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三个姑姑
?一父辈家有五兄妹。大姑排行老大,爸爸排行老二,二姑排行老三,幺幺排行老四,小姑排行老幺。小姑怨嗔她们的父亲没有取好姊妹三个的名字——丁凤、丁燕、丁飞,几个不愿着地的名儿;虽然女孩长大注定是要飞离家园的,可是这些名字却在她们苦难命运的判词上又加重了一笔。小姑丁飞比我大一轮。我叫小姑“小爸爸”。妈妈说她嫁过来的时候,小爸爸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爸妈“看人户”那天,妈妈穿了一身白。上衣是一粒扣子的高腰西服,裤子的裤脚是大大的喇叭口,毛衣领是松垮设计,胸口坠着两个毛线球,头发用一长串珠子在头顶挽成了一个圆鬓。整个人像一朵清透的百合花——纯洁、漂亮、洋气。朱家沟的小孩都跑到嗲嗲家来看这个出众的“准新姑娘儿”。小爸爸着急地把他们拦在门坎外,不允许他们看自己家的“显客”,不愿意跟大家分享自己家的这份“光彩”。显然,她也认为这位准嫂嫂是非常夺目的。就跟好不容易拾得的一颗夜明珠,多一个人看了去,便会消失一圈光彩,所以她要独享这份“礼物”。妈妈对这个有点小蛮横的小姑子留下了深深的印象。八八年的夏天,我满周岁。利川的风俗:小孩满周岁时要让未成年的大孩子用背篓驮着到那些常年见不到光的黑暗角落去转转,这样,小孩长大后才会胆子大!妈妈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积极举荐自己的小爸爸。小爸爸驮着我,篓底直齐她的膝部,她弯着腰,辗着小步子,让人有些忍俊不禁,同时又于心不忍!背篓的肩带带来两道火辣感,她喔喔地吆喝两声,用声响来掩盖乏力的尴尬。完成“仪式”后,她绯红着脸跟妈妈说:“文文体重还是有点轻呢,还要长重点才达标!”妈妈说,童年的小爸爸就是这样一个聪慧,心强好胜,又能察言观色的小大人。几年后,奶奶得癌症过世了。小姑初中毕业便没再上学。上面的四个哥哥姐姐都已结婚,各自有了家庭。只留下她跟嗲嗲在一家。而长年酗酒的嗲嗲此时更是嗜酒如命了!早中晚各一斤,喝得神智不清,颠三倒四!小爸爸正值爱美又爱逐梦的少女时期,她喜欢一个人躲在阁楼的房间听孟庭苇的《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听杨钰莹的《轻轻地告诉你》。或者是跟她的闺蜜牟柄利换了衣服穿,然后去“大塘”拍几张“艺术照”。可是嗲嗲总是骂她,骂她不务正业,骂她搞“怪名堂,花板眼”。总之,他不理解她,不懂她,更不会跟她作任何心理上的交流。又一次酗酒后,气味熏天的嗲嗲突然爬上二楼,狞着虬结的眉毛,红着眼睛,把小爸爸所有的衣服跟磁带一股脑的捞下楼来,丢在院中,一把火便烧了它们。小爸爸从坡上打猪草回来见到此状时,所有的爱物已被付之一炬,散发着焦味,灰飞殆尽!她丢下背篓,眼泪扑簌簌地掉,掩面奔向“关哨湾”奶奶的坟头。她两膝跪地,额头在坟墓的石头上辗转,终于放声大哭起来。伤心、无助、绝望!所有的委屈交叠到一起击垮了她。苍天也替她难受起来,天空突然下起了暴雨。小爸爸根本不顾雨水的冲刷,在狂风骤雨中哭喊着:“妈,妈妈,我的妈妈呀!你为什么要死得那么早,你留下我一个人怎么办咯?妈妈呀,我想你,我是多么多么的想念你呀!”她一任泪水决提,一任悲痛涌怀,把对母亲的总总思念以及受到过的总总委屈一个劲地倾吐了出来!“你要是活着该多好,什么事情你都会为我做主,什么秘密我都能跟你说,但是你如今躺在那冰冷的坟头,我跟谁说去?谁来听我说?谁来爱我呀?妈妈,你听到了吗?你听到了吗?”“我们来爱你!”一个女性的声音帮奶奶回答了她的话。