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第63期，总第期

作者简介

张宇轩

甲申生人，蜀籍闲人，美妆达人，

现就读于西南大学文学院级汉语言文学专业。

嗜酒，可甜可野，好读书，不拘于严肃文学，也喜武侠言情悬疑历史烧脑文学，尤爱金庸武侠。

年作品《根》获得第十七届全国大学生文学作品大赛一等奖。

目前还在不断学习探索中，写作是救赎也是修行。

根

张宇轩

生

命

征

途

华北平原的旮旯村庄，有个少年唤作阿根。

阿根的家，一穷二白。斑驳的黄墙青瓦贫瘠，却安安分分，同那逆来顺受千百年的农民一样。尽管桌椅板凳陈旧老化，可娘翠环总擦拭地干干净净。乡下人在黄土里翻滚，衣着泥泞不堪，可逢年过节，那身上穿的脚下踩的，翠环总能倒饬得干干净净。干净，是全村对阿根一家的最大评价，阿根一家也很乐意，打满补丁的脊梁挺得笔直。在那个缺衣短粮的年代，干净是贫下中农的一点骄傲。

尽管贫寒，阿根家仍然从牙缝里剔出阿根的一点书本费来，“再苦不能苦孩子嘞”，老根常挂在嘴边念叨着。阿根在学校里充饥的只有一个黑黢黢的饼，和着开水化开，而翠环塞给他买白面馍馍的钱呢，他暗暗攒了下来，留着买纸笔书本。找爹娘要钱虽也能东拼西凑，可到底得还回去，阿根是不情愿欠人人情的。

01

生

命

征

途

随着动荡步入中期，全国的混乱稍有平息，小山村也开始推荐工农兵上大学。阿根的成绩是极好的，教员都很欢喜他，可是这推荐并不单单由老师说了算，老根这么一琢磨，还是得从村长处打关节。值钱的并不多，除了田地谋生，唯一值俩钱的只有一只老母鸡，老根赶忙拿个蛇皮口袋将老母鸡掇将进去，留一道浅口堪堪露出老母鸡细小的头颅。“干嘛呢，这是咱家的饭碗呢，就指望着它生蛋换俩钱过年。”翠环立马不依。“你就是妇道人家，挨饿事小，前程事大！”老根满不在乎，好说歹说劝住了翠环，急急赶往村长家里，迎头撞上前地主满脸堆笑出来，老根咧嘴笑笑，地主没瞧见他似的擦肩而过，老根不以为意，又捋了捋皱巴巴的衣服。

一番寒暄问候，蛇皮袋落地，村长瞥见麻袋里的活物，眼珠子滴溜溜转，满面堆欢，连声让座。老根拘谨地很，只拣了个矮短凳子坐下，嗫嚅提起推荐上大学的事，村长拉着老根的手好不亲热，“阿根是个好孩子呐，你们这家也是知根知底，干净!咱村儿不推荐他推荐谁啊？”

阿根在学堂里踏踏实实地学习，并不多作理会，全学堂也私以为，推荐非阿根莫属，看向阿根的眼神也是艳羡崇拜。

可是当上级批准的结果下来，却令人大跌眼镜。

“欸你晓得推荐谁去大学堂不？却不是阿根。”

“连阿根都没推荐上，能推荐谁去，我竟想不出。”

“上级批准的竟是李归之，那个戴高帽子的儿子！”

闻此消息，一片哗然。

02

生

命

征

途

阿根惊愕之余仍保持镇定，只是那乌黑满茧的手指颤抖，连笔也握不住了。

反观李归之喜形于色，咧开的嘴角直逼耳根，笑眯着眼，止不住地搓手，齐整的蓝布衣裳麻亮还泛着油光，在这赤贫的乡土地里没来由的多了些富贵之气。

阿根不知道那一天是怎么度过的，只觉格外难捱。

老根垂头丧气，一个劲儿吸溜着旱烟袋子，干燥的烟草味弥漫了整屋，白烟缭绕，五官反而不大真切了。阿根颇为怨怼：“凭什么？咱贫下中农操劳半辈子，不就指望着上个大学么？到头来这贫下中农竟比不得一个地主成分了！”

