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会见到你

“若我会见到你,会是怎样的表情;若曾与你相知,又该如何传颂你......”

简介:

话本里都有一位这样表小姐,才貌双全,寄人篱下,还遭长辈棒打鸳鸯,郁郁寡欢,赚足了大家的眼泪

对此韩月影总是嗤之以鼻

不料她有一天会成为比表小姐更尴尬的存在——世交之女

出生落魄,寄人篱下,无财无貌,琴棋书画一窍不通

还霸占着府上风光霁月大公子的未婚妻之位

表姐表妹们:就你这样的小黑妹才配不上青云哥哥呢

未婚夫哥哥:我有心爱的人,绝不会娶你

众小萝卜头:丑八怪,丑八怪……

身无长物小黑妹:你们给我等着

☆、第一章

  “咳咳咳,小月,外面风大,回屋去歇着吧。”一个脸上爬满了皱纹,穿着一身靛蓝色粗布衣服的妇人怜爱地看着坐在客栈门外台阶上的少女。

  韩月影固执地摇了摇头,小脸鼓鼓的,两只眼睛又大又圆,像玛瑙石一样明亮,她抱着膝盖,脑袋搭在上面,眼睛弯成了月牙状:“不要,爹爹说了立冬就回来,这都过去五天了,他今天一定会回来的。桑妪,你得了风寒还未痊愈,吹不得风,快进屋吧,等爹爹回来我叫你。”

  桑妪见她不愿回屋去,无奈地苦笑道:“老身先进去,小月你等累了先回屋歇会儿,说不定一会儿韩爷就回来了。”

  “嗯。”韩月影小手托着两腮,眨巴着长长的睫毛,头上的两只圆髻随着点头的动作,一摇一晃的,煞是可爱。引得经过的路人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会心的一笑。

  从日出东方一直等到斜阳西垂,随着天边最后一抹光亮地消失,月牙从地平线上爬了起来,冷风带着寒意肆虐而来。

  韩月影抱紧双臂,早上还笑弯弯眼睛,此刻已经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了,垂头丧气地坐在那儿,一脸的落寞。

  “咳咳咳,小月,回去歇着吧,说不定等你睡一觉韩爷就回来了。”桑妪拿了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劝道。

  韩月影吸了吸鼻子,慢吞吞地从台阶上站了起来,刚一转身,忽闻背后传来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

  她飞快地转过身,小脸上一片惊喜,指着从远处的官道上疾驰而来的几骑兴奋地说:“桑妪,你看,是不是爹爹回来了?我就说他今天一定会回来的。”

  桑妪揉揉眼睛,笑得一脸温柔:“兴许是吧,韩爷知道你惦记着他,办完事肯定会尽快赶回来。”

  “嗯。”韩月影重重地点了点头,纯真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几匹马。

  不多时,骏马飞驰到客栈前,猛然勒住了缰绳,随后三个身材挺拔的男人从马上跳了下来,直往客栈而来。

  令韩月影失望的是,来的是三个腰间别着大刀的衙役。

  “你们谁是韩月影?”三个衙役一踏进客栈,张口就问道。

  借着客栈屋檐下挂着的灯笼发出的光亮,韩月影瞧见说话这衙役的左边眉骨处有一颗小拇指指尖那么大的一粒黑痣,甚是显眼,不由多看了两眼。

  旁边的桑妪见了,忙推了推她,笑着招呼道:“三位差爷,你们找小月何事?”

  眉骨带痣的衙役上前两步,看着只到他腋下的小姑娘,问道:“你就是韩月影?”

  韩月影点点头,一双圆溜溜,好似会说话的眼珠子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差爷,小女就是,你找小女何事?”

  那衙役从胸口中掏出一团用蓝布包裹着的东西递给了韩月影:“小姑娘,节哀,你父亲韩凤阳在从樟南回昭安的路上,在洪山遇上了泥石流,不幸遇难,这是他的遗物,你收好。”

  韩月影如遭雷劈,身子一晃,小脸煞白,嘴唇哆嗦了一下,喃喃自语:“不,你们骗人,你们骗人,爹爹说了立冬就回来……”

  两行晶莹的泪珠从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淌出,瞬间滚落到地上,掉进尘土里,留下一个个铜钱大的印记。

  ***

  这已经是韩凤阳噩耗传来的第三天了,从那天开始,韩月影就呆呆地坐在客房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面前摆着那张从韩凤阳衣服上扯下来写着他遗言的血书。血书上只有一行大字:小月,拿着玉佩去京城找贺坤钰。

  血书的旁边放着一块拇指大,雕成红杏状的玉佩,玉质温润,表面泛着一层柔和的荧光,一看就不是凡品。

  衙役说,他们找到爹爹的时候,他手里就死死握着这块玉佩和血书。

  想到相依为命的父亲骤然离世,韩月影的眼泪又忍不住往外涌了出来。

  桑妪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放下托盘,把里面的红枣花生粥放到韩月影面前,慈爱地劝道:“小月,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吧。若是韩爷看见你这个样子也会很难过的,你也不想他走得不安心,对吧。”

  韩月影吸了吸鼻子,抬起哭红肿的眼睛,渴盼地望着桑妪:“我要去洪山看爹爹。”

  那衙役说,韩凤阳一行十五人,连同泥石流附近的一个小村落都被淹了,无一人生还。因为道路阻隔,洪山又多危峰,地势陡峭,因而他们将韩凤阳就地掩埋了,只带了他的遗物回来给韩月影。

  桑妪拍了拍她的手,怜悯地看着她:“傻孩子,洪山在几百里外,四周高山环立,陡峭难行,你一个小姑娘去那儿多危险。再说,立冬已过,很快就将大雪封山,你便是去了洪山,山上也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哪还寻得着韩爷。”

  “桑妪,你这么清楚,莫非你去过洪山?”韩月影扭过头,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珠子,眨也不眨的望着桑妪。

  桑妪抬起手背抚过下巴,轻轻地摇了摇头,温柔地说:“桑妪哪去过,都是昨夜听那三个差爷所说。听桑妪的话,咱们还是先完成韩爷的遗愿,把这块玉佩送到京城去吧,等过两年,你长大了,若想祭奠韩爷,咱们再去洪山走一趟。你说好不好?”

  见韩月影不说话,她把那块玉佩拿了起来,晃了晃,叹气道:“也不知这块玉佩的主人与韩爷有何渊源,让他到死都还惦记着这事……”

  这句话对韩月影触动颇大,她抬起头,接过玉佩,定定地看了几眼,下了决定:“桑妪,咱们明日就进京,去找这个叫贺坤钰的人,把这玉佩给他,完成爹爹的心愿。”

  闻言,桑妪笑了,摸摸她的头,笑眯眯地说:“这就对了,韩爷若地下有知,也会很欣慰的。我这就去收拾收拾,咱们明日就出发,赶在下雪之前进京。”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君报道,^_^

老规矩,还是每天早上六点更新

  ☆、第二章

  昭安离京城有三百多里的路,并不算近。

  料理完韩凤阳的后事,韩月影就背着一个小包袱跟桑妪一起上路了。她的行李很简单,一件厚实的棉袄,两件换洗的长袖秋衣,再来就是韩凤阳的牌位了。

  韩家人丁凋零,韩凤阳又是个坐不住的主儿,常年带着韩月影四处晃荡,老宅因为长久无人居住修葺,已经衰败得不成样子了。因而韩月影只能把他的牌位随身带着。

  客栈老板是韩凤阳的旧识,见她们一老一少可怜,特意托了客栈里一个经常走这条官道的刘姓商人捎上她们。

  这位刘掌柜是做毛皮生意的,每年夏秋之际都会去西北收集毛皮,再运到京城,高价转卖给京中的贵人们。

  他的车队不小,有十几辆马车和二十几个伙计。多捎两人也无妨,因而一口就答应了。

  到了出发那日,韩月影和桑妪一大早就起来到客栈门口候着,等着刘掌柜他们装箱,套好马车。忙完一切,刘掌柜把她们俩安排到了最后一辆马车上,那辆马车上的两口木箱子里装的是相对较便宜的羊皮、豹皮。

  能有免费的顺风车搭,已经很不错了,主仆两人也没什么好挑剔的。桑妪拿出一件破旧的袄子平铺在箱子上,两人相依相靠坐在上面,又拿出棉袄盖在腿上,就这么迎着朝露和北风出发了。

  因为天气一日比一日冷,眼看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就要来临,刘掌柜急于在大雪封路前赶回京城,将手里这批货卖个好价钱,因而行程很紧,天不亮就启程出发,日落后才歇息,中午只在车上吃两口干粮,喝点凉水解渴。

  这么紧赶慢赶,只花了七天时间,他们就到了京城。

  刘掌柜带了这么多货进京,要去另一边排队缴城门税,因而双方在快要进城的地方就分道扬镳了。

  谢过刘掌柜,韩月影抱着包袱,搀扶着桑妪往城门口走去。

  走到离城门两百步的地方,韩月影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望着眼前这道四丈多高,古朴大气的城墙,肉嘟嘟的小脸满是惊叹:“桑妪,京城的城墙真高!”

  比她以往所见过的城墙都高,而且从城门十来丈的地方开始地面完全用石砖铺就,平整光滑,一直延伸到城内。

  桑妪面色慈爱地看着她:“京城乃大庆之首,自是不同凡响。等办完事,你若好奇,咱们就在京城里多逗留几日。”

  这个提议令韩月影眼睛一亮,转身抱着桑妪的胳膊,笑嘻嘻地说道:“桑妪,你最好了。”

  桑妪抬起枯瘦的手,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

  哒哒哒……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背后传来,越来越近,韩月影扭头一看,只见刺目的阳光下,一群烈马疾驰而来,扬起大片黄色的尘土,滚滚如浓烟,遮天蔽日,连阳光都失色不少。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匹棕红色,头上有一小撮纯白色毛发的骏马,这匹红鬃马四蹄腾空,长鬃飞扬,矫健结实的小腿在空中划过一抹飘逸的弧度,宛如乘着风一般朝这边飞来。

  不过眨眼的功夫已经飞掠过来,逼近韩月影眼前,她圆溜溜的眸子骤然一缩,手脚灵敏地拉着惊呆了的桑妪就往左侧闪去。

  但这匹骏马也陡然侧了个头,往左边拐去,双方阴差阳错地再度撞上,高扬的马蹄直直踢向韩月影的面门。她吓得下意识地抬起双臂挡住脸,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未来临。

  过了几瞬,韩月影微微展开手掌,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滴溜溜地眼珠子偷偷从指缝中望过去,只见红鬃马陡然停在了她半尺远的地方,暴躁地用前蹄刨着地面的尘土,鼻孔里还喷着重重的白气。

  看来是安全了,韩月影轻轻放下手,对着马头嘿嘿一笑,低语道:“谢谢你!”没给她一蹄子。

  红鬃马鼻子一动,侧过头,留了个棕红色的后脑勺给她。

  “呵呵……”带着嘲讽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韩月影小脸一红,抬起头,往声源处望去,就见一个穿着雪青色蝠纹窄袖劲装,束着一条紫色祥云宽边锦带,剑眉英挺,眉目俊朗的少年郎站在马前,一脸怒色的盯着她。

  韩月影摸摸小脸,瘪瘪嘴,小舌一吐,冲他做了个鬼脸。

  惊魂未定的桑妪喘了口粗气正好瞧见这一幕,连忙拽了一下韩月影:“小月,还不快谢谢这位公子,若非他及时勒住缰绳,你就要受伤了。”

  原来他就是刚才那个策马狂奔,都快到城门口了还不减速停下来的家伙,韩月影对这种人可没什么好感。

  见她站在那儿不吭声,桑妪知道她的倔劲儿又犯了,讪讪一笑,替她致谢:“多谢这位公子,刚才若非公子及时拉住马,我家小姐就要受伤了。”

  “谢宁琛,你还在那儿磨磨蹭蹭做什么呢?怎么,输不起啊?”另外几骑已经跑到了城墙下,马上的人翻身跳下来,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谢宁琛过来,便抬起头,大声喊道。

  谢宁琛斜了几人一眼:“谁说小爷我输不起,哼,你们等着!”

  言毕,把手里的缰绳丢给了匆匆从后面追上来的小厮,然后用在市集买白菜般挑剔的眼神,从头到尾将韩月影打量了一圈,连头发丝都不放过,最后嗤笑了一句:“土包子!”

