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蓬先生-叶永清（六）

★人物介绍★

叶永清，字建帮（年7月一年10月），浙江兰溪叶氏派堰头医派、吴氏回回塘医派的传人。医名誉驰寿昌、兰溪、龙游、汤溪等地，病家尊称其为“江北蓬先生”。曾任寿昌县卫生工作协会主任，医院副院长，浙江省第三、四届人民代表，建德县政协副主席，杭州市政协委员。年评为浙江省著名中医师称号。从事中医事业六十八年，由于诊务繁忙，仅撰有《血证问答》及《临床选录》等书。

★目录★

01

落脚寺墈头

02

父亲的医名

03

逆境中生存

04

辛劳的妻子

05

业师荫堂仙逝

一、落脚寺墈头

这世上，谁都避不开浮沉变幻，人啊！大都是走在飘摇不定的光阴里。

有的人为生活奔波而劳碌，有的人为名利而困惑，也有的人因执着的追求而苦恼。

名利是什么，我们只要看看这世上，有多少人为名利而奔波就知道了。有的人做梦都惦记着这个呢，一旦成为现实，梦中都会乐癫一阵子。

永清先生，难道您不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但我就没有时间给人看病了。

什么?我没听错吧。

没错，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我晕！看病有那么重要吗？难道名利在您心中一点位置都没有吗？人家一定会说，这个书呆子好清高哦！

是啊！在这混浊的世道里，我愿做一个书呆子。

您不后悔?以后曲曲折折的旋律里，您会生活的很艰辛。

我不后悔，名利在我心里，如同浮云。

看来叶永清心意已决。不过，从他后来发展的轨迹来看，我是庸人自扰，尽在瞎操心。

年，叶永清携家人远离了故土，兰溪那些烦心事与他无关，他只愿清简度日，选择一个偏僻的乡村行医。

这个乡村就在寿昌县石屏乡寺墈头村，这里风景不错，气候和家乡差不多。但寺墈头村人口稀少，与兰溪的繁华不可同日而语，这里的人多以农耕为主，生活清贫。村民患病多请懂草药或一些游走的郎中看看，严重点的病到寿昌或兰溪派堰头、回回塘去求诊。

让叶永清欣幸的是，当时有一个贵人相帮，此人是寿昌首富姓翁，他与父亲（宝珍）是莫逆之交。是他帮叶永清安顿好居宿和诊所的前期工作。更欣喜的是，当地人也对他的到来非常欢迎，暂时冲淡了他远离家的寂寞，也抚平了心头的创口与脚底的波澜。

二、父亲的医名

这一切，都源于父亲的恩赐。父亲(宝珍)在这一带名声很大，家喻户晓，童叟皆知，是患者眼中的医中圣手。

寿昌(（现属建德市）)城内这位翁姓的富商，一直来都很相信派堰头先生，每次来请叶宝珍出诊寿昌城，都要让他住上几晚。

叶宝诊可不是来寿昌城顺便游玩的，而是来给富商的亲戚好友，街坊邻居，凡是有病的都要诊察一番。到了叶宝珍返回兰溪时，富商都要送上四十大洋，作为报酬。

有钱人真是大方，有钱人也真会做人做事。但有钱人，也不会无缘无故砸钱给别人的。凡事必有因果，让我来陈述其缘由吧。

翁富商如此热情安排叶永清到寿昌县来行医，也是有私心的。因为，当年他曾患了一场大病，就是叶宝珍给救回的。他后来也目睹过叶永清的医技，有青出于蓝之势，他觉得有一位名医待在他身边比较方便，比较安全。

