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蔡英,女,年1月出生,大学文化,湖南望城人,省作协会员,现任望城区人大常委会联工委副主任。年3月出版散文集《水墨村庄》。今年7月,散文集《夏枯草》入选潇湘文丛。近年来,多篇散文在湖南日报、长沙晚报等多家刊物发表。

      那些年的美味

蔡英

物质匮乏的年代,古镇丁字湾的女人们总能想方设法制作美味的零食,以消磨那漫长艰辛的时光,打发暗夜里的冷寂。干饭子、南瓜籽、冬瓜籽、红薯片子等食物,在渐行渐远的岁月里,散发陈年往事的芳香。

      捅酒子    

古镇的男人多是石匠师傅,干的是重体力活,脾气暴躁,平时喜欢抿口酒。

半边街上的酒坊生意兴隆,卖的多是便宜的“捅酒子”,自家粮食酿的,喝下去烫喉咙,后劲也大。石匠师傅每天背着几十斤的工具箱上山,用錾子打石头,一锤下去就要用几十斤的力,有时震得虎口发麻,一天下来骨头能散架。他们还用特制的独轮车运输石头,一车就是五六百斤,拖得脚打软。你也许不相信,一个人能打得动这么重的石头吗?其实丁字湾的独轮车非常独特,比别处的要矮得多,方便石头的上车下车;车轮各处镶着厚厚的铁皮,用本地话形容是极付实,用得“爷一世崽一代”。打车的扁担也是软的,用绳子拧成,外面包着竹席皮,用来吸汗的。这车子可以说,是古镇人多年劳作摸索创造的。因运输是从山上往下走的,十分省力。虽是崎岖山路,因年深月久的运石头,两边辗出了深深的车印,所以石匠下山运五六百斤的石头不成问题。

天麻麻亮,石匠们就到麻潭山上拖石头,几趟下来累得臭汗漓淋。上午十点左右便到酒坊买二两酒,就着一碟花生米或兰花豆下酒,既是休养生息,又补充了力气。下午拖过几趟石头下山,到了三四点又沽二两酒。有的晚上还来喝两口酒,反正不贵,老板又相熟,白净俊俏的老板娘也不介意开些带色的玩笑。那些烈酒下肚后,化为虎虎生威的力气,支持他们度过艰辛的时月。从街上走过,看到那些体格强壮,皮肤黝黑,驼背弯腰,走八字路的男人多是石匠师傅,职业在他们身上烙上了深深的印子。他们穿着打了补丁的蓝布褂子,夹带着一身浓烈的酒气,跑音跑调地哼着《刘海砍樵》,显得简单而快活。

繁重的劳作,清苦的生活,可他们并不担忧未来。丁字湾的麻石多得很,采也采不完,有麻石就有饭吃,有饭吃就有力气,怕什么?家里的堂客将一家老小照顾得妥妥当当的,崽女们有书读也懂事,长大了总能混得比爷老子好。这样想着,心里亮堂堂的。在捅酒子的香气里,石匠们一觉睡到大天亮。

      当归蛋    

古镇的男人们干的是重体力活,堂客们做的事也不轻松。田里的农活,家里的杂事,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全落到她们头上,大小事“塌不得场”。白天在田里菜地里忙得直不起腰,晚上还要搞饭喂猪,深更半夜还点着煤油灯钉被子补衣服,一年到头难得睡一个囫囵觉。长年累月的劳作操心,一个个长辫子的俏姑娘熬成了满面皱纹的“黄脸婆”。

女人半边天,不保养好身体,怎么挑得起重担?所以再困苦的家里,女人也会备一些当归桂圆。地再紧张,也要在屋前园后种一块黑豆和黑芝麻。每月的某个夜晚,女人会洗两兜或肥或瘦的当归,剥一把干桂圆荔枝,再将自家的黑豆黑芝麻拿出来。豆子芝麻先在锅里炒熟,再和桂圆荔枝放在小锅里熬,还加几个刚从鸡窝里拣出来的蛋。昏黄的煤油灯发出淡薄的光芒,照得女人消瘦的身子格外柔和。当归的浓香慢慢溢出来,从灶房飘进正房堂屋,再飘到禾场里。

