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散文五虎将
父亲对年画特别上心,每到年底,他精挑细选,贴什么,怎么贴,大有讲究,似乎家里除了他,别人就不会贴年画。也是,我妈只对花草有兴趣,但这东西上不了墙,除非画在宣纸上裱过,才经得起看。 他买的净的是什么年画呢?戏曲人物。那时的年画也真精致,印得漂亮,配得词也漂亮,十分好读。我个子矮,想看上面得踩凳子,中间踏板凳床,下面仰脖子,《三顾茅庐》《西厢记》《春草闯堂》《张羽煮海》就是这么看下来的。还有成套的年画,五个一组、四个一组,也有看头。四大清官:包拯、寇准、海瑞、况钟。四大美人:西施、昭君、貂蝉、玉环。五虎上将:关羽、马超、赵云、张飞、黄忠。也贴单张的,非常大,《宝莲灯》的三圣母,《秦雪梅吊孝》的“雪梅商林诉衷情”。父亲似乎想用年画熏陶着,让我们也喜欢上戏。 他从小爱翻跟头,自己在村西岗子下的细沙地上练,前空翻后空翻,翻得十分漂亮。一日正翻着玩,县剧团的团长路过此地,见他翻得有水平,问了名字,让等着,先去东丈招另一个演员,回来带上他。父亲不相信有这等好事,他翻跟头不过是自己乐,哪能真的翻进县里。他回了家,正吃饭,团长找来,说相中他了,这就算招他进团了,实习一年,明年转正。这真是喜从天降,祖母抓紧时间为他置行头,做了身粗布衣,做了个蓝布包袱,他挎在肩上,装上几个山药面的饼子,步行二十多里,去县剧团报到。 他在院里画个大方框,念着锣鼓点在方框内练功。我们穿他的靴子,穿上根本走不成路,得一边一个架着才能挪步。看他耍武器。刀枪棍棒不好耍,耍得不对伤着自己。就拿耍棍来说,很有技巧,手腕子如何转动,如何来回地挽,棍子才车轮子似的呼呼生风,都有窍门。他唱了十年戏,吃亏在个子太矮,没有大的发展,就调离剧团,去到砖瓦厂。但他对戏不死心,想培养我姐。我姐长得好,有嗓,腰也软,他很早就训练我姐毯子功,还给了她一根枣木棍子,教她单手耍和双手耍。我姐提着棍子去学校,课间也耍几下,上课就把棍子竖在门后。一日老师关门子,见到棍子,以为谁想打架:“谁的?谁的?”我姐站起来。老师问:“你这是棒谁?”吓得她再不敢拿棍子去学校。父亲带她去省里见张秋玲,回来说:“要不就说,唱戏,要么不唱,要么成角。张秋玲屋里铺着地毯,脚踩上去什么音儿都没有。”我想象不来屋里铺地毯什么光景:“铺地毯有什么用?”他看我一眼,没吭声,那一眼全是失落、忧郁和恨铁不成钢。我姐在这次拜访中被诊断为不适合唱戏,令他绝望。 他年年贴五虎上将,顺序不能颠倒,谁是头一名,第二又是谁,不能错。糨子不能随便抹,四个角上抹一块,中间再抹一块。他提着画在墙上比划,让我们看正不正,贴上他下来又端详,确实正了又上去摁一遍,贴实。五员大将立在墙上,果然威风。父亲说,好演员就得要什么有什么,要个有个,要扮相有扮相,要嗓有嗓。你看这五员大将,哪个不是威风八面?台上一站,那个气势! 年画不时兴之后,厂家再不生产,五虎将无处可买,父亲干脆什么也不贴。四面墙全素着,素素净净最养眼。谁要想往上贴“年年有余”之类的塑料画,他就大怒:“揭下来!花哩胡哨,瞎贴什么?”好像墙是他的,任何人不得玷污。他守着四面素,歪在床上看戏曲频道,只看京剧,他唱了十年的河北梆子瞭都不瞭,齐花坦、张惠云、裴艳玲不过尔尔。至于京剧,他对年轻演员跨行十分不满:“谭家那个孙子,叫什么正岩的,唱戏就唱戏,唱歌干什么?我不赞成。那个裘继戎,多好的条件,非去跳舞。年纪轻轻,不好好唱,玩那些乱七八糟……” 村里的庙上请大戏,丝弦、老调、豫剧、坠子,都有,他从来不看。谁家办丧事请小草台班子,他深恶痛绝,走路都绕着。 他有一段教戏的往事。家里最艰难的时候,一个小戏班请他去当老师,人家给他置了锣鼓家伙,还让七八个学戏的姑娘帮着来地里收秋,每日好烟好茶的伺候他。他依然不喜欢,只教了俩月,就跟着建筑队去正定垒猪圈了。 .4.22 赞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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