有钱人最害怕什么？

有钱人衣食无忧，脸上常带着大鱼大肉泛出的油光，看他们总是很光鲜。但他们也是人，也要生病的，而当时的医疗条件那么差，所以他们最怕的就是生病。

这不，有一次，这位富商自己患温热病，请来了好多名医，诊断后都说：“温热病很严重，当以清热驱邪。”他们思路都很对，温热病嘛，就是有热毒了，当然要用清热解毒的药物。

于是，他们就开了大剂量的黄芩、黄连、金银花等药物。一连吃了好几天药，这些名医一看不见好转，认为这个热毒比较顽固，加重了清热解毒药的药量，甚至加上大黄、芒硝之类。

好了！这个热毒清了，人的正气（阳气）也一并给消了。

果然，翁富商的病情危急了，出现了下利清谷，似睡非睡，气息奄奄。这些名医都摇着头说：没法治了，另请高明吧。家人悲痛欲绝，一面备后事，一面急请兰溪派堰头名医叶宝珍来救治。

叶宝珍来到寿昌翁家，一诊脉象，六脉俱无，四肢冰冷，而面色反而艳红（中医称此为真寒假热），时而烦躁，大汗如珠，气息微弱。

叶宝珍心头一紧，好家伙，亡阳重证啊！阅前医方子，不外乎辛凉发表或发汗重剂、攻下剂等。

天啊！这那里是在治病啊！这是两败俱伤的治法啊。

叶宝珍微叹了一声，说：“寒凉太过，元阳式微。”

家属们：“叶医生，怎么会这样？”

叶宝珍：“面红如妆，只是假象，这个元阳本来应该在肾中藏着的，寒凉药用得太过了，元阳就没法藏身了，就上浮外越了。这个汗出的像珠子一样，很有粘性，说明不是一般的汗，是命汗啊！”

家属们：“这些王八蛋的医生，太会忽悠人了，找他们算账去。”（看来医闹并非现代独有，古时的医闹也蛮凶的。）

叶宝珍急忙阻止：“救人要紧，人总会有犯错的时候。”

于是，叶宝珍诊断为元阳衰微，命火将绝。急与大剂回阳救逆，白通汤加猪胆汁汤（附子加至量许）。服后，一剂阳回厥止，脉出肢温。再以温中化湿而收全功。

可见，诊病用药太重要了，它关乎生命啊！非药之咎，实为庸医虚实不明，寒热不分，表里不清，阴阳颠倒。盲目妄清，妄汗，妄下，如此种种，以致变症百出，身体哪有不虚之理啊。

这一成功救治的案例，轰动了整个寿昌城！

三、逆境中生存

叶永清心里知道，父亲的余荫，只能庇护一时，不能袒护一世，今后的路还是要靠自己去闯。当初选择外出行医，他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虽然有“在外念家”，追思家中种种乐趣，有时免不了伤心悲哀而潸然泪下。

正所谓“自古英雄多磨难，从来纨绔少伟男”。一个人要干一番事业，总要经过许多磨难。

初到人生地疏之地，虽然祖有余荫，但叶永清的诊室生意并非想像中的那么好，加上地方偏僻，病人不可能马上接受你，病家要掂量掂量你的实力。

在困难面前，叶永清思想并未消沉，他想了几个解决目前状况的办法：第一，有疗效才能使人相信自己，要找一些病情较重的病人，如果将他们治愈，在本地产生一定的影响力。第二，药材、诊费要低廉。这里的人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只靠农桑度日，生活比较贫穷。第三，要走出去，要熟悉周边的村民。让他们知道这里来了一位兰溪派堰头医生，并对贫穷的人不收取诊费，只收少量药费（用现代的话来说，叶永清很会推销自己）。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机会来了。

邻村有一个人患了病，自己到山里去采点草药煮着吃，但病情却日益增重。当时刚好一位江湖游医经过，一把脉：“这是脱力伤寒，还好碰到我，不然你有生命之忧。”便从布袋中拿出来几味草药让他煎熬着吃。

吃到第三天，患者开始有点神志不清了，肌肤烫手灼热，身有瘀点斑疹，甚至对人欧詈，渐渐变的有点发狂。家里人以为中了邪，便请了巫婆来驱邪。不料，他对着巫婆破口大骂，搞得巫婆惊惶失措，好没面子啊，连忙说：“本人功力不够另请高人吧”。遂后溜之大吉。