  “你……”韩月影气结,哪个小姑娘会乐意被人喊土包子。她恼得两颊往上鼓起,愤怒地瞪着谢宁琛。

  谢宁琛见了,感觉手痒痒的,曲起食指,轻轻在她脸颊上弹了一下:“果然是只小包子!”嫩嫩的,软软的,滑滑的,不是包子是什么。

  韩月影气得眼睛暴凸,怒瞪着他:“你个混球!”

  但谢宁琛已经背着双手大步往城墙那边去了,徒留韩月影在一旁气得跳脚。

  桑妪好笑地看着这一幕,拉着韩月影劝道:“算了,这少年郎也是逗你玩的。时间不早了,咱们得先进城寻个住的地方,明日还要出去打听贺坤钰。”

  韩月影瞅了一眼远处的几个公子哥,乌溜溜的眼珠子里闪着狡黠的光芒,乖巧地说:“好,都听桑妪的,不过这匹马好像很通灵性,我刚才肯定吓到它了,桑妪,我去安慰安慰它。”

  听到韩月影的前半句话,牵着缰绳的小厮还与有荣焉地点了点头,可后面一句是什么鬼?乘风什么阵势没见过,就这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还需要她一个小丫头的安慰?

  韩月影没理会他惊讶地眼神,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炒熟的黄豆,摊开小手,递到马鼻子前。

  小厮见了,撇嘴道:“你别白费力气了,乘风不吃陌生人的……”

  话没说完就被打脸了,先前还高傲不可一世的乘风闻到了炒黄豆的香味,翕了两下鼻子,凑过去,往韩月影手心一舔,砸吧砸吧,几下就把那一把炒黄豆给吃光了。

  小厮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

  乘风似乎还嫌给他的刺激不够,嘴巴亲昵地往韩月影手心拱了拱,一副还想吃的模样。

  韩月影被它逗得咯咯笑,把仅剩的那点炒黄豆全掏了出来,摊到乘风面前。

  这些炒黄豆是桑妪怕她在路上无聊,饿得快,特意炒给她做零嘴的,没想到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韩月影好心情地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梳理着乘风油光水亮的鬃毛。等它一吃完,她便飞快地收回了手,冲乘风挥挥手:“乘风,再见。”

  主仆两人相携进了城。

  小厮耸耸肩,真是一个傻乎乎的小丫头,不过奇怪的是乘风今日出乎意料的温顺。

  他把马牵到城墙下,几个公子哥已经吵嚷了开来。

  谢宁琛非常干脆地从怀里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丢给了贺青云。

  他们今天六个人打赌,看谁最先骑到城墙这边,输了的人就要将身上非长辈所赐,最值钱的东西送给赢的人。谢宁琛最喜各种兵器,这把匕首是他寻了好几个月,花大价钱托人从西南那边的蛮族手里换来的,因而丢给贺青云,他还颇有些心疼。

  都怨那小丫头,若不是她挡路,他铁定是第一名。

  贺青云掂着手里分量不轻的匕首把玩了一下,然后拿起来往谢宁琛胸口拍了拍:“我不好这玩意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谢宁琛不接:“愿赌服输!”

  说完,接过小厮递来的缰绳,翻身跳上了马,但才刚坐下去,他忽然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咕噜咕噜从马上滚了下来。

  谢家不可一世的小霸王顿时被摔了个狗啃泥。

  

  ☆、第三章

  想谢宁琛可是三岁就往马背上爬的人,竟然会突兀地从上面滚下来。大家都看呆愣了一下,眼睁睁地看着谢宁琛单手撑地,一跃而起,面色阴沉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见他没什么事,吊儿郎当的钱文安吹起了口哨,挤眉弄眼,很是猥琐地说:“宁琛,你最近做什么去了,身子骨这么虚,不但今天输给了贺青云这书生,连马背都坐不住,听哥的,以后晚上消停点!”

  “闭嘴,你当小爷我是你!”谢宁琛野狼般凶狠的黑瞳横了他一眼,走到乘风面前,伸出手往光滑油量的马鞍上一捻,拔出一根寸余长,有些弯曲的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白光。

  原来这才是害谢宁琛摔倒的罪魁祸首,想到这根银针是从马鞍上取下来的,在场几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往谢宁琛的臀部瞥去。

  谢宁琛察觉到他们几人的眼神,顿时气得脸色通红:“喂,看什么,眼睛放规矩点!”

  手却不自觉地掩向臀部,娘的,真疼,他长这么大,被针扎还是头一遭。

  未免他恼羞成怒,大家强自憋着笑。平时最严肃刻板的杨远开了口:“宁琛,你的马鞍上怎会有银针?”

  他们每回骑马前,都会由小厮把马从头到尾检查一遍,况且,谢宁琛刚才已经骑了好几十里地都没事,这根银针应该是刚才沾上不久。

  他一说,谢宁琛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恨恨地骂道:“好个爱记仇的小丫头片子,难怪要在我的乘风面前打转呢,原来是不安好心,哼,下回再让小爷遇到她,小爷定要给她好看。”

  大家都没想到,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小霸王谢宁琛会被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给摆了一道,倍觉好笑。

  未免谢宁琛再度恼羞成怒,性子温和的贺青云站出来打圆场道:“这根银针的针头已经被掰断了,想来小姑娘只是与宁琛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谢宁琛没接话,低头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白色的绢帕,把银针放在里面,裹了好几层,然后丢回了袖袋里。

  钱文安不安分的眼珠子转了一圈,搓着手,嘿嘿笑道:“走了,不说这些没意思的,今天来回跑了二十多里,累死了,咱们去天香楼潇洒一把,哥哥我请客啊!”

  天香楼是京城出了名的脂粉地、销金窟,钱文安是那儿的常客。

  杨远和素来沉默寡言的姜允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一副随便怎样都好的样子,脾气暴躁的宋英晨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在走神,没什么反应。 

  生恐韩月影还动了手脚,谢宁琛沿着乘风转了一周,把马儿检查了一遍,没再发现其他的“暗器”,才放下心来。做完这一切,他回头就听到钱文安猥琐的建议,鼻子一哼,顺手把缰绳甩到马上:“熏死了,不去!”

  天香楼他曾被钱文安拐过去一回,一踏进去,一群脸上涂的粉都有墙厚的女人就围了上来,往他怀里钻,只差没把他熏死。他当场落荒而逃,事后被钱文安嘲笑了许久。

  钱文安今天故意建议去天香楼,肯定又是想看他出丑,丢脸。

  贺青云对这其中的官司一清二楚,不由好笑,劝道:“今天时辰不早了,大家也累了,不如去我家附近的回味居,让我也一尽地主之谊。”

  回味居是京城出了名的好酒楼,里面的菜色无一不鲜,其中尤其擅长做鱼,西湖醋鱼、松鼠鱼、糊燠鲶鱼、清汁杂熰胡鱼、熿石首鱼等名菜,应有尽有。平时总是人满为患,不提早去,都没位置,不过回味居是贺家的产业,有贺青云带路,倒是没这顾虑。

  钱文安知道贺青云和稀泥的心思,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从善如流地改口道:“难得贺经魁请客,这白食不吃白不吃!”

  其余三人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这回谢宁琛也没反对,大家转而齐齐掉头往回味居而去。

  ***

  进城后,望着眼前繁复交叉四通八达的马路,头一回来京城的韩月影有些发愁,扭过头看桑妪:“咱们去哪儿?”

  说是寻人,可韩凤阳临终前只留个人名和京城两字,她们连贺坤钰是何人,家住何处都不知道,找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桑妪轻轻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先进城寻个住的地方,安顿下来再出去打听吧。”

  韩月影跟在桑妪后头,沿着京城由北至南的主干道通顺大街,一路向北,走了许久,终于在路边看到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

  桑妪停下了脚步,说道:“咱们就住这儿吧,这已经快靠近城中心,去哪儿都方便。这家客栈规模较小,又有些陈旧,房费也不会太贵。”

  韩月影乖巧地点点头,跟在她的身后,一起走进客栈。主仆俩要了一个房间,放下行李,稍微休息了一下,桑妪看着她疲惫的小脸和细腿细胳,怜惜地说:“受苦了,走吧,出去吃点东西,顺便也可以向店家打听打听贺坤钰这人。”

  吃了七天的干粮,韩月影嘴上都快起泡了,点点头,兴奋地应下了。

  两人出了门,就在客栈对面的一家做面食的小摊前坐下,各自点了一碗素面。

  趁着老板把面条端上来的功夫,韩月影拿起筷子,偏着头,一脸天真无邪地望着面馆老板:“伯伯,我们想向你打听个人,你看方便吗?”

  老板放下碗,搓了一下围裙,憨厚地笑道:“我看你二位住进了对面的天福客栈,可是来京城寻亲的?说说,找谁,赶明儿我替你们问问附近的街坊邻居。”

  韩月影咧开小虎牙,面露赧色,挠挠头,一脸感激:“那就麻烦伯伯了,我们要找的人叫贺坤钰。”

  老板见她报了名字半天都没下文,惊讶地望着她:“小姑娘,你也没告诉我这个人曾经住哪儿,做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人,光一个名字,你让我上哪儿给你打听去,这天底下又不止一人叫贺坤钰。”

  远远的,谢宁琛就瞧见韩月影摇着头上的只包子一样的圆髻,黝黑的小脸上笑开了花,小脑袋冲一个身上搭着白巾的面摊老板笑得很欢快。

  好个狡猾的小丫头片子,哼,又跑到城里来招摇撞骗。

  他调转马头,急速往小巷子里驶去。

  贺青云几个见他突然掉头跑了,一头雾水。

  钱文安瞧见了坐在面摊上的韩月影,顿时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哈哈,宁琛今天很走运啊,这么快就能报那一针之仇了。”

  几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瞧见了坐在面摊上,正跟老板聊得很开心,完全不知道大祸将至的韩月影。

  今天一直不对劲儿的宋英晨无趣地瞥了一眼韩月影,很快就收回了目光,恹恹地说:“走吧,咱们先去回味居,留个小厮通知宁琛就是。”

  钱文安还想看谢宁琛报仇,不愿意走,挥手说:“你们先去,我去找宁琛!”

  说完,一转马头,追上了谢宁琛。

  他刚跑近,跳下马就看到谢宁琛抓住了韩月影的胳膊,脸阴沉沉的,咬牙切齿地说:“原来是小爷我低估了你,好个坑蒙拐骗的小丫头,竟想打着贺伯父的名义招摇撞骗,今儿被小爷逮着,定要送你见官!”

  韩月影被他惹火了,站了起来,昂着头,双眼大鼓,瞪着比她高了一大截的谢宁琛:“见官就见官,谁怕你!”

  她本想表现得有气势一点,奈何个头太小,面容又稚嫩,看起来不但没什么威慑力,反倒显得有些滑稽。

  谢宁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不点!”

  又给她取绰号,韩月影急了,嗖地一下拉过面摊上的椅子,踩了上去,平视着谢宁琛,冲他得意地扬了扬眉。

  紧跟过来是钱文安看到这一幕,顿时乐得前俯后仰,捧着肚子边笑边冲巷子那头贺青云几人招了招手,大声喊道:“青云,他们提到你爹了!”

  贺青云听到这话,云淡风轻的眉毛蹙了蹙,扭头对宋英晨三人说:“你们先去回味居点菜,我去看看。”

  杨远绷紧的脸皮不变,两手把玩着缰绳,漫不经心地说:“不过几步路的距离,我们也去看看。”

  宋英晨面色不虞地说:“随便。”

  几人一起骑马过去,正巧看到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旁边的桑妪劝也劝不住。

  而钱文安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还着机会就煽风点火,生怕两人吵不起来。

  贺青云看到这一幕,很是头痛,哪里有钱文安这个家伙都不安生,小事都要变成大事。

  他揉了揉额头,喝止住了两人:“听说你们刚才提到了家父,能否跟我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桑妪早从谢宁琛的口气里知道他们认识贺坤钰,这会儿见贺青云主动找上门,忙道:“你就是贺公子吧?我家老爷临终时留下了一遗物,特意嘱咐我家小姐要亲自送到贵府上,当面交给贺老爷。此事千真万确,我家小姐绝对没撒谎,公子若不信,请带我们到府上,见了令尊便知。”

  谢宁琛听了,薄唇不屑地撇了撇:“编得真像,若你家老爷临终让你们送遗物,你们会连贺伯父官居何职、家住何方、有哪些亲眷都不知道?还要你们满大街的打听?”

