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诗人洛夫先生,

于19日凌晨三点二十一分逝世,

享年九十一岁。

他走下一片漂泊天涯的云,去了烟之外。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我们找到年秋天

88岁的耄耋诗人洛夫先生

做客纯真年代书吧的图片和视频,

回味诗人走近的温暖时刻,

仍感动于先生带给我们的诗意的辉光。

诗人,在他的诗句中永生,

本周日(月25日),一起来再读洛夫!

烟之外——

纪念洛夫诗会暨洛夫诗歌论坛

时间:年月25日(周日)下午点

嘉宾:龙彼德(评论家、洛夫诗歌重要研究者)

潘 维(大陆两岸桂冠诗人)

  江 离(《江南诗》编辑部主任)

  泉 子(《诗建设》主编)

  胡 人(“野外诗社”社长)

李郁葱(诗人)

主持:陈曼冬(杭州市作协秘书长)

主办:纯真年代书吧杭州市作家协会《江南诗》《诗建设》野外诗社钱报读书会

协办:浙江之声我们读诗浙江图书馆文澜朗诵团

报名:短信发送(姓名+人数+纪念洛夫诗会)给秋明

费用:茶水自理

地点:纯真年代书吧(西湖北山路2-号之间小路上宝石山腰-)

导航名:保俶塔前山路或者直接导航“纯真年代书吧”公交站:葛岭地铁站:龙翔桥站换乘公交K7至葛岭

告书友

诗会现场,我们将为各位书友发放编辑赶制的《纪念洛夫诗文小辑》,将编入洛夫诗歌选、纪念散文诗歌和评论家龙彼德老师、诗人李郁葱、倪江等对洛夫诗歌的评论文章等,如你亦写有纪念洛夫先生的散文、诗歌等,请于月2日(周五)晚8点前发送朱锦绣老师邮箱

qq.   后记:年月中旬应邀访港。16日上午余光中兄亲自开车陪我参观落马洲之边界,当时轻雾氤氲,望远镜中的故国山河隐约可见,而耳边正响起数十年未闻的鹧鸪啼叫,声声扣人心弦,所谓“近乡情怯”,大概就是我当时的心境吧。

窗 下

当暮色装饰着雨后的窗子

我便从这里探测出远山的深度

在窗玻璃上呵一口气

再用手指画一条长长的小路

以及小路尽头的

一个背影

有人从雨中而去

暮 色

黄昏将尽,院子里的脚步更轻了

灯下,一只空了的酒瓶迎风而歌

我便匆匆从这里走过

走向一盆将熄的炉火

窗子外面是山,是烟雨,是四月

更远处是无人

一株青松奋力举起天空

我便听到年轮急切旋转的声音

这是禁园,雾在冉冉升起

当脸色融入暮色

你就开始哭泣吧

落叶正为果实举行葬礼

生活

嚼着五毛钱的鱿鱼干

这条路我走得好吃力

黄昏,落叶挂来冬天的电话

说太阳要打瞌睡

在淡淡的雾所统治的十一月

连唆使女人偷吃果子的蛇也要睡了

摸摸口袋,今年该添一袭新的蓝布衫了

我不能让热情再一次押入当铺

昨天,云很低

朋友向我索酒

他说醉后的天会变得很高,很蓝

然而,唉!抽屉里只有卖不掉的诗

我无言关起窗子

任北风讪笑而过......

众荷喧哗

众荷喧哗而你是挨我最近最静,最最温婉的一朵要看,就看荷去吧我就喜欢看你撑着一把碧油伞从水中升起我向池心轻轻扔过去一拉石子你的脸便哗然红了起来惊起的一只水鸟如火焰般掠过对岸的柳枝再靠近一些只要再靠我近一点便可听到水珠在你掌心滴溜溜地转你是喧哗的荷池中一朵最最安静的夕阳蝉鸣依旧依旧如你独立众荷中时的寂寂我走了,走了一半又停住等你等你轻声唤我

烟之外

在涛声中唤你的名字而你的名字已在千帆之外

潮来潮去左边的鞋印才下午右边的鞋印已黄昏了六月原是一本很感伤的书结局如此之凄美——落日西沉我依然凝视你眼中展示的一片纯白我跪向你向昨日向那朵美了整个下午的云海哟,为何在众灯之中独点亮那一盏茫然还能抓住什么呢?你那曾被称为雪的眸子现有人叫做烟.7.9

