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收获长篇家肴唐颖1
5月8日 年《收获》第3期 页,25元 双月刊 家肴(唐颖) -3《收获》 上海的一个普通家族,偶尔在红白喜事时聚一下,既有亲情也有疙里疙瘩的隔膜。从女孩容美眼里看去,彼此的关系真是纠结。大舅元鸿刑满释放回上海,无法与曾是小老婆的宝珠共同生活,一个人搬出去住,巧遇因他入狱离开的外室阿馨,两人再次往来,却给家族带来波澜。 隐瞒让家庭充满秘密,也因此成了他们人生中的隐患。容美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中,一直在各种纠结中,倪家的人为什么要隐瞒亲人去世的消息?元鸿为什么会坐牢十五年?表哥知成为何突然改姓并与家里断绝关系,姐姐容智为什么远走他乡不和家里人联系?其中最大的疑问是,为什么父母都更加关爱容智。 在时代风云的变幻中,书中的“上海一家门”,如一叶小舟在激流中飘摇;历史留下的伤痛在后代身上蔓延,看似无解,但亲情力量仍无处不在,就像一道道家肴,虽然普通,总是入味。 从《家肴》中走出的“上海一家门”,是两代普通的上海人。充满日常生活气息,十足接了地气。沿着小说的情节线索,作者在这部新长篇里,写出了她拿手的上海情调,更写出上海的岁月沧桑;既写出“上海人”的命运,却又超越了地域和时代。 作者刻画的老一代上海人,其中几位可说是离经叛道!是文学长廊中的崭新形象。 与唐颖以往的小说不同,从“文艺”进入“日常”。小说走的是结实朴素的路子,用接近白描的手法,直抵生活的里子,却让“絮语家常”具有书写的张力,在小说这个体裁里的“日常”具有了独特的美学价值。 家肴 唐颖 第一部 一 他们是在元凤的葬礼上获知元鸿已经去世,一年前他的大殓,亲戚们都缺席。当时元凤元英两家都没有得到消息,元鸿的家人没有通知他们。这个消息是在元凤葬礼开始之前的殡仪厅门口传开的。殡仪厅里前一场葬礼还未结束,别人家哭声起起落落,高亢时竟像歌唱。厅门外却有派对气氛,亲眷们互相招呼寒暄聊起天,一半以上是陌生人,从容美的视角看过去。她听见元英声音清亮,在帮刚成鳏夫的元凤丈夫招呼倪家这边的亲眷。 元凤的女儿晶晶把容美拉到一边问:“我在国外不知道,你们在一个城市怎么也不知道?他到底也是我们的亲舅舅,我妈和你妈的大哥,倪家的长子……倪家的人都这么冷漠吗?” 她的目光打量着容美身后四周那些亲戚,仿佛在责问他们。“你姐姐她……好吗?”她突兀地毫无预兆地转了话题。 “还好……她就这样……”容美敷衍。 “这样?”晶晶追问,“这样是怎样呢?” 容美一愣,她一时无法应付晶晶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执着。容美很久不和亲戚们聚会,久得都忘了必须预先准备一套说辞。 晶晶询问地看着容美,目光锐利,她比容美年长三岁,容美不敢太敷衍她。 “其实,我也不清楚,都忙,各忙各的……” 正好有亲戚经过,容美借故转身去招呼。 “再忙也不至于不和家人联系……”晶晶不客气地在容美身后追上一句,也许还包含对她母亲元英的不满,元凤临终前,元英甚至不知自己的亲姐姐被送进重症病房。 前一场大殓结束时,容美已和元英匆匆交换元鸿去世的消息。“我们不知道,他们没有通知我们!”元英语气里的“我们”和“他们”有种强调,没好气的,那是她一贯的态度,对于娘家人,就从来没有好气。 元英没有像往常那样唠唠叨叨抱怨不止,她有些失神,眸子空洞地望着某处。 “有时候,命运就像一部脱轨的列车,没有谁可以阻止。”容美有一次在梦里对元英说出一句非常书面语的话,把她自己给惊醒了。醒来后她在回想,这么抽象的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可是对于元英,一切都是具体的:时间地点事件,变化应该是看得到的东西,有因才有果。他们这代人喜欢用“改正”“拨乱返正”这类词,“正”成了一种信仰,她和他们是“正”的教徒。所以,元英总是不由自主要去寻找“错”的根源,元鸿的一生走在错路上,容智的人生也是错误的,怎么会呢?且不说元鸿,就说容智吧,她是在自己严格管教下成长,为什么她会错成这样?元英百思不得其解。 坐了十五年牢的长兄元鸿,是元英教育自己女儿们的反面教材。元英的结论是,不孝顺父母,对妹妹们不负责任,和女人们的关系乱……总之,不好好做人,现世报!虽然,认识元鸿的人都知道,他进监狱好像跟他的为人没有直接联系。 在元凤大殓后的“豆腐羹饭”酒席上,元鸿的部分家人和元英家人坐一张圆台面。 “我们不知道,没有人通知我们!”元英重复着这句话,像是责备元鸿家人,但语气疲惫,绝望产生的无力感,似乎元鸿的去世让她渴望改变的某些现实被永远定格。 元英用手肘推推容先生,让他也表示些什么,但容先生有听力障碍,他并不清楚目前圆台面上的风波。 “妈关照不要通知,爹爹活着没给大家带来什么好事,走了就走了,不要再给亲眷们添麻烦了。”芸姐姐带着歉意回答。 元英愣住了,片刻后才好像缓过来。 “小阿嫂中风我也是刚刚知道,说是住在养老院?” 她脸对着芸姐姐眼帘半垂,责备意味甚浓。元英口中的小阿嫂是元鸿的第二房太太,芸姐姐的母亲,容美和容智唤她小舅妈,背后却直呼她的名字宝珠,宝珠与元鸿同龄,也有八十多了。 “芸囡记着把养老院的地址写给我,我会去看小阿嫂的!”元英语气郑重,像承诺一件大事。 “妈要面子,中风样子难看,慢慢在恢复,恢复得好看一点,孃孃再去看。”芸姐姐的回答让圆台面一时静默,接着冒出一股热气,一条清蒸鲥鱼披着金灿灿的鳞片被端上桌。 “孃孃吃鱼,姑父吃鱼……”芸姐姐起身给元英夫妇各夹一块带鳞片的鱼肉。鱼类中只有鲥鱼的鳞片在清蒸时仍然保留。 “骨刺多的鱼最鲜,妈最欢喜。”芸姐姐给亲眷们夹着鱼一边絮叨,“以前看不到鲥鱼,只有刀鱼鲞鱼,有鲥鱼吃了,刀鱼鲞鱼反而值钱了。” 不知为何,这家常话在容美耳朵听来好像也夹带了鱼刺似的,她瞥了元英一眼。 “咪豆……” 筷子在分割鱼肉的芸姐姐唤起容美的小名,容美倏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被这声“咪豆”。 容美不足月出生,在医院保暖箱躺了两个月,年幼时身形比同龄孩子瘦小。容智常用“咪咪哚哚”(微小)来形容容美的小,给容美起了“咪豆”的昵称。 发育后的容美个子超过了容智,容智仍然唤容美“咪豆”。容智比容美年长八岁,率真不羁的个性让妹妹崇拜,自从她远离,容美觉得自己的人生也变得黯淡。 容美对芸姐姐心怀内疚,为了自己和她疏远。曾经,有个重要时刻,芸姐姐出现在她和容智的身边。 元鸿刑满释放回上海探亲之前,她们并不认识芸姐姐。 这个叫元鸿的舅舅仿佛从天而降,宝珠和芸姐姐也随之出现,因为元鸿刑满后第一次回沪探亲住到了宝珠家。那段时间,容美和容智处于兴奋状态,和父母态度相反,她们喜爱人来客往,盼望摆开圆台面觥筹交错每天有家宴,就像回到过年的景象。 元鸿回上海只住十天就离开,但为她们留下了宝珠和芸姐姐。