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沁源小众笔会作家小辑10人邻
“绿色沁源“小众笔会,晋外作家与会人员: 庞培,男,江苏,诗人,散文家;杨沐,女,海南,散文家,小说家;麦阁,女,江苏,诗人,散文家,《太湖》杂志;施立松,女,浙江,散文家;赵野,男,云南,诗人;吴佳骏,男,重庆,散文家,《红岩》杂志编辑部主任;茱萸,男,江苏,诗人,诗评家;张杰,男,北京,广师大北京中心主任;王族,作家,《新疆文学》主编;人邻,男,甘肃,诗人,散文家;马叙,男,浙江,诗人,散文家,画家;梦亦非,男,广州,诗人,作家,贵州“群山之心”诗人酒店之主;王单单,男,北京,诗人,《诗刊》编辑;鄂晚多,女,吉林,小说家 “绿色沁源“小众笔会,晋内与会人员: 张丽英,女,散文作家,小众编辑;葛水平,女,小说家,散文家,编剧;张二棍,男,诗人;石头,男,诗人,“天街小雨“人文茶馆之主;温建生,男,诗人;雷霆,男,诗人;金汝平,男,诗人,评论家,教授;韩玉光,男,诗人,“红门书院“之主;病夫,男,诗人;薛振海,诗人,散文作家;张鹏远,男,诗人;王国伟,男,诗人,编剧;唐依,诗人,“格腊茶舍“之主;郭俊明,男,诗人;王照华,男,散文家,《漳河文学》主编;郑鹏,山西省孝义市鹏飞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玄武,男,作家,诗人,小众创办人 我所知的人邻:刀一样的弯月 习习哀伤气味似的藏在人邻的身上,很少看见他朗声大笑。他也笑,但笑起来很隐忍。他爱酒,尤爱贮藏了多年的老酒,喝酒时一小口一小口,极怜惜的样子。喝着喝着,脸色越加白起来,慢慢地,眼睛里就起了雾。他划拳时,迅疾出手,然后突然把手捏成拳头使劲勾着手腕收回来,收回的拳头有着鹰隼的样子和冷峻。——刚才,我从一个空气清冽的山野落入雾霾沉沉的兰州。现在,我应约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写一小段所以在“小众”推荐人邻文字的原因。不敢怠慢。拿出9年前写他的一篇文章,挑出了上面这一小段。很多人在时光中变得混沌,但9年之后,人邻越加清隽,这多么令人感慨。对于他,我的上述文字依然有效,只是,他看起来仿佛慢慢沉积着的文字,显得愈加繁盛。质地扩充着数量和容量,而实际上,他著作的书卷并不很多。我读他的文字时,随时想合卷起身,把他的书藏起来,藏得故意想不起来,再走得远远的,走一条远远的可以深思熟虑的路。人邻的文字像月,弯月。沉静、高古、孤单、忧伤。他的文字,是刀一样的弯月,挂在尘世之外。异常的静。但你很快就会颤抖或者战栗。轰然一声的坍塌、忽然间眼底涌潮,都出自阅读他的文字时的感觉。 人邻作品 山地小镇之旅 正月里,初十二吧,竟然出门了。一路经干草店、定西、宁远、华家岭、通渭、秦安、天水、皂郊、娘娘坝、麻沿河、江洛镇、泥阳镇、成县,经望子关到武都;返回经两河口、宕昌、哈达铺,在岷县停歇,经漳县、殪虎桥、新堡、会川、玉井、临洮、中孚、西果园,回兰州。路上随意记了点笔记,回来看,有些也不知道是记的哪里。 清楚的也就清楚,糊涂的也就糊涂吧。满天下之大,哪里就有那么清楚的事情。写这些文字的时候,阳光明媚,薄薄的窗纱外一群影子一闪而过,知道是鸽子。若不知道呢? ——题记 一天 路边,官家标的地名:赵家楞杆。什么叫楞杆?人说,大概是田垄,丘垄。人走着,田里忽然高出的一溜儿,就是了。 