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栀子流水集
我第一次见到阿兰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上海弄堂。 宽窄巷子里,一眼望去,满目皆是拥挤。横七竖八的竹竿就这样横在窗户之间,其实堆叠地很有章法,上面飘扬着刚洗过的衣物,湿漉漉的,像过了一遍防水胶。 石门旁,阿兰坐在太阳下同一群妇女谈笑,一件蓝布衫很干净,连上边的褶皱都是一丝不苟的,她低头剥着青菜,时不时抬头微笑附和一下身边人的谈话。细细端详,就算抚平阿兰眼角的皱纹,把白发重新染黑,她也算不上是个美人。 “阿婆,侬是阿兰呀?” 阿兰闻声抬头,那双没有神色的眼睛赤裸裸地打量着我。 “侬行(找)阿婆做啥。”像是一种习俗,阿兰身边的人先出来替她问话,不知是出于本能的好奇,还是突然之间的同仇敌忾。 “想找阿婆买栀子花。” 那群妇女开始讪笑我,阿兰收回质疑的目光,继续投入到手头活里。 “侬搞错了,阿拉早就不卖啦。”依旧是身边人的回应,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一堆蛀满虫眼的菜叶里摸寻,分拣到脚边的簸箕里,不曾再抬眼看我一下。 “是方正先生托我来买栀子花的。” 阿兰拣菜叶的手停顿一下,随即不顾手指上的泥土,蹭了一下脸,抬头望向我,欲言又止。在我怔怔地等她下一步动作的时候,她突然起身,将我拉进她身后的屋子里,咣的一声把木门关上了。 “李家阿婆真是疯特了......”门外是那群女人的小声嘀咕。 “方先生托你来的?他哪能了(怎么了)?”我这时才看清这张面孔的真实模样,一双杏眼,镶嵌在不大的脸盘上,那些纵深的纹路已经将眼睛包围,正中间的两只杏核般大的眼睛,像是沙漠里的最后两口清泉,还源源不断地向外输送生命的温柔。只剩那双薄嘴唇,还留有旧时的余韵,让我觉得她确实是个唱歌的好料子。只见她在粗布衣服上搓了几下,想让自己的手干净一些,在我看来更像是缓解紧张的固定仪式。 她死盯着我,那个坚毅的目光穿透了我,一直看到二三十年代的上海。 “阿婆,方先生去世了。”我努力将这件事讲得平静,希望我柔和的语气能给面前的老人少点伤害。 “说没就没了。”那双手紧紧捏着衣角,阿兰自顾自地嘀咕着,然后挪到到一个小方柜前,拉开一个抽屉,挠挠头,觉得有什么不对,又合上了。潮湿的屋子里,只有屋后的天井朝屋内引一些光亮。趁我打量这个狭窄民居的时候,她钻入那片光亮里,不见了。 等我回过神来,她提着一个花篮,用蓝衣花布严丝合缝地盖着,手里还捏着一朵带露的栀子花,庄重地站在我面前。 “阿婆,您这是?” “带我去看看他吧,他讲过我卖的花最香。” 透过六月的微光,我看到了屋后天井的原貌。 满园的栀子花,在清风里荡漾,香气扑鼻,不免有些微醺。想必她篮子里放的就是那些栀子花了。 迎着门口揣度的目光,她把手里的那朵栀子花别在白发间,一往无前地跟在我身后,我回头看看她那佝偻的背,竟然挺直了不少。 在路上,我同她讲起此行的目的,方正先生临终前嘱托自己的儿子,一定要将骨灰从台湾带回大陆,并撒入黄浦江中。并格外关照要找到一位名叫阿兰的卖花姑娘,让她的栀子花伴他的骨灰安眠。 身后瘦小的老太太听到这里并没有停住脚步,而是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地继续走。 我以为他们之间的故事会因为方正先生的死而摆上台面,尘封五十年的故事会以一方的死而昭示于天下。 可我想错了,把这段感情单纯归结于爱情也太过简单了。 站在黄浦江边,阿兰把一捧捧栀子花撒向江里的时候,嘴里哼唱着那首《四季歌》,语调清缓,柔软的声音在黯淡了几十年后又重新镀了金,在岁月的风尘里唱给那个再也不见的人。 春季到来绿满窗 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忽然一阵无情棒 打得鸳鸯各一方 ........ (未完待续) 图片来源网络 鼓励一下小衬衫吧~ 赞赏 人赞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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