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青稻

文/宋永基

伤残之人总是令人怜悯的,盲人更是如此。但是,物有好坏之分,人有善恶之别。盲人虽残,也有个别仗势欺人者。今天说了个算卦的盲人,还真坏的出圈,恶的有名呢。

一·霸伞

明朝天启年间,泗水县南山区有个李家庄,庄里出了位孝子,名叫李诚。李诚的老母得了肺痨,久年不愈,多亏了李诚典当家私,悉心照料,病情才稍有好转。这天,李诚从外地请来一位老医生,望闻问切之后,开了道药方,让李诚速去城里“回春堂”抓药,不得延误病情。

李诚又借了些铜钱,打点行囊进城取药。临出门时,妻子见天空阴的厉害,赶快借了把伞交给李诚。路上果然下起了大雨,如果没有伞,真淋成了落汤鸡。转过山口,他忽然看见前面有人滑倒,李诚紧跑几步,从泥窝里把那人拉起来,原来是个算卦的盲人。他帮盲人拾起背褡、铜锣,把伞递给盲人打着,双手搀扶着走下山来。一路雨淋,李诚真成了落汤鸡。费了半天的功夫,总算把盲人搀进了县城。转过城隍庙街,便是“回春堂”大药店了。这药店远近闻名,药物俱全,只是店主韩道善有钱有势,并不“道善”。有位穷秀才送他一副对联:“有钱才道善,无势不回春。”可见,这个势力小人开药店贪了不少昧心钱。

李诚把盲人领到“回春堂”门口,二人要分手了,他向盲人要伞,那盲人翻了翻瞎眼,恶狠狠地说:“什么伞?”“先生,你手里拿的伞。”“我手里拿的伞是我的伞,管你什么屁事!”李诚急了,两下里争辩起来,声音一大,过路的人纷纷围了上来。盲人一瞪瞎眼,说:“你说是你的伞,我当着众人的面问问你,你的伞几根撑子?”这伞是借来的,急等着抓药,谁有功夫查查几根撑子?瞎子一听李诚没回话,他把伞一举:“我的伞九根撑,不信,乡亲们替我数数。”看热闹的人谁都不敢上来数,因为瞎子是“回春堂”老板的亲哥,明知道他常常“扳门框”,谁也不敢打抱不平。李诚暗自叫苦,想不到好心做了驴肝肺,瞎子早在路上就有了预谋。不大会,瞎子又喊叫起来:“这把伞柄上有我的名,那位好心的先生来证实一下?”“我来!”药店的账房先生蹦下台阶,看了看伞把,那上头明明是用戒指刚刻的字,可他偏咋呼起来:“大伙看明白啦,这伞把上有大老爷的名讳,早就刻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小子身上淋的象只落汤鸡,要是他的伞还能淋成这个样子?分明是外来户专拣失明人欺负,咱揍跑他!”话音没落,早上来几个药店伙计,七连八落,把李诚打得喊爹叫娘。这时候,药店老板韩道善端着水烟袋出来了:“大上午门前打架,多不吉利!”他一声吆喝,伙计们都遛回了药店。李诚从泥窝里爬起来摸摸布褡,铜钱还在,虽然挨了一顿冤揍,筋骨疼痛难忍,只要钱不少,能给娘取药,也就放心了。他抬头再找霸伞的瞎子,哪还有人影!只有药店的大徒弟韩祥帮他拣起失落的铜钱,劝他几句,也随着观众各自星散了。

李诚想起老医生速去取药的嘱咐,不敢怠慢,强挪着受伤的腿,一步步爬上了“回春堂”的台阶。进了药店,他把药单递过去,算账先生看看药单,一面念,一边打算盘:“黄精四百五十文,夏枯草四百文,白苏……沙参……一共两吊四。”一说两吊四,李诚惊得眼都直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掌柜的,在家,家里看病的老先生亲自合算的,取一服药不到一吊钱,怎么能值两吊四呢?”“哪里药贱上哪买去!”账房先生气呼呼地把药单子扔了出来,接着说:“没钱别抓药,滚得远远的!刚才抵赖伞,现在还想抵赖药呀?”李诚一听,仔细一看,才认清是刚才打他的一帮恶棍。真是冤家路窄!他慌忙拾起药单赶快离开,这时,韩老板端着水烟袋出来了,他慢声拉语地说:“顾主,请把药单子拿给我看。”李诚诚惶诚恐地把药单子递上去。韩老板呷了口烟,看着药单说道:“驱寒化痰,顾主家里有久痨之人呀。这服药单开的剂量重啊。不过,百部、玉竹都算多了。”说着,他拿过算盘一打:“呵!才一吊八,怎么算成两吊四啦?”账房先生点头哈腰地说:“二爷多包涵。我人老眼花,一时看错码啦。”韩老板用戒尺把药单一压,说:“一服一吊八,快抓药吧。”李诚按老医生核算的价只拿来一吊钱,本打算抓服药还能剩下吃饭的钱,现在缺这么些,城里又没有亲友,上哪借去?李诚只好要回药单子另找药铺。韩老板把脸一沉,说道:“药单进了柜,神鬼不能退!这是本店的大忌。你赶快回去操兑钱,两天不来,药单作废。”说着大摇大摆地踱进了里间。