楞杆,应该是塄坎吧。田垄、丘垄,叫塄坎,才合适。还是用塄坎吧,有土才这地名才踏实。那个楞杆,两根木头,孤伶伶的,呆呆的,在那儿杵着,要么就是要跟谁寻衅似的。不好。地名也是讲风水的。 这地名什么时候的呢?以前。地名都是在以前。一个赵姓人家,不知从哪儿来,在这里扎下了根,繁衍开来,有了势力,慢慢这儿就叫赵家塄坎了。那是什么时候呢,真要知道,要一辈辈人问上去,不知问到那一辈人,才能知道。可也许一直问上去,问到没有了人,也不知道。 塄坎宽窄不一定,窄的只能走人,走牲畜,宽的能走车马。塄坎很长,一眼望不到头,细长长弯弯曲曲的,若沿着塄坎埋头舍命走,真不知道能走到什么地方。远处是哪儿?李家塄坎,杏园(该有杏子的),朱家营滩,上店子,坡儿(多柔和的名儿),邱家窑,大道来(真好。一个画画的朋友有印:走大道),土家弯,第三铺(还有第一第二么?),龙头掌,高庙山,葡萄(这是很怪的名字。这儿以前出葡萄么?),活马滩(该是放牧,马儿撒欢的地方),新庄,胡家门,接驾咀(叫人不悦),碾子,牌坊(这偏僻之地居然也有牌坊,什么牌坊呢?千万别是那种)……那么多陌生又新鲜的地方,怎么走得完呢?有那么多地方,是叫人伤感的,人活一世,是多么短的一世。 若塄坎上面走着人,牵着一头驴(马大了些,不美),好看的黑身子白嘴大眼睛的小毛驴。驴背上驮着什么?最好是有点扭捏的白袜黑鞋的俊俏小媳妇,红衣绿袄,低着眉眼。 赶驴的汉子,脸红红、汗涔涔的。走不一会,尤其是对面来个人,来个男人,他禁不住要痒痒地甩一鞭子。一边甩,一边还看着那人,眼角眉梢间有几分得意,好像他的驴上,果真驮着什么值钱宝贝。可怎么不是宝贝呢?白天洗衣做饭,晚上点灯说话。热热的小人儿,下地的人回来,多累心里也是欢实的呀! 这两个人是正月里去走亲戚。驮子上搭着一个筐,里面有几块鲜艳的布,两封点心,两瓶酒。一颠,咣里咣当的。 俩人回来的时候,晚上了,天都黑了,黑透了。走到这儿,汉子知道赵家塄坎到了。赵家塄坎到了,就是家要到了。 汉子看看小毛驴背上的媳妇,家还没有到,他已经热热地想了。 忽然,下雪了。临近玻璃窗子的雪,盯住了仔细看,是黏黏的小片。飘着飘着,遇上,就黏在了一起。有人说“燕山雪花大如席”绝不是夸张,虽然没有席子那么大,可是巴掌大,比巴掌大许多的雪花,是有的。黏在一起的大雪花,怎么飘着呢?横着? 看着飘着的雪花,从天上来的雪,真想问为什么要有雪呢?雪为了什么来到世上? 别的星球上也有雪么? 一个地名,干草店。知道这儿一定有干草。 小时候去挖过干草,跟谁去的,不记得了。挖干草不是为了卖钱,也不是为了充饥,是为了好玩,为了没有零钱买糖,挖几根干草,咀嚼那一点发苦的甜味儿。 也有,是为了在野地里玩一会儿,四处乱走,疯一会儿,贪婪地吸吸野地里的清苦也有点甜丝丝的气息。尤其雨后,野地里气味是那么的好闻,吸的时候,鼻孔、嘴巴张得那么大。一口气,使劲吸着,吸到肚子瘪瘪的,有点生疼那样。 跟着的那个人,一定是懂一点的。现在真的想不起来,身边的孩子,那个会有这样的常识。可是,确实是有这样一个人,不然,跟谁去挖的呢?怎么认得的呢? 挖干草的时候,几岁,也记不得了,五六岁?肯定是在七岁之前。 有印象的只是,记得要挖得比较深。好像也没有专门的工具,只是用一根铁钎子什么的,废弃的菜刀,改锥,都有吧。找到一棵,顺着根用劲挖下去,想挖深一些,根子长一些,深到实在不行了,就只能想办法弄断。新鲜的干草皮隐约记得是褐色的,剥开干草的嫩皮,里面是鲜黄的,知道有些苦味,试着咬一点,苦,可是苦里面含着些甜。