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游竹溪（什邡游记）

撰稿：什邡青世龙

一

四十年前，儿时好友在川大读书耍假回来，邀约我要找一个好耍的地方去玩，于是，我们二人徒步来到距县城还有一里多远什邡南门外，当时叫做“雀柱店”的地方。来到这里，看到一个大约有一亩地大的泉凼，泉水幽幽，波光粼粼。四周长满了各种水草，在水草掩映中有大约三尺宽的泉水出口，泉水出口不远是一个四五丈高的砂石包，形似一座小山丘，那是当年挖掘泉凼和后来掏淤堆积而成，小山丘上稀稀疏疏长着一些小树，但其中一根却有大盘子粗的弯弯阔叶树，乡下人把它叫做“桐麻果树”，以前很多农家院户的竹林边都能见到，人们将树皮剥下用水浸泡半个月后捞起来，叫做“桐麻”，搓成细细的长索，用来捆绑东西，女人用来纳鞋底，坚实耐用。桐麻果树圆椭圆椭的树叶，能开花结果，说来奇怪，桐麻果树开的花犹如一条三寸多长，约一寸宽的小船，一串一串的，小船的两边并排着八个小圆果，乡里的儿童拣来用火烧熟，嚼在口中香脆无比。有一则谜语：“半天云中一只鞋，八个娃娃两边排，忽然一阵大风起，弯弯拐拐落下来”说的就是它。大砂石包下面，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流着清清的泉水绕向一大片竹林，竹林的边沿便是沿河小道。小河的两边和和河底都长满水草，三尺多长，随着流动的泉水摆动着碧绿长丝，一队队小鱼儿在水草中穿梭觅食。翠竹摇风，碧波荡漾，水草漂流，游鱼结队，在春日阳光的辉映下形成一幅天然水墨丹青长卷。

河岸上，是大约两米高的砂石长埂，顺小河而弯曲，想来这是多年疏淘小河的淤泥砂石积磊而成，沙石埂上密密麻麻长满竹子，川西称为“慈竹”。由于砂石埂缺少水分，竹子都很小，但很坚硬，在空隙地方经雨水冲刷，裸露出许多竹蔸，竹蔸间呈现出许多大小不一的小洞和缝隙，层层叠叠，盘根错节，犹如苍龙蜿蜒盘绕，形成一座连绵的假山，特别是冒出砂石埂外的竹蔸中长出弯曲而坚硬的竹笋，不由不使你惊叹这种向大自然抗争的顽强生命力。

在小河的转弯处，人们用四根桤木树扎成一排，横搁在河面上，两头各竖一节三尺来高的木柱，横绑一根在立柱上，过桥的人可以当作扶手。经过小桥，不由得会是你想到古人马致远的《天净沙》词句：“小桥流水人家------”，初来咋到，战战兢兢，出了一身冷汗。走过小桥，经过砂石埂的缺口，在四周竹林掩映中是一片菜园，大约两亩多地，一块一块的种着茄子，辣椒，黄瓜，莲花白------等小菜，初夏雨后，碧绿的菜园中弥漫着阵阵清香。在菜园的一角有几间草房，一个小小的院坝，旁边丢着一些粪桶，锄头，菜篮，背篼等东西，想当然先是“小桥流水”，这里即是“人家”了。见有客人到来，正在整理菜园的老头放下手中的锄头，招呼我和芳儿到他家坐坐。老头大约五十多岁，穿着打了两个补丁的蓝布衣服，高卷裤筒，打着赤脚，手臂上露出鼓鼓的青筋，从他那布满皱纹，古铜色的面颊和布满老茧的大手，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常年劳作，生活艰苦的农民，岁月沧桑使他的背显得有些弯曲，因营养不良还显得有些病状，老人拿来两个小矮木凳，自己拉过一个竹疙瘩。待我们座下后忙叫屋内的小女儿倒茶，这时从茅屋内出来一个小姑娘，左手提着竹笼温水瓶，右手拿着两个碗，放在水泥板上为我们倒茶，茶叶是当时农村常喝的红白茶，市面上卖三角五分钱一斤。喝在口中有些苦涩还夹杂着柴火的烟味，但又有一点点回甜，淡淡的清香使我们转了小半天的小伙子来说却感到非常可口，无疑为玉液琼浆。老人说他一家四口人，老伴和儿子农业学大寨参加劳动去了，自己有病，留下小女儿照顾自己，顺便看好菜园。这个菜园二亩七分地，是七、八家人的自留地，四面是竹林，沙沙地不能种水稻，只能种菜。吃粮由生产队分配，他家每人三十五斤黄谷，靠种小菜挑到城里卖来贴补家用。在和老人拉家常时，小姑娘蹲在一边，瞪着乌黑的眼珠望着我们，不时为我们掺水，小姑娘大约十四、五岁，穿着淡蓝色的花布滚边大襟衣服，灰色裤子，提蔸环盘黑布鞋，柔弱苗条的身躯，不难想象，再过三、四年，倘若春天到此一定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竹院佳人了。走时芳儿给老人给十斤粮票，老人坚决不要，最后芳儿只好塞给了小姑娘。再见了，老人家！再见了，小姑娘