雪崩

我们一脚将他踢进焚尸炉,他便遽然坐起

享受这被燃烧时的片刻宁静

1

众叶俱白,而黑降伏了另一面

一株树便不再在我们体内跃动

狂风起兮,那人逆风追上

勿触摸那个死者,听!兄弟

年轮中走动的正是我们伤心的母亲

2

谁是层岩,谁是粮食,谁是火焰中的双手,谁是钢铁中的傲慢,谁是舌底

默不作声地焦渴,谁是那血液在麦子里波动,谁是那断剑在碑石上霍响,

谁在母体内扑翅欲飞的惊喜,谁是悲剧落幕前的一声铜锣

谁是那吃月光的醒者

雪崩之后,这些就让他们自己去诠释

以后又怎样;芒鞋停在疾走之上,河川死在奔流之上,床褥找不到睡眠,

歌声找不到嘴唇

哦诸神,以羞辱盖住一切的衣裳

自己裸着,以突出的部分向我们显示不朽

且穿过路人的怒目哄笑而去

如今,雪堆积在我们的内部

使我们听到寂静在擂起轰轰的回响

而回响追上了惊惶的步履

雪崩之后,我们将热度逼出炉火

飞翔逼出羽翼

惊悸逼出镜面

富饶逼出美目

如许的天空塌将下来,毛发缤纷

我们以愤怒顶住,以女性的唾沫顶住

一千页历史因而化为蝶羽,多美的践踏

(我们的灵魂常如告示

处处要人诵读

而又暗地被人撕毁)

我们的肌骨不再重振田亩的光辉

我们一生腥臭,不能因死而更臭

能不腐朽,我们的脚掌最接近泥土

能不卑微,我们如一条弄皱的裤子站在镜前

雪崩之后

轰然不再是一种声音

让我们再跳一次,只要高过自己的额角

让我们再飞一次,只要飞离自己的羽翅

然后跃进历史,奔驰而去

追赶瘦了双乳的母亲

哦母亲,那条黑河又在我们脊背上流过,四足翻踢

痛楚由左岸窜向右岸,而后集中

如一队狼,在雪地追击一个逃亡的太阳

如一群鹰,啄食挂在悬崖边的一声哀鸣

而雪崩往往在暗地进行,某种革命在进行

我们借来了辉煌,自杀伐声中,自旗的拔地而起中

在金属捶击中不灭,在庆典的钹声中不灭

在皮鞭与肉体的拥抱中不灭

在森林与大地的团结中不灭

远方,隐闻鼓音,将军们的双足陷落,陷落

且仰首,望着自己的黄铜雕像从身旁冉冉上升

这些正是使你们昏眩的事物,审判你们的事物

在你们那破眶而出的目光中

与乎不为甚么而颤动的两腿之间

果子的成熟与坠落之间

你们是霹雳,饥馑走过打谷场的声音

你们是旷野,食尸鸟在身上研究甲骨文

你们是灰烬,被人叫做丽质之类的东西

4

你们互在眼中布置新房,活着如明日

早晨走过来,犹之新娘前额的清朗

你们把颊上的吻痕锁在镜中

然后爬上露台,踮起脚尖

去看太阳第几度在海面写着

早安,虚无

你给她柔顺以呼吸,她给你执拗以血液

你们曾试过,努力使爱从里面红出来

所谓爱,即是逼出来的汁,酿酒的过程

它不说甚么,在被压榨中制造力量

牙齿读着牙齿,乳房访问乳房

你们的缠绵捆住了大地的跃动

你们目光的互撞,震响了满城的钟声

一个引力,万物凝聚其间

一个静止,一切动于其中

任何事物,握在掌中便化成灰

放在嘴上便刺伤舌头

谁愿意将盐渍抹在可有可无的云上

让我们的泪水去咸遍所有的手帕

谁愿意栽一株白杨在无定河边日夜潇潇

让我们的隐痛在泥土中发声

谁愿意将太阳在一次拥舞中燃尽

——只剩下一堆姿势

谁愿意将大海藏在眼中

而在涸辙中坐看落潮时的悲壮

涸辙哦涸辙,你们原是那挥鞭而去的两条轮痕

在我焦唇上辗过……

(我是那尾东海鱼,渴哦

海水不再从我目中流出

而被斩断的尾巴

在鞭影中跳起,而后软软死去)

