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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春天出发期

高军,沂南县作协主席,山东省第四批齐鲁文化之星。作品刊发于《人民日报》《诗刊》等,并被《小说选刊》《读者》等转载,入选《中国新文学大系》等三百余个选本。《紫桑葚》收入全国通用小学教材《语文》(五年级上册)。出版《紫桑葚》等10本小说集;散文集《昭示人格的火焰》;《对话或漫游》等5本文学评论集,研究文集《诸葛亮二十八讲》《沂南文化记忆》等,主编有《沂南地名故事》等5本民间故事集。

头帽

马大哥高声招呼着战士们:“吃饭啦,吃饭啦。”可那声音中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太正常,但大家又说不好具体有什么问题

院子里飘荡着一股肉香,寒冷的冬天好似有了一股浓浓的暖意。

日本鬼子“扫荡”刚结束,机关可以在这儿住一段时间了。

几个伤员被转移到这里,脸都很瘦削,明显是营养不良造成的。马大哥和马大嫂看几眼战士们,眼中就充满忧郁,显出焦急的神情。家中能粗茶淡饭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有能力为大家改善生活。上级送来了一些粮食后,伙食才好一些。

大家精神状态倒是都很好,整天有说有笑的,有时候还会唱起歌来。闲暇时,大家最喜欢逗弄马大哥和马大嫂的闺女春花玩儿,戳弄着小女孩头上戴着的那个帽子,问这问那,兴味盎然。

马大嫂告诉他们,这种帽子叫虎头帽。在沂蒙山区都兴给小孩子戴这么一个帽子,就是盼着孩子长得像老虎一样壮实有劲。

虎头帽是用深蓝色布料做成的,帽耳朵能盖住半边脸,帽头宽大,后边还有个大披肩一样的帽尾,能把衣领全盖起来。让人感到最有趣的是,帽头前面是个完整的虎头模样,耳、鼻、眼、口一应俱全,并且惟妙惟肖。老虎的额头上绣有一个黄色的“王”字,两只耳朵是另外加上的,装饰有兔毛。两只耳坠有滴水线穗和一对小铃铛,帽子围着脸的周边镶有一圈兔子皮毛。

报社的一个女同志端详多次后感慨地说:“这是一种包含了多种艺术元素的艺术品呢。”

在马大哥招呼战士们吃饭的同时,马大嫂神情默默地端着碗过去喂伤员了,她沉静地往战士的嘴里扒拉着鸡肉和猪肉块。大家满是眼中惊奇和疑惑——今天这顿饭太奢侈了,竟然还吃上了肉!他们纷纷劝马大哥和马大嫂也赶紧吃饭,马大哥大大咧咧地说:“不急不急,锅里还有。”

吃了几口后,那位细心的女同志像突然发现什么的样子,看着马大哥夫妇奇怪地问道:“小春花呢?小春花怎么没在家?也叫她来一块吃饭啊。”

马大哥两口子都一愣,马大嫂的眼光好似躲了一下,马大哥赶紧说:“春花叫别人抱着出去玩了,过一会儿就回来,大家赶紧吃饭吧。”

那位女同志放下碗筷,快速站了起来,说:“我出去找一下,让孩子回来趁热吃饭。”

“别!”马大哥想阻止,但她已经走出门去,马大哥在后边急得直跺脚。

这样一来,大家没有一个吃饭的了,都静静地在院子里等着,谁也不说话。

“这这这……”马大哥显得有些着急,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可任是谁也没有动嘴的,伤员们也都放下了碗。

马大嫂站起身来,急忙向大门外走去。大家看到,她的脚步有些踉跄。

整个院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时间过得可真慢啊。大半天过后,那位女同志回来了,眼睛里哗哗地流着泪,用手指着马大哥,声音哽咽着,恨恨地说道:“你……你们怎么能这样啊!”

马大哥的眼光不敢和她对视,慢慢低下头去。

大家眼光热热地望着她,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回过身去,再次指着马大哥气愤地说:“他……他们把……春花送人,才换来了这顿……”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捂着脸大哭起来。

在她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大家先是感动,接着就都愤怒起来了,说:“我们都是大人,受点苦算不了什么,怎么能这样对待孩子呢!”

“咱们干革命的目的,是为让人民群众过上好日子,如果这样的话,就和咱们的初衷相违背了,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啊。”

“孩子是革命的后代,是希望,是未来啊。”

“你们也太不像话了!”

