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问西东没有告诉你的西南联大不仅催
『阅读本是寻常事,繁华静处遇知音』 《無問西東》最近熱映,關于西南聯大的話題又再次獲得了熱度,毋庸置疑,這是一件好事,作為一個時代的傳奇,僅僅存在了八年多的西南聯大,已經讓我們懷念了八十年,我們紀念那些艱難歲月裏的苦難,更懷念苦難中依然砥砺前行的那些人。 而西南聯大中最讓我們念念不忘的,恐怕還是那一位位可敬可愛的教授們,他們遭逢亂世,卻未曾被苦難摧折了腰,憑著一派風骨,在硝煙中談笑風生。 今天就讓我們通過重溫當年的故事,來重新回憶起這些堪當“大師”之名的聯大教授們吧。 首先是發生在課堂之上的妙事: 金岳霖先生為人風趣,常年戴著一頂呢帽,進教室也不脫下;呢帽的前檐壓得比較低,腦袋總是微微地仰著;戴的眼鏡一只鏡片是白的,一只是墨的,他給新生上課的第一句話總是:“我的眼睛有毛病,不能摘帽子,並不是對你們不尊重,請原諒。” 可見,其待人是多麽的坦誠、謙恭。 曆史系的教授雷海宗先生,他開的一門課因為講授多年,已經背得很熟,上課前無需準備;下課了,講到哪裏算哪裏,他自己也不記得。 每回上課,都要先問學生:“我上次講到哪裏了?”然後就滔滔不絕地接著講下去。 班上有個女同學,筆記記得最詳細,一句話不落,雷先生有一次問她:“我上一課最後說的是什麽?”這位女同學打開筆記來,看了看,說:“你上次最後說:‘現在已經有空襲警報,我們下課。’”雷海宗默然,心中應是五味雜陳。 聞一多先生講《楚辭》,一開頭總是“痛飲酒熟讀《離騷》,方稱名士”。 有人問汪曾祺,“是不是這樣?”是這樣。他上課,抽煙。上他的課的學生,也抽。他講唐詩,不蹈襲前人一語。講晚唐詩和後期印象派的畫一起講,特別講到“點畫派”。 中國用比較文學的方法講唐詩的,聞先生當為第一人。 他講《古代神話與傳說》非常“叫座”。上課時連工學院的同學都穿過昆明城,從拓東路趕來聽。那真是“滿坑滿谷”,昆中北院大教室裏裏外外都是人。 聞先生把自己在整張毛邊紙上手繪的伏羲女娲圖釘在黑板上,把相當繁瑣的考證,講得有聲有色,非常吸引人。 沈從文先生上課更有特點,那就是毫無系統,天馬行空。加上口語表達不暢,聽起來很費勁。這一“特色”在北大時就已名聲在外。 學生因為上課聽不懂,漸漸就對課程興趣全無。于是沈先生想到了一個辦法彌補,那就是任由學生去寫,愛寫什麽就寫什麽。 之後,他逐一認真閱讀同學們的作文,並在後面附上大段的讀後感。很多讀後感,甚至比學生的原作還要長。歪打正著的是,沈先生的這一教學法,倒使學生們受益匪淺,汪曾祺便是這受益群中的一員。 從這些往事中,足以看出大師們對學生的愛護,舐犢情深,師生間亦師亦友,以誠相待,大師和學子,毫無隔閡,彼此尊重。 一方面是教學工作的一片祥和,另一方面,教員們當時的生活卻是異常拮據,不說生活,因為沒錢治病,就連有些人的生存都成了問題。 在這戰亂年代,聯大教授的月薪只夠半個月吃飯,剩下的半個月只好另想辦法,且多靠夫人們操勞。 教授夫人來自五湖四海,為了吃飯,在昆明這塊地盤上開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有的繡圍巾,有的做帽子,也有的做一些小食品拿到街上叫賣。 