嫌小了,扒掉后改成了新式“老虎灶”,我们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灶台,觉得很新鲜,一连几天,天天都要去看看。灶台面很阔很大,可以并排放十几把热水瓶,大铁锅里的水开的时候特别壮观,烟雾缭绕,人影闪烁,如同仙境。 再到后来,茶馆和食堂(饭店)合并了,新成立了一家饮服商店,往西搬进了原先供销社的房子里。这里的房子五开二进,比较宽敞,过去是大地主郑家的宅子,解放后被政府没收了。店里有员工六七人,夜航船正好退休了,所以都是过去食堂的人。 喝茶的确不像其他商业活动,卖茶的和买茶的,除了有物质上的交换,还有精神上的交融。经营茶馆的人换了,茶客立马也变了。那些与夜航船作伴作了几十年的老茶客,都因为有“说不出的不舒服感”而淡出了茶馆。幸好阿昌师傅的猪头肉和如法师傅的面点做得地道,茶馆里的“白相人”就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喝茶,同一个地方吃饭,方便极了。老茶客空出来的位置,正好被“白相人”填补上了。 改革开放后,大地主郑家的后人把老宅连同茶馆一起赎了回去,茶馆的主人换了郑家人。这时,喝茶人里悄悄出现了一群“先富了起来”的生意人。他们占据了茶馆里最好的位置,香烟乱甩,说话喉咙大声气响,炫耀味十足。但很快,一个新的喝茶群体把他们赶跑了,这是一批刚刚学会了打麻将的农民兄弟。在“棋牌室”尚未诞生,而麻坛新手们“麻意”正浓,急不可耐的辰光,茶馆自然就成了首选的“操练”场所。 新兴港的茶馆虽然数次替换主人,茶客也是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格局简朴、氛围亲和的特色却是始终如一。 来源:镇志办 审核:陈晓晓预览时标签不可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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