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武四十年:美国传教士医生福益华在华之旅,—》,(美)小爱德华·布里斯著

安雯译,中央编译出版社,-11

年,来自美国麻省的26岁青年爱德华·布里斯,即后来人们熟知的福益华医生,漂洋过海,开始了前往中国的奇异之旅……

本书建立在大量书信、日记、谈话以及作者亲身经历的基础上,是一部将抒情与纪事、私人记录和公共历史结合在一起的传记类佳作。作者系福益华之子,美国广播记者默罗的撰稿人以及克朗凯特的编辑,曾创办美国大学广播记者新闻课程。

邵武四十年

小爱德华·布里斯

直到3月中“惊蛰”时,爱德华才第一次被叫去给一位中国妇女接生。当地人不喜欢让男医生给妇女接生。按照传统,接生是接生婆的事情。但根据爱德华后来多年观察,一旦出现难产,接生婆失败,那么他就会被叫去再试一试。结果,轮到他出诊时,这些孕妇大都已濒临死亡。

那位孕妇的丈夫上门时,他正在和石先生一起学习。超过预产期的妻子已经痛苦不堪。万分抱歉,但能否请外国医生立即就动身?丈夫带着他们穿过小域,来到西城门附近的一处歪歪斜斜的土房内。当他们刚进到没有窗户的里屋时,他们的眼睛什么也看不清。石先生叫人点起灯。这家的大儿子端来一只小油灯,一颗微弱的火苗挂在一碟浅浅的菜油旁边。

爱德华说:“这个不管用。”这时,男主人拿进来一只松木火把。屋内的空气令人作呕,显然,屋里什么地方有牲畜的粪便,而已经开始出血的孕妇本人也没有洗过澡。她半昏迷地躺在一张架起来的木板上。爱德华做的第一件事是解开接生婆扎在孕妇肚子上的一张蛇皮。

胎儿有严重的脑积水,头颅畸形肿大,根本不可能顺产。挽救母亲的唯一办法是敲碎胎儿的头骨,让母亲不再忍受难以承受的痛苦——无论如何,婴儿已经没有存活的希望。

等着石先生将这不幸的诊断翻译成中文,爱德华看见门口站着一伙人,男女老幼都在盯着他看。站在后面的人踮起脚尖,伸长脖子向里面张望着。他心想,他展示的这幅西医画面着实太可怕了。但他知道他必须这样做,虽然看起来会非常丑陋。他不能叫他们走开,因为他们会说,这个外国医生害怕了,不敢让他们见证他的古怪医道。

丈夫点头表示同意。爱德华在胎儿的头上打孔抽水。然后用钳子敲碎头骨,取出了男胎的尸体。石先生接过死婴,轻轻地将他裹在一块蓝布里。

爱德华完成手术后,收好器械,他站在这一家人面前。他们在手术期间一声未吭,这时,丈夫的父亲仿佛是一家的发言人一般表示,他们很抱歉无以酬报这位救命的外国医生。他想送上一点茶叶。他完全没有提到被这个外国医生毁掉的小生命。

当爱德华走出来的时候,人们给他让开路,更让爱德华震惊的是,人们向他鞠躬致谢。爱德华后来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声音里仍然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意味:“他们懂得,要不是我采取的手段,那位妇女一定已经死了。我心里明白,在那个时刻,对在那种地方行医的医生来说,这就是一种报偿。”

两天后,恰逢星期日,爱德华与石先生正和沃尔克一起住在水晶山,一位衣衫上补丁累累,牙齿已经掉光的老农敲响了屋门。

他说:“救救我女儿,如果你不救她,她就没命了。”

沃尔克问:“你的女儿在哪里?”