“低则声，放到过去，杀头的罪过啊。”老根冲着阿根吹胡子瞪眼儿，“罢了罢了，是咱造化低了。”皱纹纵横交错的脸上满是自责愧疚。

03

生

命

征

途

后来的阿根潜心念书，有了大出息，也如愿考上了大学，他一直深深记得那一天。

录取通知书到的那一天，全村儿都沸腾了。宰杀牲口，奔走相告，阿根凭本事考上了大学，全村都替他欢喜，出门在外，都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恨不得昭告天下。老根把那一纸通知书看了百十遍，只夸赞阿根一句“中用”。升学宴是村里的大师傅忙里忙外做出来的，小户人家除了过年娶亲是轻易不请大师傅的，农家小菜，四荤四素八大碗，一如那淳朴的乡下人一般，以至于阿根后来见惯了大城市里精致的吃食，最为怀念的还是年少那一餐极为质朴的升学宴。

阿根坐上了绿皮火车，他乡求学。那小小的山村，村门口的老槐树，黄墙青瓦的老房，老根斑驳的皱纹，翠环操劳的老茧......都记不真切了。

04

生

命

征

途

十年弹指而过。青年们念叨的“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也被“学习陈景润，实现四个现代化”取而代之。眉眼日渐坚定，满心满眼全是对知识的渴望，这片黄土大地上逐渐发出一股子磅礴的精气神来，那久违的血气正顺着脊梁骨向上，笔直而坚挺。

老根就是在这年冬天病倒的，六七十岁的人了，还总把自己当二十出头的后生卖苦力。村民常问：“老根啊，阿根也毕业了，吃穿用度全都不愁，你这图啥呢？”老根咧嘴一笑，斑驳的脸上皱纹更多了，眼尾额头纵横交错，倒有些狰狞，可那神态仍是憨厚老实的：“忙活了一辈子咯，咱没那享清福的命！”可岁月不饶人这句话多少有些道理的，这根支撑了大半辈子的主心骨还是垮了。

阿根听闻老根生病连忙从县城赶了回来。阿根的家，稍稍富余了些，不似以往那般赤贫了。阿根每月都往家里寄钱，可翠环拿着个大红布头里三圈外三圈裹严实了压在衣柜最底层。吃穿用度仍是老根下地干活，翠环缝缝补补，靠着布满老茧的双手挣来的。

老根此时就歪在炕上，吸溜着旱烟袋子，并不是上瘾，只觉得很有必要这么抽上一管，烟雾缭绕中，青黑的脸色竟也不那么明显了。阿根哭丧着脸拉着老根的手，老根却嘿嘿直笑，说不打紧不打紧，再歪几宿身子骨就养好咯。好说歹说哄走了阿根回城办公。翠环暗地里抹着眼泪，她的体态丰腴了些，背也渐渐驼了下去，曾经的那点明媚朝气也黯淡了，她的眼里鲜有泪水，此时却泫然欲泣。老根温言：“我身子骨硬朗着呢，阎王爷一时三刻也收不走。”话虽如此，可究竟如何，老根心知肚明。

那天阿根在省城里开会，一整天头晕眼跳，自寻思着：“常言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约莫家里出了什么事罢？”急急坐着绿皮火车赶往小山村，可省城路途遥远，山路又是崎岖不堪，阿根忙活了两天一夜，才在第二天夜里赶回老屋。

老屋里静悄悄空荡荡，静谧得令人害怕，隔壁黑狗不时吠几声，黑夜更为空寂。阿根大踏步往里走，只看见翠环红着眼睛低低啜泣，而老根呢，已经没了。

05

生

命

征

途

阿根遵循老根的遗嘱，将遗体就地焚毁，骨灰洒在了村门口的老槐树下。小时候的阿根常常爬在老槐树上，盼望着老根从田地里回来，给他带朵绿油油的荷叶或吱吱叫唤的蚂蚱，那是他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光。后来远走他乡，归来望见那棵老槐树，多少有些热泪盈眶。那夜阿根在老槐树下陪了老根整晚，他想起那年上学，老根送他送到村口老槐树旁，同样的位置，少年意气风发，说着以后有了出息，把爹娘接到县城里住，住那顶漂亮的白房子，那时的老根连连摆手，说着可别介嘞，折寿折寿。他还想起那年机关单位委派村支书下乡，他回家告诉老根说能回来了，老根吹胡子瞪眼，说回来干嘛？是不是嫌穷日子还没过够？

……

老根啊，就此长眠在了老槐树下，这是老根埋葬的地方，是老槐树的根，是一代人的记忆，也是阿根的根。

再后来，阿根结了婚，有了小阿根，自己也渐渐秃了头，长了皱纹，小阿根有天嬉皮笑脸叫他老根，他竟有些错愕，恍如隔世。

岁月如梭，韶光易逝。少年人的张狂肆意已经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取而代之的是中年人的老成持重，而中年人又将这满腔热血交付与新的少年，这是岁月的更替，也是根的传递。