后来，请了几个郎中，都纷纷摇头，不敢治疗，或者说没见此病。

一家人的心都凉到谷底。

这时，邻居们实在看不过去了，说：“你们这样搞，要出人命的。听说寺墈头叶医生蛮好的，好多人让他治好了，为何不去请他来看看。”家属们一听，是啊，再这样折腾下去，真的要出人命的。于是，急忙请叶永清来诊治。

叶永清问其病情后，望其唇焦齿垢，舌苔黄腻，诊其脉沉数有力，视其少腹微鼓，按之皱眉呼痛，大便一周未解，小便短赤。

叶永清心里明白了，这是春温不解，邪热入于营血，痰火发狂，大实大热之证。便投以大承气汤合清火涤痰汤（其中大黄、元明粉各用3O克）。

服完后，立时如黄河决口一般，小腹一松，有状如胶漆液体奔涌而出，顿觉神清气爽，斑疹渐转红润。察其舌苔，黄苔已退去一半，其狂若失。再投以清化滋养之品，就渐渐地痊愈了。

“嘿！”这医生，嘴巴虽然没毛，还有两下子啊。当时，只见他们一家人，扑通跪在叶永清面前，叩着头说：“叶医生真是神医啊！叩谢先生再造之恩。”

叶永清看到他们阖家欢欣的样子，嘴角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很快，叶永清的名声越来越大，诊室虽然开在偏僻的乡村，很多患者都来找他看病。村民们一见面就打招呼，称他为“叶医生”。叶永清心里感到很温暖，他觉得，在寺墈头村也会像派堰头一样，成为一张响亮的名片。在这里，他有能力救治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重现笑容。

四、辛劳的妻子

年，叶永清的诊室病人比较多且稳定了，他与妻子商量再要一个儿子的计划，此时的金丽梅跟叶永清结婚已满十三个年头。妻子默默的付出叶永清心里很清楚，每当他出诊很晚未归，不管是六月的酷暑，还是寒风的怒吼冬季，她总会站在家门，搓着手，眺望着她熟悉的那个身影。当听到“我回来了”，她又会抱怨“这么晚才回来，饭菜都凉了。”言语中无不透着恩爱。

早晨，天刚蒙蒙亮，叶永清又要起床早读了，他笑着瞄了一眼妻子，轻轻的移下床。其实，妻子早就醒了，叶永清的习惯，也成了她的习惯，她腥松着眼“灰堂里有早餐，你自己拿一下。”（灰堂：兰溪方言，以前农村用稻草烧饭，稻草烧成灰后，留下的余热，堆积一起而成灰堂）随后又呼呼的睡着了。

没有华丽的语言，没有玄虚的承诺，只有一颗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心。多么朴实平谈的生活，但又不是无趣的，平凡生活里的真情，最让人看到生命的真谛。

叶永清心想自己当医生那么久，整天帮别人看病，整天都在外面跑，全家人的生活全靠她一个人打理，他觉得非常愧疚。

“丽梅，我看你近来气色不是很好，你少做些家务。有些家务你放一放，我也会做，我再帮你调理调理。”叶永清说。

金丽梅实际上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喜了），只是不想让丈夫过度为自己分心。心想丈夫这几年实属不易，一家人的生计都要靠他维持。

就在当年，叶永清第三个儿子呱呱坠地，他用嘹亮的哭声给叶家带来了欢笑，在金丽梅喜悦和撕心裂肺的疼痛后，一个惹人喜爱男孩睁开了好奇的眼睛，看着这个陌生世界。这个孩子因为在寺墈头村生的，叶永清给他取名为寺墈（叶寺墈后来也成为当地的名中医）。