干草只能稍稍尝一下,真正吃不得的,有点甜,却眼睁睁吃不得,有些懊丧。 挖的那些干草,后来哪里去了,也记不得了。 车无奈停了下来。前面发生了车祸。 因车祸想,这是为什么呢?那么遥远的两辆车,穿州越府,就是为了在某一时刻,和对面那辆车相撞么?是多少年前就注定的么?看看两个人的轨迹,两个点,延伸出来,直到遇上,擦肩而过,还是,可是它们竟然撞在一起。 两个开车的人,还有车上的人,他们之前各是各的,现在竟然遇到一起。 若再往远了推究,是从不知哪里的矿石里弄出来的金属,橡胶树里弄出来的橡胶,无数的零件凑在一起。这些人,也都是来自哪里?什么缘由坐在这两辆车上。 想想,是有点奇怪的。说是宿命,也不为过。 几个小时以后,再走。不觉间,天色暗了。 雪还在下,前面似乎停歇了,不知不觉间又下起来。夜里的雪花,车灯照着,缤纷的碎碎的银白。车灯照不到的地方,雪是黑的么?忽然那么想。雪是黑的,一个画家能画出黑色的雪么?那黑色的,湿润的,细腻的,寒冷的。 江洛镇吃饭,已经七点多了吧。 下了车,风忽地一下,真是冷。雪花飞在脸上,凉凉的。 想吃一大碗热热的汤面。 山梁上只有一家饭馆。这是那种汽车从某站过来,到这儿将好是晚饭时间的饭馆。从前呢?这儿不会是驿站。过去骑马也不过一天三四百里,人呢,即便是空手,也不过走七八十里吧。驿站在什么地方,是有数的安顿,也有如那句话,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停歇的人多了,也便成了驿站。 店里空寥寥的,分两桌,坐着不多几个人。这些人都是路过,在这儿歇息,垫垫肚子。这儿的炒羊肉片最有名。四个人要了两斤炒肉片,土豆片,还有青菜。店家炒菜的工夫,去门口看看,真黑,偶尔一辆车的灯光“呜呜”地过来,过去,远了,看不见了,忽然想起谁的诗句:“有人交换着流浪的方向”。 天真的很黑,黑的想跟谁好好喝上几杯酒,热热地说几句话,暖暖的睡上一觉,天亮了,再走。 雪还在飘,店家炒菜的空,一个人出去走几步。四野黑暗,下雪的缘故,阴,看不见一颗星星,若大的地方,除了偶尔经过的汽车,就是这儿的这些人,店家,旅人,加起来不过十几个人。 十几个人也是寂寞的,没有一个人可以亲近,可以好好说说话。转身回去,觉得寂寞,想要好好温暖自己那样,跟店家要了酒。同行没人喝,没人喝,自己一个人喝。 酒肉下去,人嗡地热起来。出门,冷风簌簌地灌在脖子里。 雪还在飘,地面已经有冰了。担心滑,把轮胎的气稍稍放了些。路上遇到独行男子,想带上他。要走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到家呢?可还是没有停车,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上车,也许人家的家就在近处某一条沟里,不远。这样的雪夜,那人的家该是不远的。 走远了,还回头想着那个人,到家了没有。 再走,起雾了。更高一些的山上,满山大雾。叫人感觉雾那边,会有些匪夷所思的什么。 车开得极慢,嗡嗡的,没一点劲那样,感觉永远都到不了武都似的。 又一天 喔喔喔——梦里一样,鸡叫了。真的,还是?迷迷糊糊中半醒了,想起已经是在陇南的武都了。 陇南,旧时候穷苦人家孩子多有靠背茶营生谋生,称为“盘茶山”。一般是空背篓背了粮食,沿西汉水、青泥河、永宁河而下,进陕西转紫阳,或经汉中入大巴山到达县。一路过去,在沿途分批将粮食在旅店寄放,回程食用。待到了地方,背篓将好空了,好给雇主往回背茶。 