半小时后,女人揭开锅盖,一股热气熏得她打不开眼睛。用袖子擦擦眼睛,她盛出几碗黑乎乎的当归蛋汤,叫来男人和孩子。一人一碗。粉白的鸡蛋安静地卧在甜稠的汤汁里,又软又嫩。男人几口就咽下去了,继续在灶边抽旱叶子烟,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女人聊收成。孩子们小心翼翼地用调羹挑着吃,当归苦苦的,都挑出来放到空碗里。他们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桂圆荔枝鸡蛋都几好吃的,平时难得有吃,得慢慢品尝。女人待他们吃完,将剩下的汤汁铲到碗里,夹进孩子们丢的当归,全部吃掉。她一边念叨,当归补血的,最好的补品呢。

一碗当归蛋,似乎能弥补她所有的付出与心血。那些年月,吃足了苦头的女人们,六七十岁还精神抖擞,能下田搂禾,下地种菜,上山捡柴。那些病疼遇到她们,总是拐弯而行,哪肯忍心纠缠她们?而在她们心里,当归蛋是功臣。

      甜酒冲蛋    

古镇的酒香十里,那一面面猎猎招展的酒旗啊,就像女人妩媚的笑脸招引着石匠们。深夜,男人哼着自编的山歌跌跌撞撞地进门,女人停住剁猪菜的刀,皱起眉头说,一身酒气,呷多了会得病呢。男人拍拍胸脯,好东西啊,每天就是闻点酒味也要得。女人眉开眼笑起来,我可有办法了。

次日,她早早起床,趁着太阳好,洗了一个厚且大的钵子。钵子是铜官产的,线条流畅,造型粗拙,有些像古镇女人,朴素能干。她将剩饭从碗柜里端出来,用锅铲碾散成一粒粒的。碗柜是木质的,黑旧黑旧的,有着几十年的光阴,木栓子磨得光亮亮的,像女人紧致的肌肤。她蹲下身子,从角落里掏出一个纸包包,十来粒圆溜溜的丸子安静地躺着,通体雪白雪白的。这便是甜酒药子,用辣蓼等植物配置的,属于秘方,不轻易传人的。她将药子碾碎,均匀地搅拌在饭里。搅拌的甜酒药子要适量,多了会坏味,少了会淡味。搬来厚钵子,将拌了药子的饭盛入,再用锅铲拍紧,力道要刚好,不能太紧。接着,她用瓷调羹在饭中央挖了一个小洞,用来出酒。寻来同样大的瓷碗小心地盖在厚钵上,再用一铺棉被将钵子层层包裹。因为饭在发酵的过程中,钵子会升温,必须用棉被裹住,不让热度流失。其实药子相当于“菌种”,起发酵的作用。这个做甜酒的过程,丁字人也叫“拍甜酒”。

余下的日子便是静静地等待酒香了,就像孩子守候栀子花开的过程。这是明亮温暖的秋日,三四日便发酵了。得趁发酵时温度最高的时候,揭开盖子,往小洞里倒一瓢冷开水。这时,饭粒变得绵软了,上面还沾着一层轻薄的白霉,酒香醇厚。加水后,仍按原先的样子盖好,小洞的水就会均匀地散入每一处,浸满香甜。拍甜酒很有技巧,得掌握好温度,做到“恰如其分”。什么时候加水呢?夏天温度高,也许一个对时就够了。秋冬季节,一般四五天,这得从实践中慢慢摸索。加水过早,拍出的甜酒太嫩,味道寡淡。加水过迟,甜酒就老了,也就酸了。

清晨,女人舀出一碗生甜酒,一阵香甜的酒味便亲切地扑面而来。孩子在灶头升起火,她便往锅里加水。水沸后,倒入生甜酒。同时,将鸡蛋在碗里打碎搅拌,再倒入锅里,还可放些桂圆荔枝白糖同煮。舀出的这碗甜酒冲蛋啊,稠白的汤汁,金黄的蛋花,配上黑褐的桂圆荔枝,真是漂亮极了。喝上一口,饭粒糯软,汤汁沁甜,酒香浓烈,真叫人心旷神怡。男人一口气喝下两大海碗,摸着滚圆的肚皮直嚷,真是过瘾。夜晚,男人早早回家坐在灶前,边烧火边同女人聊天,不时帮着提潲桶或揉酸菜。女人抿着嘴笑,今天这样勤快,何解不去喝酒呢?男人裂着嘴笑,等着你煮甜酒夜宵啊。女人伸出食指在他额上一指,就知道吃,难道是头猪啊。话音未落,却从柜里拿出碗,揭开甜酒钵子的盖。

