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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红英朗读者：小荣

娘不是我的亲娘，却胜似亲娘。记得初次相见，我是被一个帅气的男孩当作女朋友带到她家里的。这男孩是她儿子，也是我后来的第一任丈夫。

　　那时候，这个未来的婆婆还从没走出过大山一步，除了自己的方言，她听不懂任何语言，包括普通话。第一次听到那么纯粹的大山里的语言，我也很陌生。所以最初，她不懂我，我不懂她，但我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我。临别时，她腿脚利索地爬上昏暗的阁楼，从叠了一层又一层的蓝布手绢里拿出30块钱，硬要塞给我，我这才懂了——她家里仅有的30块钱，她当作见面礼给我，表示她认了我这个准儿媳。那一年，我20岁，她58岁。

　　我很奇怪，我们并没有语言交流，又没有太长时间的相处，她怎么就对我有了好感，认了我呢？一定是心灵深处的善良和感应，一定是彼此生命中的那一份缘。

　　再见面时，我是一袭红妆带泪的新嫁娘，她是满面幸福的婆婆。事实上，她从此成了我的娘。结婚那天，面对一屋子的陌生乡亲，我慌乱无比，她却很快乐。有个调皮的小伙子将一把蒺藜籽揉进了我的头发里，我怎么揪都揪不掉，忍不住想要发火，娘过来按住我，悄悄地说：伢子呃，莫发火啊，今日新房越闹，今后的日子就过得越旺！看着娘真诚的眼睛，我深深懂得，我的生命从此后将与娘紧紧相连。那一年，我23岁，娘61岁。

　　结婚后，我们把娘接到城里来住。从此，我的生活里就多了娘忙碌的身影。月子里，那一堆堆的尿布，是她洗；一日五六餐不同花样的饭菜，是她做；孩子饿了，是她喂；哭了，是她哄。只要她在家，什么活儿都是她的专利！别人是“坐”月子，我是睡在床上“躺”月子，是娘把我养得白白胖胖，一个月体重增加了十好几斤！

　　坐完月子，我再也不能心安理得看着娘一个人忙碌了。我会偶尔抢着去洗碗，她却总是不让我洗，还对我说：这都是些轻松活，我做了才舒服咧！你要是不让我做，我一天这么长的时间怎么打发呀！

　　娘一如既往快快乐乐地做家务。我抱着孩子跟在她身边，学着她的方言甜甜地叫她“娘”，用她的方言跟她讲电视里的剧情；我听她谈从菜市场老乡那里听来的奇闻轶事，听她讲家里的大儿媳小儿媳，听她念叨山里的老头子不知道换被子……

　　忘不了有一个冬夜，我在外面跟女友玩到很晚才回家。我害怕吵醒了老公，不敢回卧室，悄悄摸到娘的床上跟娘一起睡。娘抚摸着我冰冷的脚，捂了半天都捂不热，索性夹到她的腋下。我怕娘冰得难受，就想把脚抽出来，可她死死地抱着不放，直到捂热为止。

　　忘不了那一个个的清晨，我睡懒觉不起床，娘总是早早地起来，煮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端到我的床头，非要我吃完面再接着睡。娘担心我没睡够又饿着。

　　孩子上幼儿园后，娘就又回山里了。之后她仍然会不定期地来住一阵子。其实娘有好几个孩子，都成家了，可娘在谁家都住不习惯，只有在我家，一住就是半年。娘疼我胜似她的亲闺女。我虽然不曾吮吸过娘的乳汁，但娘给我的爱，恰似那甘甜的乳汁啊！

　　可是世事无常，命运莫测。孩子上初中后，我离婚了。我不敢让娘知道，怕她难过。她已经很久没来城里了。直到有一天，娘进城看病，她儿子将她安置在朋友家里，她这才知道，她住过很多年的那个家，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完好的家了。当我赶去看她时，她摇着我的肩膀，无比苍凉地问我：这是怎么回事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望着她，颤抖着叫了一声——“娘——”，上前抱着她，忍不住失声痛哭……

　　那一年，我36岁，娘74岁。

　　命运的无情，将我们婆媳生生分离，让我们只能在余生彼此牵挂。那个我叫娘叫了许多年的人，从此后天天哭泣，一直哭瞎了双眼。

　　她儿子还是心疼娘的，将她接到城里来治眼疾。医院探望娘的那天，正赶上娘要做治疗。我背着娘，从病房走到治疗室，娘趴在我背上，轻飘飘的，我感觉不到一点压力。我奇怪地问：娘怎么瘦成这样了？娘生气地答道：都是被那个不孝子气的！他要真孝我，就该把这个家给我团圆了！你们现在这个样子，我眼睛不如瞎了好，我不要看，我也不想活啊！

　　可是现实哪里能遂娘的愿啊！后来我搬了家，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娘了。忽然有一天，老房子那边一位邻居急急地给我打电话，说红英你快来看看你婆婆吧，她找你找得好苦啊，天天拄着拐杖，满大街地找，找累了回来，再颤巍巍地爬上你们原来住的六楼。老人家真的好可怜，每天一见到人就问知不知道你到哪里去了！

　　我听了，禁不住鼻子发酸，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我叫娘叫了过许多年而今已没有资格再叫娘的那个人，却还在将我如此牵挂，而我却只能在记忆中、在睡梦里去重温那甜蜜的往昔。娘不知道，没有娘的日子，我揪心地痛，揪心地疼！

　　后来我更少见到娘了，不知道她的眼疾好些了没有，娘的背是不是驼得更厉害了，娘的老寒腿是否还经常发作……有多少次，我真恨不得一下子就跑到娘的跟前，扑进娘的怀里，再含泪叫她一声：“娘——”

　　也许，命运只给了我们半辈子的缘，却给了我们一生的情。正因为有过这份缘，正因为有了这份情，我才懂得要一如既往地去爱他人、爱生活！

　　这就是我的娘。

作者：万红英，荆楚女子。银行职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咸宁市女作家协会副主席。咸宁市百名优秀文艺人才。出版著作有散文集《故乡在哪里》。　

朗读者：小荣，湖北省朗诵艺术家协会会员，小荣之声创始人。出生于湖北阳新军垦农场，现居武汉。平时爱好读书、写作和朗读。朗读风格独特，声音甜美、真实、接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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