宝珠和芸姐姐一直住上海,但元鸿出现之前,她们仿佛不存在。 芸姐姐在表姐妹中闪亮耀眼,她亭亭玉立长辫子拖到腰间,穿洗得发白的蓝布工装裤,像宣传画上帅气的年轻女工,虽然她上班的小厂隶属街道,被称为“里弄加工厂”。 芸姐姐和容智才见上面便一拍即合,进入交心的话题。芸姐姐把她的秘密恋情告诉容智,她们成了最要好的表姐妹。 后来的某一天容美突然意识到,容智和芸姐姐亲是因为知成表哥的缘故,芸姐姐和知成表哥不是同父异母吗? 芸姐姐的外表和她同父异母哥哥并不相像,她眸大脸圆漂亮得明朗。知成是细长眼高鼻梁,英俊得有几分阴柔。 对着芸姐姐,容美在想知成表哥,他是否知道自己的父亲去世?深夜绿莹莹的台灯光,知成表哥决绝的声音……元英经常抱怨说元鸿是坏榜样。那么,知成算不算坏榜样呢?他和倪家断绝关系,他是否明白他伤害的不只是倪家人? “咪豆你好意思吗,结婚喜糖我都没吃到!”芸姐姐笑说却有责备的意思,“你的老公我还没有见过呢!” 容美有些发愣。 “问你要喜糖吃呢!”同桌的元福表舅接芸姐姐的话。 “哪里还有喜糖?已经开始协议离婚的事了!”容美笑着说,像讲一个笑话。圆台面有轻微的震动,亲戚们的表情讪讪的。芸姐姐笑意未失探询地看了容美一眼,夹起鱼肚放在容美的菜碟里。 容美朝元英瞥一眼,元英回容美一个白眼。容美知道得罪了母亲,她让爱面子的元英在亲戚面前丢了脸。 自从容智离家,容美也变得任性,她不再是那个识相的老二。她让元英难堪,更像在使性子。 曾经,元英无法克制地把对容智的不满怨恨发泄到容美身上,却未料容美不肯再做受气包。从小到大,容美一路受着元英的指责长大。她成年后才敢和元英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她也在把失去容智的伤感郁闷转化成愤懑朝元英发泄。 芸姐姐分完最后一块鱼肉,轮到她自己时,这条鱼只剩头和尾巴。 “芸囡在外面会做人,一点不像自己爷,也不像娘……”元英低声对着容美嘀咕,“屋里厢家务一手一脚,撑牢不止一家人,娘的娘家人也在照顾,小阿嫂多少享福,苦日脚苦不到伊头上。” 苦日脚怎么可能苦不到伊头上?在座的倪家人里,宝珠难道不算最苦吗?宝珠的人生从三十四岁元鸿进监狱那天起,就不再有什么开心日子了。要不是在圆台面上,容美又要去反驳元英的话了。 宝珠没有再嫁,虽然是个二房。宝珠看起来不像是过苦日脚的样子,她甚至过得比同辈女眷都自在。她被亲戚们在背后指指点点,首先她不该每星期去理发店,并且是去名理发店洗头吹发。那些年人人手头紧,除非遇上红白喜事,平常日子谁舍得上名店花冤枉铜钿? 话又说回来,冤枉铜钿花出去是有效果的。在人人都穿一种衣服样式的日子,宝珠为何看起来比其他女眷都体面?当时容智就得出结论,冤枉铜钿不冤枉。 除了做头发,有亲戚看到宝珠坐在点心店吃点心。亲眷们在背后指责说,我们都不舍得上点心店!意思是,我们这种人家从不向人借钱,我们都不轻易去店里吃点心,你宝珠到月底就钱不够花上亲戚家借钱,你倒是舍得花钱!在他们眼里,这是一种不可原谅的自我放纵行为。 上门借钱,是宝珠被诟病的关键点。 收获微店 |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xiqingguo.com/lbzjb/11335.html
- 上一篇文章: 小说盗将行
- 下一篇文章: 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