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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华良臣,甩着火钳子烫的东洋头。有经验的青衣道士,给了个床上用的方子,柳春兰要在今夜怀下一个金娃娃

二缠的大哥大丫头,在外面人都叫他的大名华良臣,只有在家里,他的父亲还叫他大丫头。他很喜欢自己的小名儿,这显示出他的娇贵,也喜欢他的大名儿,这显示出他在华家宗谱中的地位。"我的班辈儿是良字班的,"华良臣人前就好这样大声地讲,"我父亲的班辈儿是温,我是良,温良;再往下排,就是恭,温良恭俭让,这么一辈儿一辈儿排下去,华家就这样往下排!"他说这话的时候总是声音宏亮,容光焕发,就像一只美丽的公鸡,高兴起来就昂着头,张开嘴,扯着长声打鸣一样。这个时候他的样子很是英俊,脸是脸,个是个的,那两面平展的肩膀把一件帆布工作服穿得十分捋顺。工作服又是洗白了的,蓝色的底子很淡了,看起来很入眼

他对自己的相貌非常自信。街上电影院里放电影,门口堵了那么多的人,都是买不到票的,里面说,票卖完了。他挤到前面去,往窗口那么一探头,尽管他跟女售票员不认识,里面也准会把电影票递出来。他长得鼻直口方,一张秀气的长脸,特别是他那一双眼睛,又大又长。匀称的双眼皮下,眸子像两汪水,有深沉,有庄重,面对女人的时候,作出或喜或惊或怨或爱来,总是恰到好处。为他着迷的女孩子很多,这从他14岁的时候就开始了。

那时他正读小学四年级,身个却已经很高了,是学校篮球队的中锋。抢篮板三步上篮,做起来像模像样。学校里组织一个鼓乐队,大鼓小鼓大锣小锣,咚咚哐哐一大串。校乐队是学校的脸面,就跟一个国家的三军仪仗队差不多,样子不出众是选不上的。大华是这个乐队里那个领头打大钗的。乐队是起是止是进是退,都要他这一副大钗来发号施令。每一次,鼓乐队集合好了,都是大华站在队前,把两面像大锅盖儿一样的铜钗,高高地举到头上。就听见"咣"一下,人人注目凝神。只见大华把这举起的大钗两面相合,庄严地停在头上方了,这时,就像虎帐柳营里的将军落座,所有的大鼓小鼓大锣小锣都静听将令,汗不敢出了。而大华并不急于发令,他在众目仰视之下,把这举到头上合并的两钗,慢慢地沉稳地下移,从脸前,胸前,直到腹前,慢慢的,沉稳的,移动着……突然之间,他迅速地展开双臂,金光一射把两钗分开,他那舒展的姿势像是雄鹰展开了两面金翅,真是光华灿烂极尽阳刚。金翅展开了,金翅用力一拍,就听见"咣"的一响,金声玉振,天摇地动。咚咚哐,咚咚哐,鼓锣齐发,乐声奏起了。

大华的高傲很多人都知道。他从煤矿里下班回来,骑一辆亮闪闪的飞鸽牌自行车,是档次最高价格最贵的那一种。车链装在全封闭的链盒里,那链盒上的烤漆晃人的眼睛;车把上有一副毛线织的套子,这一副线套上有几道好看的花纹,又别致又大方。他骑着车子目不斜视,到了家前的巷子里也不下车,车速也不减,直骑过去。他谁也不理,脸像一面铁板,邻居们冷眼射来的目光让这一面铁板给挡住了,显得无可奈何。大华怕什么呢,他长得漂亮,工作又好,他难道怕没人给他介绍对象吗?他的对象根本不要谁给介绍,这里的那里的,自己找上门来的,他把大门关上了,墙角的淌水沟里,说不定还会爬进来呢。不漂亮的不喜欢人的,他冷着脸给打发的也有。他谁也不用求,求他的有的是。他干吗还要浪费表情,去跟这些人说什么话呢?