  贺青云听完了两人的说辞,沉吟片刻,看向韩月影:“小姑娘,你们可还有其他证据?家父这人铁面无私,嫉恶如仇,平生最恨奸佞之徒。”

  韩月影听出来了,这个长得好看又温和的贺公子也不信她,顿时有些心塞。气恼地瞥了他一眼,很是光棍地说:“没有,你带我见了贺坤钰就知道了。”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韩月影还是坚持要见他爹,也许真是他爹的故人之后。贺青云脸色转缓,语气又柔和了一些:“冒昧之处,请姑娘见谅。既然你们要见家父,那便随我来,贺家离这里不远。”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目前还没发育好,然后跟着韩凤阳四处流浪,晒黑了,粗糙,穿着打扮气度目前也完全没法跟贺家的千金小姐们比,所以被小孩子嘲笑丑八怪。

就像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并不是五官长得非常丑

  ☆、第四章

  贺家就在两条巷子外,走路都只要一刻钟。

  贺青云直接把韩月影和桑妪领了进去,谢宁琛想当面揭穿韩月影的真面目,钱文安想凑热闹,其余三人闲得无聊,干脆也一并跟了去。

  浩浩汤汤一群公子哥闯入贺府,贺青云一边吩咐下人上好茶招待他们,一边询问贺父的去处。

  “回大公子,老爷在衙门还没回来。”管家洪伯恭敬地说。

  贺青云瞥了心浮气躁的谢宁琛和一脸不耐烦的宋英晨一眼,心知这几人没有性子在这儿干等,笑眯眯地建议道:“家父最近公务繁忙,经常要戌时左右才回来,不如有了消息,我回头转告你们。”

  谢宁琛把右脚往左腿上一搭,翘着个二郎腿,瞥了韩月影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说:“不急,反正我回去也没事。”

  钱文安搓着手嘿嘿笑:“青云,我好久没见过贺伯父了,今儿都来了,正好拜访拜访他。”

  说辞比谢宁琛稍微委婉一点,但还是一个意思。

  贺青云索性由他们去了,未免几人无聊,他邀请几人道:“不如去我的书斋一坐?”

  杨云和姜允一脸雀跃,贺家书香世家,藏书颇丰,连不少绝版古籍都有,若能借阅一二,实乃美事一桩。

  谢宁琛和宋英晨两人好舞刀弄剑,对此没什么兴趣。钱文安是个纨绔,只喜吃喝玩乐,让他读书就头痛。

  因而他一听贺青云的提议就按住腿,装模作样地说:“哎呀,我的腿好痛,好酸,走不动了,你们过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们。”

  大伙儿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贺青云清隽的脸上浮起一抹无奈的笑,索性随他去,嘱咐下人:“伺候好钱公子。”

  等五人一走,钱文安就再也端不住了,凑到韩月影面前,勾着食指,笑得像只大尾巴狼:“小丫头,跟哥哥说说,你怎么在丰荣的眼皮子底下把银针插到马鞍上的?”

  这才是钱文安的目的,谢宁琛的马鞍上蒙的是一层牛皮,尚算结实,她一个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细胳膊细腿的小姑娘怎么在人前神不知鬼不觉地动了手脚,暗算了谢宁琛。嘿嘿,若是他能学到这一手,以后谁惹了他,他就给一针,想想就爽,还能在陈三他们几个面前露一手,震震他们。

  韩月影紫葡萄一样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无辜地望着他:“你想知道啊?”

  钱文安谄媚地点了点头。

  韩月影学着他的样子,勾着食指,示意他把耳朵凑过来。

  钱文安不疑有他,听话地附耳过去,韩月影脸上闪现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对着他的耳朵,一字一顿,大声说:“天生的,你学不会!”

  这声震得钱文安耳膜生疼,往旁边一偏,不服气地瞪着韩月影:“本公子天资聪颖,小丫头你少啰嗦,给你二两银子,你莫在故弄玄虚了。”

  韩月影要笑不笑地望着他,直把他看得脸红。

  二两好像是少了点,他每次去天香楼,打赏端菜送酒的丫头都不止二两银子。想了想,钱文安竖起食指:“十两,不能再多了!”

  “什么十两?”一道如淙淙流水般动听的温婉声音从偏听门口传来。

  韩月影坐在面朝大门的位置,抬头一眼就看到一个穿着白狐裘,面色苍白,脸上带着倦态的柔美妇人走了进来。

  她捏着一张绣梅花的白色丝帕,掩在唇边,察觉到了韩月影的注视,嘴角一弯,冲她温柔一笑。

  韩月影跟着父亲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未见过这么美丽温柔又令人心怜的妇人,不由看直了眼。

  倒是不靠谱的钱文安反应极快,马上扭过头站了起来,冲妇人行了一礼,撇去了先前的轻浮和浪荡之态,中规中矩地说:“小侄见过贺伯母。”

  贺夫人姣好的眉头轻轻点了一下,声音柔柔的:“钱世侄不必多礼,我听说青云今儿带了几位客人回来就过来看看,怎么只有你一个?”

  钱文安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他们去青云的书斋了,我腿酸,就偷了个懒,没去。”

  说完还非常应景地弯了弯腿,一副不大舒服的样子。

  贺夫人脸上仍是那副柔和的样子,笑道:“既然不舒服,那就别站着了,快请坐下吧。”

  “诶。”钱文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等贺夫人坐下,他才跟着坐下。

  贺夫人在嬷嬷的搀扶下,坐到上首的位置,目光投向韩月影,带着好奇:“这位姑娘是?”

  韩月影朝她一福身,不卑不亢地表明了来意:“回夫人,小女韩月影,乃韩凤阳之女,奉家父之命,特意进京送一物给贺大人,不知……”

  韩月影还没说完,贺夫人已经急切地站了起来,上前两步,急切地抓住她的手,眸光含泪地说:“你爹是韩师兄?他可还好?怎么就你一人来,韩师兄呢?”

  卧槽,真是认识的,瞧贺夫人的反应,关系还很亲近,宁琛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今儿是踢到铁板了!钱文安在一旁看到贺夫人的反应,心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提起父亲,韩月影的情绪有些低落,扇形一样的睫毛颤了颤,伤心地说:“我爹在一个月前去世了。”

  “什么……”贺夫人如遭雷击,身子一晃,趔趄两下,直直往后栽去,幸亏她身后的嬷嬷眼疾手快,飞快地扶住了。

  但场面还是乱做了一团,有匆忙去请大夫的,有把贺夫人扶到旁边厢房的榻上躺着的……

  钱文安目瞪口呆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越过去报信的奴仆,拔腿就往贺青云的书斋冲去。

  跟在贺夫人身边的嬷嬷显然已经对处理这种情况得心应手了,她有条不紊地将贺夫人安顿好,等大夫来后,她退了出来,看着一脸无措的韩月影,叹了口气:“吓到你了吧,夫人的身体不大好,受不得刺激,你先在偏厅歇会儿,等老爷回来再说。”

  韩月影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即将落山的太阳,然后咬住下唇说:“既然夫人不舒服,那我们改日再来拜访吧。”

  “不用,我已经派人去催我父亲,他一会儿就回来。”贺青云大步从外面走进来,可能是因为担心贺夫人,他的额头上都是汗,脸上也没了白日里的那种闲适和云淡风轻。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韩月影也想一口气把事情解决了,免得明日再跑一趟,索性答应了。

  贺青云冲她点点头,飞快地往旁边的厢房去看贺夫人了。留下不知所措的钱文安和一脸怒色的谢宁琛。

  宋英晨一瞧谢宁琛恼羞成怒的样子,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小声地说:“宁琛哥,这有什么,改日我让人把她拖出去暴打一顿就是。”

  得,又是一个无法无天的主儿。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果然没错,韩月影鄙夷地瞥了他一眼,连带对谢宁琛的恶感更深了。

  她这是什么眼神,好像他是欺男霸女的恶霸似的。谢宁琛气结,怒瞪了宋英晨一眼:“闭嘴!”

  “宁琛哥,我这是帮你出气啊!”宋英晨一脸莫名地望着他,不解他今儿火气怎么这么旺。

  钱文安在一旁看得肚子都笑疼了,走过去,挽着宋英晨的肩,指点他:“别动那丫头,不然贺青云也要生你的气。”

  宋英晨不解,侧过头,正要问为什么,就见眉头紧蹙的贺青云匆匆跑了出来,神色复杂地看着韩月影:“我娘醒了,想见你,跟我走。”

  宋英晨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万分不解地嘀咕:“怎么回事?贺夫人醒了,怎么第一个要见她……”

  但没人回答他,自知踢了块铁板,折了面子的谢宁琛已经气冲冲走了。

  钱文安三人也跟管家说,他们先回去了,请他转告他家大公子一声。宋英晨只得憋屈地跟了上去。

  这厢,韩月影进了厢房就看见贺夫人躺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眼神脆弱,里面含着盈盈泪光,瞧见韩月影进来,立即挣扎着伸出青筋毕现的柔荑,拉住她,慈爱地说:“可怜的孩子。”

  韩月影有点不适应这样的亲密,趴在榻前,眼巴巴地望着她,小眼中一片不解之色。

  贺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温柔地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韩月影如实回答:“十三,过完年就十四了。”

  闻言,就连一旁的贺青云也侧目多看了她两眼,无他,只因韩月影实在长得太瘦小了,除了脸上带着点婴儿肥,胳膊腿瘦得像竹竿,个头也跟他们府上十来岁的孩子没什么差别。

  贺夫人更是心怜不已,握住她细细的手腕:“以后有婶娘在,不会让你受苦了。”

  她倒是没问韩月影家里的情况,因为想来也是没什么人了,否则断不会让这么个小丫头只带了个老仆到京城来寻他们。

  韩月影感受到她散发出的温柔善意,不知该如何回话。

  就在这时,一道纷乱急切地脚步声走了进来,几步间已走到榻前,弯腰盯着贺夫人苍白的脸,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担忧:“玉蝉,你可还好?”

  韩月影猜测这就是贺坤钰,他约莫四十来岁的样子,身高八尺,额上带着细纹,身材消瘦,眼窝深陷,里面精光湛湛,一看就不好相与。

  果然,温和地与贺夫人低语了两句后,再看向她时,他眸子中的温柔褪去,公事公办地问道:“你说韩师兄让你带一物给我,是何物?”

  韩月影从袖袋里拿出用绣帕包着的玉佩,打开,递给了他。

  贺坤钰接过玉佩,举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阵,然后将玉佩又还给了韩月影:“好好收着。”

  韩月影一头雾水,不解地望着他,怎么又把东西还回来了。

  贺坤钰见她的样子就知道她不知情,瞥了一眼旁边的贺青云,忽地扔下了一枚惊雷:“这是你与青云的婚约信物。”

  韩月影目瞪口呆,顿时觉得手里的玉佩重如千钧,烫手得很。

  贺青云更是涨得一脸青紫,不过良好的教养令他克制住了冲口而出的质问。

  贺夫人瞧见两个孩子的反应,知道这件事对两人的冲击太大,他们一时半会还接受不了。叹了口气,解释道:“韩师兄当年同夫君一道拜在我父亲门下,是我父亲最得意的两个弟子。两人抵足而眠,情谊深厚,故而定下了儿女亲家的约定。这玉佩便是夫君送予韩师兄的信物,青云,你身上戴的那只玉葫芦是韩家的传家宝。”

  贺青云伸手摸着脖子上戴了十几年的玉葫芦,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

  

  ☆、第五章

  “夫君,你何必向他们提婚约的事。”贺夫人靠在床头,一脸愁容地说。

  贺坤钰把脱下的外衣递给了婢女,走过去,坐在床沿,握着贺夫人的手,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眸子中止不住地担忧,问道:“怎么,你不喜欢小月?还是觉得他配不上青云?”

