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秋天，临江一个朋友到大连出差，和我讲起了发生在家乡的一个卖人参的传奇故事。我根据这个故事创作了这篇短篇小说，今天才拿出来，以飨读者。

一、

李家镇出了件新闻：李大石发财了。这消息风一样地刮遍了全镇，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

李家镇说是个镇，其实也就二百多户人家，一家狗叫全镇都听的见。只是因为挨着去省城的高速公路，附近又有几个小煤矿，还有几家参园子，说是为了招商引资方便，就改成镇了。这年月谁一不留神都可能发财，何以李大石发财就成了头号新闻呢？是人们不信，人们觉得再一不留神也不可能留到李大石身上。一个刚下岗的“煤黑子”，背了一口袋人参去深圳，两个月不到就弄回来五十万，这不是有点天方夜谈么？开始大家也就是说说，但怎么说也圆不上，说李大石抢银行吧，李大石是出了名的怕老婆，你借他俩胆他也不敢哪；说李大石靠上了深圳的富婆，可李大石那个熊样，十扁担打不出个屁来，就是全镇的男人都死光了也轮不上他呀。直到镇上的头面人物李镇长出来证实这个消息，大家才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了。

证实消息这天，是李镇长的“每周一歌”时间。所谓每周一歌是指每到周末，李二猛李贵才和胡胖子必约李镇长打麻将。李家镇改革开放这些年就出了这么几个富人，李镇长不用说，李二猛和李贵才是李镇长的亲戚，一个开个小煤窑，一个种个参园子，富在情理之中；差一点的是胡胖子，他是外地人，自从镇上出了煤，他就把煤场包了，把煤卖到市里的发电厂。刚来镇上时人瘦的像个猴子，可几年下来，身板竟翻了一翻。

这天周末，照例在胡胖子的公司支起了每周一歌的舞台。为什么不在李二猛的小煤窑和李贵才的参园子，因为胡胖子是外地人，没有李二猛他们和李镇长近，想借此拉近距离；再则是胡胖子的老婆非常贤惠，每回都烟茶伺候着，到半夜再给他们弄点宵夜，特别是她包的馄饨清淡鲜口，最适合熬夜人的胃口。李镇长就说，能喝上弟妹的馄饨，就是熬点夜输点血也能补回来。

李镇长说，开始我也不信，准是大脸盘瞎吹，她是有个芝麻就当西瓜，我能信她的？可昨天信用社的刘主任跟我说，李大石确实带回来五十万，是信汇自带，在他们那存着那。几个人一边打牌一边猜着，怎么也想不出这五十万是从哪弄来的。

大脸盘叫李香，是李大石老婆。其实她的脸不大，挺耐人看的，说不上十分漂亮，但在李家镇也算得上美女了。只是她的屁股大，但不是那种厚墩墩的大，而是圆盘样的那种大，这样就把腰显得挺细，就挺性感。说大屁股太难听，就说人家大脸盘。大脸盘是有名的泼妇，当面谁都不敢叫，都在背地里偷着说。大脸盘知道这是在埋汰她，她才不在乎呢，她说，我屁股大怎么了？我屁股大也没坐你家老爷们腿上！

其实，李香年青时并不泼，还有几分文静。只是她的心气太高，找对象时一心想找个当官的。她说，她不想在这穷山沟里趴一辈子，要嫁就嫁给一个好男人，能像摸像样地活一辈子。那会儿李二猛和李贵才还是掉在人堆里找不着的农民，连亲都不敢提；李镇长那时在乡里做个小助理员，自我感觉不错，就找人提亲。可李香嫌他个矮，介绍人说，个矮的人聪明，那是心眼多给坠的。李香说，那管什么用，看他那样顶多也就熬个乡长。说白了，李香说的官，怎么也得是乡长以上，农村以外。话一传出去别人就不敢再提了，一直到李助理他们孩子都满地跑了，李香还守着闺房。后来李香的母亲急了，就托人在附近的煤矿介绍了挖煤工李大石。见面那天，李大石穿了一套蓝布工作服，一双大头鞋，脸虽然洗过，可鼻翼和耳根间怎么看怎么有没洗净的煤面子。自始自终李大石也没说一句话，就在那局促地坐着，好像屁股下面是一箱子鸡蛋，一动就给压碎了。开始，李香自然不同意，说像个蔫茄子似的，给个官都不会做。介绍人说，姑娘你可说错了，扬脸老婆低头汉，叫唤的鸟不长毛，人家可是矿里的劳模，再说哪个矿长不是挖煤挖出来的？没准人家将来就当个矿长给你看看。一听到矿长二字，李香动心了，矿长有车坐，有楼房住，还有那么多人请客送礼，她见过李镇长请附近的矿长和夫人吃饭，你看人家夫人穿的戴的，往人堆前一站，光光鲜鲜的，和李镇长握手就把几个指头向前一搭，都看不出眼笑还是鼻子笑，再看李小个子那个点头哈腰的熊样，怎么看怎么像个跑堂的。