小爸爸回过头,看到了我的妈妈。妈妈也哭了,她是从屋里跟着追来的,此刻已被小爸爸的呐喊弄得心痛淋漓!妈妈张开双手,小爸爸扑了过去,瘫软在她的肩头。“你以后就跟我们住在一起,我们来爱你,你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之后,小爸爸在我们家住了一年。这一年里,她帮妈妈分担家务,帮我和妹妹辅导功课。她努力做事,努力独立,努力的长成大人!常言道“长嫂如母”。在妈妈心目中,小爸爸确实如同她的孩子,她总是尽力把一些家庭主妇会做的事情“传授”给她。主动跟她聊天,了解她的所思所想。但,妈妈毕竟替代不了奶奶,小爸爸也毕竟不能像在奶奶跟前那样无拘无束的撒娇行事。一年后小爸爸决定去广州打工。临行那天,天空下着濛濛春雨。小爸爸带着简单的衣物,留恋的环顾了我们这群送行的亲人,然后努力地撇过头,形单影只的离去!一只羽翼未丰的小雏雀,正在巢内等待觅食归来的母雀,哪知天有不测风云,暴雨旋风骤袭,母雀丢了命。无所依靠的小雀便只能独自飞行,炼就翅膀,待到羽翼已成,方可择地而居!打工的生涯艰难苦涩,她经历了她那个年纪不该有的辛苦和波澜,失去了本该拥有的纯美时光!三年后,小爸爸打工回来了。她更漂亮更洋气了。一头弯弯长长的秀发轻坠在脊背上,身穿一件蛋黄色的套头毛衣,哑光黑的半身皮裙,亮面黑的长筒皮靴。整个人明亮夺目,像一只漂亮的蜜蜂仙子。我们一群孩子围绕着她,不停的欣赏,不停地问东问西。高兴和欢悦充塞着我们。小爸爸还给我们每家的孩子带了礼物——新衣服。但是这份礼物却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三家的孩子,每家只有一人有新衣服。当时,幺幺家就一个孩子,所以那套衣服就无人争执。我们家是妹妹拥有了这份礼物,我立马不开心起来,但小爸爸承诺以后会给我买大玩具,我立即安心了!大孃家有三个女儿,只有老二有新衣服,老三还小,不争不闹。但是老大却伤心欲绝,凭什么妹妹有她却没有呢?都是小孩,都是她的外侄女,为什么这么偏心?她越想越难过,于是跑回家中抱起一瓶“敌敌畏”准备一仰而尽!幸好大孃及时抢下了瓶子。后来大家好说歹说,誓言一定给她补一条裙子,这事儿方才作罢!后来我才知道,小爸爸那几年并没挣到多少钱!但是争强好胜的她,定想维饰着自己的面子光鲜的归来,想着每家买一份礼物定算公平!所以这场风波她实在是不曾预料到的。接下来,小爸爸开始做新工作了!她在猪鬃厂摘过猪毛,也跟朋友合伙开过理发店。几年后她认识了我们现在的幺姑爷。幺姑爷是个老实人,够勤快,学的是漆木工的手艺。两人结婚后租了一套“空中花阁”,借钱开了一家小型的家具店。生活定然是拮据的,但是小爸爸总算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不需要觅觅寻寻四处飞翔了!她们的“空中花阁”处在一栋破旧的高层顶楼,屋外空坝的水泥地开着长缝长着杂草,这俨然是一处危房。但是小爸爸却很喜欢这个地方,把它称为“空中花阁”。她说这里每天都能看到晨夕,每天都能闻到最新鲜的空气,四季在她的窗口交替变幻着,哪里还有比这里更美更雅致的居处呢!经她这样一描述,我们也觉得这个地方确实美透了!小爸爸生产小弟弟坐月子时,我们一群孩子经常到她的“空中花阁”,帮她浇灌一下空坝的花花草草,帮她擦拭掉墙壁上“蒙娜丽莎”的灰尘。最主要的是跟着月母子蹭吃蹭喝,不过她家有一个硬性规定,那就是吃完饭后,各自清洗各自的碗筷!现在的小爸爸有一个朝九晚五的轻松工作,幺姑爷已经是名出租车司机,儿子正在上初中,学习成绩优秀。她们拥有一栋很大的私房,是真正有后花园的那种楼房。