明知道这是砸杠子,欺负外乡人,李诚也没法,只得回家再借钱。他唉声叹气地往回走,看看天色暗下来,又气又饿,一头昏倒在山路上。过了不大会,听着有人喊,睁开眼一看,是一位书生模样的人正抱着他呼喊。李诚爬起来,给书生磕了个头,眼泪唰地掉了下来。他哭着把一肚子苦水倒了出来。那书生心地慈善,也陪着落了一阵子泪,最后从驴褡里取出二两碎银,让李诚回去取药。李诚说什么也不要,书生生气了,李诚才勉强收下。李诚叩问恩人大名,书生也想交个朋友,两下里都通报了姓名,原来这位书生姓彭名举,是去京城赶考的举子,路过此地,才救了李诚。彭举说:“本想多给你几两银子,无奈路资所带不多,将就取药用吧。”李诚千谢万谢:“这满够了。您真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呀。”彭举还想用驴送他一程,可是一个往西北,一个往东北,李诚怕耽误了彭举的考期,千谢万谢地让他骑驴上路了。

二·劫财

霸伞的瞎子叫韩道清,韩、寒相通,冷的意思,又加上他为人阴冷,态度生硬,所以大伙叫他冷瞎子,时间长了,他的大名也被人遗忘了。冷瞎子自己眼力不行,反倒起了个道号叫“眼行道人”,他身穿道袍,浪迹四方,算卦度日,连地方保甲户簿上都没有他的名字。你道冷瞎子的二弟韩道善开药店,过的那么殷实,他为啥不照顾亲哥,还让瞎哥四处奔波,打卦算命呢?原来爹娘早逝,瞎子看不清,家产都被二弟坑去,分给瞎子的家产不多,又都叫他吃光喝净,所以兄弟俩素来不和,各走各的路了。

这年秋天,冷瞎子出外算卦,路过黑山口,正巧遇上“回春堂”药店的大徒弟韩祥。韩祥见冷瞎子敲着“明竿子”,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路,忙赶上去问道:“大老爷,天不早啦,你这是上哪去?”冷瞎子说:“我去茅窝,你是谁呀?”韩祥说:“您老听不出我的语音来啦?我是韩祥啊。”“哦,小祥子呀。你干啥去?”“我帮二老爷讨药帐刚回来。”“要回钱来了吗?”“费尽口舌,才要回来二十两纹银。”“二十两?”冷瞎子听了,咽了一下口水。心想,我算半辈子卦也没攒到二十两纹银,哎,命,这就是命呀!顿时他生了图财害命之心。可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瞎子,杀害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谈何容易!但是,到手的……冷瞎子想了想,说道:“祥子,天不早了,路不好走,我不去茅窝了,跟你一块回城吧。”“好吧,大老爷,我领着您老人家。”冷瞎子把竹竿子递给韩祥,让他在前头领路,约莫走了一个时辰,冷瞎子问道:“路这么难走,到什么地方啦?”“大老爷,到黑山沟啦,路难走,您老多保重。”一听黑山沟,冷瞎子知道,这里前不靠村,后不靠店,除了黑石,就是老林,荒无人烟。他一面走,一面顺着竿子轻轻挪动手指,觉得快靠近韩祥啦,一个老鹰展翅,扑了过去。谁知韩祥机灵,一转身,抓住了瞎子,惊道:“怎么啦?大老爷。”瞎子本想措手不及,掐死韩祥,没想到这手不灵,忙改口道:“差点绊倒。人老了,腿脚不灵了。”韩祥一听,也没在意,更抓牢明竿,认真领路了。冷瞎子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忽然蹲下来,说是走热了,解开裹腿散散热气。那扎腿的带子三尺多长,二寸多宽,蛮结实的。解开带子,他站起来,装着瘸了几下,可怜巴巴地说:“小祥子,我磨脚走不动了,你背我走几步吧。到前边黑虎寨,我找个地方住下,不麻烦你了。”老板的亲哥求人,韩祥不敢怠慢,他猫下腰来,背起冷瞎子就走,这瞎子凑他下崖不提防,猛地用裹腿布套住韩祥的脖子,又猛地一扎,那个狠劲,没容得韩祥咋呼出来,便把他活活勒死了。冷瞎子不放心,又狠狠勒了一会,听听韩祥没动静了,摸摸鼻子没气息了,他又拾起石头,照头砸了几十下,然后把尸体一踢,背上钱褡,扬长而去。