负重时五里一靠,也叫站休。将一根随身携带的棍子,支在背篓下面,喘几口气再行。十里一哨,将背篓卸下,长歇一阵。 “盘茶山”每年一次,所需数月,所赚的钱,够一家一年零用。 “盘茶山”重“双背”,也即脊椎骨凹陷较低,背篓磨不到脊椎骨,这样的人可堪负重;而“单背”,脊椎骨较高,无法负重。生活艰难,生养了“单背”的母亲是更为愁苦的。 也有用扁担,担食盐、水烟、土布、盆罐、碗的。每担一百二十斤至于二百斤不等。“盐汗交流,喘息薄喉”。 酒店里的早饭,寻常,可有一样还是特别,就是洋芋搅团。封闭地界,新鲜的缘故,这里一直把土豆叫洋芋。洋芋搅团是把煮熟的洋芋放石臼里,反复舂,一直到非常黏,黏而有点韧性那样。吃的时候,配着一小碗醋和辣椒油,一小碗清水。筷子先在清水里蘸一下,再去搛搅团,不然就真的黏住了。吃这搅团,只觉得韧,似乎洋芋的味儿也不甚浓。原本很面的,反复舂了,竟然会变成这样。物性复杂,据说钢板在零下某某度,可以像敲玻璃那样敲碎。 在山上行走,民居都在建在对面山坡上,斜着、摞着那样。看着那些房子,几乎累积木一样,一层层上去,心里是难过的。 下面是河谷,旧时设溜索过河,索用竹藤,有双索、单索之别。河谷两边只有很少一点狭长土地。即便是山谷,山狭隘,挤着,也只有不多的谷地。那点地,得种粮食啊。居住的地方,只能沿着河谷或者山谷的陡坡,梯田一样挖开一块平地,没奈何,挤着山建。 去了两个镇府。其中一个,几乎没有路。车沿着一个崎岖斜坡拧来拧去才上去了。上面人家正在备料盖房子,所用的砖,竟然是十几头毛驴,一筐一筐驮上去的。没有路,且陡,只能这样。当年修建镇府,一定也是用毛驴驮的砖瓦,看这些,恍然回到几百年前,镇长也似乎是骑着毛驴上任的。 从镇长往下,一二十号人,都骑着毛驴上班,还是现在么?不过,想想,真好。 这镇子叫角弓,史载蜀汉姜维剿五部羌氏,曾修角弓崖栈道。《岷县续志》记九颠峡栈道,也许可以想见角弓崖栈道之险:“两壁插霄,中午始见阳光,水来涧底,阔不及二武,石礁索确,惊涛釜沸,雷震电激,喷沫洒人面,行者骇胆惊魄,不敢少休”。 陇南修路古代有玄妙破石法。凡破石,在大石下架木火烧,而后浇上冷水,借热胀冷缩,用钢钎撬开。 去另一个地方,在大门外和几个人站着说话,忽然里面出来一辆车。见门口有人,该是刹车的,却忽地一下冲了过来。门口的人不好意思说,才刚学的车,一急,反了。有人要去责问,赶紧拉住。还是孩子,大正月里,喜气的,计较什么呢。 山上下来,毕竟是正月里,路边即便是近乎贫瘠的村子,也挂着一盏盏红灯笼,满是喜气!红色真是奇怪的颜色,暗的时候,全然另一样,一旦点亮了,叫人心里忽地一下,热了起来。 返回路上,见一位老人安静地赶着一群羊,黄,带着褐色,心想,那羊为什么就是他的呢?羊不该是自己的么?觉得奇怪。也为自己的想法觉得奇怪。 再一天 返回,经过宕昌。再到岷县。去岷县的肇平家。 路极其平坦。七十年前,史学家顾颉刚从漳县过岷县时记:“自四儿店以来即无平地可见,道路所经非登山即涉水,两岸间但以老树卧于溪上,籍之以渡,行其上不免惴惴然”。 岷县若干年前,也是货物集散地。尤其中药材。所运货物,经岷县、南坪到碧口入川。船只的少,以及水流的湍急,多扎制木排。筏工撑筏顺流而下,难有机会靠岸,只能携带锅盔(干面大饼)充饥,实在难咽时,只能在河水里将锅盔浸软了吃。 在肇平家吃饭。有一样饭是洋芋馄饨,从没吃过。洋芋煮熟,压的烂烂的,下盐、花椒面、葱花、清油,做馄饨馅。以为馄饨是软的,筷子一搛,愣一下,筷子给馄饨抵住一样,略略儿的硬,放嘴里一咬,呀!