甜酒甜酒,其实也是酒,喝多了会醉呢。瞧,这石匠刚喝完三碗甜酒,便开始唱刘海砍樵了,只是这调啊,跑到了后面的麻潭山。

      干饭子    

古镇的堂客们格外精明,能将剩饭做成一种叫“干饭子”的美味。太阳明晃晃的日里,家里正好有剩饭,女主人便将它们稍稍用水洗一下,捏散成一粒粒的,放在竹箕里晒。煮得稀烂的饭要不得,所以有人干脆用“撩饭”做干饭子。所谓“撩饭”,就是用柴火将米煮开,用竹沥箕捞出来晾着,这样的米饭便散成一粒粒的,七八成熟。太阳下狠狠晒两三天后,绵软的饭粒变得硬邦邦的,放在口里“崩”的一下就碎成粉末了。

家里来了稀客,或长夜无聊时,女主人便吩咐孩子在灶头生火,自家则扎起袖子舀水洗锅。烧得锅里升起淡青的烟时,用锅铲挖一点猪油,待油融化后,就倒下晒干的饭粒翻炒起来。火自然要用小火,慢慢地炒,才不会糊。还可加南瓜籽同炒。翻炒到饭粒呈黄色时,倒入一些白糖,一大瓷碗色泽金黄的干饭子便出锅了。一粒粒尖长的饭粒连白糖粘在一起,极好看,极香脆。

小时候,谁没缠着母亲炒过干饭子呢?那油而不腻,浓香沁甜的饭粒,至今想起仍要流口水。

      南瓜籽    

缺衣少食的年代,南瓜是蔬菜,也是人们的救命粮。那橙色的胖瓜瓜,真像孩子的脸,朴实健康。角落里堆着小山似的胖南瓜,古镇人的心里才踏实,睡觉才安稳。

剖开一个老南瓜,露出鲜艳的内桨。掏出丝丝缕缕的红瓢,能挤出一大菜碗厚实的籽。籽是淡黄的,圆滚滚的,像婴儿的蛤蟆肚。用清水洗净,晾干。倒到竹箕里,搁在柴堆的高处,让阳光一寸寸舔干。三四天后,湿重的籽干薄起来,散发着瓜籽的清苦味。

炒南瓜籽得用小火,慢慢地翻炒,炸得壳上出黑色的斑斑点点。起锅时,挑点盐,又香又脆,很有嚼头。南瓜籽得趁热吃,放久了会绵软。孩子们清早上学时,喜欢往口袋里塞把南瓜籽,边走边磕,四五里的山路一点也不觉得累。古镇长大的孩子,谁不是在交换着南瓜籽中,慢慢建立起青梅竹马的感情呢?来了客人,炒上一盘南瓜籽,夹上一碟浸黄瓜,沏上一杯自家熏的茶,许多贴心贴肺的话语就流出来了。

      红薯片子    

农历十月间,在泥巴里默默生长的红薯被挖了出来,紫红的粉黄的皮,椭圆的长条的个头,在阳光下噙着满足的笑意。古镇的人们把红薯上的泥巴稍微摔摔,就堆在偏房里干燥的角落里。大部分当成粗粮,和饭一起煮着吃。有的则做成调皮的薯粉,下到火锅里煮。细长的则浸到坛子里,像浸黄瓜一样,当成零食吃。还有些极小的就剁碎喂猪。孩子们最喜欢吃红薯片子,做母亲便要费一番功夫了。