  贺夫人嗔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二十年的夫妻了,彼此知之甚深,贺坤钰又如何不知道妻子的担忧。他把她的双手聚拢,贴在胸口,目光温柔地望着她:“我明白你的顾虑,但做人不能言而无信,韩师兄不幸罹难了,他就只留下了这么丁点血脉,我们更不能欺她。此事我明日亲自去向娘说清楚。”

  丈夫去说,婆母倒是不会驳他的面子,只是……内宅之中的门道多了去,小月这出身以后少不得会受委屈。依她说,她倒是更愿把小月娇养两年,等她及笄了,备上丰厚的嫁妆,寻一个殷实宽厚的人家,让她嫁过去。只要她与丈夫还在,就没人能欺负了她,等他们走了,还有青云在,贺家就是她最坚强的后盾。

  女子嫁人,并不是嫁入的门第越高就越幸福,最要紧的是合适,又能衣食无忧,但丈夫显然不这么认为。

  贺夫人叹了口气,苦笑道:“可是自从青云中举之后,家里的门槛都快被媒婆踏破了,母亲相看了好几户人家,已经有了心仪的人选。小月横空插出来,她看起来又小,身子骨似乎也不大好,青云又是嫡长子,母亲肯定是不愿家里再多个不能为贺家开枝散叶的病秧子……”

  贺坤钰知道妻子不得母亲喜欢,小月的出现勾起了她不愉快的回忆,很是惭愧:“玉蝉,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这样吧,我让管家把咱们旁边的福香园收拾出来,让小月住那儿,这样我和青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唤她来陪陪你,顺便亲自教导她。她年纪还小,好好调养,以后总会好的。”

  福香园与他们夫妻俩居住的珏园一墙之隔,在府中也算很不错的院子了。让小月住在那儿,这是变相表明了他们夫妻俩的态度,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也会掂量一二,不敢欺她。同时,离他们夫妻近,有什么事,他们夫妻也能照拂一二。

  贺夫人柔柔的目光望着丈夫:“还是你想得周道。我会尽心教导小月,你莫担心。”

  贺坤钰更担心的是她太用心伤了身体,沉吟片刻说道:“有你教导自然好,不过小姑娘还是得有玩伴,依我看,不如让小月上午去跟婉婉她们一起上学,下午再到你院子里,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家里的几个女子再过几年就及笄了,因而请了女先生在家中教导他们琴棋书画、女红等物。因为这几位女先生素有才名,故而还有几个表姑娘也一并在贺府求学,再多添韩月影一个人也不打眼。

  贺夫人觉得他讲得有道理,便答应了:“不过小月才来咱们府上,咱们得多给她几日适应,过一阵再提这事吧。”

  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有什么好争的,贺坤钰笑着点了点头。

  ***

  韩月影完全不知道,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她的命运就彻底改变了,等待她的将是“水深火热”的生活。

  她现在苦恼的是要不要去贺家。

  先前,贺夫人本是要当天就把她们留在家里,还是贺大人劝她,先让她们回来拿行李,等明日家里收拾好了,再派人来接她。

  夫妻俩都没问她的意见,就当着她的面拍板做了决定,要收留她。瞧那样子,他们似乎也没悔婚的意思,只等她一及笄就会把婚约提上日程。

  韩月影从小跟着父亲走南闯北,算是被当成半个男儿养大的,加之年龄尚小,对男女之事还没开窍。故而,他们提起婚事,她也没什么羞涩的感觉,只觉得贺夫人看起来好美,好温柔,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韩月影就心生孺慕。

  韩月影从未见过她的母亲,据父亲说,母亲生她时难产了,早早就去了。虽然后来父亲找了桑妪照顾她,但这与母亲的感觉还是不同的,而贺夫人完全满足了她对母亲的幻想。

  至于贺大人,他是严肃刻板了一些,但韩月影觉得,能跟父亲做八拜之交的,人应该也坏不到哪儿去。自己一介孤女,身无长物,也没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

  只是就这么住到一个才见过一面的人家里,是不是不大好?

  韩月影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包子脸皱成一团,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桑妪把包袱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回头见她还是这幅模样,走过去,坐在她旁边,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小月不喜欢贺家?”

  “没有,他们看起来蛮和善的。”她蛮喜欢贺夫人的,对贺大人、贺公子也不反感。

  桑妪帮贺家夫妇说话:“那就对了,既然韩爷临终时,特意留下线索,嘱咐你来找贺家夫妻,想必就是存了托孤的念头,他们又都是韩爷的故人,定不会害你。况且,如今韩爷不在了,韩家也没什么人,咱们回去也无依无靠,不如留在京城,也好让在九泉之下的韩爷放心,你说是不是?”

  好似是这个理,韩月影重重地点了点头。

  桑妪见她想通了,慈爱一笑,铺好床,轻轻拍了两下:“时候不早了,早点歇息吧,明日还要去贺家呢!”

  “嗯。”韩月影笑盈盈地踢掉鞋子,骨碌碌地爬上了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桑妪揉揉她的头,伸长脖子,吹灭了烛火。

  韩月影一夜好眠,但另外一个当事人,贺青云就没那么平静了。

  他已经十八岁,清楚地明白婚约对一个人意义。想到这么个小不点将要做他的妻子,与他共度一生,他就别扭得慌,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很是憋屈。他理想中的夫妻是父亲与母亲那样,志趣相投,琴瑟和鸣,相互体贴,恩爱到老。

  但韩月影无论是模样还是性子,都与他理想中的妻子模样相去甚远。

  因而,第二天起床时,他的眼眶下一片青色。

  贺坤钰见了,明白他在苦恼什么,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韩师兄惊才艳艳,他的女儿定然不错。”

  贺青云着实不知道父亲哪来的信心。只是父亲这人做人行事一言九鼎,从不反悔,既然他昨日当着韩月影的面提了婚约一事,就绝不会改变主意。不管自己愿不愿意,都得娶她。

  贺青云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罢了,还有两三年的时间才会成亲,兴许他能与韩月影培养出像父母那样的感情呢。

  见儿子的脸色缓和,贺坤钰拍了拍他的肩:“你去接小月过来,带她去见你母亲。”

  贺青云垂头丧气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在贺坤钰面前答应得很勉强,但到了韩月影面前却没显露出丝毫,一副文质彬彬,客气有礼的模样。

  桑妪很满意,路上多看了他好几眼。但身为当事人的韩月影却只顾着瞧街道两边稀奇古怪的东西去了。

  马车驶入贺家,贺青云亲自把两人领进了父母居住的院子——珏园。

  贺夫人今日强撑着精神,坐在大厅指着四个十二三岁,相貌中规中矩,看起来老实本分的丫头道:“小月过来坐,这是婶娘替你选的丫鬟,你看还行吗?”

  韩月影笑眯眯地朝她福了福身,顺从地坐到她旁边,这才抬起头看向这四个丫鬟。

  瞧见韩月影的眼神,四个丫鬟一一见礼:“奴婢春桃、夏兰、秋菊、冬梅见过小姐。”

  这四人目前看起来都还好,韩月影点点头:“多谢婶娘。”

  见她很满意,贺夫人非常高兴,站起来,拉着她说:“走,婶娘带你去看看你的院子,就在珏园隔壁,以后没事多来陪陪婶娘说说话。”

  “嗯。”韩月影乖巧地点了点头,挽着贺夫人的手去了隔壁的福香园。

  管家已经命人把福香园收拾了一番,家具、器物、床褥等物全都换成了新的,看起来干净又命令。

  韩月影跟着父亲四处奔波,多是住客栈。她长这么大,都还没住过这么漂亮宽敞的房子,因而脸上也显现出了几分兴奋。

  贺夫人见了,很是欣慰。这个院子不算大,除了正房,旁边还有两间厢房,再过去还有两间耳房和置物间,住韩月影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绰绰有余。韩月影看过后很满意,再度谢过贺夫人。

  见贺夫人对自己这么好,韩月影更是好奇父亲的过往,吃过午饭后,便拉着贺夫人,向她打听。

  回忆起过去的青葱岁月,贺夫人面上也表现出几分缅怀之色:“你爹出身东阳韩家,本是名门望族之后。只是后来祖上出了点事,开始衰落,不过韩师兄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他十二岁参加童试便得了案首,声名远扬,有神童的美名。”

  “十三岁那年,他到天极书院求学,拜倒在我父亲门下,次年,你贺叔叔也到天极书院求学,同拜在我父亲门下。我父亲一生收了七名弟子,他们俩是最出色的,就连我祖父也说,两人非池中之物,终会蛟龙得云雨,一飞冲天。六年后,也就是彰德元年,祖父的预言得到了证实,二人参加乡试,皆金榜题名,你贺叔叔得了亚元,你爹略胜一筹,乃是当届解元,声名大噪。”

  “本应是风光无限之时,但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你父亲在次年春季的会试中发挥失利,名落孙山。然后人也跟着消失了,二十年不见踪迹,我父亲与你贺叔叔都派人去寻过,一直没他的下落。”

  说到最后,贺夫人唏嘘不已:“我祖父曾感叹,以凤阳之能,必能得一番天地造化,哪怕一时失利,三年后再重来一次定能夺得魁首,只是……”

  韩月影完全不知道,父亲还有这般风光的事迹。她有些惆怅地说:“爹从不曾与我提起过这事。”

  从他后来再没出现,贺夫人猜测他是没能把这事放下,遂安慰她道:“你现在知道也不迟。”

  韩月影重重地点头,哪怕没有这些风光的事迹,她爹在她心目中也是最好的。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贺坤钰就回来了。

  今日衙门不是很忙,他又惦记着家里,便提前下值。

  跟贺夫人打过招呼,让她去午休后,贺坤钰把韩月影叫到了书房,开门见山地说:“小月,今日将你叫过来,是有一事想与你商量。我准备派人去寻回你父亲的骸骨,让他叶落归根,葬回东阳。你能告诉我,你爹具体的遇难地点吗?”

  闻言,韩月影抬起黑漆漆亮晶晶的眸子,感激地望着贺坤钰:“谢谢贺叔叔,我爹是在洪山遇上了泥石流,遭了难。据那来报信的衙役说,当时已经将我爹和一众遇难者就地掩埋了,我本想跟桑妪去洪山祭奠他的,但入冬后,洪山大雪封山,满山都是雪,恐怕很难找到事发地。”

  贺坤钰听后,微微颔首:“既如此,那就等来年春天,冬雪融化后,我们再行动吧。”

  韩月影咬住唇,怯怯地看了贺坤钰一眼,绞着小手不安地说:“那……贺叔叔,你能不能让我一道去?我想送我爹最后一程。”

  贺坤钰看着她都快哭出来的小脸,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应下:“好,我答应你。”

  

  ☆、第六章

  也不知贺坤钰跟贺家老太太说了什么,当天晚上,贺夫人带韩月影去寿安居拜见老夫人时,贺老夫人脸上难得的没摆脸色给韩月影看,甚至还拉过她纤细的手,爱怜地摸了摸:“可怜的孩子,长得这么瘦,得好好补补。”

  没有从她身上感受到恶意,韩月影眨了眨水润的眼珠子,小嘴一抿,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甜甜地唤了一声:“老夫人吉祥!”

  老夫人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心都快融化了,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好孩子,以后就跟着婉婉她们一起叫祖母。”

  贺夫人诧异地望着这一幕。她因为身子骨不好,膝下只有贺青云这棵独苗面,因而很不得婆母喜欢,她原以为小月这孩子也同样不会受婆母喜爱,谁料结果大大出乎她的预期。想来,应该是丈夫在其中做了什么。

  跟她一样诧异的还有贺家几位妯娌,三夫人姜氏脸上的讶异藏都藏不住,四夫人宛氏倒是沉得住气,笑盈盈的,甚至还附和了老夫人一句:“这么个乖巧的姑娘,哪像我家里那几只野猴子,别说老太太,就连我都喜欢得紧,大嫂真是好福气,得了这么个可心人陪伴!”