清華大學校長梅贻琦一家的生活也十分艱苦。當時,梅校長家有五個子女都在求學讀書。梅校長的夫人韓詠華沒有工作,全家僅靠梅贻琦微薄的薪金來勉強糊口。 為了減輕家庭負擔,不讓丈夫分心憂慮,韓詠華與其他教授夫人合作,做出一種上海式的米粉碗糕出售。 她們別出心裁,把這種米糕取名為“定勝糕”,取抗戰一定勝利之意,並用紅糖漿在米糕表面寫上“定勝糕”的標簽。夫人們分頭行動,背著背簍,手提籃子直接在街上叫賣。 據韓詠華自己回憶:“賣糕時我穿藍布褂子,自稱姓韓而不說姓梅。盡管如此,還是誰都知道了梅校長夫人挎籃賣定勝糕的事。由于路走得多,鞋襪又不合腳,有一次把腳磨破,感染了,小腿全腫起來。” 盡管如此,還是要風雨無阻地來往奔波,而換來的錢大都給孩子們添置了必需的生活、學習用品,至于自己的生活,“經常吃的是白飯拌辣椒,沒有青菜,有時吃菠菜豆腐湯,大家就很高興了”。 潘光旦先生喜歡吃肉,但在當時又無錢購買。于是因地制宜,根據昆明當地耗子又肥又大且無處不在的特點,支起鐵質夾子抓耗子。 每抓到耗子便“剝皮去內髒,收拾得很幹淨,切塊紅燒”,全家人分而食之。這一話題若幹年後得到了馮友蘭證實,馮氏說:“潘光旦吃耗子肉的事,也盛傳一時。他的兄弟是個銀行家,在重慶,聽說他吃耗子肉,趕緊彙了一點錢來,叫他買豬肉吃。” 清高如聞一多,為了全家生計,也不得不挂牌治印,用給人刻章的零錢來補貼家用,而給他發傳單,賣力吆喝生意的人,則是梅贻琦、馮友蘭、朱自清、潘光旦、蔣夢麟、楊振聲、羅常培、沈從文等等學界名流。 朱自清有次外出時被一個乞丐跟上了,為了甩掉乞丐,他就說:“老弟,我是教授!”話音剛落,只見乞丐轉身就走了。可見聯大教授的清貧在當時的昆明城有多出名。 貧窮,從精神和肉體兩個層面,折磨著身處西南邊陲的師生們,由于通貨膨脹等原因,物價之吊詭,也著實令人哭笑不得。 年,聯大中文系教授王力應《中央周刊》之約寫過一篇《戰時物價》的小品文,說: “這兩三年來,因為物價高漲的緣故,朋友一見面就互相報告物價,親戚通信也互相報告物價。 不過這種報告也得有報告的哲學,當你對你的朋友說你在某商店買了一雙新皮鞋價值四百元的時候,你應該同時聲明這是昨天下午七時三十五分的售價,以免今天他也去買一雙的時候硬要依照原價付錢,因而引起糾紛。” 戰時物價虛高到什麽程度,從陳存仁先生舉的的例子中可窺一斑:“……就是最不值錢的油炸燴(油條),每一條要賣到二千元,後來漲到五千元,再後來漲到一萬元。” 這樣的境況,正是在昆明的陳寅恪贈吳宓詩中所言“淮南米價驚心問,中統錢鈔入手空。念昔傷時無可說,剩將詩句記飄蓬”的生動寫照。 因為日寇時常轟炸昆明,所以跑警報就變成了聯大師生間歇溫習的一門“功課”,防空警報一響,學校內外即亂作一鍋粥,男女老少婦孺,一齊循著往防空洞的路奔跑,好不熱鬧。 在講關于跑警報的故事前,我們先來回顧一下劉文典教授的傲嬌不羁,他在西南聯大中文系當教授時,從不把朱自清這些“才子”出身的教授放在眼裏。 對講授語體文寫作的作家教師沈從文甚有偏見。當他獲悉聯大當局要提升沈為教授時,勃然大怒,說:“陳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該拿四百塊錢,我該拿四十塊錢,朱自清該拿四塊錢。