韩祥死后,有过路的人,看着这无名尸体,暴晒山野,可谁都不愿意报官,如今昏官当道,牵连到诉讼,怕惹火烧身,便约了几个好心人挖个坑埋了。药店的老板,听到传言,知道韩祥在山区被害,怕承担责任,硬说韩祥拐跑二百两银子,还报官追查。韩祥的父母吓得东躲西藏,哪还敢来要人。这些都是后话。

三·探案

秋去冬来,李诚的老母病有好转,李诚不顾天寒地冻,到山上打些野味,为娘滋补虚弱。

大雪过后,冷风刺骨,李诚却跑了一身热汗。到了黑山沟,突然看见山崖下有座新坟,坟顶长出一棵稻子,在大雪中,青枝绿叶,十分令人注目,这真是天下一大奇景呀!李诚不知凶兆还是吉兆,必须赶快报官。他又怕过路人拔了去,便拾了些石头,把稻子挡严,然后进了县城。他雇不上疲劳,走到衙门前便击了堂鼓。不一会,里头喊威升堂,李诚被衙役带进了大堂。李诚跪下,不敢抬头,只听县官一拍惊堂木,喝道:“下跪何人?为何击鼓?”李诚说:“小民姓李名诚,李家庄人氏。只因打猎路过黑山沟,见一座新坟之上,长着一棵青枝绿叶的稻子,这寒天雪地,哪有长稻子的道理?小人怕有妖孽作怪,危害四乡,特来禀报县大老爷。”话犹不及,县官一拍惊堂木,喝令衙役们退堂。衙役退下之后,县官走下来,一把把李诚搀起来,说:“年兄,还认得我吗?”李诚擦了擦眼睛,才看清是一年前在路上遇到的恩人彭举。他失声叫道:“哎呀!彭兄,你,你……?”彭举说:“去年赴京会试,名列三甲,因为无资贿赂魏阉,才降职县知事,上任月余,公案成堆,实难抽身拜望年兄,还望谅之。今日幸会,一定多住几日。”李诚喜出望外,再拜恩人。彭举欲邀李诚入内欢宴。李诚反觉得私情不如公事要紧,二人商定,先探明奇案,再叙别后之情。

二人乘轿来到黑山沟,果然寒天腊月,坟上的稻子长的碧绿茂盛。彭知县派人把稻子轻轻拔下,用土偎了,带回去收藏待审。又令医丞扒坟验尸。不大会,医丞禀报,死者二十多岁,脖子上有严重勒伤,头部被利器砸得面目全非,死者已死半年有余。彭知县亲自验过腐尸,再令衙役买棺暂为稾葬,然后回到衙门,四处张贴报子,让乡民前来认尸。

彭知县断定这是一桩杀人越货案,但死者无名,又毁了面容,报子贴出去许久,没人认领。青稻奇案一传十,十传百,早已惊动了京师和省、州各府,州府批下文牒,令彭知县速速查清此案,以报上听。彭知县毕竟初出茅庐,年轻无知,对奇案久日未破,急得一筹莫展。

年关过后,李诚的老母病已痊愈,李诚既是孝子,又是因母病而辍学的县学生员,知识深厚,世事洞明,还写得一手好字,只是内涵不宣罢了。为了查明奇案,彭知县把李诚请来,提拔为县衙主簿。这一天,二人又细审稻子,想琢磨出点道理来。忽然,李诚恍然大悟,赶忙说道:“知县大人,杀人凶犯名叫寒稻青。”彭知县急忙问道:“年兄何以知之?”李诚指着稻子说:“这是冤魂不散,在寒天腊月长出一棵青枝绿叶的稻子,应该说是寒天稻子青,简而化之就是寒稻青。”彭知县也恍然大悟,惊喜地说:“;对呀!世间没有姓寒的,定是韩姓无疑。稻通道,青通清,凶手一定是韩道清!年兄,你可真是奇才呀,帮了我的大忙了。”当天,彭知县召集县衙捕快暗查凶手韩道清,只能暗查,不可声张。一则怕推论不确,声张出去反成笑柄,二则怕打草惊蛇,跑了元凶。彭知县办案严谨,限令捕快二十天交差,过期处罚。