  她一提起贺夫人,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就淡了。

  贺婉婉见了,上前一步搀着老夫人,嘟囔着嘴,故意跺了一下脚:“祖母有了新妹妹就不喜欢孙女我了。”

  一句话把老夫人逗得眉开眼笑。贺婉婉是二房嫡女,又独身留在老宅,很得的老夫人喜欢,老夫人看到孙女如花的娇颜,心里的那点不舒服也随之烟消云散,伸手隔空点了她的鼻子一下:“你这机灵的丫头,嘴都翘得快能挂一个水壶了。”

  “祖母,你取笑人家。”贺婉婉不依的跺了跺脚,脸色绯红,娇羞得好似雨后初绽的海棠。

  老夫人轻轻拍了她一记,然后把韩月影的手递到了她手里,慈爱地笑道:“你小月妹妹初来乍到,祖母精神不济,你带她认认人。”

  其实这件事,老夫人应该吩咐贺夫人才是,毕竟贺夫人是韩月影未来的婆婆。他这么做,实在有些下贺夫人的面子。

  三夫人姜氏下意识地瞥向贺夫人,却见她站在那儿,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似乎对老夫人的挤兑毫无所觉。

  姜氏顿觉没趣,偷偷撇了撇嘴,这个大嫂,还是这么会装。但人家命好,祖父是名扬天下的大儒,门生遍天下,本人生得花容月貌,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双十年华的少妇,嫁的夫君又争气,位高权重,儿子更是有神童的美名,才十八岁已经中了举。

  事事顺心,哪怕婆母不喜又怎样,不过嘛……姜氏看着越走越近,黑乎乎,瘦瘦小小,像只麻雀一样很不起眼的韩月影,心里开始升起一股得意,哼,她家青嵩以后娶的定是举止娴雅的名门闺秀。

  就这么会功夫,贺婉婉已经将韩月影带到了她面前,笑盈盈地说:“小月妹妹,这是三婶婶,旁边的是大姐姐红云。”

  韩月影对人的情绪极为敏感,更何况姜氏眼底的轻视那么明显。

  这种敌意和轻视都摆在脸上的女人不足为惧,韩月影轻轻扇了扇长长的睫毛,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娇娇地唤了一声:“三婶。”

  “不错,是个有福的小丫头。”三夫人骄矜地点了点头,目光忽然与对面的四夫人相撞。

  四夫人宛氏轻轻拨动着手腕上的玉镯子,轻轻别开了眼。

  三夫人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上的笑容消失,嘴角下拉。旁边的大姑娘贺红云见状,连忙用手肘在后面顶了三夫人一下。娘在这时候走神或是摆脸色,可是一下子会连带得罪祖母、长房和二房。

  三夫人在女儿的提醒下,回过神来,脸上摆起一个笑,犹豫了一下,肉痛地拔下头上的金簪塞到了韩月影的手里,然后假模假样地说:“哎呀,三婶今儿都不知道府里来了这么个小娇客,没给你准备礼物,这只镶红宝石八宝簪权当三婶送你的见面礼。”

  她的手把簪子按在韩月影手里,直接也用力地掐入韩月影的手背。韩月影又好气又好笑,这个三夫人,舍不得就不送嘛,这样打肿脸装胖子做什么?

  这支簪子的款式比较老旧,本就不适合韩月影这样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原本事后寻个借口还给她亦无妨的。不过现在嘛,韩月影决定,就是让这根金簪在箱子底下长灰也不能便宜了三夫人。

  她眨了眨黑宝石一样明亮的大眼睛,眼角弯成一轮月牙:“多谢三婶。”

  然后使了个巧劲儿挣脱了三夫人的手,转过身,举起金簪,扭过头冲老夫人甜甜一笑,小脸上一片满足:“祖母,你看三婶送我的,真好看。”

  “不错。”贺老夫人点点头,笑意盈盈的眼睛在瞟到韩月影手背上的红色掐痕时,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三夫人一眼,里面充满了厌弃。

  贺夫人也瞧见了,脸立即拉了下来。

  那么大的几个指甲印,其他人都不是瞎子,四夫人漂亮的黛眉一皱,上前两步,心疼地捧着韩月影的手背,一惊一乍地说:“哎哟,小月这手怎么回事?被蚊子咬了?小姑娘家家的,留了疤可不好,香云,快去将我匣子里的那盒白玉膏拿过来。”

  说完,顿了一下,又叫另外一个丫鬟:“香草,给韩姑娘的礼物呢,还不快呈上来。”

  “是,四夫人。”香草捧着一件火红色的狐皮裘衣上前。

  四夫人轻蔑地瞥了三夫人一眼,然后笑盈盈地把狐裘展开,披在了韩月影身上,媚眼一闪,笑盈盈地说:“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小月刚来,还来不及备过冬的衣服,这件狐裘正好合适。”

  火红色的狐裘在韩月影脖子上围了一圈,衬得她的小脸红扑扑的,一对黑琉璃一样的大眼珠扑闪扑闪,机灵又可爱,若是长得再白一些,简直比得上年画娃娃。

  老夫人一脸赞叹:“还是你想得周道。”

  贺夫人也冲四夫人感激一笑。

  这么一对比,三夫人那只金簪就显得太随意,太拿不出手了。

  三夫人囧得一脸通红,目光恨恨地瞥了四夫人一眼。老四就喜欢出风头,好显摆,还爱事事压她一头。得意什么,还不是嫁了个花天酒地,只知道拍老夫人马屁的浪荡子。

  察觉到空气中的□□味,贺婉婉浅浅一笑,不动声色地把韩月影带到姑娘堆里,给她介绍道:“这是四叔家的三妹妹,芳芳。”

  贺芳芳十来岁,小脸莹白如玉,秀气的鼻子一皱,圆鼓鼓的眼睛恼怒地瞪了她一眼,但还是按捺着脾气,不甘不愿地喊了一声:“韩……姐姐……”

  韩月影摸摸鼻子,今天她们才头一回见吧,哪里惹到这位娇小姐了。

  两人见了礼,贺婉婉又把韩月影带到另外三个姑娘面前:“这是俞姐姐,这是姜妹妹,这是宛妹妹。”

  没说排行,只说了姓氏,再一想贺夫人先前跟她提过,府上还住着几位表姑娘,韩月影便明白几人的身份了,笑眯眯地互相见了礼。

  上首的老太太见了,轻轻一招手道:“月丫头过来,你三婶、四婶都送了你见面礼,怎么也不能落下我这个老太婆不是。”

  她旁边伺候的魏嬷嬷立即呈上一个红漆木的小匣子,递给了韩月影。

  “打开看看,喜不喜欢。”老夫人朝韩月影示意了一下。

  韩月影接过匣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套镶蓝宝石头面,上面的宝石粒粒莹润,散发着璀璨的光芒,宛如天边的星辰,令人眼前一亮。

  这幅头面显然价值不菲,别说韩月影,就连四夫人眼中也闪过一抹妒色,三夫人身上的酸味更是压都压不住:“老夫人还真是心疼青云。”

  贺夫人面上也露出了放松的笑容,婆母既然愿意送如此贵重的礼物,想必是接受了小月。只要她不刻意苛责为难小月,再有他们夫妻相护,这府中的人也不敢轻慢小月。

  晚上贺坤钰回来后,她立即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问他:“夫君,你同母亲怎么说的?”

  “我告诉她,当年我摔下山崖是韩师兄把我背回来的,若没有他,我的腿就废了。”贺坤钰没瞒她。

  他自己的母亲他了解,老太太虽然有些势力,但也有颗善良感恩的心。

  他当年分明是被一猎户背回来的,贺夫人哭笑不得,没料到古板正直的丈夫为了让婆母接受小月,会撒这样一个谎。

  “万一被母亲知道了怎么办?”贺夫人担忧地问。

  贺坤钰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当年之事,除了你我,还有书院的旧人,也没几个知道,无缘无故的谁会特意翻出来,夫人不必担忧。”

  贺夫人想想也确实是这个理,丈夫这么做也是为了小月能在这个家过得更舒服,便没再反对。

  ***

  猛然间冒出个未婚妻,还是这样一个各方面都与自己心目中想象的妻子人选相距甚远的未婚妻,贺青云心里很不好受。

  把韩月影接回家后,他就出了门,叫上沉默寡言的姜允去吃酒。

  这事不知怎么被唯恐天下不乱的钱文安知道了,他叫上了谢宁琛,一起去看贺青云的好戏。

  等两人到的时候,桌上摆了好几个空酒缸,贺青云喝得舌头打结,但神智还算清醒,瞧见钱文安,颤抖的手指一抬:“文安,你们来了,一起喝!”

  “够了。”谢宁琛按住了他的酒杯,瞥了贺青云一眼,“不想娶就不娶,又没人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贺青云看了他一眼,俊逸的脸上满是苦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谢小霸王这样逍遥自在!我若敢说不娶,我爹会把我逐出家门,我娘会哭得肝肠寸断,旧疾复发。”

  这倒是,光是贺夫人的病就够贺青云喝一壶的。

  几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谢宁琛实在受不了这样沉闷的气氛,瞟了贺青云一眼:“这还不简单,既然你不能退婚,那就想办法让她主动提出退婚便是!”

  钱文安像看傻瓜一样盯着他:“别开玩笑了,哪个女人会傻得放过贺青云这种出身显赫,又没什么不良嗜好,还才名远扬的小白脸?”

  钱文安虽说平时自恋了点,但他心里有数,他们这一群人,大家闺秀们心目中的最佳夫婿人选非贺青云莫属,就连家世更胜一筹的谢宁琛也得靠边站。

  毕竟贺青云长得好,性子也好,看起来还前途无量,家里又没那么多糟心事。

  谢宁琛剑眉一撇,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枉你还整日浪迹花丛,自诩采花圣手,连女人的心都不了解。这女人最好骗,甜言蜜语随意哄哄就没脑子的上钩了。”

  钱文安心里真是日了狗,娘的,你一个连姑娘小手都没摸过的童子鸡,充什么大尾巴狼。

作者有话要说:   谢宁琛:总感觉我作了个大死……

  ☆、第七章

  谢宁琛这主意终究还是没能现在就实施,因为韩月影虽然年纪不算很小,已近情窦初开之龄,但长得实在是太像一根干豆芽了。

  在场几个都是正常的男儿,谁也没变态的嗜好,会对这样一个看起来还是孩子的姑娘动心。就连向来荤素不忌的钱文安也摆手:“别,你们别看哥,哥哥对这样嫩的幼苗可下不了手,主意是宁琛出的,你们找他去,他正好只比小姑娘大两岁,最合适不过。”

  谢宁琛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鄙夷地斜了他一记:“你觉得小爷我会哄小姑娘?”

  好吧,他也不是这块料。

  贺青云看着他们争吵,半晌,拍了拍桌子,打着酒咯说:“行了,我已经有主意了,此事明年再说。你们就别掺和进来了,我对她虽无男女之情,但父辈有通家之好,我也不能坑她。”

  以后还是在他外公的书院里择一出身平凡,苦读诗书,才貌品行俱是上佳之人做她的夫婿吧。至于眼前这三个人,不说别的,光他们家里就不会同意,真让他们去勾韩月影,最后定会以闹剧、悲剧散场。

  这么毁了一个小姑娘的一生,他也不安心。不过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是让她长高点,身上再长点肉,至少得像一个大姑娘,总不能跨过年都十四了还跟十岁的孩童没什么区别。

  这也是贺夫人最近的目标。

  次日,她便叫上了长期给她看病的任大夫给韩月影请个平安脉。

  等任大夫把完脉后,贺夫人就急切地问道:“大夫,怎么样?”

  “夫人不必担心,韩姑娘的身体无大碍。”老大夫捻着花白的胡子笑眯眯地说。

  贺夫人听到这话,不但没放下心,反而更担忧了:“可是,她太瘦了,天葵也还没来。”

  韩月影的瘦小是人眼都能看到的,除了脸上肉嘟嘟的,腿、胳膊都极细,背上也全是骨头,个头也比同龄的姑娘矮了好一大截。

  任大夫面色古怪地瞥了贺夫人一眼,对上韩月影带着薄茧的小手,心里约莫猜到了一些,实话实说道:“韩姑娘这是营养不良造成的生长发育迟缓,以后每日三餐要准时,荤素搭配。不过她的肠胃不是很好,应少食多餐,最近一个月忌大荤,宜以清淡为主,假以时日,定会好许多。”

  贺夫人没料到是这个答案,等任大夫一走,扭头难过地看着韩月影,捂住她的手,心疼地说:“你这孩子,以前究竟吃了多少苦头,韩师兄怎么搞的,连个孩子也照顾不好。”

  然后又问起了韩月影这些年来生活,韩月影一一作答。

  她自打有记忆开始,就随着父亲四处漂泊,风餐露宿,整日在外面,三餐不定,若是赶路急了,饥一顿饱一顿是常有的事。偶尔安顿下来,也都是住客栈,父女俩的银钱并不多,只能果腹,想吃好的就不可能了。

  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长年累月这么亏空下来,难怪一直没发育呢。

  贺夫人听了心疼得眼眶都红了,抚摸着韩月影的小脸蛋:“以后听婶娘的,别挑食,什么都要吃。”

  接下来几日,贺夫人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送到韩月影面前。先是各种滋补品,接着是衣服,光是裘衣就给她做了三件,还有一件是珍贵的银鼠皮做成,然后是各种头面饰物,她直接大手笔地送了满满一小箱首饰。

  韩月影捧着这只足足有脸盆那么大的箱子,整个人都傻眼了:“婶娘,这太珍贵了,我不能要,你快收回去。”

  “傻孩子,我的以后还不都是你的。”贺夫人爱怜地看了她一眼,笑道,“拿着吧,明日你要去学堂上学了,快过年了,也有应酬,别被人看轻了去。”

  这几日,北风来袭,呼呼作响,贺夫人的精神越发不好了,也没太多精力教导韩月影,故而决定早日把她送去学堂。

  韩月影只得领了她的这番好意。

  不过贺家人对她实在是太好了,好到她都有些惴惴不安的,总觉得受之有愧。回到福香园,面上也不免带出了几分异色。

  桑妪见了,唯恐她受了委屈,紧张地问:“小月,可是贺家人说了什么?”