叶永清深知自己肩膀上的责任更重了。

五、业师荫堂仙逝

年7月初（农历），叶永清的老师吴荫堂身患痢疾（中毒性痢疾）。

近日来，吴荫堂感觉很疲惫，日夜诊治病人，耗尽了他心血，加上早晨吃了一碗水索粉，数小时后突然出现剧烈腹泻，腹痛如绞，伴有恶心呕吐，发热头痛，全身酸痛乏力等症状。

吴荫堂就按湿热痢来治疗，不料，药吃进去就想吐，反正吃什么吐什么。

人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吐泻啊！

第二天，吴荫堂就脱了形，双眼凹陷，高热不退，时有神志昏迷的症状出现。

急请派堰头叶宝珍来诊治，但药喂进去就吐，也急得叶宝珍直搓手。

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只要能吃就有生机，没有别的给药途径。所以，不能吃药，神仙也难救啊！

叶永清闻讯师傅病危，当时他惊呆了，师傅平时身体好好的，怎么会病危呢？

叶永清急忙赶到回回塘，只见师傅已不能言了，偶尔说一两句，声音也是极其低沉沙哑，看来已病入膏肓。

吴荫堂也感觉到，自己再也不会进入秋季，气息奄奄的他，竭力想交代身后之事，但他已无力支撑语言功能。

忽然，吴荫堂强撑着最后气息，用手朝抽屉指了指，又朝永清指了指。叶永清心里明白了，一打开抽屉，差一点流下泪来。原来，一本小册子，里面记录了吴荫堂治病用药的心得和血证八法的初搞（可惜毁于文革期，后来，经过叶永清仔细的回忆，记录在《血证问答》书中。）。叶永清眼里噙着泪，握着吴荫堂的手说：“姑夫，您要好好养病，您放心，我会好好学习的。”

大家看到这一幕，知道吴荫堂在吩咐后事了，都忍不住流下泪来。吴萌荫堂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嘴角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只见他眼睛半阖，好像睡着了。

叶永清一直搭着吴荫堂的脉搏，他忽然叫道：“脉搏好像起来些！”他多么希望有奇迹的出现，但这只是夕阳落山前的回光返照。

年7月11日寅时（农历），在一个细雨不解暑热的夏季，吴荫堂永远地闭上眼睛，连遗言都不曾留下。他似乎太累了，对这个世界，他已无话可说。而他的生平，虽然被无数人羡慕，终究还是随风而去了。

吴荫堂死得那么突然，这使许多人在感情上、在感觉上都一时不能接受，家人哭得昏天黑地。消息传开，很多人忍不住失声痛哭。

吴萌堂安葬的哪天，天先是阴沉着，随后下起了雨，好多村民或受过吴荫堂恩惠的人，早早地守候在村道两旁，缅怀这位济世良医。送灵的队伍延绵多几里，天上的雨混合着脸上的泪，汇成了思念的长河。

吴荫堂死于噤口痢，现代人可能不大相信，如此高手，最后竞然死于此病。

是啊！这是做医生的无奈，医生也是人，也是肉长的，不是金刚不坏之躯。医生每天都会遇到感染的机会，所以医生比普通人更容易患病。

现代的医生防护意识都很强，戴着一个大口罩，身穿白大褂，只露出两只眼睛，看一个病人洗一次手，现在还有七步洗手法呢，还有紫外线消毒等等。

以前的医生呢，身穿蓝布长褂，与病人面对面，还要面带笑容，看完病人基本上不洗手，更谈不上什么紫外线消毒之类了。

而像吴荫堂这样的医生，感染疾病的机会比一般的医生更大。

为什么？

因为到吴荫堂处看病的人，一个是人多，一个是传染病多。这就好比战场上的士兵，中弹的机会比坐在后方的人多。

所以，做医生的人也不易啊！做一个名医更不容易。

《吴荫堂医案集》

本文资料由叶永清儿子叶文渠主任医师、

叶文启主治医师提供，特此感谢！

长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