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中有文，文中有戏，识文者观文，不识文者看戏

音内藏调，调内藏音，知调者审调，不知调者听音

---平遥下西门外关帝庙戏楼联

感

恩

母

亲

母亲节（MothersDay），是一个感谢母亲的节日。这个节日最早出现在古希腊；而现代的母亲节起源于美国，是每年5月的第二个星期日。

惠特曼：“全世界的母亲是多么的相像！她们的心始终一样，每一个母亲都有一颗极为纯真的赤子之心。”

母亲节，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晋剧青年戏迷学生会祝愿全天下母亲身体健康，幸福常伴！

看经典

“因为爱，无往不利”让我们从戏曲文化中寻找那份伟大的真情！

字字句句声声出情调调曲曲腔腔入心演唱者：著名晋剧表演艺术家王万梅

选段唱词

大胆的小奴才把娘瞒哄

为娘把好言语教于儿听秦甘罗十二岁封卿拜印周公瑾十二岁统率三军王摩诘十二岁进士考中寇平仲十二岁身为翰林牧牛童中状元名叫李密头悬梁锥刺股孙敬苏秦如映雪如囊萤孙康车胤砍柴人苦读成名是朱买臣这些人也并非天资上乘俱都是肯勤学刻苦用功自古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我儿你须知这光阴可贵从今后少贪玩谨记在心我这里苦口婆心把儿训小奴才玩耍全不听这才是良药难医闭口病忠言当作耳旁风今日里若不打惯儿任性到后来入歧途终成废人手执家法把儿打举重落轻戒儿行

王万梅《教子》

真情著经典

“台上三娘教子，台下没空教子”

山西省领导胡富国看王万梅演出《三娘教子》，流下眼泪。当时有媒体还就此写了一篇文章，说“省长哭了”。

　　时任中央书记处书记的宋任穷，看罢《三娘教子》，感慨万千，挥毫写下“一曲教子两代功夫/千锤百炼剧坛精英”，送给王万梅。

　　《三娘教子》是万梅的拿手曲目，凭着这个剧，她得了“小程玉英”的称号，多年后，也是因为这个剧，她拿下第六届戏剧梅花奖，成就事业的顶峰。

将师父程玉英的“嗨嗨腔”发展发扬的王万梅又带着这个戏去了北京，参评戏剧最高奖项梅花奖。

　　一开始，评委们并不看好这个戏，这是个老剧目，大家耳熟能详，都觉得没什么太大看头，不知道地方剧种还能玩出什么花活来。

　　结果王万梅一演，评委哭了。

　　哭的人是著名的喜剧笑星陈强（陈佩斯父亲）。把演喜剧的都能看哭，万梅的哭戏可真演到家了。

　　评委们看惯了京剧的四平八稳，没想到地方剧种打破常规，演员入情入戏，笑是真笑，哭是真哭，惹得三十多个评委忍不住也动情流泪。“三个人演了一台好戏啊！”“看过这么多‘教子’，没见过这么感人的，没感觉是在演戏，更像是真实的生活！”“《教子》，绝了！”

　　评选结果公布，王万梅全票通过，以绝对的优势获得该届戏剧梅花奖第一名！

　　万梅塑造了这样一个打动人心的舞台形象，可在生活中，她没有时间、精力教子。

　　她的老公是剧团拉二胡的一把好手，也分不开身照顾家里。一有演出任务，两人行李一捆，说走就走，两三个月都回不来。三个娃娃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大小子那时才16岁，放学回来书包一放，先把火捅开，坐上一壶水，炒菜、和面、擀面，既当哥又当爹。姑娘呢，生孩子坐月子，自己这当妈的也没伺候几天。每每想起，王万梅就觉得，此生亏欠了孩子们。

节选自《山西晚报》

晋剧《三娘教子》王万梅

因为爱无往不利

人物

三娘--王春娥

“王春娥的扮相是传统的青衣扮相，头戴银头面，身穿青褶子，系腰巾子，素腰包，素彩鞋。这种扮相主要表现的是古代贫穷妇女的模样。”

老仆--薛保

“老薛保头戴白毡帽，挂白满髯口，穿浅色褶子，系蓝腰包，脚上穿老头皂，是比较典型的老人打扮。”

小东人--薛倚

“三娘教子里我演娃娃生薛倚，穿一身蓝布衣裤，头上戴‘孩儿发’，是一身简单的娃娃生造型。”