  韩月影摇头,示意春桃把箱子抱了上来,打开给桑妪看。

  桑妪看着满箱子的珠宝,也失神了许久,才惊讶地问道:“贺夫人送你的?”

  韩月影点头,苦恼地说:“桑妪,贺夫人她对我太好了。”

  桑妪轻轻抚了抚她的头,等春桃几个丫头下去了,才笑道:“傻姑娘,你以后是她的儿媳妇,她不对你好,对谁好。你呀,放宽心,快快长大,等过两年,嫁给大公子,给夫人生个大胖孙子……”

  “桑妪,别胡说了。”韩月影打断了她,瘪瘪嘴说,“大公子不想娶我。”

  她又不是瞎子,贺青云对她的态度客气疏离冷淡,没有丁点热络。

  不过也难怪,贺青云长得风光霁月,才华出众,又有这么好的一对父母,他不喜欢她这样平平凡凡的小姑娘,再正常不过。

  听到她丧气的话,桑妪坐过去,像以前韩凤阳出远门,两人相依为命时那样,轻轻拢着韩月影的小手,语气温柔中又带着点诱惑地问道:“小月喜不喜欢贺夫人,想不想一直同她在一起,让她做你的母亲?”

  “想。”韩月影毫不犹豫地点头,贺夫人是她长这么大以来遇到的最美,最温柔,对她最好的人,简直跟她想象中的母亲一模一样。

  桑妪轻轻一笑,拍着她的小手:“这就对了。小月,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多少人成亲前,连对方面都没见过一次,还不是一样夫妻恩爱,白头到老了。你想长伴贺夫人身边,只能成为贺家的一份子,不然就是女儿也要嫁出去,一年也难得回娘家几次。”

  这话好像也有道理,贺青云喜不喜欢她,她不在意,但她想每天都能见到贺夫人。

  韩月影想了想,重重地点了点小脑袋:“桑妪放心,我明天一定好好去学堂,争取不给贺夫人丢脸,让她以我为荣,更喜欢我。”

  桑妪看着她天真充满斗志的小脸,哭笑不得,自己明明是让她去讨好贺青云,她怎么会想着去讨好贺夫人呢!

  罢了,她现在这幅稚嫩的样子天天在贺青云面前晃,只怕会更令贺青云厌烦,先走婆婆路线也好。

  韩月影前一天还雄心壮志,但第二日就被现实给击垮了。

  她低头盯着面前摆放的这张瑶琴,一脸无措,上学堂不就是识识字,读读书吗?她以前随父亲路过乡村的私塾时,听得最多的就是郎朗的读书声,至于弹琴,还是头一回遇到。

  再看前面的贺婉婉等人面色端庄地坐于瑶琴前,双手轻抚,如同春风拂过柳枝,款款摆动,十指灵活地在瑶琴上跳跃,舞动,弹奏出一串串美妙的音符,美好动人,宛如画卷。

  她心生羡慕,却不知如何下手,只能一脸艳羡地望着贺婉婉几人。她们六人相继演示了一遍,只剩她一个人还没动静,教导琴艺的曾先生走过来,双手附在背后,一双褐色的眼睛低头瞥了她一眼:“新来的姑娘,叫什么名字?会弹哪些曲子?可以弹一曲给我听听吗?”

  无怪曾先生会这么问,因为这些姑娘从小就开始学琴棋书画,她接手时,都略通音律。初次见面,她都会让学生先弹一曲,看看学生的情况,然后因材施教。韩月影的情况本该是贺夫人提前知会她,无奈,贺夫人最近这两天精神不济,操心的事多,又不清楚艺苑这边的规矩,竟把这事给忘了。

  韩月影垂着头不说话,她连这张琴上的弦都不认识。

  “噗嗤,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忽然,一道轻蔑地嘲笑声从前方传来。

  韩月影一抬头就对上贺芳芳鄙视轻蔑的眼神。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姑娘,硬是让她眼底的恨意和愤怒给毁了,显得尖酸又刻薄,八分的美貌一下子降到了五分。

  恨意?韩月影心惊又委屈,小脸皱成一团,眸中一片不解之色,她平日都在珏园和福香园活动,只见过贺芳芳一面,她为何对自己敌意这么大。

  贺婉婉见势不对,站起来,横了贺芳芳一记,训斥道:“都是自家姐妹,吵吵闹闹像什么话。”

  然后又替韩月影解围,向曾先生解释道:“先生,韩妹妹刚来我们府上,她以前未学过琴,恐还要劳烦先生多费心思。”

  曾先生也不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人,她轻轻点头,然后放软了声音对韩月影道:“既如此,今天你就在一旁看她们弹,明日早半个时辰过来,我单独教你。”

  韩月影正要感谢曾先生的好意,旁边的贺芳芳听到这话,小脸涨得通红,狠狠地瞪了韩月影一眼,不满地吼道:“你们都偏心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芳芳,给你韩姐姐道歉!”贺婉婉秀丽的眉毛一扬,俏脸冷若冰霜,双眸不赞同地看着贺芳芳。

  贺芳芳今日憋了一肚子的火,连她的面子都不给,冷哼道:“二姐姐,你也跟大伯母一样偏心,我说的都是实话,凭什么要我给一个连琴都不会弹的废物道歉!”

  韩月影本还想好好表现,让贺夫人以她为荣,结果第一天就被人指着骂废物,传回去贺夫人脸上也无光。她怒了,一双圆滚滚的眼珠子气呼呼地瞪着贺芳芳:“谁说我不会弹的!”

  贺芳芳笃定她是装腔作势,讥诮地撇撇嘴:“你会你弹啊!”

  “你说的,我会弹,你就当着大伙儿的面给我道歉,若不会弹,我以后就不来艺苑了。”韩月影板着一张鼓鼓的小脸,郑重其事地说。

  旁边的贺婉婉听到这句话,头都大了,连忙拉住她小声劝道:“韩妹妹,芳芳还是小孩子心性,你别跟她计较了,这事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算了吧。”

  旁边的贺芳芳生怕她反悔,先一步大声道:“好,我答应你,你若会弹,我就当着大家的面,给你道歉。”

  说完,还冲韩月影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容。

  韩月影没理她,坐在瑶琴前,稚气未脱的小脸上一片肃然,她盯着琴弦看了许久,在贺芳芳忍不住又要开嘲讽前,手忽然动了。

  一开始,她的手势僵硬,凌乱,毫无章法,琴声也高低起伏不定,但渐渐的,她的手指似乎适应了琴弦,开始变得有序从容起来。

  大家都惊讶地望着她,听到后面,所有人都面露古怪之色,就连曾先生也忍不住侧目,多看了韩月影几眼。

  因为这首曲子正好是先前贺芳芳所弹的那一首,连弹错的地方都一模一样,没有丝毫的改动。

  曾先生已经看出了端倪,但贺芳芳不明所以,还以为韩月影是故意弹错,羞辱她的,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鼓起两腮,狠狠地剜了韩月影一眼:“你欺负人!”

  说完,捂住脸,嘤嘤呜呜地哭着鼻子跑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果然是亲妈,金手指这么早就呈上来了~

  ☆、第八章

  “韩妹妹还真是深藏不露,记忆力惊人,过目不忘,这一点倒是跟大哥很像。”贺婉婉一脸赞叹地看着韩月影。

  她也跟曾先生一样看出来了,韩月影本身并不通晓音律,纯粹是靠强大的记忆力把贺芳芳的那首曲子复制了一遍。

  但只看了一遍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可想而知,她的记忆力有多惊人,记住一首曲子的音律节奏和指法,可比单纯的记文字要难得多。单论记忆力,她觉得大哥都未必赶得上她。

  韩月影被她夸得有些羞涩,小脸红扑扑的,蔓延到耳根:“二姐姐过誉了。”

  看到她毫无杂质的双眸闪亮亮,信赖地望着自己,贺婉婉忽地就想起了自己在青州曾经养过的那只小猫,每次但凡自己一给它好吃的,它就会用湿漉漉又信赖的绿眼珠望着自己,惹人爱怜。

  她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滩水,伸出手轻轻摸了摸韩月影头上那两个圆髻,长叹了口气,向韩月影点明了贺芳芳为何会对她抱着那么深的敌意。

  “韩妹妹,芳芳最喜红色,听说先前四叔托人给她寻了一块红狐狸皮做裘衣。”

  难怪第一回见面,贺芳芳就没给她好脸色看呢。韩月影听明白了她的意思,包子脸皱成一团,又苦恼又无辜地说:“我不知道她那么喜欢那件狐裘。”

  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嘛,早知道,当初就还给她了。

  韩月影心里很不高兴,原以为这贺家人都是善茬,结果初次见面,收了三份见面礼,两个都出了问题,弄得她都想把老太太送的那套头面退回去了。

  看韩月影的样子,贺婉婉就明白她其实并未真正明白自己的意思。这也难怪,听说她一直随父亲四处奔波,居无定所,对内宅之事一窍不通也就不难理解了。而大伯母那人,因为大伯位高权重,又敬重她,连祖母都只能偶尔说一两句酸话,更逞论其他几个妯娌。她身子骨不好,又不掌家,大部分时候都待在珏园,并不理会家里的事,哪知道这看着光鲜亮丽的贺府下面也掩藏着令人难以启齿的龌蹉。

  贺婉婉一个晚辈,也不好论长辈的是非,她轻轻拍了拍韩月影的肩:“你回去把这事告诉大伯母吧。”

  但韩月影不想拿这种小事去烦贺夫人,最近几日贺夫人一直头痛,精神也极度不好,恹恹的,没什么胃口,韩月影不想她再替自己操心。

  贺婉婉虽然没跟她说清楚,但就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无不说明这里面似乎还有其他内情。

  韩月影虽对内宅之事不敏感,但她不傻,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因而一回去后,她便唤来春桃和冬梅:“你们俩给我说说,这三姑娘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春桃和冬梅面面相觑,让她们道主子是非,若是传到了三姑娘或是老夫人耳朵里,她们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韩姑娘让你们说,你们便说就是。”忽然一道带着怒气的女声从外面传来。

  几人扭头就看见孙妈妈搀扶着脸色苍白,身上披着了一件厚厚的紫貂皮的贺夫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眼神闪躲的夏兰。

  两人心中一惊,忙屈身行礼:“奴婢见过夫人。”

  贺夫人没理会她们俩,径自走到韩月影面前,拉着她的小手,很是自责地说:“让你受委屈了。”

  韩月影晃了晃小脑袋,一脸的不好意思:“婶娘,我刚才将三妹妹给气哭了。”

  贺夫人素来温和的水眸中染上了了几分狠色:“哭便哭,没甚大不了的,她宛若雨还敢来找我不成。况且,就是她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她。”

  韩月影惊讶地望着像是变了个人一样的贺夫人,有些反应不过来。

  贺夫人见了,脸上的怒色褪去,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今日之事,全因婶娘思虑不周。小月,你过来,听婶娘跟你说说家里的人。”

  大房人口简单,不用多提。贺夫人先从二房讲起,二叔在青州任知府,育有两子一女,三公子贺青辰随二叔和二婶居于青州,二公子贺青彦和二姑娘贺婉婉两年前送回了京城,托老太太照料。二房在京城的人口简单,两个孩子又聪明懂礼,值得交往。