把红薯洗干净,放在大铁锅里煮,还可加些干桔子皮和芝麻。煮熟了,用锅铲碾成糊糊状。糊糊是黄褐色的,有粉嘟嘟的清香。把糊糊铲出来放在一张平整的木板上,有的人家干脆将抽屉翻过来作板子,再将红薯糊压平成块状。孩子们不待母亲吩咐,早将干稻草搂到条凳上,搬到禾场里晒。母亲便将红薯糊倒在干燥的稻草上,任阳光曝晒。经过两三个日头,香软的糊糊变成干薄的薯片。母亲便将这一张张黑褐色的薯片像牛皮纸一样卷起来,搁在阴凉通风的高处。孩子们喜欢偷这样的干薯片,用力撕下一小条,微甜淡香,很有嚼劲。有时牙帮子嚼得酸痛了,还想吃。

过年或来了客人,母亲便张罗着炸红薯片子。升起柴火,先将一大铲猪油融化,瓷白的凝脂便化成金黄的油水,在铁锅里滋滋地炸着。孩子们争着将大块的红薯片剪成小片小片的,丢到滚烫的油锅里。一会儿,薯片便上下翻滚着。母亲便用筷子不停地翻边,这边熟了,再炸另一边。待到两边都炸得金黄金黄的,便夹到瓷碗里。刚上锅的薯片绵软又热烫,不好吃。稍稍冷却后,变得又香又脆,就能吃了。每一片都油滴滴的,咬一口,崩地碎了。薯香弥漫着满个屋子,连在禾场里乱转的狗也奔到灶屋里。

现在的超市也能买得到红薯片,脆且薄,那是机器炸出来的。哪有母亲亲手做的那样香脆呢?灶头多年的烟熏火燎,母亲一天天憔悴了衰老了,可她做的红薯片子仍是那样香甜可口。

      香柚条    

古镇人春节的零食里,总有一盘自制的沁甜的香柚条,消食又好吃。

能干的女主人将柚子皮切得半厘米厚薄的,一条条的,盛在洋铁桶里。提来一壶滚烫的开水淋下去,将柚子皮稍焯一下,捞起来沥干水。待柚子皮冷却后,用手使劲揉搓,去掉部分水分。这时,升起小火,按一个柚子一斤半白糖的分量,往锅里倒入白糖。糖太少,香柚条就不漂亮,也不甜。往糖里加点冷水,慢慢熬成黄褐色的糖水。再倒入柚子皮,用小火慢慢地翻炒。这样炒二十分钟后,白糖完全吸附在柚皮上,甜味也充分渗透进去了。起锅后,要将香柚条存放到密闭的罐里,或用塑料袋扎紧存放。

这时的香柚条,金黄的柚皮,沾着细细密密的白糖粉,像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花。莫非是屋外飘舞的雪花闻着柚的清香,迫不及待地飞过来了?嚼起来,柚子的清香,白糖的沁甜,交融在一起。这样的柚条还能消食健胃,人们喜欢饭后嚼几条。

现在买的香柚条多用沙田柚做的,皮不香,也没嚼头。还是本地酸甜酸甜的柚子制作的香柚条好吃,有嚼头,也才有药效。

      红薯粑粑    

冬日,农活忙完了,阳光懒懒地照着古镇的青砖黛瓦。

孩子吵着要吃红薯粑粑,女人放在手里的针线,从屋里拿出几个块头大的红薯。洗净泥巴,用菜刀削去紫红的外皮。男人便从堂屋的门角弯里摸出一个擂钵,在水里细细洗去灰尘。这钵子是厚实的铜官窑,足有半寸来厚,从钵顶到钵底有着一道道竖条纹,密密麻麻像一条条小溪。

男人将钵子放在凳子上,双脚使劲踩住凳脚,不让它随意扭动。他左手牢牢按住钵沿,右手拿起红薯在钵里使劲磨。所谓磨,就是抡着红薯沿着钵子划圆圈,像磨“四磨汤”一样。粉黄稠密的桨水一点点流下来,红薯一点点变小。尽管寒冬腊月,膀大腰粗的男人额头上还是冒出粒粒晶莹的汗珠。孩子站在旁边摩拳擦掌,爸爸,让我来!男人便微笑着让出位置,孩子把袖子往上一卷,露出胖鼓鼓的白藕似的胳膊。他抡起红薯,夸张地在钵子里划圆圈,不是红薯溜下去了,就是把钵子碰倒了。终于像模像样了,可一会儿便大汗淋漓,磨不动了。父亲心疼孩子,便接过红薯不紧不慢地磨起来。做孩子的则惭愧地站在旁边,待到父亲累了,替会儿。女人远远地看着这对配合默契的父子,不禁微笑起来。这样磨了两个多小时,一大碗薯桨便出来了,太阳也渐渐偏西了。