突然,一个伤员从腰中哆哆嗦嗦地摸出一块银元高举起来,说:“这是我参军临出门时,奶奶硬塞给我,说是保佑平安的,我要献出来让马大哥赶紧去把小春花找回来!”

那位女同志也掏出几张纸币,说:“这是我晚上熬夜的几角夜餐费,咱们有什么都凑一凑,让马大哥快去把春花找回来。”

十几个人,都把自己身上值点钱的东西拿了出来,纷纷往马大哥手里塞着。

马大哥哭了起来,说:“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孩子还可以再生……”马大嫂这个时候走过来,小声都囔着。

那位女同志不客气地大声说:“马大哥,你必须去把春花接回来!今天晚上不管到什么时候,咱们都等着孩子回来一起吃饭,大家说行吗?”

“行!”异口同声。由于动静很大,树上落着的几只麻雀都被惊得飞远了。

傍晚时分,马大哥用挑子一头挑着筛子,一头挑着一块压担子的石头回来了。大家看到,筛子中的虎头帽是那么的鲜艳喜气,帽子下面,春花的小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大家,仍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春花,春花,可想死我了。”那位女同志哽咽着扑上去,其他人也默默地跟了过去。

马大嫂早已扑身向前,从筛子中抱出了春花。

大家看到,孩子的两腮红红的,虎头帽上那黄色的“王”字在灯光映照下好似更加明亮了,小铃铛一晃,就丁零零响起来……

腿儿

大蛋没有想到,他和高麻子这时候的多次通腿儿,在几十年后还有一个重温过程。

当时,他并不知道高麻子是区党委的部长,见他经常来村子里开展工作,觉得他就是一个革命同志。很多人知道他姓高,看他脸上长着一些麻子,就开始在背后叫他高麻子。后来看他很好亲近,也就不管他的名字了,当面就叫他高麻子。高部长也不在意,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一称呼,还和大家伙儿打得火热。大蛋和高麻子走得更近一些,高麻子来村里,只要天色晚了,就会在他家住下。家里没有多余的床,两个人就挤在一张床上通腿儿睡觉。

由于床和被褥都不充足,过去在沂蒙山区,通腿儿是很普遍的一种睡法,兄弟俩、姊妹俩、父子俩、母女俩、祖孙俩睡在一张床上,都是一头一个,共用一床被褥,互相通腿儿。冬天脚冷,通腿儿还可以相互用自己的胸膛为对方暖一下脚,也能体现相互照应和关爱之意。

“麻子,你的脚可真臭!”大蛋抽抽鼻子,赶紧拉起被头扇动几下。

“你的也差不多,能臭死人!”高麻子也把被子掀起来,扇了几下。

“再扇就更冷了,会冻死人啊。”两人几乎同时说着,赶紧握紧被头,哪里还顾得上对方的脚臭不臭。

那阵子,日本鬼子不断对这一带进行疯狂“扫荡”,高麻子他们这里那里地转移作战,大蛋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

打退敌人,高麻子很快就回到村子里。两个人一见面,就亲得不得了,互相抱一下,用拳头使劲擂着对方的胸膛,喊着:

“麻子麻子,你可回来了,咱们又能在一起通腿儿了。”

“大蛋大蛋,可又见着你了,今天晚上咱还得通腿儿。”

他们俩处得好,闲暇时也喜欢一起玩儿。麻子是外号,人已经29岁了,村里人只知道他姓高,一直都管他叫高麻子,根本不问他的真实姓名。大蛋是小名,也是20岁出头的青年,在村子里工作积极,论说不应该再叫小名了,但高麻子叫习惯了,大蛋也没提出异议,高麻子也就没记住大蛋的真实姓名。

怎么也没想到,43年后,他俩又在一起通腿儿了。

那时,刚实行生产承包责任制,已经60多岁的大蛋在自己的地里撒着粪,早春的天气还很凉,但他已经把棉袄脱在地头上,甩开膀子干得正起劲。

这时,有人叫他赶紧到村(委会)办公室,说上面来了人,要找他。他就赶紧披上棉袄,向村(委会)办公室走去。

村(委会)办公室门前停着几辆北京吉普车,好像是来大人物了。

他刚走进大门口,屋子里一个穿着很板正的人就迎着他急火火地走来。尽管40多年不见,但一看这人走路的架式,就认出来了。俩人照面的一刹那,几乎同时大声喊道:

“大蛋!”