她每天下班用过晚餐后,就跟闺蜜一起跳舞唱歌,生活得很惬意。试想,这该是上天对她年轻时的艰难经历的补偿吧! ?二 约么在我五岁那年,二姑丁燕回来了。我们一个辈份的都叫她二孃!二孃的故事我都是从长辈那里“听说”来的。有时听说她家里买了台收割粮食的机器——是我们没见过的那种“全自动”。一个上午可以收割掉几十亩地的农作物,大大的提高了她家的收成效益。有时听说她们那边收购人的指甲当药引子,一万块钱一斤!想来真是个容易赚钱的事,我跟妹妹一起攒了半瓶指甲,有手上的,也有脚上的。可是二孃总是不回来收购,我们的发财梦也就不了了之了。有一回,开长途汽车的大姑爷跑了一趟河北定州某县的专线,二孃听说后,赶紧从村里赶往县里,把他接到家中盛情的款待了一番。大姑爷回来后,神彩飞扬地描述了几大篇二孃家那边的新鲜事儿。最最让我们难忘的就是“煮面条”了。说是河北那边煮面条时,要想知道面条有没有煮熟,根本不会用嘴巴尝,而是直接用筷子挑起一根往墙上甩,要是面条粘在墙上了,说明面条就熟透了!这个方法对我们来说简直是无比的新奇,越听越激动,跃跃欲试。当晚,趁妈妈去村里帮忙不在家,我跟妹妹两人便悄悄地煮起面条来。面条刚下锅,妹妹就迫不及待的挑起一根甩到墙上,那根面条还没被水湿透呢,焉着身子立马从墙上滑到了下来!“呀,哥哥你看,还没熟呢!”妹妹用探索着奥秘的神情嚷道:“你再试试看。”于是我们接二连三的把那些面条甩向墙面,终于,它们横七竖八地、牢固地匐在了墙上。看着实验大获成功,我们仿佛参加了一场奥林匹克大赛。二孃经常会寄信回来,里面会夹带她们家人的照片,我们也会把新拍的照片捎寄给她。对我们孩子来说,二孃就活在那个我们不了解的,也不易触及到的“照片中”。现在二孃回来了,一只反飞向北,离巢的孤燕回来了!我迫不及待的往嗲嗲家跑去,还没进堂屋我就听到了一阵呜呜的哭诉声。我蹑着身子悄悄地贴在偏房的门缝中看,只见奶奶、大孃、小爸爸、二孃(我想那个胖胖的身材,黝黑皮肤的就是她)抱在一起,哭作一团。她们母女四人紧紧的缠绕着,椅子上也有人,地上也有人,全都不住的哭、不住的说、不住的喊。我被这场面吓到了,不懂她们为何会这般模样!二孃一个人回来探亲,照片中的二姑爷跟弟弟都没回来。“因为路程太远,路费又太贵了!”她这样解释。她给我们这群孩子买了很多的水果糖,花花哨哨的包装纸,好看又好吃。这是自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二孃。但是妈妈说,在我一岁前,二孃和我关系就很亲密!那时候,妈妈在烟厂上班,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二孃就在家陪伴着我,到我要吃奶的时间,她就把我绑在自行车后座的儿童“椅轿”上,载着我去寻妈妈。父亲几兄妹似乎都很擅长做生意。二孃的特长是生豆芽。每到赶场日,她卖的豆芽便被一抢而空!因为她的豆芽又胖又长又干净!她生豆芽,就像在做一场圣洁的礼赞!首先要到门前的小河去清洗竹背筐,再在筐内铺上一层干净的稻草,撒上饱满的黄豆,盖上一层黑色的胶纸和一块大蓑衣遮挡光线。接下来,每隔一小时就要给它们浇上两瓢井水!若是豆芽被阳光直射或是间歇缺水都会致其腐烂。这真的是一个极需耐心的工作。听着那些小芽苗喝水的咕噜声,听着它们拔节儿生长的咔嚓声,就仿佛在孕育着一群孩子,它们是有生命的!二孃卖豆芽赚来的钱要供一家人里外的开销,如柴米油盐、种子肥料、人情往来。那时,嗲嗲退职在家,什么事也不做,奶奶只得整日忙作于田间地头。大孃已出嫁,爸爸正服义务兵,幺幺跟小爸爸都还在上学,她自然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有次赶场,豆芽卖得了好价钱,二孃立即想到用它给奶奶买块蓝布缝件衣裳!