经典《三娘教子》

我以前读回忆录，读到清末民初一个孀居的妇女在邻里开办女校，受到大家的尊敬。她孀居的婆婆改嫁，她赶紧和婆婆划清界限，防止乡邻质疑她们带坏女孩子，女校的名誉受到影响。

那已经是逐渐开化的时代了。要是有文化墙，也许当中有一条标语：“一人守寡，全家光荣；一人改嫁，全家丢脸。”

娘家有势力、家中有产业、身边有孩子的妇女可能年轻守节，她们大半心情恶劣或根本无心情，是县志里的雪玉冰霜和现实里多数极其固执古板的人；娘家无势力、家中无产业、身边也没有孩子的孀居妇女命运往往悲惨得多，因为有个现实的残酷问题——生活怎么过得下去？

以《三娘教子》里的家庭分析，王春娥是孀居妈妈，带着个上学的男孩儿——这个叫薛倚的男孩是她丈夫和别的妻子生的。

商人薛广有点儿钱，蛮以为自己此去经商能一路顺风，结果他半路失踪了。全家都以为他死了，并且由管家薛保拉回一具据说是他的尸首。老薛别的妻子改嫁了，薛倚留给了王春娥。王春娥每天日夜织绢，是这个家庭的经济支柱。

这个家唯一的成年男人是管家薛保。他能留在这个家里说明他真的岁数很大了，只能做做饭，打打草鞋，是个溺爱薛倚的好老头儿。薛保可以溺爱薛倚，王春娥不行，矛盾就这么产生了。

小孩子的淘气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我听说清朝就有在草纸上刻个小王八，装进白灰往同学后背拍的倒霉孩子。薛倚的同学也不怎么样——他们强力嘲讽薛倚没有亲娘。薛倚一气之下夹起书包跑回了家，当然，也不排除他自己本来就不爱念书……

回想起来，我们小时候很多人都有因为不爱念书被男子单打、女子单打或者男女混合双打的经历……后来呢？就没有后来了，大部分人依然和父母很亲。

孝于亲，所当执。

但是，王春娥她们家的问题好像没这么简单。有这种经验的人都知道，负别人家孩子的责任比负自己家的还难，何况严格的王春娥遇见了叛逆期的薛倚。背不出书又淘气的薛倚一句“打人家孩儿好不害羞”彻底让王春娥觉得前途十分无望。薛倚小朋友心里也许不是那么想的，但是他不知道，不是什么话都能拿出来说。这一点小朋友和大人都一样。

王春娥的唱词里有“我也要养老抚孤一身担”，但是这么坚忍的神经末梢也有濒临崩溃的时候。这个时候，这个面临小危机的家庭怎么办呢？

戏剧里闹家务的戏很多，喜的、悲的……流传下来的脍炙人口的唱段却不多。这出戏里的“小东人下学归”和“老薛保”则都是。

如果说王春娥对于薛倚除去感情和责任，还有一些功利色彩，薛保则真是全心全意无私地爱着薛倚，这里面感人的地步非语言所能描绘。

相依为命是这一家人前行的动力，即使有问题最终也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而这里面，好像也能找到现实生活的一点影子。

以上摘自戏说戏平台

京剧--程派经典

悲声紧，秋情急，云幕遮，乌云散

——感程派《三娘教子》四梁八柱，满台生辉

前言

《三娘教子》（又名《双官诰》）为传统骨子老戏，改编自戏曲家李渔的白话短篇小说合集《无声戏》（又名《连城璧》，共十二回）中的第十二回：“妻妾抱琵琶梅香守节”。昆曲、京剧、秦腔、豫剧、晋剧等戏曲剧种均有此戏。

明代，薛家三兄弟长兄去逝，留寡妻张氏，二弟薛奇有妻刘氏生子倚哥，三弟薛衍妻王春娥为人贤惠忠厚，宽于待人。薛奇出外经商溺水身亡，薛衍赶考又被误传死讯，张刘二氏借机抛弃亲子，先后改嫁，三娘王春娥立志守节，苦心教养孤儿倚哥成人，最后倚哥得中状元，薛衍得官，夫妻团聚，获赐二副官诰，三娘终得善报。《三娘教子》当初程砚秋先生只演了其中一折，小秋老师的全本《三娘教子》正是根据这一折，结合李炳淑和李静文梅派的本子增首益尾，经整理、重排后搬上舞台，这版剧中主题突出，线索单纯明确，结构严谨，针线细密，一线到底，人物特征丰满，真挚感人，形成了这出程派风格的《三娘教子》，是一出老戏新编的成功之作。