“高麻子!”

俩人随即拥抱在一起,相互用拳头砸对方的脊背,一边砸一边摇晃着,眼睛都红了起来。

看他俩这个样子,陪同来的市、县领导在一边有点手足无措。开始怕不成体统,毕竟是省里来的领导,但看他们两个人如此亲近,也就放下心来。

俩人分开后,高麻子拾起掉到地上的棉袄给大蛋披上,然后对大蛋说:“今天我在这里住下,晚上咱俩还通腿儿睡。”

“好,好!”大蛋刚答应完,就后悔起来,家里的床铺还是不像样子啊,“别,你还是……”

高麻子好似没听见后半句,转身对陪同的人挥挥手,说:“我就是来看望乡亲们和老房东的,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你们帮我接上头就行了,现在赶紧回去忙工作吧,我在这里住两天再回。”

县里来的人赶紧作为难状,一边看市里领导的神色,一边赶紧表态:“那……我们回去安排好,让县招待所送被子来,每天的三顿饭也准时给您送过来。”

高麻子脸色一沉,说:“不能这样搞特殊!我什么也不需要,绝对不许送!”

在大蛋家吃庄户饭,就着咸菜啃煎饼,他觉得很过瘾。

晚上睡觉的时候,大蛋突然显出拘束,说:“脚没洗呢,家里也没有洗脚的家什儿,一直这样惯了。”

高麻子已经坐在充满汗酸和油灰味道的被窝里了,说:“我不是也没洗吗?你赶快上床,咱们也好拉拉呱。”

大蛋的脚散发出一种掺杂着泥土气息的脚臭味,就想把脚搁在床沿上先散散味,高麻子却把被子一掀,包住他的脚,拉到自己的胸前,说:“天这么冷,赶紧进来吧。”

高麻子说,自己离开这里后一直忙。建国后在省里工作,一切都处于恢复和建设之中,后来调去青海就更不容易回来了。再回本省又是忙拨乱反正、健全法制、发展经济,还是难见面。现在终于退下来了,有时间了。

“你走以后,我有时候也打听你,知道你当了大官,知道你忙工作呢。”大蛋淡淡地说。

高麻子叹口气,说:“看来乡亲们的日子还是挺难的啊,好在咱们国家开始改革开放了,会越来越好的。”

早晨,大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脚还被高麻子紧紧地抱在怀中。到第二天晚上,他们再通腿儿的时候,又出现了这种状况。每次掀开被子,大蛋闻到的都是自己的脚臭味,他就忍不住偷偷转过头去,抹一把自己热辣辣的眼睛……

太阳就要落山,米兰和邢华抬起担架赶紧向村北的汶河走去。她俩的任务是将这位孕妇送到汶河对面的北大山里隐藏起来。日军对沂蒙山区的大扫荡又开始了,队伍上这位孕妇是外地口音,如果不赶紧转移到安全地带,是非常危险的。米兰是村里的妇女干部,邢华是一个热心工作的积极分子,由于男劳力抽不出时间,也是为了照顾方便,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她俩的身上。孕妇是南方人,身材小巧,她俩将担架上的绳襻套在脖子后面,双手抓着担架把手,快速往前走着,并不觉得沉重。

时间已是阴历的十月,已经靠山的太阳脸色变得白白的,迎面吹来的西北风很凉了,米兰决定,从崖子崮回龙寺以西这个僻静的地方过汶河。

来到河边放下担架,米兰看到河水好像有些大,就快速地扒下鞋袜,走进河水中,回头嘱咐道:“等一等,我先看看河水多深。”

“哎——你——”邢华好似想起什么,突然一着急,马上喊了一声。

但米兰好似没有听到,在水中脚步坚定地继续往前走去。其实,她刚下水的时候就打了一个大寒战,小肚子一收紧立刻疼痛起来,那冰凉的河水直刺到骨头深处,可她根本顾不得这些。

凭着当地人对这条河的了解,米兰走到河中央的时候就基本探明情况了。邢华一直站在水边,等米兰回来刚往岸上一跳,邢华就赶紧扶住了她,埋怨道:“你说说……你……”