(虽然自己已经两年没买过新衣裳)奶奶那件满是补丁的衣裳实在太破旧不堪了!余下的钱刚好够本买豆子。之前每场赚到钱她都会先给嗲嗲打两斤酒。但这次钱有所用,不能打酒,她想嗲嗲应该能理解。第二场赶集日,她背了豆芽,像往常一样嘱咐嗲嗲要记得给豆芽浇水。然后就去了集市。当她卖完豆芽回到家里,天色已是正午。她习惯性的先去翻看豆芽,这一翻让她大惊失色,只见所有的豆芽都已发黑腐烂,散发着浓浓的酸臭味。她闭上眼睛,咬住嘴唇,眼泪一颗一颗地往外滴,滴到那些无法挽救的豆芽上。她知道嗲嗲是故意不帮她浇水的,赌气上次没给他打酒喝呢!她蹲下身子,把头埋在蓑衣上,泪水湿透了袖口。豆芽坏了,拿什么去买黄豆?拿什么去开销家里的人情事物?院子里最会掉落叶的梧桐树,把它那枯黄的秋叶飘送到蓑衣上,飘落到二孃的衣背上。这些落物,使她想起了往日在某本书上读到过的两句词: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啊,叶叶声声是别离!多么惆怅,多么凄凉的句子!那本是有情人之间思念的词儿,她却不知多年后,这将隐化为她对故土思念的情感写照!那年,她一个远嫁河北的小姐妹回娘家来,得空之际来找她叙旧。她穿着一件上好的毛呢大衣,一双擦得铛亮的黑皮鞋,满身的阔气相!二孃看着她,感到自惭形秽了。小姐妹乘机显摆自己在夫家的生活,说是那边的人出门根本不用脚着地,因为大家都骑自行车!每家每户都有大片大片的土地,种着吃不完的粮食!地方好,离北京又近,简直是一块宝地!她形容得天花乱坠,二孃听得心驰神往。那小姐妹见二孃神情,立马又说:“要不你也跟着我去吧!我包管给你找个既忠厚又老实的好人!”想着那殷实富足的远方,再看看赤贫如洗的眼前,如果真能嫁过去,说不定能改变自己的生活,也能更多的补贴这个家,并且再不用忍受父亲每日酒后的咒骂!就这样,她跟着去了。那年,她十八岁!经过几天的车程,她终于来到了那个“好地方”!时下正值深秋,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黄土,看不到一丁点儿绿色植物,四处弥漫着一股怆侧的凄凉感,这种感觉让她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沉进了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她被那个小姐妹引进了一幢矮矮小小的土墙房子。一路上,小姐妹陆陆续续的给她讲诉了自己与即将介绍给她的那位“老实人”的关系。“我婆婆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就是我的丈夫。大儿子夫妻俩在多年前因一场车祸双双离世,留下一个孙儿跟着奶奶相依为命。自从小儿子取上了媳妇,最让婆婆操心的就是这个十七岁孙子的终生大事了!”眼前的房子家徒四壁,简直比自己家还穷!二孃一路来隐隐的不安和不愿相信的预感得到了最残酷的证实: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妹,她最最信赖的好姐妹,竟然对她处心积虑远谋深算!哦,她被骗了,骗得好惨好惨!好半天她才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只见一个清瘦的男孩站在一扇老门前。“婶儿。”男孩轻吭了一声。小姐妹上前跟他使了使眼色,男孩便反身走进厨房(那是用玉米梗夹砌的一个棚子,如果这也算厨房的话)端出了一碗面条,面含羞涩的说:“柴火不太够,煮夹心了!”