等薯桨沥干水分,女人便将面粉舀出来,均匀和起来,再往里加些盐和切碎的芫荽。这时,迫不及待的孩子早在灶头升起火,用“刷把”洗净了锅。女人往锅里铲点猪油,待其融化后,用瓷调羹舀出一勺薯糊,细致地贴在锅里,再用锅铲压成圆形的粑粑。一面煎熟了,再翻过来煎另一面。这时的火要小,不然易起黑锅巴。灶头的火红红的,锅里十多个粑粑香香的,馋得孩子围着灶台乱转。好容易出锅了,他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粑粑塞进嘴巴,红薯的甜,芫荽的香,全融到舌头上。正在禾场里玩的其他细伢子闻香跑到灶房里,女人一人递双筷子,一大碗粑粑就分完了。

谁家的姆妈最能干,谁家的红薯粑粑做得最好吃,他们心里一本“册”呢。

      红曲鱼    

湘江河边的渔民靠水吃水,打鱼为生。丁字湾人常这样形容渔民,“圆顶屋,摇摇床,坐起来穿衣,睡下来脱裤,无鱼不呷饭”。所谓“圆顶屋”,可不是童话世界的城堡,而是指拱形的船舱。“摇摇床”,不是孩子喜欢的游乐园,而是指舟行水上摇摆不定,睡觉都不得安稳。“坐起来穿衣,睡下来脱裤,”是指船舱窄小,渔民只得弯腰驼背地钻进钻出。“无鱼不呷饭”,不是指家庭条件优越的“出有车,食有鱼”,而是指没有打到鱼便要饿肚子。如此,可见渔民生活之艰辛困窘。

渔民家里当然鱼多的是,当时没有冰箱保存,怎么办呢?除了腊鱼风吹鱼鲍盐鱼,当地人还特制“红曲鱼”。将新鲜的大鱼剖开,砍成小块小块的,腌上粗盐。待盐入味后,挂到外面晾干。再拌上红曲,一块块搁到坛里,密封起来。什么是红曲呢?就是一种大米制作的红色调料,可用来保存肉类和上色,也可作药。红曲一般是外地买的,自酿因工序复杂,很难把握温度和菌种。据说,将精白米浸渍水中七天后蒸,以红酒精为种曲加工,在瓦室连续培养约一周可得。

等到过年过节时,夹出一碗红曲鱼,用油煎着吃,香味能飘得好远好远。红曲还可腌制鸡鸭,味道独特,还有健胃益气的功效。如今,勤劳的丁字湾人还时常做红曲鱼。夹上两砣红曲鱼,一大碗白米饭就能吃个精光。

      洋芋头汽饭    

端午前后,洋芋头挖出来了。一个个孩子拳头大小,粉黄的,也有粉红的,圆溜溜的讨人喜欢。

母亲随口说中午吃洋芋头汽饭,孩子们个个精神起来。提着半筐子洋芋头在塘里洗干净,再到禾场边上捡几个烂瓷片子,大家便坐在石头门槛上刨皮。左手紧紧握住溜滑的洋芋头,右手捏着瓷片子,一下一下地刨。黄薄的皮很快起来了,划不动的就用指甲刨,一个洋芋头很快刨得干干净净。半盆子洋芋头刨干净了皮,用水洗一下,放在钉板上,切成片。不可切得太薄,得有半厘米厚,这样汽饭才香,不然容易煮烂。