“在她丈夫家里,靠近泽心(ts—tsin)。”

这里距泽心7英里,爱德华曾经和伽德纳一起去过那里两次。他说:“告诉他,我会去,但要先回邵武取器械。”

最后决定让石先生和老人一起先走,医生随后赶去与他们在泽心碰头。

下午,爱德华骑着小骡子杰奎琳离开邵武。他被一位需要打虫药的病人耽误了一会儿。此刻,他像一位赶去救援的骑兵,小骡子也感觉到主人有重任在身,她全力以赴,以最快的速度在山路上奔走着。任凭男孩子叫喊“洋鬼子”和“野蜘蛛”,她也不曾左顾右盼,而是两耳向前,一心赶路。

爱德华的样子一定非常滑稽。虽然那天并没有下雨,但当时正值雨季,他左手拿着一把竹骨和防水桐油纸做的雨伞,右手拿着缰绳和一根他其实从来不用的小鞭子。装满外科器具和药品的挎包,用一条皮带系在他的肩膀上,随着小骡子的步伐上下摆动着。他头上还戴着他心爱的草帽,这毕竟是礼拜日。

到达泽心时,爱德华只见到了老人,石先生先赶往病人家里,他相信他能够让病人多少舒服一些。离开泽心后,爱德华跟着老人又走了好长的一段路,以为他们应该到达目的地了,就在这时,

老人停了下来,在路边的小店里买了些灯笼用的蜡烛。爱德华颇为惊愕,也不由得有些沮丧。

爱德华用他所知道的寥寥无几的中文问:“多远?”

老态龙钟的农民回答说:“11里。”接着又说,天很快就要黑了,他们只好走夜路了。

医生用英文说:“我想我反正一直都在黑暗中。”他们已经走了9英里,11里等于说他们还要走差不多4英里。爱德华原来以为总共只有七八英里的路程。虽然爱德华说话的声音不大,也没有任何不愉快的意思,但老人的脸上却显出了焦虑。为了向老人表示自己没有任何不满,爱德华用一种很礼貌的词汇询问老人的年龄。

老人回答:“痴活七十一年了。”对于中国农民,这实在是高寿。他们大部分人活不过60岁。

“您骑骡子吗?”

“可不敢。”老农一边回答,一边摇着头。爱德华松了一口气,因为他觉得应该让老人坐在骡子背上,但他又不知道骡子会如何反应。他眼前是一条崎岖的山路。

天渐渐黑了,小骡子放慢了步伐,在老人的灯笼的指引下,小心地迈着步子。他们到达了接近山谷的一个山口,贴山而开的狭窄山路蜿蜒陡峭。爱德华能够听见山涧的水声,似乎是从遥远的深洞中传来的。他从骡子背上下来,开始在前面牵着骡子走。他真是走运的家伙,他们刚刚跨过山梁,开始下山,他听见身后一阵可怕的挣扎声,回头一看,是小骡子杰奎琳在挣扎,她的两条后腿已经掉在山崖之外了。

很难想象骡子还能够抠住什么东西,当爱德华紧紧拉住缰绳向上拽的时候,杰奎琳的两只前蹄抠住了山崖边的石头,拼命嘶叫着。几秒钟之内,她找到了支脚点,爬上了山路。她的一条后腿上有一道很深的划伤,但仍然能够行走。

又过了一个小时,爱德华问还要再走多远。

“不久。”老人说。

“多少里?”

“不久。”他只肯说这么多。

爱德华觉得他被欺骗了,但这位老人是在救自己的女儿。如果两个人调换一下角色,他也会这样做的。

又走了两英里之后,他们看见了前面的灯光。爱德华告诉自己,终于到了。但结果只是石先生带着灯笼来迎接他们。爱德华的老师高兴地说,只要再走半小时就到了。小骡子的后腿开始流血,爱德华给她包扎了伤口,在他们路过一个附近的村庄开屯(Kai—tung)时,小骡子瘸得不能继续赶路了。他们只好安排她在开屯过夜。

当医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阵喧闹的狗叫声。女人的丈夫手持松木火把跑了出来,大声吆喝住狗。这是一幢有两个房间的破房子。在一间窄小的、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孕妇躺在铺着稻草的床上,床边上有一只巨大的木柜,里面盛着这家人的口粮大米。而在柜子上面,躺着四个正在睡觉的孩子。房顶上布满蜘蛛网,但夯实的土地面清扫得很干净。