二

二十年过去了，心中总是忘不了竹溪那清清的流水，颤摇摇的小桥，还有瘦骨嶙峋的老汉和给我们端红白茶的小姑娘，那砂石埂上青翠的竹林，更难忘的是没有经过任何雕琢的世外桃源。这些都深深地印在脑海之中。然而，因工作的繁忙，生计的奔波，冗事的繁琐，虽然多次到过什邡城内，从来没有再去过竹溪。

一次诗会，使我故地重游，这里已开辟为“竹溪公园”。踏上高高的新建麻砂石拱桥能够看到，当年的泉凼还在，泉水依然静静的流淌，竹子比当年更多，更茂密，只是已被围墙隔断。公园门口是四川著名书法、山水大家吴一峰先生书写的“竹溪公园”四个遒劲大字，进入园中，啊！一座苏式园林展现在面前，曲径回廊，楼台亭阁，碧水回环，杨柳依依，青雀塔凌空高耸，百花迎风绽放，红男绿女接踵而来，最是那竹林成阵，连成绿海，好不壮观，显然，当年的竹溪已成为人们休闲、娱乐、游览的胜地。

诗会很快结束了，我留了下来，静静地领略这崭新的园林风光。画堂前的门上挂着一幅楹联：“胸中已得山林趣，室外何妨市井喧”，一看，原来是我师傅郑绪韬先生撰书。既然是师傅的作品，一定要认真学习。竹溪公园紧邻城关，如火如荼的经济大潮，生活的快节奏，楼房林立，人群熙攘，什邡已成为繁华的闹市，而只有这里集翠竹之灵韵，收碧水之清幽，一种山林情趣油然而生，此时心中不由不说：“师傅您写得好”。穿过小桥来到盆景园，一座座怪石嶙峋的假山盆景，各展奇姿，集万里江山于方寸之间，使人着眼苍山碧水，饱看绿叶红花。盆景园右侧是茶花园，此时正是胜日寻芳之际，数百株山茶花争相竟放，姹紫嫣红，特别是红白陈老先生培育出珍稀品种，曾在华盛顿与美国国花“黑玫瑰”媲美的“革命旗”更是独冠群芳。穿过“三农亭”，走出“露青轩”步下“映月楼，来到醉月亭中，沿途假山重叠，树木葱茏，平湖小荷尖尖角初露，曲径各种奇花盈盈盛开，醉月亭中清风凉爽，柳丝拂面。清澈的湖面一只小船划过，荡起串串涟漪，湖水的波纹刚好荡在醉月亭下，放眼望去船上姑娘的长发和水波纹影交织在一起，耳畔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此时此景，我想，任何画家，诗人都难以描绘。