嫁给李大石以后，李香开始挺自豪的。毕竟大石是吃粮本的国营工人，风不吹雨不淋，每个月必拿回硬邦邦的三百多块钱，到了年节，矿上还送来米面和猪肉。这会儿是李香最神气的时候了。她把米面和猪肉不往家里搬，就放在大门口，有人走过来问，办置年货哪？李香就说，哪是买的，是大石他们矿上分的。人们就羡慕的直咂咂嘴，说，你家男人可真招人亲，分了这么多好东西，俺家那个该死的，连一根猪尾巴都拿不回来。李香说，我都愁住了，这么多东西我也拿不动，这不等大石回来一起往屋搬呢。弄的三岁的孩子都知道大脸盘这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李二猛和李贵才在一块喝酒的时候，老婆就贬损他们说，你看人家李大石，蔫不拉叽的就有本事，整天大鱼大肉的供着大脸盘，那屁股不大才怪呢？你瞅瞅你们那个熊样，就知道灌马尿，嫁给你们算倒了八辈子霉了。把李二猛和李贵才骂的灰头土脸的。李二猛就气哼哼地说，等老子将来有了钱非在她那大脸盘上撒尿不可。李贵才说的更难听，别看她得瑟，不定哪天冒了顶，看她大屁股晚上使什么？

可是好日子没过上十年，情况就发生了李香意想不到的变化。先是李小个子回镇上当了镇长，再是李二猛承包了镇上的小煤窑，李贵才也种上了人参，不几年工夫几个当初李香没看上眼的人都混得人五人六的。这回是李二猛和李贵才的老婆显摆了。两个老婆到李香的小卖店买酱油，李二猛的老婆说，你说怪了，俺当初看二猛怎么看怎么不像个扒拉土棵子的人，我找李大仙算过，李大仙说，二猛的命是金命，这辈子别的没有，就是有钱。李贵才的老婆说，你说啊，俺家贵才种的人参都卖到香港台湾去了，人家说了，要请俺家贵才去呢，贵才说，去那样的地方得带夫人，你说，还非得带我去，香港台湾是吧比咱县城大？李香自然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呢，就像吃了个苍蝇样的难受。再看看李大石，煤挖了一层又一层，红本本拿了一个又一个，可官职却像她家门前的电线杆子，没一丝一毫的长进，别说是矿长，就连个井长也没混上。李香有点文化，有点头脑，从电视里知道，现在不比从前了，当矿长得有文凭，有技术，还得会来事儿，就她家大石那样三代都是刨土吃食的人家，这辈子祖坟怕冒不了青烟了。

二、

其实让李香想不到的事多了。又过了一年，李大石卷着铺盖卷回家了，说是矿里严重亏损，国家已经负担不起了。一个几十年的国营煤矿说黄就黄了，说散就散了。当年被村里人羡慕的眼睛发红的李大石，当年拿工资分大米白面和猪肉的李大石就像秋后的高粱秸子没人要了，心高气盛的李香哪能不憋气窝火呢。原先李香对大石挺好的，虽说脾气大点，但基本上没和大石吵架。李香知道矿工的钱都是拿命换的，早上走了，晚上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所以，大石有时回来晚了，李香就心慌的不行，就到路边望着，一直等到大石回来再吃饭。晚上对大石就格外热情，弄的大石也格外激动，两个人就翻来覆去地做着。大石说，我能娶上你这样的老婆，这辈子我知足了。李香也说她今天好受死了，美死了，就是不说她知足死了。她觉得大石确实对她不错，但距离她当初的理想还差的太远。现在李大石不用下井了，不用为他担心了，天天围着她身边转，可李香一看大石那个窝囊劲，气就不打一处来。倒不全是为李大石拿不回工资了，她开的小卖店虽说挣的不多，但是养家过日子还是富富有余，李香的气完全来自日见衰落的身份和早已破败的理想。从此两个人开始打架了，说是打架，其实都是李香在骂李大石，因为在骂声里人们从没听到李大石的动静。由此，李香的泼妇和李大石怕老婆的那些场景就搬上了李家镇人的酒肆饭桌。