二孃反身就往门外跑!跑出了院子,然后沿着一条又窄又长的小路奔去。那小路在枯黄的大平原上一直伸展着,仿佛伸进了天际,没有尽头!身后有人在呼喊,有狗在吠叫。她越跑越心慌,越跑越无助,越跑越乏力!突然一脚踩进一道小沟壑,整个人扑倒在地。她被摔得头晕目眩,实在是没了力气再爬起来。此时,她也不想再跑,一仍身体平躺,尽管来吧!哪怕被绑回去剐皮抽筋她也认了,自己只有这个命,注定的苦难命。后来,二孃在那里结婚生子,一直生活了下去。她还是嫁给了那个男孩,那个确实忠厚又老实的人。二孃被她们带回去后她就在想:命运既该如此,又何必徒力扳转!即使逃出此地,也逃不过宿命的安排!多亏小姐妹没给自己找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呢!眼前的人家虽穷,但那男孩一直跟她保证,实实在在的想跟她过。那么,留下来吧,女人无论飞到何处,不都是为了寻找一个靠得住的男人,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吗?与其回利川听父亲的咒骂,不如留在此地靠自己的双手创造新的生活!二孃像一粒被大风刮去远方的蒲公英的种子,落在北方安了家。她在那里生根结子,根深蒂固,实难再返了!把最美的青春,和最好的时光都献给了她北方的那个家。这些年来,除了嗲嗲、奶奶过世她回来吊孝,之后便很少再回来!就像她自己说的:“我是一只失群的孤燕,并不是不念旧巢,只是我得忍痛舍取。我的子孙,我的经济来源,我的人脉关系都在那边,如果我回来,将会是大家的包袱!我一直都觉得我是这个家中最幸运的那个人,因为姐姐、哥哥、弟弟、妹妹我都拥有了。当那梧桐树叶飘零的时候,便是我最想念你们的时候!” 三 大孃丁凤比我爸爸大三岁。五兄妹中,他俩年龄相差最小。俩人自小一块儿打闹,一起做生意,一同长大!有天下午,大孃在找猪草回来的路上捡到一块折叠得很规矩的手帕,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两块钱。两块钱呀!可以缝一件上好的衣服了!这真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揣着这份惊喜回家,大孃把这个消息悄悄地告诉了奶奶,谁知这耳语却被爸爸听了去。爸爸那时也就七八岁的光景,上树可以捣鸟窝,上房可以揭瓦片。是一个调皮、蛮横、又暴躁的熊孩子。他缠住大孃,要分给他一块钱,不然就赤膊上阵。大孃临危不惧,爸爸从墙上操起一把镰刀就要砍她,大孃吓得心惊肉跳,拔腿就跑。爸爸穷追不舍,俩人从这座山跃过那道梁,从早晨追到晌午,完成了一场山地马拉松赛跑。最终,大孃认输,分给了爸爸一块钱!过了两三年,姐弟俩开始跟着嗲嗲学手艺,做起了小生意。嗲嗲是裁缝,曾在凉雾、理智坳、花椒坪的城管镇手工业社做服装。一直兢兢业业的工作,后来就调回到离家较近的大塘手工业社的缝纫部。姐弟俩敏而好学,先学会了打袖套,又学会了做小孩的兜兜。赶场日,他们就各自用麻篮提着自己的手工货去集市上卖?。他们分开摆摊,对街吆喝。大孃喊:“上好的兜兜咯,八角钱一个。”爸爸站在对面不吭声,见到有顾客走近大孃跟前,他立马大声吆喝:“一模一样的兜兜咯,只要五角钱。”大孃气得张嘴又瞪眼,明明到手的生意,居然被抢跑了,统一好的价格完全不作数了吗?她也不顾底价了,跟着呼喊:“五角,我这里也是五角!”“四角!”爸爸爽快地喊。大孃不敢喊了,她知道如果自己再喊下去,对面那个傻子肯定会把兜兜白送给人家!爸爸低价做了这单生意,随后却接二连三的卖完了所有的货。大孃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跟嗲嗲奶奶哭诉爸爸的“罪行”。