那时农家打的是泥灶,一大一小两口铁锅,中间做两个瓮坛。瓮坛蓄着清水,用来吸收灶火的余热,洗脸洗脚就从坛里舀水。从米缸里舀出米,加水慢慢淘净沙子。将米放到铁锅里煮,得比平时多放些水。煮开后,将八成熟的米饭舀起来,盛到盆里,这便是“撩饭”。将白色的米汤舀出来,一般还可当茶喝,极营养。往锅里放猪油和盐,倒入洋芋片翻炒,直到芋头片炸得金黄金黄的,约四五分熟。这时,将撩饭一勺勺均匀地盖到洋芋片上头。为什么不将一盆米饭直接倒进去呢?母亲说了,那样会不透气,一勺勺盖上去的透气,煮出来的洋芋头才香。

最后,盖上木制的锅盖,紧紧围上抹布,用小火慢慢煮。闻到洋芋头的清香时,熄火。这时,余火会慢慢将洋芋饭煮得更香。待到吃饭时,将锅盖揭开,铲出一块,雪白的米饭绵软可口,洋芋片则起着薄薄的黄锅巴,真是喷香的!不用拌菜,我们就能扒两大碗。

现在的农家乐里也有洋芋头汽饭,也是用柴火煮的。吃起来却没有原来那份香,大约心境不同了吧。越来越丰富的食物慢慢钝化我们的本心,那颗原本素简的心,那颗原本“布衣暖,菜根香”,就能快乐起来的心。

      米汤饭    

柴火煮的饭绵软又香,多得益于木头的清香和柴火的余烬。农家的灶下总备着一个圆肚的瓷坛,用来存放火炽。木柴烧燃后,总留有一些余炽,要趁热夹进坛里密封,就成为黑色的“火炽”。火炽用来发煤炉子升火,也可夹到旧铁桶里,用来烤手烤脚。

柴火煮的米汤饭,让人开胃,也是一种点心。将米饭煮熟后,稍稍起点锅巴。锅巴不能糊,黑糊糊的很苦,金黄的锅巴又香又脆,极受孩子们的欢迎。有个童谣便是这样形容哭闹的孩子,“哭脸巴,油菜花,早上起来要锅巴。锅巴冒熟,哭一上昼;锅巴熟的,也哭足的。”可见,当时锅巴是多么诱人的美食。父亲不喜欢吃锅巴,吃着会打烂口腔。我们则喜欢将锅巴子碾烂做米汤饭。将熟饭用锅铲轻轻打起来,盛放到盆里。再将锅里剩下的一层黄薄的锅巴铲起来,使劲碾烂,直到成糊糊状,再倒入米汤或者滚开水和起来。继续碾,直到半锅汤饭质地均匀,白中带黄。一人盛一碗,锅巴的清香,米饭的微甜,含到嘴里,几乎不用嚼就囫囵吞下去。若是红薯蒸饭,碾的米汤饭更好吃,红薯的甜几乎要沁到心里。

其实,过去有些古镇人家经常吃米汤饭,不过是想省些粮食。吞下去淡淡的汤饭,也咽下去生活所有的磨难。苦中作乐,笑对人生,正是古镇人们所推崇的。

      苦槠子豆腐    

丁字湾的苦槠子树很多,满山都是,树很高大,远远望去像一把把华盖伞。秋天,苦槠子成熟了,一粒粒争先恐后地落下来,地上便落了一层厚厚的。苦槠子,粉黄的略带褐色,一头尖一头圆,像坚硬的小子弹。清晨,堂客们相邀着去麻潭山捡苦槠子,提着竹篮子,或挎着个蓝花布袋子。她们生怕去迟了,被别人捡光了,一路起着小跑。

苦槠子有层坚实的外壳,有的自动炸开了,有的则要晒过几天后,才扭扭捏捏地爆开,粉黄的果肉就露出来啦。母亲把果肉浸在清水里,每天坚持换一次水。四五天后,果肉就泡得软软的。父亲将家里的石磨子提到塘里洗干净了,架到堂屋里。将木脚盆放到磨子下面,准备磨苦槠子粑粑。他左手握着磨子的木把,右头用调羹将苦槠子舀到磨里,一边磨一面添。左手磨累了,换成右手。那苦槠子便磨成粉黄的桨水,滴滴答答地流到木盆里。