我们咬你,兄弟,只因欲望被鞋底踩死

若是微尘,被抹掉有时也造成一种痛快

若是轻烟,被焚烧后才能飞升

若是野冢,唉!狐鼠之穴,弃物之穴

当我们在碑文中找不到自己的门牌号码

便谦虚地让路,鞠躬,而后抱起自己的尸骨回家

雪崩之后,我们便在酒杯中

捞起一个溺死的上帝

5

雪崩之后,你的存在轰然来到

光一般来到,刀尖一般来到,黑死病一般来到

扫荡之风,闪击之风,溃败之风

你进入我们的界,进入我们的生存

进入我们的光,进入我们的时间

进入我们的喜悦,进入我们频频往上的仰视

你立着,大漠孤烟般立着,怒发立于狂暴中

你卧着,仓廪般卧着,谷物在其中清醒

降伏那座山!将其塑成一个希望

降伏那片光!将其逼入那些盲瞳

一系矿脉在后面展开,这是生命

从中采集坚实中的坚实,闪烁中的闪烁

去完成我们内面的建筑

且使千年的迷惘在一声轻咳中惊悟

你双手捏弄着一个呼唤,那声音有神性的孤高

设使你是青果,便向晨曦索取衣裳

设使你是道路,鞋子就是方向

哦!你是钢铁中的暴力,冰雪中的火焰

你征服你的影子,征服作为一座铜像的悲哀

征服果壳中的奥义,征服一幅面具的未知

如此勇狠,如此将大理石中的白征服成为欲望

成为主题,成为众人的掌声,成为擂向死亡的拳

成为舞者之舞

武者之不可侮

雪崩之后

一只豹在舐着那人的脸

6

荆棘之冠,戴它永成不了一种时尚

为甚么不?为甚么我们的血不让大地吸干

而使婴儿草枯萎在母亲的墓旁

为甚么我们的神祗不再内里呼救

而使一些雄辩在舌尖上僵死

降伏!所有的颜色均要在掌上出声

降伏!所有的语言均要在唇上屹立

与李贺共饮

石破天惊秋雨吓得骤然凝在半空这时,我乍见窗外有客骑驴自长安来背了一布袋的骇人的意象人未至,冰雹般的诗句已挟冷雨而降我隔着玻璃再一次听到羲和敲日的叮当声哦!好瘦好瘦的一位书生瘦得犹如一支精致的狼毫你那宽大的蓝布衫,随风涌起千顷波涛嚼五香蚕豆似的嚼着绝句。绝句。绝句。你激情的眼中温有一壶新酿的花雕自唐而宋而元而明而清最后注入我这小小的酒杯我试着把你最得意的一首七绝塞进一只酒瓮中摇一摇,便见云雾腾升语字醉舞而平仄乱撞瓮破,你的肌肤碎裂成片旷野上,隐闻鬼哭啾啾狼嗥千里来来请坐,我要与你共饮从历史中最黑的一夜你我并非等闲人物岂能因不入唐诗三百首而相对发愁从九品奉礼郎是个什么官?这都不必去管它当年你还不是在大醉后把诗句呕吐在豪门的玉阶上喝酒呀喝酒今晚的月,大概不会为我们这千古一聚而亮了我要趁黑为你写一首晦涩的诗不懂就让他们去不懂不懂为何我们读后相视大笑.5.18

读诗十二法

如果我用血写诗

请读我以冰镇过的月光

如果我用火写诗

请读我以解冻后的泪水

如果我用春天写诗

请读我以最后的一瓣落花

如果我用冰雪写诗

请读我以室内的灯火

如果我用浓雾写诗

请读我以满山的清风明月

如果我用泥土写诗

请读我以童年浅浅的脚印

如果我用龟裂的大地写诗

请读我以丰沛的雨水

如果我用岩石写诗

请读我以一条河的走姿

如果我用天空写诗

请读我以一只鹰隼的飞旋

如果我用乡愁写诗

请读我以极目无垠的天涯

如果我用邪恶写诗

请读我以一把淬毒的刀子

如果我用爱意写诗

请读我以同一频率的心跳

子夜读信

子夜的灯是一条未穿衣裳的小河你的信象一尾鱼游来读水的温暖读你额上动人的鳞片读江河如一面镜读镜中的你的笑如读泡沫.12.16

雨想说的

在顶好市场购得一把雨伞

其实当时并未下雨

胸中只有灯火,了无湿意

其实买它只是为了丢掉

我真的买了一把雨伞

其实我想说的

正是雨想说的

流过你窗外的淡淡的水迹想说的

.4.0

隐题诗(选一)