难怪不得陈霄老先生在醉月亭上写出了一幅“携翠色，偕靑士，击节琼宫，堪称乐矣；伴澄波，邀嫦娥，举杯玉榭，不亦快哉”！的绝妙楹联。试想靑士嫦娥，才子佳人到此弹唱欢歌，举杯畅饮是一幅何等优美的画卷。醉月亭边是一条小河，弯弯曲曲因势利导将竹溪公园划为两半，东面平湖映月，西面竹影摇风。一座丈多高的石拱桥横跨小河两岸，拱桥的半圆弧倒映在清澈平静的水底，在天光云影之中形成一个圆圆的大月亮，倘若拱桥上有一个少女凭栏远眺，你定会看到月中嫦娥那忧伤而倩丽身影，再看水中倒影，你更会读懂唐代大诗人李商隐那“------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的无穷妙境。石拱桥西面便是青雀塔，青雀塔的门额是集青城山藏的唐明皇墨迹，传说此塔根据典故“青雀传音”而建，没有认真考证。青雀塔每一层都有自晋代王羲之以来历代古人珍品碑刻。登上塔顶东望德阳红日高照。西看龙门山群峰逶迤，北看什邡城蒸蒸日上，南望成都平原沃野葱茏，定会思古而发幽情，临空而生壮志。青雀塔下便是竹林，当年绕砂石竹堤的小河经过人工改造形成九曲回环，挖河的泥沙被人们磊成山丘，山丘种满翠竹，三湾九道拐，犹如诸葛亮布的“八阵图”。沿着盘溪小道，转角处，竹林下，小溪旁时见人工打造的异形古树桩坐凳，可供游人休憩，更是情侣幽会的好地方。观赏翠绿的竹林，享受着清新的空气，微风吹过，一排排竹影在清溪中摇弋，真乃人在溪边走，身入画图中。竹林深处我来到了当年的“小桥流水人家”的地方，木桥当然不见了，菜园已被茂密的竹林取代，只是茅屋已变成小青瓦房，好像已有几个月无人居住了，粉墙上用红笔书写着一个大大的“拆”，看来这个地方已被征用，从那高大宽敞的瓦屋来看，我想，随着时代的变化，改革开放的进程，小姑娘他们一家人已经从贫穷走上富裕，又从富裕走进城市。此刻是人面不知何处去，不是桃花而是翠竹依旧笑春风了。惆怅之余我还是感到欣慰，今日之竹溪毕竟不是二十年前的竹溪了。最后，还是用徐式文老先生最能体现竹溪新貌的楹联收尾吧：“修竹万竿，摇天光云影，盘溪九曲，引明月清风”。