大半盆子的苦槠子桨水沉静地躺在盆里,整屋都散发着清苦的植物香。母亲每天倒去发黄的桨水,一连五天后,苦味便慢慢发散了。灶头升起火,将苦槠子桨水倒入铁锅内,不停地用锅铲搅动,让其慢慢熬熟。待冷却后,苦槠子桨会凝固成一大块固体,这时用刀划成一小块块,浸入冷水里。吃时,随时舀一块上来,可打汤吃,也可直接放油盐炒着吃。软软的,嫩嫩的,粉粉的,有股苦味儿。

苦槠子豆腐营养丰富,又可下火。它的清苦味让人上瘾,大约这苦与人生的苦是相通的吧。古镇人清楚得很,不先苦,哪来甜?

      油炒饭    

喔——一声嘹亮的鸣叫,从屋角偏处隐隐约约传来。我轻轻翻了翻身,妹妹也跟着侧了侧。

吱呀,木门在石槛上磨擦发出了哑暗的声音。门板开了一条细缝,父亲侧着身体小心地挤出去。听得出他坐在石槛上,掏出黄黑的旧塑料袋。在悉悉淅淅声里,掏出一把切得细细的烟丝,慢腾腾地用日历纸卷起来。吧的一声,一缕缕浓烈的呛味鬼鬼祟祟地钻到里屋。床那头的妹妹轻轻踹了我一脚,起来不?

撩开夏布帐子向床柱摸去,拉住细细的纤维绳子,用力一址,黄亮亮的光照得眼睛生疼。迷迷糊糊到了灶屋,用膝盖抵住两扇裂着几道口子的木门,好半天才打开木栓。一股北风夹杂着草木的清香钻到鼻孔,浑身清冷清冷的。站在禾场里的父亲扛着把锄头,卷起裤角,准备去菜园里挖土。他简单说了句,早点炒饭,读书莫迟到。他转身快步走了,屁股上两块椭圆形的补丁一颤一颤的,颜色比裤子要深,像两只大眼睛眨眨的,似乎要溢出什么话来。

拖了把木椅子坐在灶前,我伸手抓了一小把干杉枝放在灶口,从灶洞里摸出一盒瘪瘪的火柴,擦亮一根,送到杉枝前面。杉枝扑地燃烧起来,火光是桔黄色的。我从地上捞起笨重的火钳,夹住杉枝送到灶里头,再塞进枯树枝。妹妹早就用刷把洗了锅,从碗柜里拿出猪油和剩饭摆在灶台上。灶台这儿缺一个角,那儿掉了一块泥,刚打的补巴,泥泾分明。锅里烧得红通通的,妹妹铲了一铲油丢进去。奶白的油滋滋地炸起来,声音细碎却有力。她洒了点盐,油炸得更欢快了。将一大碗剩饭倒进去,她有些吃力地执着铲子碾,将成团的米饭打散。一面碾,一面翻炒,还将昨晚剩的半碗烫白菜倒进去。多半时候,打一个鸡蛋。起锅时,她拿过一瓶酱油,用筷子堵住口子,小心翼翼地倒几滴到锅里。随即,两碗油炒饭便摆在灶台,褐色的米粒沾着黑色的细菜叶,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趁弟弟还酣睡着,母亲掖好被角,掩好夏布帐子,蹑手蹑脚地出来。她揭开屋角的大坛子,用筷子夹出半碗雪白的藠子,还有几根紫苏。扒着油炒饭,就着几片酸藠子,一大碗饭就倒进肚里。胃里暖暖的,身体也暖暖的。禾场边上的桔树挂满了青黄相间的果实,一人摘了一个,在衣角擦拭下,便收到黄布书包里。母亲反复叮嘱,吃口水,慢慢走,莫迎了风。临走时,她从柜子翻出几片干红薯片塞到我们手里。

路边的草木刚刚沐浴了般,挂着一滴滴透亮晶莹的水珠。脚触上去,水珠便落到脚背上,清凉清凉的。远处的林子笼着一层薄薄的白纱,林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凿石声。我们加快脚步,学校的红旗在晨曦里若隐若现。