邻居们想要治治他。有一天,大华又把自行车骑到巷里了。几个坐在巷里纳鞋底拉闲呱的妇女,把眼色一递,就把腿伸出去了。小巷本来就窄,对面两个妇女把腿一伸,两排脚连在一起,把路给拦住了。看他下车不下车,看他说话不说话。大华两条长腿跨在车上,等了一会儿,妇女们自顾说话,依然拦着路。大华下了车,他把自行车提起来,从那些拦路的腿上提过去,然后又上了车骑起来进家门。他的眉头皱出了几条竖纹,那样子高傲之外,更有了厌恶。"库库库",他清着鼻腔,像是要打喷雾器,面前这些讨厌的人就是虫子,他要一扫而光。

他老是在厌恶。他的家里有一窝讨厌的害虫,这就是继母和她的那些错误。这些害虫是这么渺小,他连看一眼都懒得去看。他进到家里就板着脸,清鼻腔的时候眼睛朝天,要不就是偏过头去,把害虫们甩在脑勺后面。

"库,库库。"

他进了院子,从烟熏火燎的锅屋门前走过。继母正在做饭,破衣袖高高挽起,又顾锅上,又顾锅下。锅下烧的是煤泥,火不旺,烟却多,灰黑色的炭烟充满了这个小院儿,正从院上的树梢向上扩散。他使劲皱紧了眉毛,眉心的三道竖纹又深又直,像是一排利剑,拔出来哪一把,都是寒光闪闪的。他暂时把剑存放在眉间,就不定哪一会儿就要一怒而威。

小院里有一间很小的东屋,屋门关着,屋里传出收音机的很响的声音。他推开屋门,进去了。他的妻子柳春兰正在床上坐着打毛衣,一边跟着收音机哼着歌。床边的桌上那只很大的台式收音机开着,一个红色的指示灯一闪一闪的。春兰的背靠在后墙上,两只手飞快地插着竹针,一只小指向上挑起,翘翘的。红色的毛线团慢慢地滚动着,长线编织成一朵朵花的图案。这是大华的毛衣,快要织好了。她看见大华进来,就把毛衣比到大华身上,量量还要再织多少。大华站在她面前,脱掉工作服只穿着白色的衬衣,让她比量。他的好身材,看了就叫人怦然心动。顺着白的红的这鲜丽的色彩向上看,他直挺的鼻子就像小学课本上的图画,只差在旁边印上一个"鼻"字,让老师拿教鞭指着教读了。真是太漂亮了,春兰是怎么也看不够的。

心里这样想着,眼睛里就有一种柔情闪射出来。10年前,她17岁,两条长辫子甩着,头上别一只白色的发夹,两根辫梢各扎一只白色的蝴蝶结,干干净净的,就跟她的名儿一样,像一株春兰。她是矿机厂的车工。也是煤矿工作服,也是工人大头鞋,穿在她身上,别有一种青春气息,特别招人眼睛。围着她转的小伙子有几个,不是人物尖子也不敢起那种意思,只能是远远地看几眼,咽几口唾沫罢了。有一个中专毕业生,叫李联合,在矿上当技术员。自觉着条件还可以,就买了胭脂粉雪花膏什么的,趁了没人的时候,到她住的集体宿舍去,放到她面前。心思重,嘴为难,脸红得说不出话来。这个技术员是春兰哥哥的朋友,先取得了姑娘家兄家父的赞成,觉得火候已到,这会儿脸红脖子粗,烧到春兰面前来了。不料,春兰不买这个账,柳眉倒竖,杏眼生威,抓起他的礼物就往门外扔。噼里扑嗵,都给扔到路上去了。

她要嫁给华良臣,她的心已经是华良臣的了。因为这爱太深,她不容许别的男人有一丝一毫的进犯。她的哥哥却反对华良臣,她哥在矿上干了几年临时工,人都熟悉。他哥说:"华良臣是个腻歪蛋孩子,一句话不合意就把脸一红眼一立楞,跟个公鸡斗架似的,人缘没有几个。你跟着他能过得好吗?技术员小李性子绵软,又有文化,又有技术,旁的姑娘想还想不到手呢。医院里就有几个小护士,见了他就像喝了酒似的,欢得不得了,笑得呵呵的。你要是不愿意,那可就叫人抢走了,没有个剩的。"春兰最不爱听这样的话,她是新中国的新女性,是最伟大的工人阶级,追求婚姻自主恋爱自由。越是家人不同意的,她越要自己作主。幸好她的父亲开明,也就依了她,嫁给了华良臣。

华良臣这边呢,其实也有阻力,这阻力主要来自他父亲。他父亲华温远工作的商店里,有几个漂亮的女营业员,个个争着对老华献殷勤。那个叫陈建的女孩子长得最漂亮,白脸粉嫩,两只杏壳子眼睛里像两汪水似的。小陈每天早上,来到店里,先打好一盆洗脸水等着,等老华来到了就洗脸。她手里托着香胰子盒,递给老华擦过了,再接过来给放下。那洗脸水不热不凉正合适,老华把脸洗了,毛巾把子早有小陈接了,拧了给晾在窗口的细绳上。这上班的一天里,漂亮的小陈一会儿递上一杯热茶,一会儿又递上一杯热茶,把老华的心口窝儿给热得差点儿化开了。老华知道店里的女孩子全都看上了他儿子大丫头,小陈因为长得漂亮,觉得有希望,才对老华这么用心思。老华是卑贱之人,哪经得起这样的抬举,所以一心要儿子娶小陈。

