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丨郭爱平村里有个姑娘叫春香
作者简介 郭爱平,祖籍四川,生于武汉,年元月下放湖北天门,之后当过工人,图书馆员,科技情报资料馆员。年曾在美国俄亥俄州克利夫兰市CHUH公共图书馆当访问学者。年再次来美,现居美国北卡。 原题: 天门记事, 村里有个姑娘叫春香 年代的天门河 天门河是长江流域的一支古河流,发源于大洪山脉,在天门市拖市乡谢家岭入境,由西向东流经天门市内腹地,至净潭分南、中两支流,分别流入汉川的新河口和吕家巷注于叼汊湖,市境河长公里。 逝去的岁月有如流水,循着流水,总会找到它曾滞留过的港湾。 我生命的河流,曾随着那一度势不可挡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滚滚浪潮,被卷入江汉平原上一个秀丽的小村庄,在那里度过了我青春岁月中最富于幻想的那段时光。 天门,通往天堂之门,充满神奇幻想的名字。每当我想到天门,总会想到那条环绕着小村庄的天门河,还有一个名叫春香的姑娘。 当年的知青照 (1) 第一次看见春香就在天门河边。天门河那时还是清澈透明的,河水蜿蜒曲折地流过村庄,村子名叫沙口,属刘集公社,全称天门县卢市区刘集公社沙口大队,我们4个人分在第一小队。 刚到的第一天,一条渡轮把我们4人连同我们的行李都卸在天门河岸,我们站在河边等着队长来给我们分配住处,行李散放在脚边。村里的小孩子满村跑,用天门话大声喊:来了四个“青年知识”,一个男的,三个“坛子”!后来我们才晓得,天门话里“坛子”就是没有出嫁的女孩。 他们对我们的行李也评头论足,一个小男孩惊奇的说:看!他们还带了箱子!另一个看上去非常有见地的年青人说:当然要带箱子,他们是来扎根的!说话的年青人挑着满满一担水,扁担颤颤悠悠在他的肩头晃动,那个年青人叫五金,我们混熟了以后都喊他“五金哥”,他是村里的百事通。 于是又有人发问:扎根?么事是扎根?五金哥权威地总结说:扎根就是一辈子都在这里,不走哒!说完以后他就挑着水走了,他身后的人群啧啧有声,不知是赞叹还是惋惜。这时我看见人群中有个脸盘黝黑的姑娘微微一笑。 河上突然来了一阵喧哗,原来有两条用红绸子扎在一起的木船划过来了,船上有人吹唢呐,有个穿红色衣服的女孩在大声哭,哭得惊天动地的感觉,边哭边念念有词,现在想起来很像美国的“说歌”。木船上装满了箱子柜子木桶木盆之类的家具,吹唢呐的人看见大家都在围观,吹得越发起劲。 我们冒冒失失问旁边看热闹的是不是有人家里死了人?马上遭来大家一致的白眼,有个人还谴责地说:鬼扯打胡说,这是送亲的船,人家是在嫁姑娘哒!这时我看见那个黑黑脸盘的姑娘又咬着嘴唇笑了。 姑娘们在那里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四口箱子,两台柜子!”“脚盆油的好亮!”“这姑娘伢哭的真好听!”我不禁愕然,在我的词典里,“哭”和“好听”是断然搭配不到一起的。 后来我才晓得,天门这一带的人(应该还包括沔阳潜江洪湖),嫁姑娘是十分讲究出嫁前的一场哭的,不但要放声大哭,还要边哭边说,有腔有调有板有眼,把自己的家史成长史还有对亲人的依恋不舍在哭声中娓娓而谈细细道来。家里有女儿的人家,女儿还小的时候,母亲就会带着女儿去观摩人家嫁姑娘,听听人家怎么哭,“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这样日后自己出嫁的时候才会哭出精彩哭得好听,才能获得乡亲们的好评。 看热闹的人群散去了,那女孩还在河边发呆。