酒是黄昏时归乡的小路

酒在瓮内从不说人世的

是是非非

黄河与血管乍然汇合时我便

昏聩如一醉汉

时间或可使两岸结扎多年的稻田同时受孕

归途水势汹涌

乡音原是我耳朵里

的一块

小小的平衡骨

路,却越走越斜

.11.15

金龙禅寺

晚钟

是游客下山的小路

羊齿植物

沿着白色的石阶

一路嚼了下去

如果此处降雪

而只见

一只惊起的灰蝉

把山中的灯火

一盏盏地

点燃

秋之绝句

秋悄悄地飞过一丛芦荻

未说一句话

我俯身从池沼中捞起一束湿了的

白发

心想

还有什么可说的

风雨之夕

风雨凄迟

递过你的缆来吧

我是一只没有翅膀的小船

递过你的臂来吧

我要进你的港,我要靠岸

从风雨中来,腕上长满了青苔

哦,让我靠岸

如有太阳从你胸中升起

请把窗外的向日葵移进房子

它也需要吸力,亦如我

如我深深被你吸住,系住

因为风的缘故

昨日我沿着河岸漫步到芦苇弯腰喝水的地方顺便请烟囱在天空为我写一封长长的信潦是潦草了些而我的心意则明亮亦如你窗前的烛光稍有暧昧之处势所难免因为风的缘故

此信你能否看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你务必在雏菊尚未全部凋零之前赶快发怒,或者发笑赶快从箱子里找出我那件薄衫子赶快对镜梳你那又黑又柔的妩媚然后以整生的爱点燃一盏灯我是火随时可能熄灭因为风的缘故

爱的辩证

(一题二式)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

——《庄子.盗拓篇》

式一:我在水中等你

水深及膝

淹腹

一寸寸漫至喉咙

浮在河面上的两只眼睛

仍炯炯然

望向一条青石小径

两耳倾听裙带抚过蓟草的窸窣

日日

月月

千百次升降于我胀大的体内

石柱上苍苔历历

臂上长满了牡蛎

紧抱桥墩

我在千寻之下等你

水来

我在水中等你

火来

我在灰烬中等你

式二:我在桥下等你

风狂,雨点急如过桥的鞋声

是你仓促赴约的脚步?

撑着那把

你我共过微雨黄昏的小伞

装满一口袋的

云彩,以及小铜钱似的

叮当的誓言

我在桥下等你

等你从雨中奔来

河水暴涨

汹涌至脚,及腰,而将浸入惊呼的嘴

漩涡正逐渐扩大为死者的脸

我开始有了临流的怯意

好冷,孤独而空虚

如一尾产卵后的鱼

笃定你是不会来了

所谓在天愿为比翼鸟

我黯然拔下一根白色的羽毛

然后登岸而去

非我无情

只怪水比你来得更快

一束玫瑰被浪卷走

总有一天会漂到你的手中

寄 鞋

间关千里

寄给你一双布鞋

一封

无字的信

积了四十多年的话

想说无从说

只好一句句

密密缝在鞋底

这些话我偷偷藏了很久

有几句藏在井边

有几句藏在厨房

有几句藏在枕头下

有几句藏在午夜明灭不定的灯火里

有的风干了

有的生霉了

有的掉了牙齿

有的长出了青苔

现在一一收集起来

密密缝在鞋底

鞋子也许嫌小一些

我是以心裁量,以童年

以五更的梦裁量

合不合脚是另一回事

请千万别弃之

若敝屣

四十多年的思念

四十多年的孤寂

全都缝在鞋底

  后记:好友张拓芜与表妹沈莲子自小订婚,因战乱在家乡分手后,天涯海角,不相问闻已逾四十余年。近透过海外友人,突接获表妹寄来亲手缝制的布鞋一双,拓芜捧着这双鞋,如捧一封无字而千言万语尽在其中的家书,不禁涕泪纵横,唏嘘不已。现拓芜与表妹均已老去,但情之为物,却是生生世世难以熄灭。本诗乃假借沈莲子的语气写成,故用辞力求浅白。