儿子大了不由爷,大华说什么也不同意。大华说:"我要找个在一起的。上班在一起,下班在一起。"这句话里很有点儿浪漫的意思,除了这层意思之外,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嫌商店这个工作单位不好。煤矿是国家大型企业,当家作主的工人阶级是时代的主人翁。钱又多,比商店营业员的工资高,干得时间长了,还能涨工资,等干到五六十岁退休的时候,那工资比营业员差不多能高一倍。矿上工作有前途,那商店里的营业员有个啥。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儿子能娶上矿上的媳妇,这总是一件风光的事情。老华也就不管小陈怎样的脸色苍白,怎样的眼泪汪汪,硬起心来,把儿子订亲的消息对小陈说了,请她到时来喝喜酒。

小陈真的来喝喜酒了,没来喝喜酒的是一个不言不语的小冯。小冯也是老华商店的营业员,因为喜欢大华的厉害,她连来喝喜酒也不能撑住劲儿了,怕在酒席上哭出来了让人笑话。小冯嫁给了另一个矿工胡新。小陈呢,犯了作风问题,没结婚就去打胎,弄得不好让单位给开除了。

这都是那时候的事儿了。现在已是10年之后,当时的姑娘小伙儿,如今多数都当了爹妈,有一窝孩子了。只有大华还是一个孩子没有,结婚却是最早的。与他有前途的当矿工的妻子,上班在一起,下班在一起,回家里在一起,吃饭睡觉在一起。

时时刻刻在一起,偏偏生不出孩子来。

孩子生不出来,老华急,大丫头两口子起初并不急。不光是不急,简直还非常高兴。他们看见差不多年龄的都生了孩子,忙得赤脚挠头,人没个人样,钱也紧了。他们因为没有孩子,还是光光鲜鲜的,花钱也宽绰,他们就得意。说,过几年再要孩子吧,咱再阔它几年,趁着年轻,玩儿几年。

老华急得到处打听偏方,到处求神寻医。大华是个孝顺儿子,不能老把父亲的愿望不当一回事。大华不着急是因为把这看得太容易了,他觉得生孩子一生一大串,根本不是一件难事。从小到大,他知道的那些人家,哪家不是成窝成群的,就像老鼠似的,几天不见,就把那灰不溜湫的繁殖给领出来了。那些不成样子的窝囊废都那么能繁殖,何况是这么人五人六人物尖子的华良臣呢?所以他不着急,他有的是信心。他觉得自己不仅能生孩子,而且一定会生出男孩子,他生出的男孩子一定是像模像样的。他的父亲能生出华良臣,他华良臣呢,一定能生出一个华良君来,不对不对,下一辈不是良字班的,温良恭俭让,下一代该是恭字班的,那就叫华恭君吧!

大华肯定要急父亲之所急,想父亲之所想的,这是从根源上产生的思想,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多年以来,每时每刻都在他的血管里涌动着。这就像是一棵树,爹是树根,儿子是树干,是树枝和树叶,不管枝枝杈杈叶叶蔓蔓的有多少分岔,都是连在一起的。

大华扯着媳妇的毛线团,毛线不断地扯出去,编到那一件毛衣上。他的心里突然烦燥起来,他冷眼看着那件火红的毛衣,想,千针万线,万线千针,她打毛衣倒是行,又有什么用?看人家小冯,冯文淑,已经生了第四个孩子了,人还是那么漂亮,孩子又是这么的胖。昨天中午在饭堂里吃饭,小冯也端着碗过来了。她那菜碗里清汤寡水的,是五分钱一份的大锅菜,里面有一个油炸豆腐泡。小冯用筷子夹起这个豆腐泡,"悠"一下子就甩到大华的碗里了。大华看看小冯,小冯却端起碗来走了。这小冯就是原先跟老华在一个店里那个不爱说话的营业员,父亲是煤矿上的老工人,因为工伤死了,顶替父亲进了煤矿。现在她在矿灯房里上班,每天工人上班之前,她把头灯发给工人,勒到帽子上。等工人上了井,她再把灯给收回来。小冯的工作挺轻松,钱可不少拿,比当车工的柳春兰强多了。大华娶柳春兰,本来是图矿上的工作好,现在看到小冯的工作比柳春兰还好,心里就隐隐地有点懊悔,特别是小冯能生孩子,这就使得大华的心里压了一座大山似的难受了。