其中有个姓王的捕快,破案最为精明,他胆大心细,经他的手没有查不出来的案子。可这回暗查韩道清,他跑遍大小村镇,遍查户籍、册式,问遍了亲友路人,谁也不知道韩道清是谁。眼看二十天期限快到了,急得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妻子也陪着发愁。第十九天傍晚,妻子对他说:“听说算卦的冷瞎子半年多不见啦,昨晚回来了,今儿一早摆上了卦摊,你何不去算一卦,合合年命,查查吉凶,也问个路子。”王捕快一听,赶忙说:“对呀。”他出了门,大步流星来到祥和街,老远看见冷瞎子正收拾摊子,他紧走几步,喊道:“先生慢走,我想算一卦。”冷瞎子一听来买卖了,又把卜具拾掇出来,问道:“客官,要卜什么事?”王捕快说:“我急等着找一个人,想算算什么时候能找到?往哪个方向找?”冷瞎子算卦有三式,一式是按六合之说,从四柱、干支上推算;二是用铜钱摇卦;三是折字问卜。王捕快心里用急,就拆个字吧。王捕快说:“就用我的姓名拆拆看吧,我姓王,名见,看见的见。先生拆拆试试吧。”冷瞎子慢条斯理、干瞪着瞎眼,摇头晃膀地分析起字来:“‘王’字宗于皇上,你是个给官家办事的人,‘见’字谓所见之人,也就是见到你所要寻找之人。‘王’字乃二十组成,十在其内,说明你二十天之内能找到所找之人。‘王’、‘见’合并,为一‘现’字,客官,恭喜了,现在你就能找到要找的人了。”王捕快听了,嘿嘿一笑,根本不信,二十天已到,跑断腿还没有眉目,能算一卦就找到了吗?完全是开开心罢了。冷瞎子最讨厌不信卦局的人,他一拍胸膛,大声说道:“我韩道清算了一辈子卦,没有一卦不准的!”王捕快一惊,忙问道:“先生不是姓冷吗?”“那是坏小子起的诨号,二弟韩道善开‘回春堂’药店,名冠全县,难道我不姓韩吗?”王捕快又问:“先生定是韩道清了?”瞎子说:“你别看我眼目不好,咱是走不改姓,坐不改名。”王捕快拍手叫绝,忙说道:“先生的卦真灵呀!我找了那么些天啦,没想到叫先生一卦算准了。走吧,跟我到县衙走一趟,彭知县正想请位精明的先生算算卦哩。”不用多说,王捕快把韩瞎子诱捕归案了。三审过后,冷瞎子供认不讳,此案上报州府,不时批复下来,就地正法。李诚也认出他是霸伞的坏瞎子,这个恶贯满盈的瞎子总算走完了自己的瞎路。可是药店的老板韩道善量仗着京城里有人,想压压新任县官的威风,也威胁一下苦主的索赔,还能为其兄争讼减刑。他打点了银两,进京告状。想不到这惊动京师的奇案,早就震惊了皇上。皇上亲自过问,一道谕旨,把韩道善缉拿归案。判有包庇罪、诬告罪、行贿罪、抵赖罪,四罪并罚,判终身监禁,家产充公,并如数赔偿韩祥父母的抚恤银两。这时,穷秀才又给倒闭的“回春堂”送来一副对联:“‘道善’不仁终倒散;‘眼行’无义判严刑。”至于那棵青枝绿叶的稻子,案判之后,立即枯萎了。

四·力毙洋拳师

大清朝铁路督办大臣许景的洋帮办,被老百姓活活砸死了,这可是震惊中外的大事。这洋帮办是谁呢?他就是德国著名的拳师瓦尔西。这瓦尔西身高八尺,长得虎背熊腰,一头卷发,满身是毛,两道恶眉,一副鹰嘴鼻,深眼窝藏着蓝眼睛,两只贼眼滴溜溜乱瞅。行辕中的侍妾、婢女一见他那夜猫眼,就像挨了蝎子螫。这家伙白天借测绘为由,到处游山逛水,刺探矿藏,搜集情报;夜里四处乱串,寻欢作乐,奸污妇女。老百姓都恨透了他,可是,有清政府撑腰,又是大臣帮办,哪个敢招惹这个洋鬼子呢?