  三房三叔乃是庶出,不受老夫人待见,谋了个正六品上林苑监左监副的差事,憨厚木讷,沉默少语。三夫人姜氏乃是破落勋爵临安伯家的庶女,好掐尖冒头,手头又不宽裕,故而吝啬贪婪,但其人是个藏不住的性子,有什么都写在脸上,不足为惧。

  三夫人所出的大姑娘,虽然在姑娘里占了个长,但因为出身不受老太太喜欢,三夫人也把全部的心力都放到了儿子身上,故而养成了她敏感爱哭,胆小怕事的性子。

  四房四叔是老夫人的老来子,打小受宠,很得老夫人的心,现任正八品僧录司左讲经。四夫人宛氏乃是左都候幼女,惯会逢迎,夫妻俩嘴跟抹了蜜似的,哄得老夫人眉开眼笑,借机捞了不少好处,三夫人很是不忿这一点。

  不过相较其他三房,四房内院稍微混乱一点,四叔喜好花天酒地,在外相好无数,家里还置了三房美妾,生了一对庶出的儿女。当年四夫人刚进门,庶长女,也就是贺芳芳就落地了,弄得四夫人很是没脸。

  因而四夫人对这庶出的女儿恨得牙痒痒的,逮着机会就想磋磨她一回。不过四夫人是个聪明人,从不在明面上授人以柄,就像这回的红狐裘事件。

  贺芳芳自小就喜欢大红色,四叔对自己唯一的女儿还是颇为疼爱的,因而今年入冬后,想办法弄了两张红狐狸皮给贺芳芳做了裘衣。结果裘衣刚做好,便被四夫人以韩月影刚来还没过冬的衣服为由,给拿走了,转而送给了韩月影。

  贺四叔不知道这里面的官司,也不觉得一件裘衣有多重要,因而听说了此事,也是夸宛氏贤惠想得周道。贺芳芳找他哭诉,反被他训了一顿,心里气得牙痒痒的,但又不敢冲着宛氏去,便把火撒到了韩月影头上。

  这不就是戏本里讲的内院争风吃醋吗?韩月影不满地翘起小嘴:“原来我是受了这等无妄之灾!”

  “可不是,也怪婶娘不好,四夫人拿出裘衣时,我就该想到的,你才来,赶工也来不及,这裘衣定是早就做好的。”贺夫人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苍白的脸上一片冷然,这宛氏算计谁不好,偏偏要算到小月这样无辜的孩子身上,把小月扯进他们四房那堆烂摊子事里面去。

  韩月影低垂着头,没看到贺夫人狠厉眼色,轻轻摇了摇头说:“不怪婶娘,咱们把红狐裘还回去吧。”反正这件裘衣她也是不会穿的了,丢了也是浪费。

  贺夫人收敛起怒色,低头望着她笑道:“小月说得对,她宛氏都拿我们当木仓使了,当然得还回去,不过在还回去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顿了一下,她朝孙妈妈点了一下精致的下巴。

  孙妈妈立即从身上掏出一叠整齐按着红手印的纸,双手递给了贺夫人。

  贺夫人拿着这叠纸,柳眉扫了一圈站着的奴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从今日起,你们的卖身契就交到了韩姑娘的手里,以后是打是遣是卖,全由她做主。”

  说罢,把这叠纸按到了韩月影手里,温和地说:“这些奴仆,以后但凡有你用得不喜欢的,给孙妈妈说一声,叫牙婆来领走便是。”

  春桃和冬梅两人吓得两股颤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奴婢错了,请韩姑娘责罚。”

  夫人这分明是拿她们杀鸡儆猴,给韩姑娘立威,但谁叫她们俩撞在木仓口上去了。

  韩月影扭头望向贺夫人,贺夫人没做声,只是面带微笑,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韩月影深呼吸了一口气,指着外面的院子道:“那就罚你们俩扫一个月的院子。”

  大冬天的,扫一个月的院子可是苦活儿,但好歹没一言不合把她们发卖了,春桃和冬梅苦笑了一下,两人齐齐应是。

  贺夫人满意地看着这一幕,牵起韩月影的手道:“走吧,婶娘带你去把裘衣还给芳芳。”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惊喜不~

  ☆、第九章

  说是还裘衣,但贺夫人却没带那件红狐狸皮做的裘衣,而是让孙妈妈拿了一张珍珠色的水貂皮,貂皮素有“裘中之王”的美誉,其中以紫貂皮最为名贵。这张水貂皮虽比不上紫貂皮名贵,但却远胜贺芳芳的那件大红色的狐狸皮。

  韩月影不识货,但宛氏一眼就瞧了出来,诧异地望着孙嬷嬷捧在手里的珍珠色水貂皮,一脸的不解:“大嫂今儿特意拿了这么漂亮的一件水貂皮过来,是准备让罗妈妈给小月做裘衣吗?大嫂对小月可真好。”

  罗妈妈是宛氏的陪嫁,也是她的奶娘,有一手极好的绣艺。

  其实她是故意这么问的,谁不知道贺夫人已经大张旗鼓地给韩月影做了好几件裘衣,也不想想,明年她很可能就长个儿,再也不能穿,还不是浪费。也就只有这个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的大嫂出手如此大方,但却不是对自家人,而是对一个父母双亡的野丫头。光想想,她心里就不舒服。

  贺夫人没理会她微酸的口吻,笑盈盈地扫了屋子一圈,问道:“怎么不见青泓他们几个孩子?正巧孙妈妈今儿做了些梅花酥,我带了些来给他们尝尝。”

  虽然没分家,但几房妯娌之间的关系并不是那么和睦,因而平时除了去老夫人那里请安,平日里大家的走动并不是很频繁,哪怕就住在同一个府中。

  贺夫人身体不大好,更是很少去两个弟妹的院子里串门。不过她这个大伯母温柔美丽,说话轻声细语,出手又大方,倒是很得孩子们的喜爱,每次一出现,几个孩子都喜欢往她身边凑。

  她这幅和和气气还带着礼物上门,丝毫不像砸场子的样子,宛氏放下心来,招丫鬟去把姑娘和两位公子唤了出来。

  贺四爷比前面几个兄弟小了十几岁,因而孩子年龄都不大。不多时,韩月影就看见丫鬟领着贺芳芳和两个比她小的男孩走了进来,年纪稍大一些的那个男孩,胖嘟嘟的,戴着一顶虎头帽,刚进来就撒开奶妈的手,往宛氏身上扑去:“娘。”

  宛氏笑容满面地掏出汗巾擦了擦他额头上因为急速奔跑冒出的汗珠,责备了一句:“你这孩子,大冬天的,别乱跑,出了汗,回头吹了风,得了风寒有你苦头吃的。”

  贺青鸿被她说得不耐烦了,两条大腿往下一滑,飞快地窜到贺夫人面前,抱着贺夫人的胳膊:“大伯母,你来看我了。”

  贺夫人恩怨分明,不会把大人的不和迁怒到孩子身上,笑容满面地说:“嗯,大伯母想你这个小家伙了,孙妈妈做了梅花酥,你们姐弟三个快过来尝尝。”

  孙妈妈立即把分装在三个纸袋中的梅花酥分别递给了三个孩子。

  贺青鸿和再小一些的贺青洋高高兴兴的接过了,只有贺芳芳一脸忐忑不安。她偷偷瞅了一眼贺夫人温柔的眉眼,心里颇为没底。她前脚才在艺苑骂了韩月影,贺夫人后脚就过来串门了,很难说这两者之间没有什么联系。

  若是她在嫡母面前告自己一状,回头爹爹肯定会生她和姨娘的气。

  给孩子们分了小点心,贺夫人终于把话题切入她今天过来的目的,但却跟贺芳芳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惊愕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贺夫人一张一合的唇。

  “四弟妹,听说前几日芳芳丢了一件裘衣,还偷偷躲着哭鼻子,你知道我这人的,最是见不得小姑娘哭。芳芳别难过了,快过来,大伯母补你一件。”贺夫人温柔地笑着朝贺芳芳招了招手。

  贺芳芳偷偷觊了一眼嫡母突然拉下来的脸色,慢吞吞地走过去,小声地唤道:“大伯母。”

  贺夫人似乎没察觉到她的不安,轻轻抬起手,替她把脸颊上垂下来的一缕发丝捋到耳后,然后接过孙妈妈递来的珍珠色水貂皮,放到贺芳芳的手里,温柔地笑道:“咱们家芳芳是个大姑娘了,以后可不能随便哭鼻子了。听说你最喜欢红色,可惜大伯母手里没有红色的,不过咱们家芳芳长得这么白白嫩嫩的,穿什么都好看,这珍珠色的穿在你身上,以后跟着你母亲出去,人家都说哪里来的雪娃娃。弟妹,你说是不是?”

  宛氏的指甲都快抠进肉里了,但碍于贺夫人是好心给她名义上的女儿送礼物,她还得笑脸相迎:“大嫂真是太客气了,这么贵重的貂皮,哪是她们这些小姑娘能压得住的,大嫂还是收回去吧。”

  贺夫人指了指身后的韩月影,笑眯眯地说:“四弟妹太客气了,水貂皮而已,又不是什么顶顶贵重的玩意儿,这丫头今年都做三身了,你再推辞,不知情的人看见了,还觉得我这大嫂太小气了。”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宛氏只得强忍着气接下,讪讪地说:“大嫂对芳芳还真是好,芳芳,还不快谢谢你大伯母。”

  贺芳芳惴惴不安地接过水貂皮,泪珠儿在眸子中打转,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声:“谢谢大伯娘。”

  “好孩子,一件衣服而已,看把你感动得,咱们家芳芳真是个泪做的人儿,快别哭了,再哭眼睛肿成核桃,就不好看了。”贺夫人仿佛不知道她与韩月影的过节,慈爱地笑道,还从袖袋里掏出汗巾擦了擦她的眼角。

  贺芳芳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宛氏看得厌恶,这詹氏大张旗鼓地捧着一张水貂皮到她院子里,待会儿空手而归,此事定会被那个眼皮子浅又与她不对付的姜氏知晓,还不知被她传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宛氏就心烦,她什么好处都没得到,反惹一身腥。但明知贺夫人今日是来打她的脸,她也不能撕破脸,因为贺夫人是打着给晚辈送礼物的旗号,她若撕破脸,倒成了她的不是。

  宛氏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面上却不得不端着笑脸:“多谢大嫂,正巧,我前儿得了一块儿粉红色的蜀锦,正适合她们这些十几岁嫩得像朵花儿的小姑娘,给小月做身春衫。”

  “她这小身板哪用得着这么大块布啊。”贺夫人比了比韩月影个头,极其自然地说,“这布还有余,待会儿我让孙妈妈裁成三块,给红云、婉婉,一人送一块儿,就说是她们三婶婶提前送的新年礼物,来年让这三个丫头穿得一模一样来给她们的四婶婶贺寿。”

  宛氏的生日正巧在开春,天气转暖后。

  这大嫂,拿着自己的东西做人情倒是做得挺溜的,无奈,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也不能收回,宛氏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还是大嫂想得周道。”

  瞧她手背青筋暴跳,脸色也隐隐有些绷不住的迹象,贺夫人见好就收,笑眯眯地站了起来,拉过韩月影的手:“时候不早了,四弟妹,我就不叨扰你了,有空到我院子里坐坐,咱们妯娌许久没好好聚聚了。”

  宛氏强撑着笑把两人给送了出去,等人一走,她的脸立即拉了下来。

  贺芳芳怯生生地瞥了她一眼,但宛氏却只是轻轻地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鄙夷地瞥了她一眼:“眼皮子浅的东西,丢人!”

  说得贺芳芳涨红了脸,抿紧小嘴,头都快垂到地上去了。过了许久,她忽然站了起来,拔腿冲了出去,她的贴身丫鬟芸香见了,急急地喊了一声:“三姑娘,你去哪儿?”