这样过了半年，李大石有些消受不住了，就对李香说，我去深圳卖人参吧，听说那地方卖人参挺挣钱的。李香不理他，也不指望他能挣到钱，只想见不着他心里能清净些。就这样，李大石到李贵才的参园里买了一袋子人参就去了深圳。

李大石一走，李镇长的心眼就开始活动了。当年媒人给他回了话，说人家姑娘嫌你个矮。一般说介绍对象时你不同意可以找一万个理由，就是别揭对方的短，揭短伤人，李助理的自尊心自然就受到了伤害。后来见李香嫁的不过是个挖煤工，心生出几分窃喜；再后来自己当了镇长，而那个挖煤工连煤也挖不成了，就更有点意气风发的感觉。李镇长找人给李香捎话，说有事找她，李香就去了。进了办公室，李镇长砌茶倒水的十分热情，说，你看大石也不在家，你一个人顶个门面也不容易，有什么困难你言语一声，能帮忙的我一定帮，谁叫咱俩当初还有那么一段呢。前面的话是幌子，后面那句是有意勾引李香。李香不冷不热地说，你做了这么大的官，日理万机的，有事我也不敢劳你镇长大驾呀。李镇长见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又找李香去说，有人举报你那个小卖店没办卫生许可，税也缴的不够，这怎么行？我告诉你，这可是犯了两条法律，你要是有个态度，兴许我还能帮你。李香不仅没个态度，连个笑脸都没给他。李小个子火了，在我这一亩三分地里，我还不信治不了你了。就派人去封李香的店门。这下把李香的泼劲给激起来了，风刮一般地进了镇长的办公室，不管屋里有几个人，把大屁股一下拍在镇长的办公桌上，一把搂过电话机抱在怀里，手指着李镇长的鼻尖骂到，赵树林家的羊是你牵的吧，李二姑家的鸡是你抓的吧，邢老六鱼塘的鱼是你赊的吧，你请客送礼贪污腐败了镇上多少钱，我都给你记着呢。我告诉你李小个子，你要是敢封我的店，我就能把你告进去，你信不信！

李香的泼劲就像五月的冰雹，把李小个子刚破土的那点想法给砸回去了。李镇长这边刚老实，李二猛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李二猛虽然当年没敢找人提亲，但不等于他没那个想法，只是有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感觉，虽然李香比不上天鹅，他也不是癞蛤蟆，可李二猛没文化，找不出更恰当的词比喻。李二猛的老婆极丑，身材就像他煤窑上的煤斗又短又粗，脸上的黑痦子像煤点子甩在了土墙上。自打自己成了老板，李二猛就没再正眼看他老婆一眼。李二猛想，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了，找什么样的小姐找不着，看得起你大脸盘是给你面子。李二猛找李香的理由是，让李香给他的小煤窑上送食品。他说，都乡里乡亲的，我就不上别处进货了，我矿上需要的东西都从你那拿，到时你给我送来，我一分钱不少你的。李香就去送了，卸下货到李二猛的办公室结帐，李二猛故意多给一张。说，妹子，你大老远的跑一趟也不易，你千万别多想，这是你的跑腿钱。又猥亵着笑说，下次你再送，我就“进”你的，你愿意送我就愿意“进”，我最愿意“进”你的了。李香不傻，闻得出那话的臊味，但毕竟有钱挣，就没和李二猛翻脸。李二猛早知道李香的泼劲，哪敢轻易下手，有一回借着酒劲摸了李香屁股一把，李香就便劲一蹶把李二猛蹶出去两米远。也就是说李二猛在李香身上钱也花了，情也送了，也就赚了摸一下李香的屁股，还没找到摸的感觉。