这年夏天,津浦铁路督办署设在圣水行宫,这座行宫是康熙帝、乾隆爷南巡驻跸的地方,到了光绪年间,虽然多年失修,却还是凤阁楼台,金阶玉阙,一应俱全。许督办来的第三天早晨,因为地方上曹知县盛宴接风,又通宵歌舞,督办、随员行乐过度,懒得起床,行宫内一片寂静。唯独这个洋帮办瓦尔西早早下了床,梳洗完毕,戴上扎花爵士帽,穿上紧身武士衫,披上鳞形帔帛巾,蹬上高筒皮马靴,跨好弯月腰刀,对贴身侍卫说:“王侍卫!”“喳!”“听说此处有座金石山,趁着督办没醒,咱上山去看看。”“喳!”这洋鬼子这么会说中国话呢?原来瓦尔西在中国多年,立过擂,赢过拳,参加过侵华战争,杀过不少中国人。这个洋鬼子不光有一身好武艺,还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是个中国通。早在济南府起程的时候,他就暗受德国驻华公使的指令,沿途秘密勘探矿产,不论金矿、银矿、煤矿、油矿,只要一经发现,德国有权要挟清政府,把矿产划归德方开采。瓦尔西在途中就听说有座金石山,出过金子,他想探明实情,以便邀功请赏。瓦尔西重任在肩,顾不得一夜作欢,浑身疲惫,匆匆带上侍卫,打马向金石山驰去。行宫离金石山二十多里,途中经过胡家庄的打麦场,只见场上围着黑压压的一片人,瓦尔西觉得奇怪,催马往前一看,嗬!打麦场当中站着一个后生,他把二百多斤的碌碡一个个举起来,真有霸王举鼎之力。只见那后生脖缠发辫,穿一身蓝布裤褂,腰扎蓝色丝绦,脚蹬挑尖铲鞋。中等个头,细腰宽背,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通关鼻梁,四方口型,真是文中透武,武中含静,眉带杀气,眼含战机。瓦尔西一惊,哟!这小小山村,还是藏龙卧虎之地!真是英雄遍四野,好汉在八方呀。

原来这位后生姓胡,名叫大力,早年死了父亲,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胡大力自幼爱武,又到蒙山、崂山、五台山投过师,访过友,学得一身武艺,再加上天生的神力,十七岁就成了附近有名的武士。胡大力侠肝义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济贫扶难,惜老怜贫。老邻居上梁立柱,挪碾安磨,只要找着他,有求必应,因此,大伙给他送了个雅号,叫“赛孟尝”,就是赛过孟尝君的意思。孟尝君是战国时期齐国的宗室大臣,以礼贤下士,广招宾客而闻名于世。可见,这个雅号把胡大力捧成仁人义士啦。今天早上,胡大力正在场间玩耍,正赶上瓦尔西从此经过,瓦尔西见胡大力正把碌碡挨个举起来,不由得大喊一声:“好啊!”这一声喝彩,吓得村民们转过身来,见是一个鹰鼻子洋眼的外国人,齐声惊呼了起来。胡大力放下碌碡,抬头看见了瓦尔西,也楞了神。是啊,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洋人哩,虽然听说曹州教案之后,德国人夺走了胶州湾,霸占了山东省,他曾一怒之下,要去干义和团,“扶清灭洋”,可真的面对洋人,又不知怎么对付好了。这时候,瓦尔西的中国侍卫撩了撩马蹄袖,大声喝道:“还不快让路!这位是钦差大臣的外国帮办,来本地视察,都给我滚开!”说着,拿皮鞭乱抽村民。瓦尔西生气了,给了侍卫一鞭:“滚回去!”“喳。”“滚!”“喳。”侍卫不敢怠慢,调转马头溜走了。胡大力一看这阵势,嗬!这洋鬼子还算识相的。江湖人讲义气,你对我恭敬,我也不能无礼。他趋前一步,打了个千儿:“小可不知帮办大人到此,有失远迎,还望大人海涵。”“哈哈,免礼,免礼,壮士家住何处?姓啥名谁?”“大人,小可家住这胡家庄,姓胡名大力,老乡们台爱,送了个外号叫‘赛孟尝’。”“哦?”瓦尔西倒吸了一口凉气。“赛孟尝?”听说当年济南府好汉秦琼称过“赛孟尝”。去年,与我比武的京都“金风掌”也号称“赛孟尝”,我这打遍中原无敌手的德国拳师,还没敢攀上这个雅号,一个小小村民,真不知天高地厚。哼!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赛孟尝”能耐如何?他冷笑一声:“咳咳,胡大力,你既叫赛孟尝,敢把碌碡扔过来吗?”瓦尔西想晒胡大力的台,一个碌碡二百多斤,你举得起,不一定扔得动;况且,量你一个小民,不敢冒犯清政府特聘的外国帮办。哪料到,胡大力生就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倔强脾气,他一伸手把碌碡抱起来,“大人,接着!”滴溜溜,碌碡扔了过来。“哎呀!”瓦尔西大吃一惊,“我的上帝,他真地扔过来啦!”接吧,怕撑不住,不接吧,当场丢人。只见他手疾眼快,双肩一耸,虎臂一伸,牢牢地接住了碌碡,鞍下的战马,蹄儿一软,打了个趔趄。瓦尔西暗暗骂了一声,“不知趣的东西!”顿时心生杀意。只见他两膀灌力,胆泉交聚,双手举起碌碡,居高临下,一声呐喊:“还你!”飕!碌碡直向胡大力砸来。哎呀!这个碌碡下来,可没给胡大力留活路呀!在场的村民个个胆战心惊,往后倒退。哪料想胡大力闪身形,伸猿臂,“啪!”稳稳地接住了碌碡,接着,划了个圆弧,喊了声:“大人,再接一个!”唰!只见那碌碡忽地生风,急如流星,快似闪电,直向瓦尔西飞来。瓦尔西一看,傻眼啦!可不敢再接啦,再接就没命啦。瓦尔西猛一俯身,白马惊了,趋前一步,那碌碡擦过腰间刀把,“啪!”地一声,飞落在臭水坑里,顿时脏水四溅,迸了瓦尔西一身一脸,他刚要发作,看到村民们跳起来欢呼庆贺,他想,这里山高皇帝远,好汉打不出村去,况且,今天还有重任,这小子真是豆腐掉到灰窝里,吹不得,打不得,等回去找着曹知县再来算账!瓦尔西只恨恨地哼了一声,便催马向金石山而去。瓦尔西走后,村民们像众星捧月似的七嘴八舌夸奖胡大力。胡大力也乐呵呵地说:“父老乡亲们,咱平时都恨作福作威的洋鬼子,没想到咱今天把他耍了个痛快。”说着拜别了大伙,独自走回家去。

