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幸福:老搬

各地的码头,都少不了扛包的人,武汉称“扁担”,重庆叫“棒棒”。早在明代,漯河已是闻名四方的水旱码头,年京汉铁路通车后,水陆联运转运,货源特别充足。俗话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漯河也有上千人搬运货物为生,当时称为脚夫,后来喊“老搬”,对百货集散地的漯河来说,搬运工人历史悠久,功不可没。

年,花园口大堤决口,滔滔黄河水虽堵截了日军西进,却造成几百万灾民无家可归。漯河偏安一方,形成暂时稳定的局面,商业飞速发展,京津沪杭的工业品通过水路和陆路大量涌进漯河,西南、西北的商人纷纷前来采购,漯河是火车轰鸣,樯桅林立,行栈星罗,客商云集,车水马龙,热闹非凡,人称“小上海”。

这年秋天,大同班脚行招人,同住寨内、十八九岁、都是脚夫后代的大山和小水一块报名加入了大同班,成为脚夫。他们俩从小就一起下河凫水、摸蚌摸螺,十来岁背着筐子割草卖到牛行街喂牲口,再大点儿就会牵牲口过河挣钱,俩人成天腻在一块儿,除了各自回家吃饭睡觉,没有分开的时候,一会儿不见面,就像没了魂。大山高个子,粗胳膊粗腿,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小水个头不高,但长得匀称,好动脑子,透出一股机灵劲儿。

初冬的一天,桐荫轩粮行到了几船粮食,雇河下、大同两班脚行在大北门码头卸船。大北门码头是许州到信阳州的必经要津,渡口两岸的船只一艘接一艘,装船卸货时人喊马嘶,起锚拉钎声此起彼伏,推粮包用的是独轮车,推这车不光要有劲还要有技术;大山个大力不亏,推着小车玩耍一般,下跳板、爬斜坡、翻河堤,一口气把沉重的粮食包推到岸上的仓房。返回时,在大槐树旁的河堤上放下车把、松开攀带、扯下肩膀上的扎巾,擦去头上的汗水,扎巾用长条蓝布做成,扛重物时可以垫背,卸煤炭白灰时包头遮脸,休息时能铺能盖,顺路买点杂物可做兜担,有几十种功能,可是搬运工随身携带的宝贝。大山向河里看去,一群人围着货船忙上忙下,蚂蚁搬家一样,独轮车载着粮包连成一条长龙,小水的车该爬坡了,推着十分艰难,大山忙跑几步赶过去;帮助推到河堤上。掌灯时分,船才卸完,脚夫们拿着筹牌在账房里结算罢工钱,各回各家。

三九天,寒风刺骨,大同班医院后头的新码头卸布匹,送到煤市街的转运公司。一大早,大山小水结伴走上河堤,碰见两个富富态态的老爷子,穿着厚厚的棉袍子,头戴栽绒帽,肩扛带铜钩的紫红小扁担,前后都挂着鸟笼,笼里是八哥、嘹哥、画眉。俩老头掂着铜烟袋锅,说说笑笑、悠闲自在地向老虎头河滩走去。河里,有重船顶水上行,纤夫们胸前套着夹板,腰弓得头都快挨住水面了,脚踩着水边的冰碴子,拉着又粗又长的纤绳,一步又一步艰难地走着,鞋早就成了冰疙瘩也不敢停步。

大山和小水随众人把成捆的布匹装上车,经竹木街来到煤布街,路旁卖胡辣汤、水煎包、炸油馍、菜馍、豆沫的一个挨一个,热气腾腾、香味四溢。小水吞一口唾沫,对身后的大山说:“咱也别说下馆子吃大鱼大肉了,天天胡辣汤、水煎包能管饱就中。”大山安慰说:“人家骑马咱推车,河里还有拉纤哩,咱比拉纤的强不强,至少脚跑得热乎乎,不像他们都冻成发面馍了。”说话间一分神,小水车上的布包蹭住一个乍着膀子走路的混混儿。这个主儿正愁没事由找事,眼一瞪张嘴就骂:“臭脚力,眼瞎了,敢碰你大爷,欠打不是?”说着就想动手。大山忙放下车子赶上去,抱着膀子挡住小水,像铁塔一样。这混混看了看没有敢动手,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下午推第二趟回来时,日头偏西了,众人走在河堤上,迎面一个老汉追赶医院里跑出来,那瘦子一下子蹿进河堤密密麻麻的柳树林里,老汉站河堤上呼天抢地:“东挪西凑借点钱给老婆看病,被挨千刀的贼偷走了,你不得好死啊!”大山对兄弟们说了句“咱得管管”,就留下小水看车,和其他人从东西两头下堤向中间搜,一群手脚麻利的汉子很快把贼揪了出来。老汉拿着失而复得的救命钱,手直哆嗦,千恩万谢。小水说:“大爷,不用谢,都是穷人,该互相帮衬。”

收工后天擦黑了,从东门走进寨内,街上还很热闹,两边一家挨一家的店铺还没有上门板。走到一家小酒店,大山要了半斤酒一小包花生米,柜台里的老板娘揭开盖酒坛口的红布袋,用竹筒提子打出酒,倾入两个小黑碗,俩人同时端碗举到眼前照一照喝下一口,再捏一粒花生米嚼着。小水说:“有钱人上堂子里打茶围喝花酒找姑娘,不知道咋风光哩,咱俩花生就酒也算吃花酒吧?”大山笑着说:“你这货今个中邪了,快回去叫家里给你说媳妇吧!”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着,转眼到了年,日本鬼子占了漯河,街上的商户大多逃往外地,没有跑的被抢劫一空,漯河的市面就像被霜打了一样,脚夫们无活儿可干,在苦水里挣扎,度日如年。终于盼到鬼子投降,竹木街改名为受降路,老百姓本以为苦日子可熬到头了,哪知道:“等中央,盼中央,中央军来了更遭殃。”仅存的店铺破产关门,大山和小水他们只能靠打短工混口饭吃,直到年冬天漯河解放。

为了支援大军南下作战,漯河成立了支前司令部,组织了24个搬运装卸队,原来脚行班的脚夫大都参加进去,大山小水更是积极。

为解放军干的第一桩活儿,是搬运架桥用的枕木,这些粗大的木头四棱四正,是从河里漂运过来的,浸透了水,一根足有二三百斤重,小水和多数人都合伙抬,大山独自扛,扛上河堤一根发给二两半小米的力钱。人群中,大山扛得最快最多,小水的脑袋瓜灵,嘴没有闲着,编了不少“快快跑,多多扛,支援大军打老蒋”之类的顺口溜。一天下来,这哥俩都成为军代表器重的骨干人物。

扛罢枕木,又转移到孟庙卸用火车从东北拉过来的子弹和炮弹,向南阳和老河口转运。干活时,国民党的飞机时不时飞来骚扰,胆小的人听见飞机过来就远远躲着,趴地上一下也不敢动,大山和下水却像没一点事儿一样,喊着号子从车皮上往下扛炮弹,一会儿也没停。两场活干下来,军代表直夸奖说:“到底是工人阶级,苦大仇深觉悟高。”大山和小水都被奖励用上了当时最先进的架子车,并双双当上了装卸班长。

孙幸福

赞赏

长按







































北京有什么地方治疗白癜风
北京白癜风大概需要多少钱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xiqingguo.com/lbzgn/1113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