草堂自思叹，教子望成名

　　王春娥这个角色是非常规范的正工青衣，在教子穿青褶子一出场，唱：“王春娥在草堂，自思自叹。（手托夫灵牌）想起了我的夫，好不惨然，（放灵牌）春娥女好一似失群孤雁，老薛保他好比浪里舟船，薛倚儿他好比无弓之箭，每日里在书房苦读诗篇，将身儿来至在机前织绢，等候了我的儿转回家园。“

这段小秋老师娓娓道来，唱得饱含深情，唱出了命运的悲苦与大爱悲悯之情，过门，缓步走上舞台，步稳身轻，亮相后起唱，身段表演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凝重幽远；唱腔有板有眼，精准到位，幽咽婉转。这段唱经久耐听，仔细多听，就会在冥冥之中感受到王春娥大悲之下那种心灵的平静，小秋老师的这种平静不仅仅是久经磨难的历练，更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气质。

薛倚被人讥笑，下学回来，背《论语》不会，胡言顶撞三娘，顽固不听训教，此时唱“骂一声小奴才真个劣性，待为娘把古人说与你听﹍﹍学好人才能显亲扬名。“后转”手持家法将儿教训﹍﹍思往事不由人珠泪如梭。“这两段唱严丝合缝，接得很好，含辛茹苦教养儿子，却都不曾遂心愿，仍然不听管教，视若己出，却不曾想一直以来自己只是个外人，一厢情愿而已，这虽是胡言稚语，却如利如钢刀，伤人了一位母亲的心，三娘怒断机杼，思前想后悲伤不能已。

草堂自思叹，教子望成名

　　《三娘教子》自首演以来备受好评，堪称新腔中的典范之作。重新排版整理的《三娘教子》在尊重经典的前提下，丰富了剧情，又新增不少唱段，其中就有那段现今脍炙人口的“悲喜难分将儿抱紧“，这段唱悠扬动听，感人至深。

薛倚寒冬大雪，去大娘二娘家借钱为三娘治病，双膝下跪，谁承想世态炎凉，无果而返。三娘怒打倚哥，责其人穷志气短，依哥禀明实情，三娘得知依哥是为了自己去哀求大娘二娘，受尽冷落，一席话，倾诉心中无限感恩之情，王倩倩的表演情绪饱满，十分动人，使人潸然泪下，可以说是此剧最大催泪点，“您就是打死孩儿，您也是我的亲妈“母子情绪爆发了，四目相对，含泪紧紧相拥，唱一句“悲喜难分将儿抱紧”，可想，这悲情紧，秋声急，云幕遮，乌云散，怀抱倚哥，三娘一曲衷肠，又怎不催人泪下。那利字当头时，虎食子，世态炎凉时，情义薄。那一刹间，昔日的叛逆，已成过往，回想起，那盈盈笑语，那谆谆教诲，那殷殷期盼，暖化了心中所有的苦寒，自此母子心连心。

这段小秋老师凭借感人的唱腔、深厚的功底和倾情的投入，使得观众凝神摒气，产生深深共鸣，并报以热烈的掌声。

夫薛衍得官归家，儿子薛科（小名倚哥）中头名状元，赐“双官诰”，“这才是人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正可谓是“守冰霜贞节为本，效寡居教子成名，只要经得严霜苦，四季轮转必有春”。

四梁八柱，满台生辉

　　《三娘教子》这出戏是一个拴角的戏，钟情于小秋老师的表演和唱腔，笔者对此戏异常喜爱，然而却又不同于爱屋及乌式的喜爱，满台红花绿叶，或陪衬或点缀，都可谓是自然得体，珠联璧合，又各展风采。