雨想说的

在顶好市场购得一把雨伞

其实当时并未下雨

胸中只有灯火,了无湿意

其实买它只是为了丢掉

我真的买了一把雨伞

其实我想说的

正是雨想说的

流过你窗外的淡淡的水迹想说的

杭州纸扇

(唰的一声)

诗人信手题的四个大字

便如西子动情的小腹

在哗哗的水声中

赤裸地

一一展现

收拢纸扇

细腰的苏堤

又一寸寸地

折进了

梦中的晚秋

你最好把扇子搁在窗口

风来时

当可听到隔世的啁啾

那便是

柳浪闻莺

诗的葬礼

把一首

在抽屉里锁了三十年的情诗

投入火中

被烧得吱吱大叫

灰烬一言不发

它相信

总有一天

那人将在风中读到

禅 味

禅的味道如何

当然不是咖啡之香

不是辣椒之辛

蜂蜜之甜

也非苦瓜之苦

更不是红烧肉那么艳丽,性感

那么腻人

说是鸟语

它又过分沉默

说是花香

它又带点旧袈裟的腐朽味

或许近乎一杯薄酒

一杯淡茶

或许更像一杯清水

其实,那禅么

经常赤裸裸地藏身在

我那只

滴水不存的

杯子的

空空里

水声

由我眼中

升起的那一枚月亮

突然降落在你的

掌心

你就把它折成一只小船

任其漂向

水声的尽头

我们横卧在草地上

一把湿发

涌向我的额角

我终于发现

你紧紧抓住的仅是一把

生了锈的钥匙

你问:草地上的卧姿

像不像从井中捞起的那幅星图?

鼻子是北斗

天狼该是你唇边的那颗黑痣了

这时,你遽然坐了起来

手指着远处的一盏灯说:

那就是我的童年

总之,我是什么也听不清了

你的肌肤下

有晚潮澎湃

我们赶快把船划出体外吧

好让水声

留在尽头

.10

湖南大雪

——赠长沙李元洛

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

君问归期

归期早已写在晚唐的雨中

巴山的雨中

而载我渡我的雨啊

奔腾了两千年才凝成这场大雪

落在洞庭湖上

落在回雁峰上

落在你未眠的窗前

雪落着

一种复杂而单纯的沉默

沉默亦如

你案头熠熠延客的烛光

乍然一阵寒风掠起门帘

我整冠而进.直奔你的书房

仰首环顾,四壁皎然

雪光染白了我的须眉

也染白了

我们心之中立地带

寒暄之前

多少有些隔世的怔忡

好在火炉上的酒香

渐渐祛除了历史性的寒颤

你说:

酒是黄昏时归乡的小路

好!好!我欣然举杯

然后重重咳了一声

带有浓厚湘音的嗽

只惊得

窗外扑来的寒雪

倒飞而去

你我在此雪夜相聚

天涯千里骤然缩成促膝的一寸

荼蘼早凋

花事已残

今夜我们拥有的

只是一支待剪的烛光

蜡烛虽短

而灰烬中的话足可堆成一部历史

你频频劝饮

话从一只红泥小火炉开始

下酒物是浅浅的笑

是无言的唏嘘

是欲说而又不容说破的酸楚

是一堆旧信

是嘘今夕之寒,问明日之暖

是一盘腊肉炒《诗美学》

是一碗鲫鱼烧《一朵午荷》

是你胸中的江涛

是我血中的海浪

是一句句比泪还成的楚人诗。

是五十年代的惊心

是六十年代的飞魄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沙沙之声

嘘!你瞿然倾听

还好

只是一双钉鞋从雪地走过

雪落无声

街衢睡了而路灯醒着

泥土睡了而树根醒着

鸟雀睡了而翅膀醒着

寺庙睡了而钟声醒着

山河睡了而风景醒着

春天睡了而种籽醒着

肢体睡了而血液醒着

书籍睡了而诗句醒着

历史睡了而时间醒着

世界睡了而你我醒着

雪落无声

夜已深

你仍不断为我添酒,加炭

户外极冷

体内极热

喝杯凉茶吧

让少许清醒来调节内外的体温

明天或将不再惊慌

因我们终于懂得

以雪中的白洗涤眼睛

以雪中的冷凝炼思想

往日杜撰的神话

无非是一床床

使人午夜惊起汗湿重衣的梦魇

我们风过

霜过

伤过

痛过

坚持过也放弃过

有时昂首俾睨

有时把头埋在沙堆里

那些迷惘的岁月

那些提着灯笼搜寻自己影子的岁月

都已是

大雪纷飞以前的事了

今夜,或可容许一些些争辩

一些些横眉

一些些悲壮

想说的太多

而忘言的更多

哀歌不是不唱

无奈一开口便被阵阵酒嗝

逼了回去

江湖浩浩

风云激荡

今夜我冒雪来访

不知何处是我明日的涯岸

你我未曾共过

肥马轻裘的少年

却在今晚分说着宇宙千古的苍茫

人世啊多么暧昧

谁能破译这生之无常

推窗问天

天空答以一把澈骨的风寒

告辞了

就在你再次剪烛的顷刻黑暗中

我飞身而起

投入一片白色的空茫

向亿万里外的太阳追去

只为寻求一个答案

唐诗解构(节选)

月下独酌/李白版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

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

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月下独酌/洛夫版

独酌是对酒的一种傲慢

可是,除了不解饮的月亮

我到哪里去找酒友?

天上也月,地上也月

花间也月,窗前也月

壶里也月,杯中也月

我穿上月光的袍子

月亮借去了我全身的清凉

举杯一仰而下

一个孤寒的饮者月下起舞

下酒物是壁上零乱的影子

我把酒壶摇呀摇

摇出了一个寂寞的长安

摇呀摇,摇出了一个醉汉

一卷熠熠生辉的盛唐

登幽州台歌/陈子昂版

前不见古人,

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

独怆然而涕下。

登幽州台歌/洛夫版

从高楼俯首下望

人来

人往

谁也没有闲工夫哭泣

再看远处

一层薄雾

漠漠城邦之外

寂寂无人

天长地久的云

天长地久的阡陌

天长地久的远方的涛声

天长地久的宫殿外的夕阳

楼上的人

天长地久的一滴泪

回乡偶书/贺知章版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

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回乡偶书/洛夫版

你问我从哪里来?

风里雨里

茅店鸡鸣里,寒窗下的灯火里

从丢了魂的天涯

从比我还老的岁月里

有时也从浅浅的杯盏里

孩子,别说不认识我

这乡音

就是我守护了一辈子的胎记

宿建德江/孟浩然版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宿建德江/洛夫版

与月最近?

还是与水最近?

我把船泊在荒烟里

与水近就是与月近

与月近就是与人近

而更近的是远处的箫声

我在船头看月

月在水中看我

江上有人抱着一个愁字入睡

芙蓉楼送辛渐/王昌龄版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芙蓉楼送辛渐/洛夫版

一早赶来送你

披一身夜雨未干的衣裳

临别时你我对坐无言

无味无觉无烟无酒之

诸多无奈

这几年俺混得不怎样

混不出一个像样的春天

洛阳亲友如问起俺的近况

你就说

说什么呢

就说

就说……

说俺正在一把壶里酝酿一场大雪

西湖二堤

白堤

白居易是不是一个浪漫派

有待研究

而他的的确确在一夜之间

替西湖

画了一条叫人心跳的眉

且把鸟语,长长短短

挂满了四季的柳枝

啁啾了千多年才把我

从梦中吵醒

早餐是一窗的云

外带一壶虎跑泉水泡的钟声

饱得打嗝

但散步在堤上

又补了一顿

被荷叶吃剩的秋风

苏堤

只为等我到此一聚

苏堤打扮了好几百年

于今,水牵我而来

让我坐在

苏东坡横躺过的湖中

只见水面走来

一位打着花布洋伞的女子

他想的是朝云

我想的是水月

我跑到桥上俯首细看

原也是

花暗柳明的另一个陷阱

.11.15

漂木(节选第一章第一节)