可我不給沈從文四毛錢!他要是教授,那我是什麽?” 在討論沈從文提升為正教授的教務會議上,大家都舉手同意,惟有劉文典表示不滿,他說:“沈從文是我的學生。他都要做教授,我豈不是要做太上教授了嗎?” 劉文典自稱“十二萬分”佩服陳寅恪,二人曾在西南聯大共事。 某日空襲警報響起,師生們爭先恐後到處跑,劉跑警報時,忽然想起他“十二萬分”佩服的陳寅恪身體羸弱,視力不佳,行動更為不便。便匆匆率領幾個學生趕赴陳的寓所,一同攙扶陳往城外躲避。 同學要攙劉,劉不讓,大聲叫嚷:“保存國粹要緊!保存國粹要緊!”讓學生攙扶陳先走。 而沈從文碰巧從劉文典身邊擦肩而過。 劉面露不悅之色,于是他對同行的學生說:“陳寅恪跑警報是為了保存國粹,我劉某人跑是為了莊子,你們跑是為了未來,沈從文他跑什麽跑?” 如此性格的劉文典先生,教學生寫文章,也僅授以“觀世音菩薩”五字,學生不明所以,劉解釋說:“觀,乃是多多觀察生活;世,就是需要明白世故人情;音,就是文章要講音韻;菩薩,就是救苦救難、關愛衆生的菩薩心腸。”學生聞言,無不應聲叫好。 汪曾祺先生也寫過一篇《跑警報》,有記載道: 聯大同學也有不跑警報的,據我所知,就有兩人。 一個是女同學,姓羅,一有警報,她就洗頭。別人都走了,鍋爐房的熱水沒人用,她可以敞開來洗,要多少水有多少水! 另一個是一位廣東同學,姓鄭。他愛吃蓮子。一有警報,他就用一個大漱口缸到鍋爐火口上去煮蓮子。警報解除了,他的蓮子也爛了。 有一次日本飛機炸了聯大,昆中北院、南院,都落了炸彈,這位老兄聽著炸彈乒乒乓乓在不遠的地方爆炸,依然在新校舍大圖書館旁的鍋爐上神色不動地攪和他的冰糖蓮子。 即便在流亡中家當已經所剩無幾,囊中羞澀,但還是有幾位教授克制不了收藏的欲望,一遇到自己心愛的藏品,就管不住那掏錢的手。 沈從文在西南聯大時期,喜歡收藏當地的民間藝術品耿馬漆盒,這種漆盒在昆明的地攤上很容易買到,且不貴。 是竹胎的,塗紅黑兩色漆,刮出極繁複而奇異花紋的圓盒是很美的。 裝點心,裝花生米,裝郵票均合適,放在桌上也是個擺設。不過,沈先生買來的這些小古董,並非獨賞,後來這種漆盒也都被沈先生陸續送人了。 潘光旦隨身三件寶:拐杖、並蒂葫蘆和煙鬥。 他特別喜歡收藏煙鬥,相比其他人的煙鬥,潘光旦的煙鬥卻獨具特色:一是大;二是自己做;三是撰銘文:“形似龍,氣如虹;德能容,志于通。”這三點足以把他與同時代的其他教授的煙鬥比下去了。 馮友蘭在聯大時期授課之余,不是舞文弄墨,而是舞刀弄槍,喜歡收藏舊兵器,這一點很出乎人們的意料。 昆明有一條文明街,有個擺舊貨地攤夜市。馮先生經常去那裏逛,買舊兵器,他收藏的大都是明清兩代的遺留品。 後來,馮友蘭收藏的舊兵器全部捐獻給了曆史博物館,“馮友蘭先生捐贈各式兵器六百一十九件”,足見他對收藏舊兵器付出了大量心血。 即便外面風雨飄搖,也難以讓他們放棄熱愛的事物,其心不改,矢志不渝。 除了教授和大師們,聯大的學生們也留下了許多趣事,令人回味無窮。 聯大學生裏從不缺恃才傲物之人,比如今天已看不出絲毫狂傲的泰鬥人物楊振甯,當年也曾“口出狂言”。 那時西南聯大物理系學生裏有兩大才子:楊振甯和黃昆,兩人常在茶館高談闊論。 