洋芋馅的。可是,真的好吃。就着碗里的酸汤,葱花,嚼着,洋芋慢慢化了。 那天也是十五,肇平的母亲煮了元宵。 想起二十几年前的肇平母亲。最早一次来,肇平家还在另一处居处。正走间,在门外的小巷子里遇到肇平的母亲。肇平母亲背着一个比寻常要小一些的柳条背篓,没想到在县城也会有人背着背篓。背篓放下来的时候,肇平的母亲居然从里面拿出一个那个时侯非常时髦的砖头块那样的录音机。也许还有《圣经》,还有青菜什么的。 肇平母亲似乎穿着旧了的蓝布衫,短发,梳的整整齐齐的,还很年轻,也极其干净。一个背着背篓的人那么干净,叫人觉得惊讶。 后来说话,知道肇平的母亲会弹风琴,教会里那架吕牧师从美国运来的风琴,就是肇平母亲弹的。一个小镇子一样的地方,一个家庭妇女,会弹风琴,我老是在想,空旷的教堂里,一个小女孩,跟着那个洋人吕牧师学习唱诗,学习弹风琴,慢慢长大了,变成一个年轻女子。 肇平母亲弹的那架风琴,据说还在教会某间库房里,满是灰尘,很久没有用了。肇平想把那风琴买回来,可是问到人家,说是教产,不能卖。可是放在那儿谁来善待它呢?漂洋过海上万里从美国运来的风琴,是仅仅由木头和琴弦构成的吗?上百年过去,只不过它不愿意说话罢了。 一直想看看那架风琴,终于没有张口。看了它,又怎么样呢? 运来那架风琴的人,他的三个女儿,是说着岷县这儿土话的。没有人录音下来,几个美国小姑娘,叽叽喳喳的,白皮肤蓝眼睛,一张口却是那样的话。有点怀念她们,想她们是什么模样。想看看她们的照片,也终于没有张口。 肇平的父亲似乎去世很早,似乎肇平给我看过他父亲的一些遗物,有很多手抄的医案之类。 又是一天 改天在肇平家里吃早饭。肇平忽然说,你吃个“下茶”。那“下”是读ha三声的,“茶”读ca一声很轻。愣一下。肇平接着说,“下茶”就是这种发面的油果子。可是这东西,叫“下茶”真好!年节才能吃这样东西,发面的过,油温很低就下锅,油都浸透了,腻的,要就着茶水才能吃,不叫“下茶”叫什么呢? 肇平喝酥油茶,几乎下了小半碗酥油的样子,放了茶叶,开水一沏,几乎满碗的油,没法下嘴。肇平就那么边吹边喝,一会就下去了大半碗。肇平也给我弄了那样一碗,边吹边喝,还是剩下大半碗。 喝茶间,雪花再次飘起来。没出去,想着雪大了,满地了,再出去走走。喝一会,看看外面,再喝一会,再看看外面。透着玻璃看出去,院子里的树,枝条上,雪积了很厚了。 推开房门,站在门外廊檐下,看花悠悠落。人也是这样的么?不知缘何而来,虚空里来一样,悠悠地飘,有风无风,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冷而凝着,终究是化了;或直接就是热的,瞬息间就化了。人看见与看不见,人多人少,这儿那儿,来与去,筛风沐雨,一生就这么过去了。满地的尘土里,有多少人啊。那些尘土里,谁是谁呢?人非人,花非花。 廊下的柱子上,挂着什么。近看,是一件蓑衣。不知道是什么草。仔细了看,那草结实细密,如某种动物的粗毛。依稀在哪儿看过,编织蓑衣的草是要经过九蒸九晒的。要去尽了草的脆性,韧了,才能用。顺着蓑衣往下摸,真像是摸着某种温顺的动物。那草也似乎有油一样,觉得水珠落上,会滴溜溜霎时滚了下来。以前在南方见过蓑衣,没想到这儿也会有。想见到那个编织蓑衣的人,看他如何整治挑选这些草,如何蒸晒,如何编织。奇怪的是,做这类事的都是男人。没有女人。为什么呢? 山里还有人这样么?下雨了,穿着这样的蓑衣,打柴,行路。若住在那样的山里,会如何呢?