孕妇难产,因为胎儿想先向这个世界伸出他的脚。石先生监督烧开水给手术器具消毒。石先生后来也确实成为一位医生,这正是爱德华梦寐以求,并且为此向上帝祈祷请求帮助的职业。

孕妇已经很虚弱,宫缩经过四十八小时之后已经变得非常无力。出于怜悯,爱德华使用了哥罗仿。他没有使用外科手套(外科手套是在年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威廉·哈尔斯泰特引进之后才开始被广泛使用的)。左邻右合的妇女们为了看得清楚些,在门口挤成一团。爱德华用手和器械将胎儿慢慢转到肩位,再进入头部向下的正常位置。爱德华可以感觉到身体在衣服下面冒着汗,婴儿应该很快就生出来了,但不会很容易,因为婴儿的脑袋很大。这时候,爱德华真希望能够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终于,身上带着羊水的婴儿出来了,是个男孩子,爱德华觉得应该拍他一巴掌。一掌之后,婴儿大声哭叫起来,爱德华此刻心里充满了对上帝的感激。

接着,爱德华处理了胎盘和创口,病人安静地入睡了。爱德华看了一眼身上带的表,时间已经过了午夜。他在家信中说:“他们给我找了一个睡觉的地方。”

他的父亲回信问他:“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从新伯利港来的信里永远充满这类问题。

爱德华回答说:“一个干净的地方,但是挨着猪圈,所以我也没有睡好。”

在孩子出生三个星期后,那位衣衫褴褛的老农来到邵武,给外国医生带来一只漂亮的大肥鸭子。因为老人是从他的小村子一路走来的,同时因为这只鸭子对这个贫穷的家庭来说意味着很大的牺牲,爱德华被深深地感动了。

他接受了这只鸭子,因为这是老人的心愿。

爱德华设立了一间诊所,在东门街发放《圣经》的小屋中占据了一个房间。因为没有窗户,只能从过道里借光。房间里只剩下一半的地板。爱德华让木匠装上了新地板,钉了几个放药品的搁板。在一道竹屏风的后面,安置了一张樟木手术台。他在靠墙的地方为病人放了两条长凳子。伽德纳送来了三把椅子。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石先生贴出了一张告示,上面用大大的中文写着除了星期天之外,诊所每天从早上十点到十二点开门。

诊所的工作会打断爱德华的中文学习,但是他通常有很多时间,简直是有太多的时间在诊所学习了。有些时候,整整一个上午,爱德华只有一个病人,而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五个或六个病人。爱德华利用没有病人的时间学习中文词汇。这成了一种游戏,他在卡片的一面写上中文,另一面写上英文。然后他将卡片弄乱,再一张张理好,看自己是否能够不用看背后的译文。

他永远也忘不了他在诊所接待的第一个病人,一个中国女孩。她大约15岁,眼睛里充满了绝望,胆怯地溜进诊所。当时只有爱德华一人在屋里练习单词,看见女孩子进来,他大吃一惊。她走近爱德华,一言不发,只是伸出了自己的左手。开始,爱德华没有看出任何问题。没有伤口,也没有红肿。事实上,这是一只可爱的、优美匀称的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银戒指。但当他将女孩子的手翻过来后,发现戒指下面的皮肤已经发炎。

爱德华检查的时候,女孩子庄严地注视着他,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爱德华的脸。检查之后,女孩子恳求他取下戒指。她的声音是轻柔的,几乎像是耳语。爱德华仅仅学习了三个月的中文,但完全明白她想要什么。

“你的父母知道?”爱德华从他有限的中文词汇中挑拣着字眼,一字一字地问。

她点点头,但不是那么肯定。

“他们为什么没有和你一起?”

“我是个没用的孩子。”

“你叫什么名字?”