直到有人大喊一声“春香,该走哒!”,这才仿佛惊醒了梦中人,她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跟同伴们一起走了。原来这姑娘名叫“春香”,乡土气味很浓,古装戏里演丫环的好像也都是叫这个名字。我记住“春香”这个名字的同时也记住了她的笑脸。 (2) 下放的知青都有国家发的安家费,队里用这笔钱给我们盖了房子。房子盖在堤上,紧靠着天门河。来河边洗衣服挑水的人都爱来我们屋里,他们对我们的一切都非常感兴趣,东看看西瞄瞄,还会跑到灶台边掀开锅盖看看我们吃什么。 春香也常来,她总是站在大门口靠着门框,笑眯眯地看我们忙忙碌碌,好像看着我们做饭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我们做饭时常常手忙脚乱,从来都没配合好——不是烧灶的火没烧起来满屋都是浓烟,就是锅里的油已经烧的青烟直冒而菜还没切好。我们的饭总是夹生的,菜不是盐放得太多,就是放得太少。有时饭还没做好队长就在外面高喊:出工了!我们只有慌慌张张扒几口饭,撂下饭碗就夺门而出。 我们吃的菜是队里按人头不定期分的,当地人都会做腌菜,留着青黄不接的时候吃。我们每次分了菜就敞开了吃,没有菜的时候我们就吃酱油拌饭,有时酱油也没有了我们只能吃白饭。有天我们正吃饭,春香来了,手上端着一碗腌菜。她把腌菜放在我们桌上说:“好几天都没见你们吃菜了,这碗腌菜你们可以将就吃几天,队里过几天就要分菜了。” 春香拿了一块砖头在我们的饭桌旁坐下看我们吃饭,看得津津有味。过了一会她问我们:“听说你们城里人炒菜要放酱油,把菜染黑了再吃,是不是真的?” 我们笑起来,说不是把菜染黑,酱油是用来调味道的。她恍然大悟地说:“你们青年知识来了以后,供销社的酱油卖得快多了,原来放在那里一两年都没人买,我以后也要去买一瓶,看看放了酱油的菜是不是比不放要好吃。” 春香逐渐和我们熟悉了,成了我们的常客,她比我们大一岁多,我们喊她“春香姐”。她虽然皮肤比较黑,但是黑的很有味道,她特别喜欢笑,笑起来一排珍珠贝般的牙齿闪着光泽,细细长长的一双眼睛波光流转,格外温柔妩媚。背地里,我们喊她“黑郁金香”,那是法国作家大仲马一部小说的名字,我们把这个好听的名字送给了她。 当年的知青屋 (3) 我们下放的那个村子叫沙口,村里有大约40几户人家,姓刘的居多,而且都是本家人,大家沾着亲带着故,在村子里很有势力。春香家是外姓人,但她父母为人忠厚老实,从不惹是生非,在村里人缘极好,她父亲可能有一点文化,是队里的技术员。春香是老大,她下面还有一个弟弟,春香在家里是个娇娇女,父母很宠爱她。大概受父母的影响,春香的话也很少,脾气随和,她从不大声说话,更不会跟人争执。村里人有时候吵起架来会吵得鸡飞狗跳墙,她却总是微微笑着。 “栽秧割麦两头忙,哪有闲空回娘家“,这是湖北著名的民歌演员蒋桂英的一首天门民歌《回娘家》里的一句歌词(蒋桂英是天门蒋场人,蒋场距离我们下放的沙口村大约有8里地)。我们下放不久就赶上了农村中最忙的季节。 那是5月末,天气已经开始热了,麦子成熟要割上来,不然下雨就会烂在地里,晚稻也要抢季节插下去,过了季节长出来的就不是稻谷而是稻草了。我们天天要去离村子很远的水田插秧,插秧的人都自带午饭,春香还要带一罐清水,但她自己从来不喝,总是让给我们喝,她自己则从水洼子里或者水塘边捧一点水喝。“你们城里人金贵,我们么事水都可以喝”,她总是笑着这样说。 在水田里栽秧的时候,春香也总是跟我们站在一排,她是干农活的好手,在秧田里,只见她两只手上下飞舞,一边栽一边往后退,仿佛变魔术般,她的前面很快就变出一排绿油油的稻田来。她栽完自己的一垄田,就会过来帮我们栽,这样我们就可以早点歇口气了。 