大华甩了毛线团,去照镜子,又拿起一把梳子,去梳那非常漂亮的东洋头。这种头型是理发店里最新式的那一种,修剪之后,理发师还要从火炉子里夹出一把烧红的火钳,放到水里一浸,火钳滋滋的直喷热汽。趁着这热汽正浓,理发师赶紧把热钳子放进剪好的头发里,左缠缠,右缠缠,把头发给缠成挺蓬松的形状。这样烫发挺贵,只有最时髦的人才舍得花这个钱。有泼辣的妇女敢这样唱:"不恋瓦屋不恋楼,只恋男人的东洋头。"这东洋头也有好看不好看的,华良臣的东洋头,那不用说,舍了瓦屋舍了楼的女人,肯定有。

春兰从镜子里看着男人的脸,她对丈夫忧郁的神色早就习惯了。为自己不能生孩子,她觉得十分抱歉。

"我今天到我娘家去了。"柳春兰说。

华良臣仍然在梳头发,梳一阵子,又低下头来,使劲往上一甩,一甩。

"那个先生给我一副药,说用了就能怀孕。"

"你吃下去了吗?"华良臣不耐烦地说着,突然觉得肚子里饿了,那油炸豆腐泡的色香味是那么强烈,现在想着比早上看着吃着的感觉还要鲜明。那个油光光黄澄澄的豆腐泡,"悠"一下子就甩到了他的菜碗里,而他一抬头,却只看见了冯文淑的背影,一件千篇一律的工作服。她端着一只碗,手里拿着一只馒头。不用看,她那碗里已经没有豆腐泡了,那碗里只有清汤寡水的青菜叶。五分钱一碗的大锅菜,一碗最多只能有一个

柳春兰仍然在说那一副药,她对丈夫说,那一副药不是留她吃的,"那个先生说,这一副药是留给你用的。"说着,就笑了一下,脸有些红,她想到那先生说的那药的用法,就又说,"那先生说,这副药要夜里用的。"

"夜里用什么药,晚上吃就是了。还不是一样,反正都是在肚子里。"大华的心里,仍然在想着豆腐泡。他实在有些饿了,外面锅屋里拉风箱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可能饭快做好了吧。

柳春兰却想着用药的事,她的脸更红了。她低着头说:"这要在夜里,干那个事儿的时候,用的。"说了,想着,那些复杂的步骤少一个也不行。她可得把握好时间,让这副奇药真正起到效用。今夜,就在今夜,她要怀下一个孩子。

这也难为了春兰的爹娘了,难为了春兰的两个哥哥了。为了闺女,为了妹妹,各方寻医问药,遍求偏方秘术,说也不能说尽了。春兰的娘家五辈子没有闺女,到了她爹这一辈,弟兄五个还是全都只有儿子,没有闺女。她爹是老小,左一个儿子,右一个儿子,两个儿子之后,临末了,没想到生了柳春兰这么个闺女。那种金贵就不能提了,五辈子,五家子,就这么一个闺女。这么金贵的闺女当然应该样样都好,不生孩子那可就不好了。这一次她爹从外面领了个老道来,蓝布道衫,一双麻鞋,那头发在头顶窝了个鬏,仙风飘逸。

"道士不是和尚,和尚讲究苦修,那生活清苦得很。"春兰爹柳先生说。

柳先生小时候上过私塾,他知道的东西多,他的话当然是对的。春兰哥还听出了爹那话里另有意思:和尚苦修,连女人都不能近,不能让人生孩子,经验不足嘛。道士可就不一样了,道家善养生,讲阴阳,阴阳相接生育万物。讲阴阳就要睡女人,要不然怎么能生育呢?越是善养生,就越要多睡女人,道家就该是这样的吧。柳先生看过禁书,书上那道家养生一功,都是男人和女人睡觉的事儿。那睡觉的姿势千奇百怪,除了文字的说明,还有一幅幅的图画。那画上的男女光着身子,正变换着姿势干那个事儿,那些男人的光身子上,两腿中间的那根棍儿画得又粗又硬,全画面上,就数画那根棍儿的线条粗,用笔使劲儿了。

经验总是很重要的,传统也很重要。柳先生学养生,他的儿子也偷偷地学。爹学是看书,儿学除看书之外,也有很多暗地里的实践。儿子的事儿,柳先生就不一定知道了。柳先生最操心的是女儿的事儿。他看这道士是个有来历的,就请来给配药,治女儿的不孕症。柳先生的选择当然正确,可是人多嘴杂,外面的人们都讲疯了,说他找来的道士,其实是他妻子的老相好,这一回住到家里来,跟他妻子睡觉可是方便了。他出去了,人们戳着脊梁骨,你一言我一语,吱吱喵喵的,说的话里有音儿,都是笑柳先生的,顺带着连柳先生的闺女也给笑话了的,也有。幸好这些柳先生一家全都不知道,这也就罢了。