小阿根也上了大学，还考上了研究生，毕业了，结了婚，也有了小小阿根。老阿根也退休了，坐在白房子里顶漂亮的紫藤萝下读书看报，一瞬间他突然有些怀念那座小小的山村，曾经那一穷二白的日子。

老阿根回来了，是坐着小阿根的小轿车回来的，四个轮子飞快。绿皮火车，大巴转场，现在都不见了。

老槐树依旧是枝繁叶茂，如同慈爱的父亲望着远归的游子，回来了吗，回来了啊。小山村早已天翻地覆，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山路拓宽铲平，绿化带赏心悦目……经久未归，斯人已老。

小阿根突然说道：“爸，原来咱的老家就是那大名鼎鼎的雄安新区啊，这可是雄安新区，千年大计，国家大事呢！”

一瞬间，白发苍苍的老者老泪纵横……

创作谈

我的文风逐步转变为如今这样很大程度上是受到我的阅读影响。

我并不觉得文学作品存在明显的年龄界限，差异更多源于不同年龄阶段不同的阅历和心境。以前读曹文轩的《青铜葵花》，看到的是上世纪乡间孩童嬉戏，没有手机的乡村生活丰富多彩；后来再看，看到的是纯净澄澈的灵魂在苦难中顽强生长的原始生命力，在经历时代特有苦难时用勤劳与智慧捍卫自己生而为人的尊严。大麦地青铜一家虽然家徒四壁，但是品行端正洁身自好，一家子从里到外都是干干净净的，我对这一印象十分深刻，贫穷只是客观现实的反应，而干净可以从一个人的衣衫看到他的精神内心，贫穷并不等于脏乱差，所以我把青铜一家“干净”的特点融入到了阿根一家中。

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也接触到了不少描写上世纪乡土风貌的小说，其中《平凡的世界》和《白鹿原》给我带来的影响尤为深刻。

《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安没有念初中并不是因为成绩不好而是家境贫寒无法支撑他继续读书，“我要让村里人知道，我不上学，不是我考不上……”这一段是我永远的意难平。那种少年老成，懂事顾家的让人心疼，又夹杂着少年时期独有的倔强使得人物形象立体饱满了起来，所以我让少年时期的孙少安成了少年阿根的原型。但是这还不够，为了让《根》这篇微小说能够在最短的篇幅里塑造出尽可能丰富的人物形象，我同时借鉴了《白鹿原》宏伟的叙述手法描写几代人的发展历程，并采用上帝视角以叙述为主平铺直叙，弱化了阿根的主人公光芒感，旨在以小见大表现一个时代特定背景下的变迁而非个人的励志史。

写这篇作品的时候是年10月份，那个时候刚好结束了紧锣密鼓的高考，在陌生的校园里我常常会思考高考的意义究竟是什么，一张答卷是否真的能够改变命运，倘若高考真的能逆天改命那么这合理吗？唯分数论利弊在哪里？上世纪推荐上大学是否还可行？于是我将《根》这篇小说故事的时代背景放在上世纪恢复新高考前后，同时也能描绘这片土地上历经三代人变迁的沧海桑田，希望能够通过写作同时给自己一个答复。

至于为什么故事会发生在华北平原，则是权衡了多重因素。华北平原离黄土高原并不远，而很多优秀的文学作品比如《秦腔》《白鹿原》《平凡的世界》都发生在离华北平原不远的陕西，因此很多饮食建筑风土人情有相似之处，同时孙犁所著《荷花淀》《芦花荡》等也发生在华北平原，这些作品为我写《根》提供了很多思路源泉。

而最重要的一点则是我平时还喜欢听相声，在传统相声中“底”是最重要的一部分，“底”应该作为很响的包袱来结束整段相声。我将此引申到了这篇作品的写作中，开篇交代故事背景在华北平原，最后照应全文并且收拢点明“雄安新区”，千年大计国家大事，符合社会主义文化主旋律，使得读者通读全文眼前一亮，不至于索然无味。

主人公没有正式的取名，也是以小见大，从阿根一家折射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群像。每个时代都承受着不同的苦难和压抑，不安于现状，就只能拼命向上生长，希望有一天能够改变它，血沃之地终将生长出金麦穗和赶车谣。一辈人有一辈人的责任和使命，薪火相传，代代更替，这也是根的传递。

——张宇轩

课程

大学写作

作者

张宇轩

排版

段梦蝶

审阅

张纯静

图片

网络（侵删）

SWU创意写作编辑团队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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