天我们栽完一块田,爬到田埂上靠着一棵大树乘凉。春香突然问:“你们城里的房子都蛮高,是吧?” 春香告诉过我们,她长这么大从没出过远门,她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蒋场,她老爸划船带她去赶集,还在那里扯了几尺花布。回来后她高兴地把花布拿给我们看,“这是在那里的商店里买的!”她特别强调“商店”这两个字,显得非常自豪。 离我们村几里地外的净潭有一个小供销社,只卖油盐酱醋糖肥皂等,村里人要买日用杂货才会走去那里。平日里他们穿衣都是自己织布,鞋也是自己做。“商店”就像现在人们所说的奢侈品,而“逛商店”则是享受奢侈品的过程,村里只要哪个姑娘去过一次商店,那就是非常重大的新闻,她们会津津乐道十天半个月仍然意犹未尽。 城市对于春香来说,大概就像天国一样遥远陌生神奇,她那简单幼稚到近乎贫乏的头脑里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城市”到底意味着什么的。 我们无法对春香形容出城市的模样,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才会懂得“城市”是什么。“城市”不是一样具体东西,可以形容它的形状,颜色或者味道,“城市”是一个地理概念。 我们告诉她说城里的房子确实很高,武汉是个大城市,大城市的房子就更高了。 “那…..到底有几高涅?”春香四下里张望,想找到一个参照物,周围实在没什么可参照对比的,于是她指着我们靠着的树问:“有这棵树高吗?” 我们说:“城里的房子比这棵树要高多了!” 春香惊讶地说:“真的?那不是看不到房顶吗?” 我说:“你把头仰起来就看到了呀!” 春香困惑地说:“啊呀,那戴的斗笠都会掉下来涅!” 我们大笑起来,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前仰后合人仰马翻,我正在喝水,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喷到春香的身上。 春香脸红地低下头,没有再提问。等我们终于止住了笑,才发现春香已经一个人下田去栽秧了,整整一天她都没跟我们说话。 我这才明白,我们深深地伤害了春香的自尊心。我们那么肆无忌惮地嘲笑她,是的,她很无知,她不知道什么是城市,可那并不是她的过失,我们有什么资格取笑她? 收工时,我站在田埂上等她,她总是最后一个从田里上来。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想对她表示友好,她仍然不出声,两眼紧盯着脚下的泥地。 我突然没头没脑地对春香说:“春香姐,你以后跟我们一起回武汉吧,我带你到城里去玩,你可以住在我们家里!” 她抬头望着我,眼睛里充满怀疑:“真的?我怎么去得了呢?而且我那么笨!” 我着急地摇着春香的肩膀:“去得了的,去得了的!”好像我们明天就要动身一样。 我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春香姐,你一点也不笨,我们再也不笑你了,我向毛主席保证!” 我们两个人突然都忘乎所以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暮色苍茫的田野里飘得很远,很远…… (4) 秧栽完了,麦也割上来,就入夏了,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田里的活主要是锄棉花草,这是村里姑娘们喜欢的时光----不用下水田,活也不重,这时候她们会尽可能把自己最好的衣服穿出来。