雨下大了,越来越大,下的人焦躁、郁闷,于是不管大雨,披上蓑衣,拎着酒葫芦,去寻一个友人。脚下是草鞋,草鞋其实是适宜与泥泞里走路的。另一只手里,提着一块腊肉也说不定。雨太大,不四处张望,只缩颈埋头走路。两只手里的东西,也不怕,酒葫芦掉了也就掉了,捡起来就是,酒葫芦破不了,酒还在里面;腊肉也不怕,蘸点泥,洗干净了,照样好吃。 友人那儿到了,推开柴门,那坏家伙几上置着蓍草,刚一挂算好了,正在屋里眯缝着眼睛装睡,等着呢。 肇平家的院子不大,走一二十步那样。回到廊檐下,看着刚踩下的雪地里的脚印,随着雪继续下,一会儿就模糊了。想这雪天,披着蓑衣出门,不一会儿,就是满身的雪。白雪的蓑衣,多好看。 回去接着喝茶,兼之以喝酒。一会出去,却发现厕所和前次还一样,不一样的,是里面堆着不知从哪里来的细沙。那沙子真是好看,细细的灰白,极其洁净。知道细沙是用来方便之后,覆盖那些秽物的。 可那沙子洁净的,叫人不忍把它们铲下去。 肇平这家伙,弄点黄土来就是了,为什么非要弄这些洁净的沙子呢。 这个坏蛋!别人家呢?用什么? 晚会儿出门的时候,看见有人家对联是蓝色的。问肇平,说是老人死了不满三年。对联的内容,是怀念的意思。 在小巷子里拍几张照片,有人问,你是那个单位的?知道那是善意的,他只是好奇。这样问,有点古老了。 另一门口,正拍摄间,男主人出来,站在门口,不言语,看也不看,但那意思是别拍了。 墓志铭* 我一生都试图站得笔直, 但都没有站好。 此刻,我还是宁静躺下,安歇, 和大地平行,一起 望着天上的流云, 继续带走我再也不能随行的…… *偶然在笔记本上发现这首诗的草稿,似乎是我某天酒醉之后写下的。诗也几乎是完整的,不用多改,似乎天赐。 黄昏的蚂蚁 向下望去,黄昏的街市上, 密密麻麻的蚂蚁,包裹蚂蚁、衣衫蚂蚁, 模糊而无法分辨的蚂蚁, 抽烟喝酒喜爱香水的蚂蚁, 谈情说爱的蚂蚁, 隐藏着性器和仰着漂亮的脸的蚂蚁, 也有街角暗处停下来的试图想些什么的蚂蚁。 密密麻麻的蚂蚁, 在街市里穿行,让时间变快或是变慢, 或者是忽然 似乎有了些什么意义, 继而又毫无意义地和这个黄昏 一起密密麻麻地消失了。 猫 猫,没一丝声响, 行走, 从高处跳下, 都是。 ——它的跳下,一小团松软充满了空气的 棉花那样, 吸尽了所有声音里的尘埃。 猫,是神秘的。 人们无法猜度 墙头曲折的那一端—— 即便是写了《我是猫》的夏目漱石* 也不能知晓猫的下一步。 看似绵软的筋骨, 松软的链条一样,会忽地绷紧, 窥伺每一只鼠的挪移、试探, 甚至鼠须的些微湿润—— 猫独自享受这些秘密的寂寞。 ——忽然,熟悉的一点气味, 隐约在那儿。 让它惊喜而甜蜜, 骚而且甜蜜、腥咸的, 它曾经留恋缠绵过的一个烟囱的温暖拐角, 那一夜残留的濡湿的味儿 让它的链条再次绷紧,瞳孔突然残忍地放大。 *夏目漱石(—),日本作家,著有长篇小说《我是猫》等。 山寺里的黄昏 黄昏,我独自一人, 于室内,无声,无茶,无酒, 亦不掌灯。 寂静,六分,七分,八分, 如石,如玉,如黑铁, 亦如温和隐忍无畏的林木。 我在静等 比我更独自的一个,悄然来到 藤花寂落的门外, 亦悄然离去之人。 我独自一人,不言幸福, 而我忽然想起什么的一刻, 我已倦意十足,睡意十足了。 我想那个径自离去的人,亦是幸福的。 鹰 鹰, 上升的时候, 神在 看着…… 神看着鹰, 企及只有神,方能抵达之处; 抵达除了神 一切都将毁灭之处。 鹰上升的时候, 已经是足够的美, 不可能更美的美, 可是鹰要更美, 要逼近至高的毁灭之美。 