  见她不回答,芸香忙追了上去。

  ***

  贺夫人刚会珏园才坐下,连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听孙妈妈说,贺芳芳在外面求见。

  “她……她怎么来了?”贺夫人虽说没责备她一句,但到底看不上她一个姑娘家,嘴巴那么恶毒。只是她刚才才扮演了一回和蔼伯母,这会儿也不好把人给拒之门外,轻叹了口气,贺夫人撑着额头说,“让她进来吧。”

  孙妈妈颔首,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把贺芳芳领了进来。

  贺芳芳惶惶不安地走了进来,低垂着头,羞愧地说:“大伯母,对不起,我今天不该那么说韩姐姐的。”

  大伯母越温柔,越宽宏大量,她越觉得羞愧。

  看着她低垂着头,泪珠儿在眼眶中打转的模样,贺夫人在心里长叹了口气。她虽不管事,但对府中的事情也不是一无所知,芳芳并不是天性恶毒,心胸狭隘,纯粹是被无知的姨娘和有意放纵的嫡母给带歪了。

  就拿今天这事来说,若是负责任的嫡母,定会好好教导惩戒女儿一番,让她以此为戒,切莫再犯。否则任凭芳芳这样继续口无遮拦,以后出去还不知会得罪多少人,等嫁了人,也会惹夫家厌恶。

  到底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没有长辈引导,稍不注意就要走弯路。贺夫人心生怜悯,有意提点她:“芳芳,姑娘家不用参加科举,但家里仍给你们请了先生,让你们读书识字,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芳芳咬紧下唇,怯生生地摇了摇头。

  贺夫人缓缓道:“我祖父曾说过,吾辈读书,只为一事,明理修德,知礼守信,做一个端方君子,这对女子更是如此。”

  贺芳芳听得一知半解,咬住下唇,眼巴巴地看着她。

  贺夫人却不想再多言,温和地笑了笑:“回去吧,不然待会儿你母亲要着急了。”

  贺芳芳紧抿着唇,轻轻点了点头,失落地走了。

  她走后,贺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招手叫韩月影过来:“我今日并未惩罚芳芳,你心里可否不平。”

  韩月影望着贺芳芳失魂落魄的背影,摇了摇头:“没有,婶娘已经教育她了。”

  “真是个好孩子。”贺夫人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有意教导她,“这事说到底是你四婶婶起的头,冤有头债有主,只有找她才能从源头上杜绝以后再度发生这样的事。至于芳芳,经过今天之事,她以后不会再为难你了,我一个大人再与她计较,反落了下乘。”

  韩月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贺夫人看着她努力消化自己所言的样子,很是欣慰,握住她的肩,认真地说:“小月,记住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被愤怒仇恨等情绪蒙蔽了眼,始终要牢记自己的目的,这样会少走许多弯路。”

  “嗯。”韩月影乖巧地点头,她知道贺夫人不会害她。

  这一桩事了结了,不过引起此事的根源还没解决。贺夫人站了起来,对韩月影说:“艺苑主要学习琴棋书画以及女红,走吧,去书房让婶娘看看你其他四样学得怎么样?”

  闻言,韩月影的小脸瞬间皱成了包子皮,她都不会啊。

  

  ☆、第十章

  琴自是不提,书,得益于惊人的记忆力,韩月影会背很多,看起来还像那么一回事,但她一下笔就露馅了,握笔的手势不对,字写得歪歪曲曲,跟蚯蚓爬过一样,端正都做不到,更别提风骨了。

  至于画,更是不堪入目,她提起笔都不知道从何下手,下棋也一样,连白子黑子安放的位置都不清楚。女红更是连穿针引线都不会,一瞧就是从未动过针的。

  前四样都是富贵人家的消遣玩意儿,韩师兄带着小月到处漂泊,不会实属正常,只是这最后一项……

  贺夫人有些发愁:“那你们父女俩平时的衣物是谁修补裁缝?”

  韩月影眨眨长长的睫毛,很是惭愧地说:“以前是在成衣店买的,后来爹爹救了桑妪,桑妪跟着我们,便由她做了。”

  这养个姑娘,还是不能没有母亲。贺夫人在心里长叹了口气,倒是没有苛责她,语重心长地说:“小月,在很多人看来,琴棋书画对女子而言不过是消遣博美名的玩意儿。但伯母不这样认为,学好了知识能让人明事理辨是非,陶冶情操,培养女子的贞静淑仪,你以后可要跟着先生好好学习。至于女红,咱们家小月来年也是个大姑娘了,总不能以后成了亲,夫君的亵衣都还要别人来替你做吧?”

  这些话从未有人跟韩月影讲过,她并不是个不知好歹的姑娘,贺夫人今日屏退左右,单独跟她说这番话,完全是为了她好。

  她鼓起包子脸,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婶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

  “嗯,咱们又不用去考状元,你不要有太大的压力。”贺夫人温柔地安慰她。

  第二日贺夫人又备上厚礼,亲自把韩月影领到艺苑,拜见五位女先生,向她们道明了韩月影的情况。

  她态度诚恳,谈吐不凡,仪容大方,很快就博得了几位女先生的好感,尤其是教书的那位女先生,得知贺夫人乃当世大儒詹天极的孙女,眸中更是异彩连连,恨不得拉着贺夫人说个三天三夜,表达她对詹老先生的崇敬之情。

  贺夫人亲自出面,送韩月影上学,让大家明白了贺家大房的态度,那些暗地里浮动的心思和轻视的眼神都收敛了起来。

  韩月影好好地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每日上午去艺苑学习,下午回去陪贺夫人说说话,日子平静又安宁。

  只是这种平静很快便被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给打破了。

  大雪纷纷扬扬地连下了三天,厚厚的没过了膝盖,整个京城都被裹在了这冰天雪地里,北风呼啸,气温骤降,窗棱上到处结了冰,冻得人瑟瑟发抖。

  近几日,京城里不少牲畜被冻死了,也有个别身子骨弱,家徒四壁,缺少取暖之物的百姓死了这张大雪中。

  大户人家有炭火和冬被、棉衣取暖,倒是无碍。只是贺夫人身体太弱,吹了一下风,第二日就病倒了,先是发烧,烧退后又咳嗽不止,紧接着偏头痛也跟着犯了,连太医都来了几趟,开了好几副药,都不见明显的好转。

  看着贺夫人见天的消瘦下去,韩月影心里难受极了。

  这一日,从珏园回来后,她撑着下巴,趴在桌上,小脸苦巴巴地皱在了一起。

  桑妪拿着针线走过来,坐到她旁边,关切地问:“夫人的病情还没好转?”

  韩月影无精打采地点了一下小脑袋:“婶娘的偏头痛犯了,痛得晚上都睡不着,每天都没精神。”

  “太医不是来看过了吗,也没法子?”桑妪把五彩的丝线拿了出来,一边摆一边问。

  韩月影沮丧地说:“没有,听贺叔叔的意思,婶娘这偏头痛似乎是老毛病了,一直没办法根治。只要婶娘一得风寒,偏头痛也会跟着犯,每次都要痛上大半个月才能好。”

  桑妪听了,脸上枯黄的皱纹挤作一团,叹气道:“吉人自有天佑,贺夫人可是个大好人,老天爷会保佑的。小月你若是不放心,等过两日,路上的雪化得差不多了,去庙里给贺夫人祈福吧。”

  韩月影噘嘴:“要是菩萨真能显灵,每天那么多人向她祈愿求福,她忙的过来吗?”

  “哎,你这孩子,怎么能不敬菩萨……”桑妪紧张地抬头看了天空一眼,训斥了韩月影两句,然后双手合十,举在胸口,自言自语,“菩萨,小月她小孩子,不懂事,口无遮拦的,你一定要原谅她……”

  求人不如求己,韩月影听得没趣,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走出内室,朝旁边伺候的夏兰招了招手。

  夏兰被她神神秘秘的样子所感染,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明明走廊下只有他们两人,她也压着嗓子,小声问:“姑娘,你有何事要吩咐奴婢?”

  韩月影抬头看了一眼雾蒙蒙的天色,问道:“京城最大的书社是哪一家?”

  因为家里的几位公子都是读书人,连带的夏兰也知道一些,她想了想说道:“应该是昌明书社,离府上不远,就在两条街外,大公子有时候都会去那儿借书。”

  韩月影点头:“那你准备一下,我们去昌明书社。”

  “那要通知夫人一声吗?”夏兰抬头看了韩月影一眼忐忑不安地问道。

  韩月影浅笑着点头:“婶娘应该在午睡,让春桃去知会孙妈妈一声。”

  “是!”夏兰躬身退下。

  不到一刻钟,夏兰便打点好了一切,韩月影披上贺夫人特意给她做的那件白色的银鼠皮裘衣,裹得像个团子,匆匆地出了门。

  家里的马车把她们送到了昌明书社,因为不知道会在书社呆多久,韩月影便叫车夫先回去,待会儿她们自己回去,反正也只隔了两条街。

  昌明书社占地两三亩,是一座两层的小楼,一踏进去便闻到一股浓郁的墨香味。韩月影放眼望去,只见除了门口的柜台和连同二楼的木梯,其余的地方都被一座座古檀色的书架所包围,三三两两的读书人站在书架前,挑选翻阅,其中不乏女子。

  大庆民风开放,男女大防不严,因而韩月影这么个小姑娘进来,除了掌柜的多瞧了她一眼,其他人连头也没抬。

  “小姑娘是想买书还是想卖书?”掌柜的望着韩月影,笑盈盈地问道。

  韩月影抬头扫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书架,弯起月牙状的眉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伯伯,有医书吗?我想看看。”

  “医书?小姑娘想找医书?”掌柜的诧异地瞥了她一眼,没有多问,抬起手指着楼梯道,“在楼上西边倒数第二个书架上,那一排都是。”

  杏林世家都是代代相传,其他读书人,除非有志从医者,否则鲜少有买医书的,因而医书在他们书社里也是冷门,摆放的位置也很偏僻。

  韩月影谢过掌柜的,爬上二楼,按照掌柜的指点,果然找到了放置医书的地方。昌明书社不愧是京城最大的书社,连医书这种相对比较冷门,需求很小的书籍都摆了满满一长排。

  夏兰眨了眨眼,很是不解,不过她谨记自己的身份,没有多问,只道:“姑娘,你想找哪一本,奴婢跟你一起找。”

  “我也不知道。”韩月影抬头仰望着书本,轻轻说道。

  夏兰惊讶地望着她:“那咱们怎么找?”

  韩月影小脸上闪过一抹迷茫,有些不确定地说:“挨个找吧。”

  夏兰的脸色变了又变,这里少说也有几百上千本医书,一本一本的找,这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但旁边的韩月影已经弯腰从最底下的架子上抽、出了一本医书,飞快地翻了起来。她低垂着头,专注地盯着书本,细细的手指,一页一页,飞快地翻动,在夏兰愣神的功夫,她竟已经看完了小半册。

  夏兰被她严肃认真的样子所感染,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一时之间,这片角落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

  这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夏兰见了又是佩服,又是心疼,瞧她手指都冻得红通通的了,忙道:“姑娘,奴婢下去给你端杯热茶上来暖暖身体。”

  “嗯。”韩月影头也没抬,只是默默地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她看完了手里这本,合上书,往旁边一伸:“夏兰,替我把书……”

  话一出口,她才记起夏兰下去给她端热茶去了。

  韩月影揉了一下酸痛的胳膊,抬头望着比她高了一大截的架子,有些犯愁,她个子太矮,够不着上面的书,就没办法把手里这本放回去,再取下另外一本。

  若是从下面随便取一本,扰乱了次序,后面难免会有疏漏,万一不小心漏下了最关键的一本,那才叫人郁闷呢。

  正在她发愁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醇厚悦耳的声音:“我帮你吧。”

  韩月影诧异地回头,瞧见最后一排架子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穿着雪白长衫的男子,他跨了两步走过来,巨大的阴影挡在韩月影头顶,使这方天地更加幽暗。

  在韩月影愣神的那一瞬,男子已经取下了另一本书递给了她:“你手里的书给我。”

  韩月影这才回过神来,感激地递上书:“谢谢。”

  “小事而已。”男子带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飞快地把书放回了头顶的架子上,然后退开。

  韩月影这才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忍不住失神了好一会儿,若说贺青云是那林间的清溪,清澈凉爽,令人见之心喜,很容易生出好感,那面前这个年轻人则是春日的一缕清风,在明媚的阳光下拂来,令人沉醉。

  这是她活了十三年,见过最好看的男子,更难得的是他通身的气质,像一块质地上好的温玉,儒雅,谦谦有礼。韩月影忽然想起了书中的一句话“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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