三、

李大石这些年一共出了两次门，一次是结婚前和李香去了一趟县城，再就是有一年到省城开过一次劳模代表大会，那都是有组织的活动，啥都不用你管，你跟着走就行了。这次一个人跑深圳还真有点打憷，但与其在家里受李香的气，还不如出来闯荡闯荡，李大石不相信自己这辈子就这么窝囊下去了。李香的心思他早就知道，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他就窝着一股火，立志学业不成要事业有成，他深信行行都能出状元的古训。招工被分到井下后，他就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地干着，他也不愿挖一辈子煤，也想进步，也想当矿长，但生不逢时，此时的官场已发生了谁也说不清楚的变化，你工作再怎么出色，顶多给你戴枚奖章，发个红本，那些整天陪着领导喝酒打牌出门旅游的人，虽然没有奖章和红本，但照样官运亨通了。李大石最终明白，一个人的政治前途有太多的说道，太多说不清的规则，不是每个人都能学到的，他就是学不到的其中一个。做为丈夫，李大石也想满足李香的虚荣，可官位不能靠骗又不能去抢，花钱买他又没钱，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己的理想像矿上的废煤山越堆越高，他永远也爬不上去了。

李大石虽蔫，但也有点心计。下了火车后，先躲开那些出租司机和旅店服务员的缠磨和拉扯，闪到一边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来时李大石听人说过，深圳这地方消费高，一碗面都要你二十块钱，他带的钱不多，得仔细算计的花才行。李大石慢慢溜达，一家家打听价格，最后选了一天十五块钱的小旅店住下。休息好了后，李大石又出来转，走到一家“东北饺子馆”门前停下了脚步，他倒不是谗饺子了，是想打听一下卖人参的地方。你在马路上问，那些匆匆忙忙的行人哪有心思告诉你，你到饭店里坐下，你就是他们的顾客，况且又是东北老乡开的，就是你问的事不知道，也能帮你打听清楚了。果然店主是个东北大姐，长的壮壮实实，大着嗓门，一见来的是东北老乡，十分的热情。李大石打听的事那位大姐还真知道，大姐说，那地方叫南桥市场，咱东北人都在那卖山货。还说，我跟你说兄弟，深圳这地方邪行，价格你得往高里喊，越便宜越没人要。

第二天一早，李大石就去了南桥市场。这市场好大，赶上整个李家镇了。有十几个大厅，东北的山货李大石见过的有，没见过的也有，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摆放的整整齐齐，还带着各式的包装，一看价格，确实比东北高出许多。李大石心里挺高兴，就像走夜路的人看见了前面有一处灯光。可是转了几圈后，李大石发现大厅里没他的落脚之地，因为柜台的租金太贵，一个月要三千元，李大石的钱就连人参加一块，一个月的租金都不够。李大石着急上火，从大厅里转出来，到了市场西面的一个小广场，见这里摆的都是地摊，一问方知，这是市场专为他这种小贩预备的，不过人家起了个挺形象的名字，叫“跳蚤”市场。意思是李大石这样的小贩就像跳蚤一样蹦来蹦去，今天在这，明天不定就跳到哪了。一米见方的地方，一天你卖不卖货也收五块钱，卖完货你走人，别人再接着来卖。李大石觉得这地方挺适合他，就去市场办公室办了手续，管理员给他安排了地方，李大石把人参拿出来，一条条摆好，就算开张了。

谁知，连着七天，李大石的人参一棵也没动。看的人倒是不少，可是都往下砍价，李大石不干，他已了解到市场的行情，他带来的人参从叁龄、条型、颜色上都是上等的好货，和别人的比是完全有优势的；再说他只带来六十多斤，便宜卖了，赚不着钱不说还得搭上路费，更主要的是如果他找不到合适的买主，就意味着他要失败而归，就意味着他还要回李家镇看李香的脸色，这当然是他最不愿意的。

又过了七天，李大石几乎绝望了。他发现了一个现象，到跳蚤市场里卖货的人根本没有超过两天的，他们的货都比大厅里的便宜，都是扛一上午价，卖就卖了，卖不动到下午两三点钟，把价向下狠地一杀，兜货走人。那价钱别说卖了，你买都买不进来，让李大石感觉那些东西都不是正道来的。他想，再坚持三天，不行就抛出去算了，再另想别的出路，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为什么坚持三天而不是四天五天，这是李大石根据他兜里的钱计算出来的，再有三天李大石所带的钱就全部花光了。李大石知道没有钱在李家镇一两个月绝对饿不着，在深圳一天也混不下去，所以他选择了在弹尽粮绝的最后时刻举手投降。