人的嘴臭,讲了谁本来是当不得真的。

正好到今天,这药配好了,七七四十九天,老道可真是用了工夫,差不多赶上天宫太上老君炼丹的工夫了。这道药的用法,柳春兰听到了,当时就脸红得像一块红布,那心里的一团火,直烧到脸上来,两个腮帮赶得上炼丹炉的炉膛了。这妙药现在就包在一块布里,捂在她的胸口。只等今夜,她和大华要从欲火化成的灰粉里,生出一颗明光光亮闪闪的金丹来。这颗金丹该长在他们孩子那腿根儿上,滴滴嘟嘟的。这就是华家的名誉,也是华良臣的价值,也是柳春兰的地位。不用明说了,心里都清楚。

柳春兰巴不得这就是夜里,巴不得这就在床上。可是不行,时间过得很慢,他们家还没有吃饭呢!

"这饭做得也太慢了,"柳春兰说,"哪里像我家里,我娘做饭三顿也该做好了。那还是带着我大哥的小五儿的时候呢,那带我二哥的小三儿的时候,那做饭还要快。小五儿最淘气,我两个哥哥的孩子,就数这个小五儿最妖孽。他用手捏着小鸡儿尿尿,和了面,在地上扒了一个坑,点柴禾烧一块小铁板,把这块尿面拍成了饼,在小铁板上烙饼吃。"柳春兰说着笑了起来,又说,那块尿饼还烙得又黄又亮呢。他自己可不吃,他给他爷爷吃……"

这话正触着痛疮。正在照镜子的华良臣突然转过身来,把手里的梳子直向柳春兰砸去。梳子砍到她正在绕毛线的手上了,当时就青了一块。大华喝道:"你娘家好,你在你娘家过就是了,你到我姓华的家来干什么!"这一句怒喝出来了,胸中的无名火才是真正烧了起来,真是怒火万丈。小三儿,小五儿,她哥哥一下一窝,她却一个也生不出来,怎么不把人恨死?他向前一步,一把抓住柳春兰,把拳头握紧了,直向她脸上挥去,快打到脸皮时,这拳头突然转了个弯儿,打在柳春兰的肩膀上。打得不是很重,也不轻,打下去,有一种发作出来的舒服。索性就把拳头抡起来,对准了妻子的屁股、大腿,狠狠地又打了几下。心里的一腔憋闷,这才觉得发泄了出去,身心轻松了起来。就又拾起了梳子,继续梳头。收音机里仍然在大声地唱着。

春兰不敢大声哭,扔了手里的毛线活,坐着,忍不住抽泣起来。大华仍然在梳头,对着镜子,一边梳梳,一边甩甩,一会儿把头发甩到左边看看,一会儿又把头发甩到右边看看。他的确是非常漂亮的,小冯甩过来的那个豆腐泡,耀眼的金黄。

梳头的大华手停顿了一下,他听到大门外传来高亢的咳嗽声,"咳哦----"拖着很长的尾音,压过收音机的歌声。这是父亲下班回来了,他放下梳子,先把收音机关了,准备出去。床上的女人也听到了公公的声音,停止了抽泣,把眼泪擦了,从床上下来,穿了鞋。大华把她媳妇额上凌乱的头发,用手给抚了几下,抚整齐了,很亲热似的,开了东屋的门,与媳妇依偎着走了出去。大华满脸笑容,很高兴地迎着爹。

老华看见儿子和儿媳妇,脸上先是笑了。大华故意慢一点开口,好让他媳妇先说。柳春兰就用柔和的声音说:"俺大下班了?"那声音带着鼻音,隐隐含着哭腔。老华并没在意,笑着咳嗽一声,算是答应。

老华的笑声像是戏台上的表演,不像是真的在笑。其实这才是他真的高兴,这才是他真的在笑。儿子,儿媳,这都是他的,看见了怎么能不高兴呢?作为一个男人,他的价值,他的成功,他的伟大,都在这里。因为有了这个儿子,因为儿子有了媳妇,他的生命就会像一条河流,是那种永远奔流的长江黄河,源远流长。他当然高兴了。

儿子儿媳跟在老华的后面,在小铜盆里洗了手,就到饭桌边坐下,等着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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