三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光已转眼已推移到二零一三年，距初次访竹溪已经有四十多年了，此时，时代已发生了天翻覆地的变化，什邡这座城市经历了5.12地震，然而在全国人民大爱无疆的支援下，经过北京人民的援建，凤凰涅槃，一座更加现代化的城市依旧昂然矗立在神州大地上，我想当年的竹溪公园经过地震洗礼也一定会更加展现她那卓约风姿，向游客们诉说“任何困难都难不到英雄的中国人民”的战斗场面。于是，趁春光明媚之际，我带领家人又一次来到这里。由于城市的扩建，当年坐落在乡村原野中的竹溪公园已经被围在城市中心，四周高大的楼房，宽阔的街道，繁华的闹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正彰杨着改革开放的成果，推动着时代前进的步伐。竹溪公园依然是人们游览、休憩的场所。雄伟壮观的公园大门显得格外大气，当年的盘溪九曲已变成宽宽的河流，筏子河水穿心而过，大泉凼显然已不适应现代化园林的需要而变成了广场，广场上种上了草坪，巧妙地布满了假山，巨石，雕塑，河面上架起水泥平桥，平桥两边和河岸并排着青石护栏，青石护栏上雕刻着各种花草图案，显得既现代又古朴。漫步在青石护栏的河岸上，观看河水幽幽，享受着两岸榕树，花草散发出的淡淡清香，无疑使人感到闹市尘嚣中这里还是一方净土。园内依然是苏式建筑，同样错落有致，当年的曲径通幽的地方已垒起一座连一座的小山丘，山丘上新栽了很多榕树，楠木，天竺桂等树木，由于新栽不久，树杆上只冒出一些柔弱的新枝和新生的嫩叶，公园的纵深处，新整修过的月牙桥依然嵌在河上，旁边是一大片楠木树林，密密麻麻，浓荫覆地，漫步在楠木林中，不由不使你惊叹现代科学技术的威力，新栽偌大的楠木树，会如此郁郁葱葱。遗憾的是见不到竹林了，甚至连一小簇竹子也没有，我想，既是竹溪公园，怎能离开竹呢？但我深知竹是一种多年生的植物，具有坚韧倔强的性格，当年能在砂石埂上连营成阵，何况今天。或许再过三五年，那残存在土壤中的竹根定会冒出新笋，为“竹溪”二字争得领地，重展昔日丰姿。楠木林边又是一个广场，四周有供有人休憩的坐凳。休息时，偶尔一阵阵地下音乐声传来，令人赏心悦目，随着音乐声寻找，原来都来自草坪中的一些怪石缝中。广场中一些老太婆激情昂扬的扭秧歌，那苯拙的身躯在不规则的胡琴、吉它、腰鼓------等混合交响乐曲中翩翩起舞，给公园也增添了另一种情趣。广场对面，便是青雀塔，望着十几丈的塔身，想着在5.12地震中她能巍然不动是何等的倔强。今天的青雀塔已经过整修，重换新装，青色的琉璃瓦，洁白的粉墙，犹如俏丽佳人换上新装向人们昭示这里是现代化与古典式相结合的游览场所。顺着小河便是公园南门出口，出口处正是当年小姑娘一家居住的地方，菜园，茅屋乃至后来的小青瓦房早已被一栋栋十几层高的楼房代替，想来当年给我们端红白茶解渴的小姑娘今天已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或许正混在扭秧歌的人群舞动红绸高兴地摇摆，抑或是正拉找她的孙儿在公园山丘小道上徘徊，享受天伦之乐。可能和我们拉家常的老人家已经去到天国，我想他的灵魂或许正在青雀塔上含着微笑，望着他的小女儿随着时代的进步，享受改革开放成果，过着美好幸福的生活。

儿子和儿媳妇带着孙女去坐滑滑车去了，我静静地坐在人造石凳上，感慨万千。望着园中的树林，试想几年过后，眼前应是古木参天，但小小的园林就会显得更加拥挤，日益扩大的城市，不断增长的人群，这里将难堪重负，竹溪这个幽静，原生态的地方可能会在什邡的版图上消失。从第一次来到这里短短的四十多年中，弯弯曲曲砂石埂上的翠竹变成了万竿修竹，九曲盘溪的竹林，竹林又变成了新栽的树木，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已荡然无存，偕靑士，邀素娥，举杯高歌的旖旎风光只有在记忆中寻找。或许这些早已不适应现代化发展的需要，今天人们的生活，休闲已经超越我们那一代人的水准。“发展才是硬道理”，这是千古不变的至理名言，向滚滚的历史潮流让步是发展的必然趋势。我想凡是到过竹溪公园的人们一定会怀念那清清的流水，弯弯的拱桥和那引明月清风的大片竹林。值得欣慰的是，竹溪公园虽然在缩小，但其他旅游胜地在扩大，旅游新村正在兴起，回归自然，低碳环境已大力提倡。各社区的休闲场所浓荫覆郁，星罗棋布，还有那正在开发的蓥华山群峰滴翠，树海云涛将代替着千万个竹溪。规模庞大，多元化，全功能的城北湿地公园正在打造，明天，那里将成为更加舒适的休闲，观光的旅游胜地。

我想身处于今天这伟大的时代进程中，“无须思古而发幽情，应是观今而生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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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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