瓦尔西悻悻地离开打麦场,催马登上了金石山。夜里下过一场小雨,显得山明水秀,景色宜人。瓦尔西搭眼一看,好一座金石山,山山相连,峰峰插天,云遮雾掩,奇岫生烟。远看,松柏叠翠,近听,泉溪潺湲。一条山溪淘金沙,三绺瀑布套紫环。瓦尔西观赏着山景,早已忘了刚才的烦恼。走到山腰,他下了坐骑,拴好马,弯腰拾起一块山石,那石头含金嵌玉,五光十色,光灿灿,黄橙橙,实在令人惊喜。瓦尔西又抓了一把沙砾,那沙砾金屑闪烁,晶石耀彩,含金量可不小呀!瓦尔西估计这座山藏有巨大的金矿,若要报告了本国公使,威廉三世也得奖我几十万马克。瓦尔西正暗自高兴,忽听松林之中有敲钟击磬的声音。他绕过松林,见是一座道观,前门之上悬一块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剑仙祠”,门旁立柱上,透雕一副镌金对联:“巾帼剑光催北貊;须眉阵法撼南夷”。进了山门,廊宇回转,殿阁流丹。院中有一“放鹤池”,荷摇水绿,花映栏红。池边丛竹簇拥一只石雕飞鹤,似欲纵身翔天。墙东是条山溪,临溪有座水榭,凭栏仰望,可见三叠瀑布,倒悬山崖,飞流直下,声震幽谷。这座祠堂原来是纪念抗辽英雄穆桂英的。当年,穆桂英离开穆柯寨,在金石山上设了点将台,谁知宋军官兵看不起女帅。穆桂英一气之下,拔剑朝山石劈去,只听“咔嚓”一声,金光四射,乱石飞迸,那口清风宝剑砍入石中,再也拔不出来。后人为了纪念这位保国的英雄,在剑石之旁,修了大殿,名曰“剑仙祠”,还塑了穆桂英的神像,历代香火旺盛,四方香客终年祭拜。眼下,看管祠庙的主持姓赵,叫赵仁,已由“知客”晋为“殿主”。赵仁年过七旬,收了个义女,起名赵英。赵英长到一十七岁,出落得天仙一般。父亲焚香、祭神,行斋醮法事,女儿放羊、理家、侍候老父。父女俩相依为命。不过,闺女一大,心事就多。赵英早就相中了山下的胡大力,父亲赵仁也有这个意思。只是胡大力觉得自家一贫如洗,怕人家跟着受罪,至今没敢答应。这天,赵仁正在祠堂里敲磬祭神,忽见一个洋鬼子闯进门来,吓了一大跳。他硬着头皮上前搭话:“这位信士,是前来逛山呀,还是拜神上香?”瓦尔西白了赵老头一眼:“随便看看!”瓦尔西转了一圈,忽然看见清风宝剑,惊得他“啊”了一声。俗话说,自古武士爱宝剑,这宝剑长有三尺,宽有二寸,赤金配置花饰件,朱红丝绸剑把缠,切金削玉如砍泥,吹毛断发快如风。瓦尔西连夸:“好剑!好剑!”说着伸手去拔,可晃了几晃没拔动。赵仁慌忙上前劝阻:“客官,这剑不能拔呀!得罪了上仙,可不得了呀!”“什么鬼上仙?离开点!”瓦尔西鼓鼓劲刚想再拔,忽听背后一声怒吼:“大胆!”瓦尔西回头一看,见是个女子,又惊得啊了一声。这女子面如山花,口似樱桃,水灵灵一对大眼睛,黑灿灿两条秀眉。上穿印花淡青褂,下穿中衣鹦哥绿。看得瓦尔西眼都直啦。来者何人?她就是赵仁的义女赵英。赵英手拿放羊鞭,“啪!”朝地上打了个响鞭,“爹,你快去山下叫人,我来对付这个洋鬼子!”赵仁怕闺女吃亏,迟疑不走。赵英又打了个响鞭,“快去呀!”赵仁才拔腿往山下跑去。瓦尔西目不转睛地看着赵英,怪不得中国人说:家花不如野花香,香就香在野味上呀。我还找什么金山银山,这小姐给座金山也不换呀。“来,过来!小美人,走近点,咱们谈谈。”赵英用手一指:“呔!