奶奶安慰她,骂爸爸自食其信。嗲嗲却笑着说爸爸将来肯定是块做生意的料。又过了两年,爸爸开始贩卖大货。年关,他和两个三十来岁的壮年到利川的边陲地带“黄水”收购满月猪。冬日的寒夜,冷风刺骨,山路又崎岖,他们没有赶到唯一的那趟班车,只能全凭双肩的箩斗挑货。那两个壮年一个箩斗挑四个猪崽,每个猪崽十一、二斤,份量已经相当沉甸。爸爸就一头挑三个,一头挑四个,猪加箩斗一百来斤的重量压在这个仅十三、四岁的少年肩头,就仿若是两座铁山。他饮泣吞声,坚持把猪崽挑到了五十多公里外的“鱼龙”市场上贩卖。那次,他赚到了六、七十块钱,用他自己的话说:“把我高兴惨了!”那时候嗲嗲一个月的工资都只有二、三十块钱呢!爸爸用他的钱给大家过了一个丰盛的年。大孃再也不跟爸爸比做生意了,她甘愿认输。为了这个家庭,大家都努力的赚钱,努力的打拼,只是,弟弟的“拼搏”让她心酸,让她心痛!她多么希望这个家能早点富足起来,让每个人都少受点苦,让每个人都能穿暖吃饱,她也就没有这么多的忧虑了。成年后的大孃,是一个善良又感性的女孩,她疼惜自己的弟妹,又体贴父母入微。无论自己遭受多少磨难与委屈从不会对家人哭诉,无论家里有多少地争吵不休,她都能理解家人的感受。那年,村里修路,队上划任务每家出两个劳动力。大孃已出嫁,当时家里就剩下嗲嗲跟幺幺两个男丁,嗲嗲是绝对不会去的,于是奶奶只得领着幺幺一起去出任务。幺幺拖着手拉车,载了一大车石头,几百斤的重量压得这个少年腰膝酸软,步履蹒跚!奶奶在后面倾尽全力地助推,行至一下坡路段时,由于车身太重,幺幺抵控不住,连车带人的翻进了路旁的水田,一车石头全压在了他的背脊上。大孃知道消息已经是几天后。她急匆匆地赶回来,只见幺幺一个人躺在阁楼的床上,那床单下垫着厚厚的稻草,幺幺就窝在床中间,整个人缩卷成一团,脸青面黑,不住的喊疼。大孃赶紧找人去医院,又四处筹钱医治。后来检查出幺幺椎骨断了三块,因为救治不及时,留下了终身驼背的遗憾。大孃结婚后,人生开始了另一部艰难史。娘家每个人的命运也悄然的发生着变化。那时,国家企业改制,所有的工业社解体!嗲嗲已退职在家,无所事事,终日以酒作伴。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酒癫子”!大孃新婚第二天“回门”,新姑爷给老丈人提了一块猪肉和一瓶白酒,谁知东西刚搁下,就被嗲嗲扔出门外。“你这个也叫肉啊?你这个酒是人喝的呀?”他面红耳赤的嚷道:“哪个要你们的东西?看不得你们这副穷酸样!”其实他自己也穷,但正是由于他穷,他才想要上好的酒肉跟礼品,眼前的东西实在是太低于他的期望值了!大孃默默地捡起东西!肉上沾满了泥土,酒瓶已经碎掉,那玻璃碎片割痛了她的心。确实如嗲嗲所骂,她们家真的是清寒又艰难!像这样惹来的骂数不胜数,有年,大孃带着几个孩子回来,刚好撞到嗲嗲发酒疯。“嫁出门的女,泼出去的水!你一脚踏出门槛,就是别家的人。你回来轻巧,我却要搭上你一大群丫头的饭。你是有心吃垮我,好让你谭家发洋财!”起先她都会伤心难过好一阵子,后来听多了,忍多了,她也就不为之动容了。是的,她要忍耐,不能跟他斗嘴记气,因为他是自己的父亲,也因为他是一个饱受压力和委屈的可怜人。奶奶跟她说过嗲嗲的事。嗲嗲出生在团堡镇一个破落的地主家庭。成分不好,导致他从小受尽凌辱,想学知识无门,想做生意无路。年龄稍大些后,他一个人跑到利川城来,费劲心力学缝纫,靠自己的勤奋找到了稳定的工作。后来经人介绍认识了奶奶。奶奶家家境不错,上完过小学,识字算数样样在行!一手算盘打得是相当流利。当时,很多住队的未婚干部都很喜欢她,其中一个文质彬彬、涵养很高的干部,更是对她穷追不舍,每天给奶奶写一封表达爱慕的信。