“佳妹。”

爱德华违反了自己的规矩,给佳妹做了一个小小的手术。他知道女孩子来找他看病一定没有得到父母的许可。但他不忍心拒绝她。她信任他,而他的病人又是这么稀少。爱德华锉断戒指,再用消毒水清洗伤口,而女孩子一动不动地坐着。爱德华用纱布包扎上她的手指,再用缝纫线扎紧——因为胶布永远是短缺的。

“这样好吗?”爱德华问。

佳妹——意思是美丽的小姐妹——没有说话。她只是盯着自己裹着纱布的手指,再看看爱德华还给她的戒指。爱德华用疑问的眼神看着她,她微笑了。她的微笑告诉爱德华,她是感激他的。

夏天快到了。爱德华每天从北门走到东门的诊所。一路上躲避着爆竹、独轮车、面条摊子,还有满街乱跑的猪和鸡。街上的喧闹景象总是让他感到着迷,那些小店铺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从红蜡烛、干鱼鳔、黄铜火盆到纸轴,店主一家就住在店面的后面。他刚注意到这里所有的食物上都落满了苍蝇,突然街上传来一阵激烈的狗叫声。当他赶到现场时,狗的嘶叫已经变成一个血淋淋的场面。

“哎呀!”一个男人喊着,“狗要互相咬死啦!”

两只大狗在一家米店内纠缠厮咬在一起,几个中国人正在向狗扔石头,试图阻止恶斗,但是毫无用处。

在中国,看家护院的狗是一笔很值钱的财产,而这场恶斗至少会损失一条狗的性命。米店里,两只大狗凶狠地咬住对方的喉咙,发出可怕的吼叫声。爱德华跑回诊所,带来一根一头绑着一团破布的长竹竿。在众人的注视下,他从一只小瓶子里向破布上倒了一些阿摩尼亚水,然后,他将竹竿伸进米店。须臾,吼叫声停止了,两只失魂落魄的狗向相反的方向逃走了。

从那天起,诊所的病人就开始多起来了。爱德华向大家展示了西医的效果,它甚至能够止住狗的恶斗。以后很多年里,爱德华在他的药箱上一直贴着威廉·考珀的一句诗:

上帝行踪神秘莫测,

他的奇迹无所不在。

5月,为了躲避热浪,爱德华搬到了水晶山。在中国的几十年中,他无数次地谈到当地恶劣、神秘的气候。邵武的传教士们不仅只是讨论天气,而且个个都成了业余气象学家。他们建立了很原始的气象站,每天记录当日的最高温度和最低温度、气压、风向、降雨。他们没有测量湿度的仪器,但这对他们也许算是一种慈悲。住在河畔的低地,四周环绕着水田,他们知道湿度很大,但从心理学上看,最好还是不知道湿度到底有多大。

在初夏,爱德华在信中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温度计显示在阴凉下气温还没有超过华氏度,但哪怕就是不活动,也是浑身冒汗。冬天则是另一个极端,气温一般都在冰点之上,但你就是觉得寒冷刺骨。”

有些时候,阴凉下的气温也会超过华氏度。气温经常连续七八天甚至九天,保持在华氏90度之上,加上湿度,这种天气会带来可怕的后果。有时,气温会在前一天升到华氏90度以上,而在第二天降到华氏55度。有时,烈日当空,天上突然下起金橘大的雹子,砸碎房上的瓦片。

邵武的海拔和佛罗里达西棕榈滩相近,在传教士住所的院里有香蕉树,不过果实是不能吃的,子前门外还有两棵棕榈树。12月经常会有小阳春天气,但也随时会降霜。气温会降到零度以下,如果放一盆水在那里,巧的话会结上一层圆形的冰,那就可以拿来搅碎后做冰淇淋。每个传教士家都有一台老式的手摇冰淇淋机。雨季从2月份开始,一直延续到3月,有时一连十几天阴雨连绵,食品长毛,衣物发霉;为了保存书籍,必须将它们密封在箱子里。

邵武城建在一片小平原的边缘上。北门外就是闽江,江上有一架由麻雀船组成的浮桥。江对岸是一座狭长的荒山,一条山路一直通向邻省江西。在小山的正中有一座满洲人的大坟,活像小山包上的肚脐眼。