农村姑娘的爱美天性有时比城里女孩子还要强烈,她们绝不放过任何展示自己的机会。 一天,我在天门河边洗衣服,一边洗一边放声高唱。“洪湖水浪打浪”唱完了接着唱“红岩上红梅开”,唱着唱着我觉得身后有人,回头一看是春香,她也端着一盆衣服,看来已经站在那里有好一会了。 “你唱的真好听,跟戏匣子里一样!”她由衷地赞叹。 我告诉春香,读小学的时候,我是武汉市少年儿童合唱团成员,经常参加各种演出,在可以容纳千把人的会场独唱领唱从来都不会怯场,我还在她说的“戏匣子”,也就是广播电台唱过歌,并且上过电视节目(她根本不晓得什么是电视),她惊讶得嘴都微微张开了。 “我们村的环元和桃枝也去区里唱过花鼓戏的!”春香崇拜地说。 “你会唱花鼓戏吗?”我问春香。天门的女孩,差不多个个都会唱花鼓戏,那是她们的童子功。我们刚去的时候,就有贫下中农告诉我们说,饥荒年家家户户外出逃荒,女伢们要是不会唱花鼓戏是讨不到饭的。 春香有点害羞地说:“我唱得不好。”但是她还是小声唱了一段《红灯记》里铁梅的唱段“都有一颗红亮的心”,是用花鼓戏的唱法翻唱的。她唱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河水。 “你唱的蛮好,”我夸奖她说,“而且《红灯记》用花鼓戏唱也蛮好听。” 春香脸红了,“我比桃枝她们唱得差多了。她们要是唱会更好听。”看得出来,我的夸奖使春香非常高兴。 我们洗完衣服,我牵了一根绳子晾晒,春香也跟我帮忙。 “你们怎么都是破衣服涅?”春香问我,她手里拿着一件衣服正在往绳子上搭。 我扫了一眼我们正在晾晒的衣服,的确,我们的衣服上面几乎都是有补丁的,尤其是我的一条长裤,是我哥哥的,上面前前后后有四块大补丁,而且还是男式裤子,前面开门的那种,在那个年代真没有女生会穿这样的裤子。 “你们瞧起我们乡下,连好衣服都不肯带来。”春香有些伤心地说。 我不晓得怎么跟她解释,我们确实没带一件像样的衣服。在棉田里,姑娘们像一群彩色的花蝴蝶,而我们几个永远穿着洗的发白的蓝布裤,有补丁的灰衬衫,好像三只灰溜溜的地鼠。 我注意到春香穿着一件湖蓝色的绸裤子,裤腿宽宽的,粉红色的盘扣斜襟绸衫,腰身细细的,微风吹来,给人飘飘欲仙的感觉。 “春香姐,你的衣服真好看!”我赶紧把话题岔开。 春香笑了:“我长得黑,穿么衣服都不好看,要是你们穿会更好看的。”让她开心真的很容易。 年重回天门,天门河水已经浑浊不清了,站在我们身后的就是五金哥 (5) 天门一带的农村,有从小订亲的习俗,我们村里的姑娘也几乎都订了亲。农村的女孩是早熟的,到了十六七岁就开始悄悄为自己准备嫁妆了。订了亲的女孩子,男方逢年过节就要给女方送茶礼。茶礼的内容很丰富,一般包括烟酒茶叶糕点,腌鱼腊肉活鸡活鸭以及给未来的岳父母和未婚妻买的布料等等。当然送茶礼还要看家庭环境以及经济承受能力,富裕的家庭茶礼送得大气,现在的流行语言是“高大上”,而家境贫寒送的茶礼就很一般。但无论如何男方都要送,一直送到姑娘出嫁,媳妇娶进门。 由于订亲订得早,男方要送十几年的茶礼,所有重大的节日都要送,每年送三到四次。这样的订亲虽然没有正式的契约,但双方都是极守信用的,一旦订了亲就不容翻悔,最后的嫁姑娘只不过是走一个过场,因为姑娘早就是男方的人了。“嫁姑娘”很有点像现在的“走秀”,男方就是将自己的新娘向大家展示一下而已。 每逢过年过节,送茶礼是女孩子最北京白癜风哪家比较好北京治白癜风比较好的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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