但是奶奶的父母希望她找一个有单位的人,所以她后来就嫁给了嗲嗲。婚后,奶奶还经常收到那干部的信件,那人信中表述自己已经升职,目前是恩施的政府官员。嗲嗲发现后,拦截了奶奶一切的信件,不断地跟她争吵!动不动就哭诉命运不公,使他出生不好,没有大作为,还得寄人篱下,当个倒插门。有一次,嗲嗲在做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磨坏了胸前毛主席的头徽,被造事的人看了去,害得他当着所有的村民背“毛主席语录”来忏悔。后来上了年纪,被调到大塘手工业社缝纫部,却只能打打下手。一生的勤勤恳恳换来如此结局,更没想到的是,国家改制,他最先失业。命运的捉弄使他淤积一身的怨恨,而性格内向的他从不找人倾诉,导致了他中年过后便易暴易怒,抑郁成疾。所以大孃懂他,理解他,不计较他!只是今天的这句“你一大群丫头”让她想起了上次跟大姑爷拌嘴时对方嘴里说出来的一句话。“不要说我没上进心,我就是一张白纸,我没任何压力!”言外之意,三个丫头长大都是别家的人,没有可供他操心的儿子。似乎没有儿子这件事,人人都在埋怨她,人人都在耻笑她,人人都在鄙夷她,所有的错都该归结于她,她是一个罪人。其实,她跟大姑爷第一个孩子就是一个儿子!那日,她即将临盆,大姑爷到处找车,只在村里三奶奶家借到一个手拉车,三奶奶在车上铺了一层稻草,大姑爷用被子裹住大孃平放到手拉车上。一路颠簸,疼痛难耐,孩子半路就生产了。因为走得急,随从的三奶奶没带接生工具,无法分离孩子和脐带,大姑爷赶紧掉头把人往家里拖。到家才剪去脐带,孩子却吸入了大量的羊水,呛到了肺,终日气喘咳嗽。两个大人心痛难耐,医院医治,听村里一个老人说用枇杷叶泡水喝能止咳,他们只能抱望一试。谁知孩子喝了水,喉咙长满小水泡,整个身体泛出淤青!来这个世上仅一个月就离开了父母!大孃的悲痛自然不用说,冤屈的是婆家的人都说孩子是被她睡觉时捂死的。这天大的冤枉鞭打得她身心俱备,整日精神恍惚萎靡不振。后来三个女儿相继出生,婆家的人却越发冷漠!小女儿出生第三天,大姑爷就出门跑长途车了!大孃躺在床上,看着满铺的尿布,无处置身。挨出门外,请求婆婆帮忙清洗一下,那早就跟她们分家的婆婆本就埋怨她没给谭家添上男丁,立马借故说:“我满手的泥巴,还有好多事要做,没得空给你洗。”她只得自己去井里提回一桶水搓洗尿布。做完事发现肚子饥肠辘辘,这才想起一整天没沾过一粒米。她看到田里有稻谷草,于是,瑟着身子去拔了几茏回来生火做饭。月母子的忌讳:不出门吹风,不使力做事,不沾冷水。对她来说都是奢侈的事情。随着孩子的长大,老房子的面积显得局促不够用,几十年的泥瓦房,开墙又裂缝,天穿又地漏。于是她们翻修了那个破旧的老房子,由此借下了很多债务。大孃想着一个人出门打工挣钱还债,但是老大和老二非要跟着母亲去,要帮父母分担这个家的负担!母女三人打工的生活是由忙碌、艰苦、危险和信念几个词堆积起来的。老大在一家玩具厂上班,每天工作十来个小时,工作强度巨大。大孃和老二进了一家制鞋厂,老二在流水线上做生产工,大孃在保洁部打扫卫生。她们拼命工作,拼命赚钱,拼命还清了所有的债务。 大孃马上就要到“六十而耳顺”的年纪了!这几十年真是经历了无数的沟沟坎坎!所幸的是,苦尽甘来,她现在生活得很幸福。三个女儿一个比一个体贴,一个比一个孝顺。女儿们是她一生努力换来的“骄傲”。如今,她被子孙们当作“凤”一般爱戴着,拥护者!二零一九年一月八日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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