毁灭之美,那一瞬息, 神在祈祷,可是,不叹息。 在地道里拧螺丝的人 我感到丝扣, 动了一下。紧。一下一下更紧。 窒息。 我看见那人露出的后背, 隐隐起伏滚动的筋骨, 深处的瞬间涌动、 凝息,消失于 金属丝扣的最黑暗深处。 我感到有什么, 渐渐拧紧了, 拧紧了呼吸与呼吸之间的 最后一点缝隙。 这世界的深处, 是紧和更紧,是愈加黑暗的精密刻度。 东北一家人 这是乡下,东北的一家人。 厚厚的雪,围裹着院子, 屋子低矮,土墙很厚, 炊烟黏豆包一样,冒着好闻的热气。 茶水沏得滚烫,炕桌上 炒好的大豆,喷香。 小小的木头盒子里, 塞满了金黄黄的烟叶, 一边是裁的整整齐齐的卷烟的旧报纸。 这一家人,猪狗牛、鸡鸭鹅都有。 有这些,才像一个家。 那个女人烫了酒上来, 顺着我的目光朝向窗外, 说着俺家的时候, 她是连同那些生灵一起,都算在里面的。 雄木瓜 切开的时候, 我惊呆了,湿暖的子宫也似的木瓜里, 蠢蠢欲动的 状若蛙卵的黑色的籽充盈得满满的, 有如某种器官的肆虐喷溅。 近乎恐惧中, 我用金属的勺子(手术刀一般) 将黑色的籽清理得干干净净, 一粒不留。 甚至在它们附着的黏黏的温热的那一层, 我更留下了更生冷的铁腥气息。 可是我已经无法食用, 我厌恶地把它搁在一边。 我觉到了恶心, 有如胶水一般的黏黏的恶心。 唉,生竟然是恶心的, 而深秋的干枯 大雪中的死亡却是无以言喻的洁净。 正月十五雪打灯 疾疾的雪,打着 满街的红灯笼, 染了雪的红灯笼。 夜,就要安歇下来了, 可雪依旧是疾疾的,急切切的。 两个踏雪观灯的人,慢慢走, 说着什么, 一会儿,就白了头。 呀,真的是,一会儿就白了头 ——似乎一生,就那么温暖暖地过去了。 笔架山农家院,大雪中的清晨 空气冷冽、清新,谦卑地透着丰收。 院墙下整垛的白菜, 一层层包裹着绿叶的白菜, 每一棵都那么气定神闲。 这沉甸甸的白菜, 根须上粘满了美好泥土的它们 如此的气定神闲, 实在配得上这个初冬, 配得上这一场厚厚大雪里静谧空旷的清晨。 人邻,男,祖籍河南。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出版诗集《白纸上的风景》、《最后的美》,散文集《残照旅人》、《闲情偶拾》(与画家韦尔乔合作)、《桑麻之野》、《找食儿》,艺术评传《齐白石》等。诗歌散文收入多种选本。获中国、星星年度诗人奖等奖项。现居兰州。 ”绿色沁源“小众笔会,承蒙郑鹏先生大力支持。郑鹏,山西省孝义市鹏飞实业有限公司董市长,煤化工行业专家,山西省企业联合会、山西省企业家协会第六届理事会常务理事,吕梁市焦化行业协会第一届会长。 郑鹏先生任董事长的鹏飞集团,在快速转型发展的同时,积极回报社会,造福桑梓,积极投身社会公益事业,历年来在捐资助教、植树造林、城市绿化、公路建设等方面捐款近亿元,连续荣获梧桐、下栅一镇一乡“鲲鹏助教、腾飞梧桐”、“鹏程万里、梧凤翔飞”,高阳镇“捐资助教、兴学育人”等荣誉。 精彩推荐:杨显惠 林贤治 钟鸣 于坚 耿立 黄土路 庞培 人邻 楚些 周晓枫 宋长征 杨沐 施立松 向以鲜 廖伟棠 玄武 小众,去蔽的文学力量。当代文学的别种状态,更为真实的文学中国。 小众信箱:xuanwu .北京治疗白癜风一般需要多少钱白癜风可以根治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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