城西是武夷山的山脚。但在东面和南面,是平展肥沃的菜园、稻田和在春天开满黄色油菜花的轮耕地。在这片土地上,密布的小径如同老人手背上的皱纹,四周散落着一些水车、坟墓、高高拱起的石桥,还有一丛一丛的竹林。

极目四望,东西南北都是连绵的山脉。

河南岸的水晶山,形状很像直布罗陀巨岩,比东桑村高出0英尺。在山顶的一片平地上,传教士们修建了两个小房合,为了尽量通风,也为了避免日晒,房子面朝南方。虽然水晶山算不上传教士们的避难所,因为这里经常也是又热又闷,但平均温度毕竟比平原低华氏7度,空气也更干净。爱德华在沃尔克家占用了一间空房间,他给家里写信说:“你们无法想象盛夏时分中国城市里的恶臭。”

尽管有这样的恶臭和难以忍受的热浪,爱德华还是继续每天上午在诊所工作两个小时。小骡子杰奎琳每天用四十分钟走4英里,将爱德华送回城里。爱德华告诉家里说:“你们一定会高兴,因为她已经从那次不幸的经历中完全恢复过来了。”在崎岖的山路上,杰奎琳的行走速度是相当惊人的。一个世纪之前,或者是两个世纪之前,这条山路铺设了石板,经过多年的风雨侵蚀,路面完全毁坏了,在爱德华看来,那些石板简直成了祸害。一些松了,很多破碎了,没有一块是平整的。走在上面只会划破人的脚板,硌伤牲口的蹄子,而在雨天,一旦滑倒,这些破碎的石板可能造成更可怕的伤害。

骡子怎么过夏也成了他们的心事。水晶山上没有养骡子的地方。爱德华和伽德纳一起到附近的村子里寻找,说好用3美元租用一个地方。但当他们两个人去取东西的时候,主人又变卦了,他想要5美元。在邵武,饲养骡子的费用要低得多,所以两个传教士转身骑上骡子离去了,留下主人去悔恨自己的贪婪。

第二天,他们用1美元租到一间土坯空房,但在他们为自己得到的便宜高兴的时候,照顾骡子的男孩告诉他们,他害怕自己住在那间空房里。

爱德华说:“不要担心,有勤会和你在一起。”

有勤是爱德华的仆人,但他也抗议说,凡是住在这个房子里的人都会离奇死亡。人们听到这所房子发出鬼声。他不能住在这样的地方。这是鬼屋。

无法让有勤和骡童明白他们的恐惧是没有道理的,除了传教士之外,几乎所有人都相信这房子闹鬼。最后,爱德华说,他要单独在这房子里过夜。如果真的有什么妖魔鬼怪,他答应一定告诉有勤。他取来自己的铺盖,在一个旧粮柜上安顿好睡觉的地方。

显然,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在这里住过了。到处都是尘土,爱德华夜里两次被蝙蝠的叫声吵醒,但他既没有看见任何鬼魂或精灵,也没有听见什么声音。照顾骡子的男孩总算放心了,有勤的陪伴也不需要了。东桑村的鬼终于安息了。

爱德华每天骑着他心爱的小骡子进城。他过得很幸福,原因有几个。在山上,他可以不受打扰地学习中文。他似乎终于找到了对中文的“感觉”。另外,他很得意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接受西医了。

他原来每天只看五六个病人,现在他要接待20个病人。他们为了生疖子、为了发寒热、为了生蛔虫等问题来找他,让他有了一种成就感。

爱德华还特别感激石先生的一项提议,就是作为他讲授中文的交换,他要爱德华教他学习基础西医。爱德华立即接受了建议。这可不是简单地得到一个徒弟的问题,爱德华很喜欢石先生这个人。他的家庭很富有,他本人是通过朝廷考试的举人,但他并没有傲慢到不愿意为农民包扎脚趾。