年12月5日《三娘教子》现场录制

以上摘自迟小秋程派艺术文此心一生痴小秋

大师忆母亲

文胡适

我小时身体弱，不能跟着野蛮的孩子们一块儿玩。我母亲也不准我和他们乱跑乱跳。小时不曾养成活泼游戏的习惯，无论在什么地方，我总是文绉绉的。所以家乡老辈都说我“像个先生样子”，遂叫我做“穈先生”。这个绰号叫出去之后，人都知道三先生的小儿子叫做穈先生了，既有“先生”之名，我不能不装出点“先生”样子，更不能跟着顽童们“野”了。有一天，我在我家八字门口和一班孩子“掷铜钱”，一位老辈走过，见了我，笑道：“穈先生也掷铜钱吗？”我听了羞愧得面红耳热，觉得太失了“先生”的身份！

大人们鼓励我装先生样子，我也没有嬉戏的能力和习惯，又因为我确是喜欢看书，所以我一生可算是不曾享过儿童游戏的生活。每年秋天，我的庶祖母同我到田里去“监割”（顶好的田，水旱无忧，收成最好，佃户每约田主来监割，打下谷子，两家平分），我总是坐在小树下看小说。十一二岁时，我稍活泼一点，居然和一群同学组织了一个戏剧班，做了一些木刀竹枪，借得了几副假胡须，就在村口田里做戏。我做的往往是诸葛亮、刘备一类的文角儿；只有一次我做史文恭，被花荣一箭从椅子上射倒下去，这算是我最活泼的玩艺儿了。

我在这九年（—）之中，只学得了读书写字两件事。在文字和思想（看文章）的方面，不能不算是打了一点儿底子。但别的方面都没有发展的机会。有一次我们村里“当朋”（八都凡五村，称为“五朋”，每年一村轮着做太子会，名为“当朋”），筹备太子会，有人提议要派我加入前村的昆腔队学习吹笙或吹笛。族里长辈反对，说我年纪太小，不能跟着太子会走遍五朋。于是我便失掉了这学习音乐的唯一机会。三十年来，我不曾拿过乐器，也全不懂音乐；究竟我有没有一点学音乐的天资，我至今还不知道。至于学图画，更是不可能的事。我常常用竹纸蒙在小说书的石印绘像上，摹画书上的英雄美人。有一天，被先生看见了，挨了一顿大骂，抽屉里的图画都被搜出撕毁了。于是我又失掉了学做画家的机会。

但这九年的生活，除了读书看书之外，究竟给了我一点儿做人的训练。在这一点上，我的恩师就是我的慈母。

每天天刚亮时，我母亲就把我喊醒，叫我披衣坐起。我从不知道她醒来坐了多久了。她看我清醒了，才对我说昨天我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要我认错，要我用功读书。有时候她对我说父亲的种种好处，她说：“你总要踏上你老子的脚步。我一生只晓得这一个完全的人，你要学他，不要跌他屁股。”（跌股便是丢脸、出丑。）她说到伤心处，往往掉下泪来。到天大明时，她才把我的衣服穿好，催我去上早学。学堂门上的锁匙放在先生家里；我先到学堂门口一望，便跑到先生家里去敲门。先生家里有人把锁匙从门缝里递出来，我拿了跑回去，开了门，坐下念生书。十天之中，总有八九天我是第一个去开学堂们的。等到先生来了，我背了生书，才回家吃早饭。

我母亲管束我最严，她是慈母兼严父。但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骂我一句，打我一下。我做错了事，她只对我一望，我看见了她的严厉眼光，就吓住了。犯的事小，她等到第二天早晨我睡醒时才教训我。犯的事大，她等到晚上人静时，关了房门，先责备我，然后行罚，或罚跪，或拧我的肉，无论怎样重罚，总不许我哭出声音来。她教训儿子不是借此出气叫别人听的。

有一个初秋的傍晚，我吃了晚饭，在门口玩，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背心。这时候我母亲的妹子玉英姨母在我家住，她怕我冷了，拿了一件小衫出来叫我穿上。我不肯穿，她说：“穿上吧，凉了。”我随口回答：“娘（凉），什么！老子都不老子呀。”我刚说了这句话，一抬头，看见母亲从家里走出，我赶快把小衫穿上。但她已听见这句轻薄的话了。晚上人静后，她罚我跪下，重重的责罚了一顿。她说：“你没了老子，是多么得意的事！好用来说嘴！”她气得坐着发抖，也不许我上床去睡。我跪着哭，用手擦眼泪，不知擦进了什么微菌，后来足足害了一年多的眼翳病。医来医去，总医不好。我母亲心里又悔又急，听说眼翳可以用舌头舔去，有一夜她把我叫醒，她真用舌头舔我的病眼。这是我的严师，我的慈母。

