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完春节,春生就被妈妈领着来到乡下。成为我们生产队的第四个知青。也是老三届的最后一个知青。由于我们都是投亲靠友“挂钩”来的,共同的理由;年纪太小,跟学校下乡走得远,家里人不放心。春生说,他还多一个原因;家里穷,走远了路费贵,家里负担不起。就这样,他就落户到这个七弯八拐,从未来往过的远房亲戚家。

  春生姓刘,父母是重庆一家水泥厂的工人,父亲是正式工,母亲是临时工。兄妹五个,他是老大。母亲有心脏病,本来一直没工作。后来厂里看他家困难,才安排她去单工宿舍值班室当门卫。母亲小心翼翼的,守着这个得来不易的工作,生怕出点啥子差错被辞退。这次送春生下来,只歇了一晚,第二天,天刚亮就起身走了。母亲走的时候没要春生去送她,她说怕春生返回时找不到路。其实是不愿看到儿子离别时的孤独背影。

  春生落户的亲戚家很困难,三个女儿一个儿子。为了这个小儿子,超计划生育罚款罚得家徒四壁。就差没有上房揭瓦了。全家老少衣衫褴褛,补疤上重补疤,日子艰难,实属从未见过,让我震撼。队长说,要不是与春生有亲戚关系,这样的家庭是不会安排知青去的。

  春生个子矮小,身体瘦弱。一看就是营养不良且不爱运动的人。他少言寡语,很是沉默,我每次见到他,都会主动招呼他。每当看到他怯生中透着自卑的眼神,我心情会莫名的沉重。

  都三月间了,乡下竟出奇的寒冷。乡亲们说,这是倒春寒,也叫“冻桐花”天气。到月底,天空还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花。雪花落到桐子树上,与雪白的花朵融在一起,远远望去,分不清哪是雪,哪是花。

  为了迎接“九大”开幕,大队组织了文艺宣传队,要求知青全部参加。每天在大队会议室排练,凡参加的人员每人每天记工分10分(队里出工的最高分)。大家都很高兴,特别是知青,不用出工,还能聚在一起吹牛说笑,何乐而不为呢!惟有春生很为难;他从小到大都没参加过此类活动,唱歌声音是左的,跳舞顾手难顾脚,属肢体协调能力很差的一类人。大队安排我教他舞蹈“长江滚滚向东方”。由于天气冷,他又穿得单薄,加上很紧张,身体总是不由自主的发抖,动作中常常出现同手同脚的错误。我几次都想指责他,但看到他笨得很认真的样子,同情之心便油然而生,话到嘴边却又吞下了。休息时,在四面透风的会议室里,大家都蹦蹦跳跳的,以此来暖和暖和身子,可他却站在角落里只是搓搓手。那身一点不合体的蓝布衫裤被风吹起,空空荡荡的,显得更大了。我想,定是哪个遵循“大得小不得”古训的老裁缝,做的这等衣衫吧,硬是把一个17岁的少年,装扮成了一个老者。

  一天早上,我去大队部办事。故提前来到会议室。到了门口,听到里面好像有人在哼歌。谁能来得这么早呢?我有些纳闷。轻轻推开门,只见春生一个人在认认真真的练着舞蹈。嘴里还哼着“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的曲调。

  那一瞬,我顷刻石化。平常嫌他笨的词语随之消失不留。激动得竟然忘了招呼他。

  在那段日子里,春生每天都坚持苦练。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迎“九大”开幕的公社文艺演出上,他中规中矩的完成了任务。接下来的“九大”闭幕等演出,他都顺利的加入其中,性格也逐渐开朗了起来。

  

   

  一转眼,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大队应有关指示;给每个知青分别修建了住房,七柱土墙屋,一人一套。知青都脱离“挂钩”的家庭,单独立户。随之而来的困难是;国家已不再每月供应知青的口粮,与农民一样,大春(谷子、包谷、红苕)分得的粮食要维持到第二年的小春(胡豆、麦子)收获。我们大队人多地少,属丘陵地带,产量低。每到过年后,家家基本缺粮。俗话;正二三月,青黄不接。女知青饭量小,会计划。如有家里资助,相对来说要好过点。但男知青,饭量大,正处在长身体的发育阶段,“今朝有粮今朝饱”的大有人在,春生就是其中之典型。由于家里自保都难,更无能力资助他。吃了上顿没下顿,成了春生那段时间的生活常事。

  记得有一天,临近中午了,我正在准备弄午饭。春生不声不响的来到我家门口,我急忙招呼他坐,并随手递过一根木櫈。他应声坐下后,低着头一言不发。眼睛总盯着脚上那双,大拇指都露出来的破解放鞋。我无话找话问他,他仍然不开腔。隔了一会儿,我看他似乎没有走的意思,就对他说;春生就在这里吃饭嘛!。没想到我话刚出口,他就高兴的抬起头,喃喃念叨;既然吃饭这个问题解决了,那我就安下心来耍一哈嘛!听了他的话,我好一阵心酸。从他的神情和说话的语气,我很是替他担心,心里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总算等来了好消息,知青可以招工回城了。这次大队就一个指标,是重庆的一家机械厂招工。本来按表现春生是没有希望的,他经常窝在家里不出工。挣的工分是知青中最少的。但大队干部讨论来讨论去,最终还是决定推荐春生回城,主要的理由是他家经济困难,且三代无产阶级。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大家都发现春生越来越沉默,看人时的目光有些奇怪。意见一致,毫无争论。很快春生就填好了推荐表,就等着招工单位通知体检了。我虽然有些羡慕,但还是替他高兴。

  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春生疯了,春生疯了”。我正在睡午觉,一个老乡慌慌张张的跑来告诉我。起初我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待我急匆匆赶到大队部的时候,眼前的春生,让我惊呆了。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憔悴不堪的脸上黝黑又脏。木讷的眼神中透着悲哀与惊恐。我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他毫无反应。已经不认得我了。我强忍泪水,听送他回来的同志,讲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春生到县城招工体检,当天很快就体检完了,然后都住县招待所,等到第二天结果出来。与春生同住一室的另一位知青,晚上很晚了,还不见春生回来,就告诉了招工的领队。领队带着一行人在县城四处寻找,终于在城关派出所找到他,是联防队巡逻时,在街上看到他大声在唱;“长江滚滚向东方,葵花朵朵向太阳------”便唱边舞,全无理智了,引来许多人围观。被带到派出所了都一直不停歇。派出所很快通知招工单位,来人见状也不敢把他领走,就派人在派出所照看了一晚上,第医院神经科检查,结论;间歇性神经分裂症。招工带队的人大发雷霆;居然把一个疯子推荐给我们单位。我们大队干部也很无辜,体检之前他不是好好的吗?

  

     

  几天后,大队替春生办好了病退手续。通知他家人来领回重庆,这次是他父亲来的,听说他母亲得知此事,心脏病复发,医院。大队派民兵队长协助护送回渝。春生回渝后医院治疗。

  七六年我调回重庆,几次去水泥厂家属宿舍,打听春生的消息,也许是春生提供的地址有误,均无结果。

  几十年了,许多往事已渐行渐远,模糊无踪。唯知青生涯中的点滴,都记忆犹新,恍如昨天。我常常想;假如没有这场知青上山下乡运动,春生又会有怎样的人生?假如我们在发现他精神抑郁,行为与常人有异时,及时疏导,及时医治。他会不会疯?其实,常人和疯子之间,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玻璃墙。精神无主的一念之差,就会墙破崩溃。

  相比春生,我是很幸福的了。

 (资料:重庆知青网

   图片取自网络 与本文无直接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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