民离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东迁。去故乡而就远兮,遵江夏以流亡。出国门而轸怀兮,甲之朝吾以行······背夏浦而西思兮,哀故都以日远。——屈原《哀郢》1没有任何时刻比现在更为严肃落日在海滩上未留一句遗言便与天涯的一株向日葵双双偕亡一块木头被潮水冲到岸边之后才发现一只空瓶子在一艘远洋渔船后面张着嘴唱歌。也许是呕吐瓶子浮沉浮沉浮烟浮沉沉浮天空沉浮沉浮开始涨潮木头攀升到一排巨浪高高举起的惊惶中一块木头罢了把麻木说成严肃把呕吐视为歌唱任何镜子里也找不到这种涂满了油漆的谎言史籍里搅拌了太多的化学物质而读史人大多喜爱甜食偶尔在忧郁的早餐上撒点盐下午的爱情便不至于淡而无味了他们最怕看到琉璃多彩的岁月在焚城的大火中化为凄凉的夕阳结论下结论还早与其草草何不留下空格让那块木头——不,那漂泊者的散落在沙滩上的骸骨去填补木头玄学派的批判者不见得一直是绝望的木头它坚持,它梦想早日抵达另一个梦,一个深不可测的,可能的叛逆它的血,奋力从焚烧时的火焰中飞起它的信念可能来自十颗执拗的钉子而生锈是在那人一举起铁锤就开始了。死亡距离下一次轮回总得好几年吧,还得加上另一个寡欲的秋天以掉叶子代替落泪的秋天是以,等了千多年的世界末日,仍在那塔顶的钟声中摇晃且不断有人告知,所谓世界末日,不见得比旗杆上突然升上一条裤子更为吓人其实,有些不明飞行物只是在寻找回家的路凡新生事物都容易令人感动向日葵也是如此经常因地中海太阳体温的骤降黯然垂首开始落潮木头又退回到荒凉的沙滩时间的尽头佛曰: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乃至无老死····而这块木头已非今日之是亦非昨日之非极其简单的一根行将腐朽的木头,曾夜夜揽镜自照做着栋梁之梦的追逐年轮而终于迷失于时间之外的木头没有时钟、日历、年谱因它一直掌握着永恒没有面具因为它没有容颜没有眼泪因为眼睛早已借给河里的星子没有水晶球它已知道前生忌火,今生畏水当它在阴暗的墙角再度遇到那把沉默的锯子这才知道惊涛不在远方而在胸中海上,木头的梦大浪中如镜面的碎裂遂有千百只眼睛瞪视着千帆过尽后只留下一只铁锚的天涯。最终被选择的天涯却让那高洁的月亮和语词仍悬在故乡失血的天空它开始起锚,逐浪而行阿拉斯加的鱼群满腹疑虑,不知被谁高高挂在海边的巉崖上鳞片在夕晖中泪光闪闪反映出那漩涡深处沉船的地方桅樯犹在颤动,搅得天空一阵昏眩木头,与天涯的鱼群,海鸥,水藻同时心跳从它们同一频率的呼吸中隐隐听到深沉的

大海子宫内晚潮的涌动这漂泊的魂魄随着浪花的跃起,观望日出。等待

一个在雾中极目四顾也看不到的未来未来是一个魔一个陌生的隧道也许是黑洞,甚至于一个难以作答的叩问但,与其等待不如解缆而去,不如切断那根唯一连系大地的脐带港口的膻腥见证着一部苦咸的历史远海,蓝鲸成群而来喷出了铺天盖地的岑寂这里不闻钟声风雨是唯一的语言千寻以下,诸神在侧守护着海底满舱的亡魂那故事早已全身长满了牡蛎你如看到有人涉水而来极可能就是那位很瘦的形上学的权威而那漂来的木头竟然把躺在沙滩上喘息的教授当作自己把横行于它腹际的一只螃蟹视为海神的暗喻此时木头逐渐逼近紧紧顶住老教授的背脊咔嚓!木头嵌入他的体内天地忽焉合一他发现身上多了一根骨头多了一具坚挺的器官,一根广场上的旗杆亢奋时他那形而上的脸在风中飒飒作响而哲学则有阳痿的趋势于是他举起那根旗杆一阵乱捣天庭崩塌,众星纷纷滚落一群专门啃食逻辑的蠹虫从他那厚厚的玄学著作中逶迤而出书页间的缝隙中时间与蠹虫都露出森森的白牙把老教授咬得振臂高呼:弃——智绝——圣而他体内的木头也挣扎欲出一种绝望的非生育的阵痛且频频轻声呼叫;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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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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