我母亲23岁做了寡妇，又是当家的后母。这种生活的痛苦，我的笨笔写不出万分之一二。家中经济本不宽裕，全靠二哥在上海经营调度。大哥从小就是败子，吸鸦片烟，赌博，钱到手就光，光了就回家打主意，见了香炉就拿出去卖，捞着锡茶壶就拿出去押。我母亲几次邀了本家长辈来，给他定下每月用费的数目。但他总不够用，到处都欠下烟债赌债。每年除夕我家中总有一大群讨债的，没人一盏灯笼，坐在大厅上不肯去。大哥早已避出去了。大厅的两排椅子上满满的都是灯笼和债主。我母亲走进走出，料理年夜饭、谢灶神、压岁钱等事，只当做不曾看见这一群人。到了近半夜，快要“封门”了，我母亲才走后门出去，央一位邻舍本家到我家来，每一家债户开发一点钱。作好作歹的，这一群讨债的才一个一个提着灯笼走出去。一会儿，大哥敲门回来了。我母亲从不骂他一句。并且因为是新年，她脸上从不露出一点怒色。这样的过年，我过了六七次。

大嫂是个最无能而又最不懂事的人，二嫂是个很能干而气量很窄小的人。她们常常闹意见，只因为我母亲的和气榜样，她们还不曾有公然相打相骂的事。她们闹气时，只是不说话，不答话，把脸放下来，叫人难看；二嫂生气时，脸色变青，更是怕人。她们对我母亲闹气时，也是如此。我起初全不懂得这一套，后来也渐渐懂得看人的脸色了。我渐渐明白，世间最可厌恶的事莫如一张生气的脸；世间最下流的事莫如把生气的脸摆给旁人看。这比打骂更难受。

我母亲的气量大，性子好，又因为做了后母后婆，她更事事留心，事事格外容忍。大哥的女儿比我只小一岁，她的饮食衣料总是和我的一样。我和她有小争执，总是我吃亏，母亲总是责备我，要我事事让她。后来大嫂、二嫂都生了儿子了，她们生气时便打骂孩子来出气，一面打，一面用尖刻有刺的话骂给别人听。我母亲只装做没听见。有时候，她实在忍不住了，便悄悄走出门去，或到左邻立大嫂家去坐一会，或走后门到后邻度嫂家去闲谈。她从不和两个嫂子吵一句嘴。

每个嫂子一生气，往往十天半个月不歇，天天走进走出，板着脸，咬着嘴，打骂小孩子出气。我母亲只忍耐着，人道是在不可再忍的一天，她也有她的法子。这一天的天明时，她就不起床，轻轻地哭一场。她不骂一个人，只哭她的丈夫，哭她自己命苦，留不住她丈夫来照管她。她刚哭时。声音很低，渐渐哭出声来。我醒了起来劝她，她不肯住。这时候，我总听得见前堂（二嫂住前堂东房）或后堂（大嫂住后堂西房）有一扇门开了，一个嫂子走出房向厨房走去。不多一会，那位嫂子来敲我们的房门了。我开了房门，她走进来，捧着一碗热茶。我母亲慢慢止住哭声，伸手接了茶碗。那位嫂子站着劝一会儿，才退出去，没有一句话提到什么人，也没有一个字提到这十天半个月来的气脸，然而各人心里明白，泡茶进来的嫂子总是那十天半个月来闹气的人，奇怪得很，这一哭之后，至少有一两个月的太平清净日子。

我母亲待人最仁慈，最温和，从来没有一句伤人感情的话。但她有时候也很有刚气，不受一点人格上的侮辱。我家五叔是个无正业的浪人，有一天在烟馆里发牢骚，说我母亲家中有事总请某人帮忙，大概总有什么好处给他。这句话传到了我母亲耳朵里，她气得大哭，请了几位本家来，把五叔喊来，她当面质问他她给了某人什么好处。直到五叔当众认错赔罪，她才罢休。

我在我母亲的教训之下度过了少年时代，受了她的极大极深的影响。我14岁（其实只有12岁零两三个月）就离开她了。在这广漠的人海里独自混了二十多年，没有一个人管束过我。如果我学得了一丝一毫的好脾气，如果我学得了一点点待人接物的和气，如果我能宽恕人，体谅人——我都得感谢我的慈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