就在李大石准备抛货的时候，他的摊位前突然来了一位老者。身穿一套白色休闲装，头发花白却很浓密，脸堂红润，目光矍铄。老者蹲在地上仔细端看他的人参，拿手捋捋参须，捏捏参条，又放在鼻前嗅嗅味道，半天也不说话。李大石见他真有买的意思，就说，这位老先生，您要能包了的话，我按半价给你。这时老者说话了，是那种软绵绵慢悠悠的普通话。老者说，你这些参我全要了，我按原价给你，你能帮我送到我的住处吗？李大石一听，还有见便宜不要的人，连说，行、行，送到哪都行。忙把人参装进袋子里，随老者出了市场，上了出租车，来到一家大酒店。这酒店富丽堂皇，就像是用金子镶的一样。李大石跟着老者进了电梯，忽悠悠地上了几十层，一个漂亮的姑娘给开了房间，这房间有好多的门，外间是会客厅，里间是卧室，光那张床就有他们家一间屋子大，屋子里还摆放着几棵好看的叫不上名的树，宽大的窗帘像舞台上的幕布，特别是带花的地毯，暄乎乎的，像李香的肚皮，李大石都不好意思在上面睬。老者请他坐在沙发上，李大石就把屁股轻轻搭在沙发沿上，生怕把沙发给弄脏了。老者递出一张名片说，我是台湾永康参茸有限公司的董事长，这次到大陆来考察人参市场，其实我已经见过你几次了。李大石这才觉得这个姓廖的老头确实在他摊位前溜达过几次，只是没穿这套白色休闲装。老者详细询问了李大石的简历，李大石就毫无保留地全说了。老者说，我不是为了买你这点参找你来，你的参条长，色正，浆足，没有锈斑，说明你们那里的土质好，这正是我想找的，我想请你回去给我做采购商，不知你意下如何？李大石说，采购人参我能做，也能买到一样的好参，可我没有本钱哪。廖老板说，钱我给你拿，你按我的要求去做就可以了。李大石说，我怕我办不好，误了您的生意。廖老板却很有信心地说，你是个忠厚老实之人，我应该不会看错。

当天晚上，李大石就把这个喜信打电话告诉了李香，李香没等隔夜就把消息传出去了，但李香说的是：俺家大石发财了，从深圳拿回来五十万。

李大石回来的那天晚上，李香做了几个好菜，又取出瓶好酒，好生伺候着。吃完饭，李大石取出那张五十万的汇票给李香看，李香欢喜的恨不得在上面亲两口。两个人计算着，按廖老板给的10%的劳务费，这五十万的人参采购完了，能有五万块钱的收入，这几乎顶上了李大石十年的工资，这真是在梦里都不敢想的事。李大石说，小时候听故事，有个穷人救了一个白胡子老头，那老头给了他一个布口袋，说，你在有难时，就把这个口袋放到月光底下，在心里说你想要什么，那口袋就会生出来你要的东西，切记不能起贪心。那个穷人把口袋拿回家，只要了一头牛和一副犁杖，意思是只要自己能下力，就能有好日子过。可他老婆是个财迷，天天把口袋放到月亮下要米要面要金元宝，白胡子老头一生气就把口袋收回去了。李大石说，我不会是遇上了那个白胡子老头了吧？李香想起了这些年所遭遇的甜酸苦辣，想起大石不在时那些总想占她便宜的人，竟趴在李大石的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

李大石把李贵才参场的好参全买了过来，还不够，又去附近几家参场精挑细选，分等，包装，过称，结算，一丝一毫也不敢怠慢，比给自己买货还上心十倍。心想，那个廖老板这么信任他，第一笔生意一定要给人家做好了，让廖老板满意才行。货办理停当后，李大石就去车站联系了集装箱，按廖老板的要求一个月内一定要发到深圳，可别误了期限，第一次给人家办事，信誉是最重要的。