爱德华从来没有在宗教问题上对石先生做任何劝说。他原来就厌恶做宗教劝导,而这种厌恶同他一生的努力是相互矛盾的。终于,他们有一天很自然地谈到了这个话题。爱德华不知道怎样将新约上的一段话翻译成中文,而石先生开始以一种平静的口气赞扬基督对虚伪的斥责。爱德华抬头看着石先生,这个中国人很快微笑着说:“但是我还是一个佛教徒。”

爱德华说:“我想,你一定是一个好的佛教徒。”

爱德华在邵武的第一个夏天就觉得他的小诊所过于简陋了。苍蝇飞来飞去,甚至落在病人发炎的伤口上,而夏天又是各种炎症多发的季节,街道上的混浊气味和病人身上脓疮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围观的人们拥挤在狭小的诊室里,爱德华经常不得不要求他们离开。不时地,你还会在脚边发现一只觅食的鸡。

爱德华写道:“你们真应该看看我是怎样在这群探头探脑的母鸡中给病人看病的。”

男人们带着他们的溃疡、疥癣、丹毒、肺结核来诊所看病。但妇女来看病的还是很少,她们通常是带孩子来,一般是营养不良和拉稀,很多孩子的身上生满了疖子。让爱德华吃惊的是,很少有人患心脏疾病,现在人们认为这是因为当地人的食物中肉类的比重很低。几乎所有的病人都有疟疾。他在家信中说:“我觉得自己就像给所有病人每人一份奎宁的江湖医生。我一般不会再见到这些病人,他们中间很多人的结局就是死亡。”很快,他自己也被疟疾打倒了。(爱德华一定愿意知道一个事实,中国人在公元前年就在医学经典《黄帝内经》中描述了这种蚊子传播的疾病。当世界其他地方使用南美的金鸡纳霜树干的提取物奎宁治疗疟疾时,中国的医生们有他们自己的药,青蒿素,以与蓟草同科的青蒿植物为原料。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西方科学家开发了氯喹——磷酸氯奎宁,开始对治疗疟疾很有效,但后来疟疾寄生虫产生了抗体,药效开始下降。甲氟喹这种人工合成的奎宁药有同样的问题。在南亚和世界的其他地区,比如非洲,疟疾仍然是最大的杀手,每年因此而死亡的人数至少是万。)

每天早上诊所开门之前,爱德华要花一两个小时做准备,配制药水和药片。一些年之后,爱德华的儿子还记得曾看见他用模具制作他自己深信不疑的驱蛔片。石先生经常来诊所观察爱德华的工作,这也就是他的医学课。爱德华每天早上骑着小骡子来邵武,傍晚返回水晶山,路上,他总是戴着一顶不合适的草帽(后来换了一顶草芯礼帽),满身大汗淋漓。上山之后,他利用晚饭之前的时间学习。

沃尔克警告他说:“最好不要这样紧张,这才是你的第一个夏天。”

爱德华说:“我感觉非常好。”

但在一封家信中,他承认说:“这样的往返确实让人感到有点疲劳。而且,晚上几乎无法看书或写信,因为那些成群的蚊虫、飞蛾或苍蝇总是围着油灯打转,在我的脸上和手上飞来撞去。有时,它们会在我的胳膊上慢慢向上爬,直到我不能再忍受,只好放下书本。让我觉得幸福的是,我已经消灭了身上的大部分跳蚤。”

爱德华的字原本是粗大流畅的,但这封信的笔迹却像孩子的字一样七扭八歪。他已经传染上了比跳蚤更危险的疟原虫。他被严重的疟疾打倒了。在疾病发作的三天中,他一直躺在床上。一个星期后,他刚刚恢复到能够走路,伽德纳夫妇劝说他和他们一起去二十都山休息。他们可以住在一所古庙里。

(推介语摘编自豆瓣)

责编:付继涵

美编:韩疆平

非虚构书讯

《阶序人:卡斯特体系及其衍生现象》

[法]路易·杜蒙著

浙江大学出版社·启真馆-4

(本栏责编:李菁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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