何兆武先生曾聽到兩人對話,黃昆問:“愛因斯坦最近又發表了一篇文章,你看了沒有?”楊振甯說看了,黃昆問如何,楊振甯把手一擺,很不屑地說:“毫無originality(創新),是老糊塗了吧。” 還有一個理學院的同學,姓熊,他對所有物理學家的理論都不贊成,認為他們全是錯的。 周培源先生那時候教力學,這位熊同學每次一下課就跟周先生辯,周先生說:“你根本就沒懂!你連基本概念都沒弄通!”可是這位同學總是不依不饒,周圍還有很多人聽,每次路過理學院都看見他們站在院子裏辯,都變成南區教室的一景了。 這兩個故事,恰恰說明了聯大學術氛圍的自由開放,和學生們不迷信權威的優良品質。 又有一位哲學系的研究生,曾經作了這樣的邏輯推理: 有人帶金子,必有人會丟掉金子,有人丟金子,就會有人撿到金子,我是人,故我可以撿到金子。 因此,跑警報時,特別是解除警報以後,他每次都很留心地巡視路面。他當真兩次撿到過金戒指。 邏輯推理有此妙用,大概是教邏輯學的金嶽霖先生所未料到的。 汪曾祺先生在《泡茶館》中寫到了一位陸姓的學生,是一怪人,曾經徒步旅行半個中國。這人真是一個泡茶館的冠軍。 他有一個時期,整天在一家熟識的茶館裏泡著。他的盥洗用具就放在這家茶館裏。一起來就到茶館裏去洗臉刷牙,然後坐下來,泡一碗茶,吃兩個燒餅,看書。一直到中午,起身出去吃午飯。 吃了飯,又是一碗茶,直到吃晚飯。晚飯後,又是一碗,直到街上燈火闌珊,才夾著一本很厚的書回宿舍睡覺。每天如此,周而複始。 聯大同學上茶館很少不夾著一本乃至幾本書的。不少人的論文、讀書報告,都是在茶館寫的。 有一年一位姓石的講師的《哲學概論》期終考試,汪曾祺就是把考卷拿到茶館裏去答好了再交上去的。 汪曾祺本人也非常享受泡茶館的時光: 大學二年級那一年,我和兩個外文系的同學經常一早就坐在這家茶館靠窗的一張桌邊,各自看自己的書,有時整整坐一上午,彼此不交語。我這時才開始寫作,我的最初幾篇小說,即是在這家茶館裏寫的。茶館離翠湖很近,從翠湖吹來的風裏,時時帶有水浮蓮的氣味。 這些故事,也當得起“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滿滿的,都是青春年少的味道。 如今再回頭讀這些故事,除了唇齒留香,會心一笑,我心底更多的卻是敬佩,他們把苦難化作了食糧,把滿腔愁怨唱成了歌。 他們不僅沒有被國仇家恨打垮,反而愈挫愈勇,始終保持著昂揚的精神,苦中作樂,咬碎牙齒和血吞,終于堅持到了曙光來臨的時刻。 文章来源:慢书房 文丨满喜 整理丨读书君 图片丨殷德鼐 排版丨慢师傅 编辑丨DavidLincoln 赞赏 长按向我转账 受苹果公司新规定影响,iOS版的赞赏功能被关闭,可通过转账支持。 北京中科癜风医院好嘛中科医院获“聚力共健”品牌影响力企业 |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xiqingguo.com/lbzzc/1703.html
- 上一篇文章: 往事崇明岛冬猎天谛
- 下一篇文章: 掌柜读四世同堂21大钟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