你是什么人?”“哈!”瓦尔西一脸淫笑:“啊呀,小姐,不认识吧?我是大清天子亲封的四品帮办,德国人,名叫瓦尔西。看到这么美丽的小姐,我的灵魂都出了窍,这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缘分吧?小姐,我的上帝,我真的爱上了你。”“呔!你放正经点,大白天调戏良家女子,不怕得罪神明吗?”“小美人,好厉害,我最喜欢带刺的野玫瑰。小姐,中国有句俗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若跟我成了夫妻,我带你到外国住住高楼大厦,坐坐汽车火车,吃吃山珍海味……”“呸!俺视荣华富贵如粪土!你们外国好,为什么还上中国来乱抢乱夺?告诉你,中国人不是好欺负的!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归中国管,不准洋鬼子动一根毫毛!”瓦尔西不顾赵英的警告,一伸手掏出两根金条,嬉皮笑脸地说:“小姐,你知道这是什么吧?金条,纯金的。你不会不爱这个吧?”赵英扬起鞭子,“啪!”把金条打落在地。瓦尔西哪受过这个辱,他邪火攻心,怒上眉梢,“唰”地抽出腰刀,用刀尖一指:“丫头!别不识抬举,我看上了你,是你府上的阴德,若不从,我在你们的神仙面前把你强奸!”瓦尔西把刀一放,上去就抱赵英,赵英挥起鞭杆,“啪!”正打在瓦尔西脸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赵英撒腿往外跑去。俗话说,到嘴的肥羊,狼是不会放过的,瓦尔西提刀追出庙门。两个人一前一后,在山坡上赛起跑来。毕竟姑娘脚步小,眼看追上了,赵英弯腰拾起块石子,恨恨地打了过去。放羊人的石子百发百中,瓦尔西一低头,打飞了他的爵士帽。赵英稳住脚步,急抡放羊鞭,先打一个金蛇出阵,再抽一圈三环套月,左是二龙吐须出寒泉,右是一字腾空飞玉蟒,只抽得瓦尔西前挡后躲,衣破皮绽。瓦尔西毕竟是拳坛高手,行家出身,不消几圈便破了赵英的阵法。瓦尔西一个箭步腾空,上去抱住了赵英,赵英力气小,身子被牢牢抱住,挣扎不动,她拼命大喊:“救命呀!来人呀!”就在这一霎那,只听山下高声呐喊:“住手!”瓦尔西一惊,放开赵英,回头一看,吓得倒退了三步,真像从万丈高楼跌身失足,扬子江心断缆蹬舟。后边来的是什么人?“赛孟尝”胡大力!话分两头,刚才胡大力从打麦场回去,越寻思越不对头,瓦尔西上山去干什么?听说德国人修铁路,开矿藏,莫不是上山找金矿?中国这块肥肉,真叫外国人啃到骨头啦!要不,这洋鬼子很可能去剑仙祠盗清风宝剑。一想起剑仙祠,就想到了赵英,不好!胡大力心头一惊,伸手操起根扁担,大步流星朝金石山追来。刚到山脚,就看见赵大爷张口气喘地跑下山来。“赵英,被洋鬼子……”还没等赵大爷说完,胡大力拔腿就往山上跑。正巧瓦尔西抱住了赵英,胡大力大喝一声:“洋鬼子,你想干什么?!”瓦尔西一看只来了胡大力一个人,胆子渐渐大起来。“嗯?干什么?小小愚民,你管得着吗?大清皇帝都治不了外国佬,何况一个小小百姓!你往后站吧。”“呸!你们这些洋鬼子侵占中国领土,霸占中国人的财宝,还到处杀人放火,奸污妇女,无恶不作。今天,我叫你看看中国人的厉害!”