就在准备发货的前两天，忽然有个中年男人来找李大石，也说着软绵绵慢悠悠的普通话。中年人说，他是到李家镇采购人参的，听说附近几个参场的好参都让你包了，想跟你商量一下能不能把参卖给我。李大石想都没想就回绝了，说，那怎么行，我是给人家买的，怎么能随便卖呢？那中年人说，我不会白买你的，我给你加上10%。李大石说，那也不行，做人得讲信誉，答应人家的事就一定给人办好。中年人仍不紧不慢地说，你们先不着急回绝我，再考虑考虑，我明天来听你们的消息。说完很礼貌地道了谢走了。

那人走后，李香就说，你傻不傻？卖给他我们赚10%，我们再给廖老板进货，还能赚10%，我们挣的钱就翻了一翻。李大石说，那可不行，好参已没有了，我们拿什么给廖老板，再说，过了期限那不误了人家的生意了？

果然，第二天那个中年人又来了。进门就说你们商量的怎么样啊？李大石说，不卖。中年人说，我也是着急用这批货才出的高价。这样吧，给你们加上15%总可以了吧。李大石说，加多少都不能卖。中年人说，我们都是生意人，总不能有钱不赚吧。李大石说，生意人也得讲良心，昧良心的钱一分都不能挣。在一旁的李香着急了，李香说，这位先生，这批货我们是可以挣20%的，你要给加上30%我们就卖。那中年人想了一下，又一咬牙一跺脚地说，行，就这么定啦。李大石忽然急了，这是他头一回和李香发火，说，这个家你能做主，这批货你做不了主，我看你敢卖！李香气得骂了起来，说你脑袋是不是在井下灌进水了，有肉包子你不吃，专啃狗食钵子！你要不卖你就给我滚犊子！那中年人赶紧说，你们别吵，慢慢商量，慢慢商量。边说边退了出去。

这天晚上，李香和李大石打的天翻地覆，惹得半个镇子的人都来围观。无论李香怎么耍泼，怎么折腾，李大石还是那句话：挣钱不能昧了良心。李大石就是一根筋，心眼就像他挖出的煤石那样蠢钝冥顽。李香气的七窍生烟，把李大石骂的走了型不说，还用啤酒瓶子打破了李大石的榆木脑袋。

消息传遍了李家镇，没有一个人说李大石一句好话，天底下还有比李大石心眼再死的脑瓜子么？还有见钱不捡把财神爷都赶跑的人么？那天正赶上李镇长他们的每周一歌时间，李二猛忿忿地说，这老天爷也他妈不长眼睛，扔馅饼也不扔我们头上，净往猪身上砸。李镇长叹了口气说，白瞎大脸盘那张脸了，一朵花插在了石头缝里。

四、

就在李大石给廖老板发货的当天，李香撵着李大石去镇上办了离婚手续。李大石啥也没要，清身出户去了深圳。过了很长时间，就在人们差不多忘了李大石的时候，听说了一个让他们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消息：那个中年人根本不是个商人，而是廖老板派来考察李大石的一位董事，廖老板花五十万买参是假，设个局来验证李大石的人品是真。真正的想法是在人参的产地建一座人参饮片厂，为台湾市场常年供货。这样就需要在当地聘请一位忠实可靠的人来管理这个厂子。那位董事回去后向廖老板做了详细汇报，廖老板对李大石的信任程度就可想而知了。

转过年的春天，市县两极领导会同有关部门开着十几辆小车呼呼啦啦地来到李家镇，廖老板和李大石成了主宾，李镇长自然还是个跑堂的。厂址就选在李家镇不远的南岗。开工那天，搞了一个很隆重的庆典仪式，省里的电视台还播发了新闻，记者还采访了李大石。人们在电视上看到，李大石不仅不蔫，话说的还头头是道，颇有点企业家的风度。不久，李大石坐上了本田轿车，在县城里又买了一处两室一厅的楼房，小车整天穿梭在李家镇和县城之间，李香在小卖店里天天能看得见。这正是她当初的理想啊，然而，这个理想却像一只风筝被她放飞了，飞的很高很远，再也收不回来了。工厂开业那天，李香哭了一天一夜，那以后，人们再见到她，似乎她的脸盘比原先小多了。

据说，李大石现在的资产已过千万，一越成为李家镇的首富。

年6月

图片编辑：李兴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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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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