      磨粑粑    

古镇人家都喜欢吃粑粑。腊月,女人们趁着太阳好,将家里的被套、床单、帐子等,全部拆下来,浸在木脚盆里洗。脚盆是平常男人家洗澡用的大盆子,木质发黑了,一圈圈用铁丝箍着,很耐用的样范。这样一连洗了四五日,禾场里的竹蒿挂满了花花绿绿的衣被。她们这才慢慢直起腰,心里盘数着要磨过年粑粑了。

晚上,她印几大升米倒进木桶,加清亮亮的井水泡着。次日,米便泡得绵软软的。男人将门角弯里的石磨拿出来,提到水塘边,用竹制的刷把洗刷。磨子是男人自已打的,直径一尺多点,小巧玲珑的。磨子分两片。上面的那块,中间有茶杯大小的圆孔,侧面有木做的把手,下端凿着细密的条纹。下面的那片磨子,朝上那面也凿着深深的条纹。男人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之作,用刷把细心地把条纹一一清洗,再搁在禾场的条石上沥干水。他转身进屋,提出大脚盆,也在塘里认真清洗一番。再将脚盆放在堂屋中间,搁上木架架,将石磨搬到木架上。

女人默默将泡好的米提到磨子边,寻出一片雪白的瓷调羹。开磨了。男人坐在椅子上,趴开两条长腿,捋起衣袖,摆出一幅做体力活的劲头。女人往圆孔里加了点湿米,他连忙用右手握住木把手,果断地抡起圆圈来。圆圈越转越快,女人眼花起来,不由嗔道,慢点慢点,等我加米。男人停下来,等女人舀进一调羹米,又迅速抡起圈来。这样磨了半个小时,男人喘了口气,换了只手。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孩子禁不住嚷起来,让我试下。男人让出座位,从口袋里拿出金黄的烟丝,用裁得整整齐齐的薄挂历纸卷起来,最后伸出舌头舔舔,一个香喷喷的“喇叭筒”便做好了。

孩子力道不均,时轻时重,时缓时快。做母亲的爱怜地看着他,好了好了,等长大些再磨吧。孩子才依依不舍地离了椅子,男人便继续磨起来。手臂上的青筋暴起来,像一条条肥厚的曲鳝,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到脸上,再一路滚到脖子上。他抬手擦了擦,满不在乎地笑笑。呼呼的石磨滚动声里,一线线奶白的桨汁滴到木盆里,像春雨落到湘江河里。很快,盆底铺了一片白布样的桨水,一寸寸涨起来,直到大半盆。米桨有着淡薄的清香,细细嗅还有一丝丝甜味。桶里的米见底了,女人便用调羹舀进清水,磨子显得轻快起来。最后,磨子出来全是清水了,便大功告成了。

最后,男人小心地撤去磨子和木架,并用水清洗沥干。接着,他们共同抬起木盆放到桌上。女人寻来一块旧被单覆在盆上,从灶里挖出一块草木灰放到被单上,用来吸干米桨的水份。一切忙完,夜已深了,孩子们均匀的鼾声响起,远处的狗吠越发悠长,他们不由会心一笑。

次日清晨,最小的孩子看到那盆米粉子,不觉惊喜地嚷起来。女人便用锅铲挖出一块,用手和匀,捏成薄薄的圆形粑粑。大孩子早在灶头架起柴火,女人等锅烧红了,铲进一块猪油。等油滋滋地融化了,便将粑粑一个个贴到锅里。一面炸得金黄的,翻开炸另一面。起锅时,往粑粑上洒上一层白糖。夹起一个金黄的粑粑,孩子们心急火燎地咬上去,果然又香又糯,有连绵不绝的感觉。最小的孩子让粑粑粘住牙齿,急得哇哇大叫。女人一面笑骂,一面从刷把上折了根细竹尖,小心地给剔出来。孩子每人吃了一碗,仍嚷着要添,做母亲的免不得说教一番,糯米不易消化,再炒点油炒饭吧。

那盆米粉子今天缺了一块,明天又挖了一角,最后盆里只留下一圈灰白的痕迹。这时,冬天灰白的痕迹也褪去了,一缕缕新绿从麻潭山的石头缝里泥巴缝里长出来了。也许,春天是丁字人吃粑粑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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