胡大力怒从心头起,恨自胆间生,抡起扁担向瓦尔西打去。瓦尔西挺刀一架,“咔嚓!”半截扁担飞出去一丈多远。胡大力扔掉半截扁担,一个饿虎扑食上来了。瓦尔西挥刀“拨云见日”,横扫胡大力,胡大力来了个鹞子翻身,躲过飞刀,接着一个旋风腿,“啪!”踢在瓦尔西手腕上,那口刀“噌泠泠”飞远啦。两个人赤手交起锋来。那真是拳如流星眼似电,腰如蛇形腿似钻,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打得难解难分。打了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败。瓦尔西偷眼观看,好个胡大力,并非等闲之辈,受过名师指教,拳脚利落,着地生风,不是一年半年的功夫。如果硬斗下去,我瓦尔西贪色过度,体力不支,难以取胜,不如智取,量一个村野莽汉,没多大计谋。瓦尔西虚晃了一拳,跳出圈外,叫道:“姓胡的!咱拳来拳去,空耗气力,不如比试力气。”“比力气?”胡大力看看瓦尔西,这家伙虽然膀大腰圆,粗壮有力,可一套拳路下来,身上淌了虚汗。论力气,你更不是我的对手。瓦尔西指了指前边:“那边有两块石头,差不多重,谁先举起来,这位小姐就归谁。”胡大力搭眼一看,那两块石头不算太重,若被他先举起来,可就害苦了赵英啦。想到这里,他把拳一抱:“比吧!”一句话正中瓦尔西的下怀:这两块磨盘大的石头,少说也有三百多斤重,没有神力根本举不起来,我更白搭。但是我拿出先要举的架势来,让胡大力抢先举,等他举过头顶,我当空一拳,姓胡的非死即伤,到那时,搬倒树模老鸹——稳拿啦。瓦尔西主意已定,快步向一块大石头走去。“胡大力!我喊一二,咱一齐举,谁先举过头顶,谁赢。”赵英甩了个响鞭,喊道:“大力哥,小心上当。”胡大力朝瓦尔西轻蔑地一笑,快步走到另一块大石前,两腿叉开,稳如立桩,双手挪动,找住了重心,偷眼注视着瓦尔西。等瓦尔西猫腰扣住石头,喊出一、二!胡大力熬的一声,把巨石举过了头顶。瓦尔西一看,猛地直起腰,刚想过去使坏,被身后的赵英抽了一鞭。胡大力看在眼里,知道他结果没安好心,大喝一声:“接着!”磨盘巨石如泰山压顶,乌云遮月,正朝瓦尔西头上飞来。瓦尔西一看害怕啦,想一步跳开,却被赵英一鞭打得两眼发花,他赶快睁开眼,那飞石也到头顶啦。他立即伸虎臂,弯熊腰,双手去接巨石。那料这块磨盘石太重了,他招架不住,只听“哎呀”一声,瓦尔西被巨石砸得脑浆迸裂,成了肉饼啦,这个两手沾满中国人鲜血的侵略者,终于得到应有的下场!这时候,赵仁也带领乡亲们赶上山来,大伙一看事情闹大了,赶忙商议了一下,决定让胡大力带着赵英逃走,到蒙山投奔师父。赵大爷和胡大力的老母由乡亲们照应,此处不可久留,说走就走。胡大力跪下,给乡亲们磕了个头,又朝罪有应得的洋鬼子吐了一口,匆匆忙忙领着赵英下了山。正是:

赤胆忠心捍国土,

中华民族岂能污!

恩仇与共成佳眷,

故事久传汇入书。

作者简介

宋永基,曾用名:宋永纪,男,退休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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