米兰上牙磕打着下牙,嘴里不断吸溜着:“别说了,水有点深,担架把儿太宽,咱们两个人举不到肩膀以上去,只能用手抓着担架把儿,这样要想不沾水地抬过去就很难,咱得另想办法。这样吧,你等等,我到崖子崮丁大嫂家看看去。”

风虽然不大,但随着黄昏的到来,天越来越冷,邢华赶紧为孕妇掖掖被角:“大妹子,别着急,很快就会过去的。”

孕妇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有些微弱地说:“大姐,我这样太辛苦你们了。”

她俩小声说着话,不长时间后,邢华看见米兰和丁大嫂趔趔趄趄地抬着一口缸向这里走来,她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准备用缸把人筏过去呢,就从心里佩服起米兰来。

汶河两岸渡口很少,需要过河又不能下到水中的时候,当地百姓就想出了用缸渡人渡物的办法,叫作缸筏。

把缸放下,米兰就从缸中拿出绳子,开始往缸沿下面的凹槽处拴扣儿,然后她们三人一齐把缸往河水中推去。

水缸进入水浅处,她俩再回来把孕妇小心地搀扶起来,丁大嫂赶紧抱起担架上的被子跟上来,在缸内把四周围好,她俩一起扶着孕妇进入缸中。

“大嫂,麻烦你稍等一等,我一会儿回来拿担架的时候就把缸给拉回来。”米兰说着,就和邢华把缸往水深处推去。

丁大嫂愣了一下,随即说道:“那样太费事,我帮你们一起筏过去,自己把缸筏回来吧,那样你们也省些事儿。”

丁大嫂已经五十多岁,身体也不好,米兰觉得心里一热,眼睛有些湿润:“大嫂,水太凉了啊。”

“你们都不怕,我怕啥……别说了……”丁大嫂抓起担架,将一边扛在肩头,另一边很自然地搭在了她的右胯部,“你们在前边放心地拉,我在后面也帮着照应一下缸。”

她们下水的时候,嘴里同时发出了“嘶溜嘶溜”的声音。米兰和邢华在前面把拴缸的绳子拉上肩头,两个人分开一定距离,开始拉着浮在水面上的缸往前走,由于她俩技术熟练,所以缸四平八稳地向前移动着,丁大嫂跟在后面略作照应就行了。

走着走着,邢华又忍不住了,说:“米兰,你说说你来事儿了,泡在这么冷的水里,不行啊。”

米兰赶紧制止她:“别说了,好好筏吧。”

“这还了得!”丁大嫂和坐在缸中的孕妇异口同声地惊呼道,但她们已经快到河中央了,也确实别无它法。

夜色已经漫上来,米兰觉得气氛有些压抑,她抬头看看天空,湛蓝的幕布上星星已经逐渐呈现,有些明亮耀眼。她觉得腿上已经没有冷的感觉,倒是身体在水面以上的部分觉得更冷了。最近一段时间,日本鬼子不断下乡扫荡,这里冒烟那里着火的,枪炮声也时常响起来。她突然联想到,这些星星真像一个个子弹孔,让这块蓝布透风撒气,也让空气更凉。她继续认真地拉着绳子,使劲的时候,脸就低向水面,波动的水纹中看不清星星的影子。

好似过了很长时间,她们才到达对岸。在沙滩上站定,腿开始是木木的,但很快就被风吹得有些疼了。她们从大腿根部将裤管放下来,赶紧收拾起担架,一同把孕妇照应着抬上担架。

把水缸推回水中,米兰嘱咐着:“丁大嫂,往回走小心点啊。”

丁大嫂使劲点点头,说:“你们赶紧走吧。”

米兰和邢华刚上岸,身体有些摇晃。因为着急赶路,趔趄着向远处走去,走了一会儿,步子才逐渐稳当下来。这时,米兰和邢华同时小声说了一句:“再走一会儿,身上可能会暖和一些……”

秋风一刮,落叶就开始飘飞起来,天空一下子显得高远多了。秀英腋下夹着一个蓝花小包袱,站在大路沟旁边的一个岭膀上,使劲地向远处望着,她很长时间都看不见一个人。偶尔也会看到有人从远处走来,但越近看得越清晰,都是一些不认识的人,从她身边过去后又走远了。

“这个没良心的!”秀英在心里小声骂着。

自从丈夫桂生参军后,秀英心里就一直是空落落的。那时他俩结婚才三个月,村里和区上发动青年人报名参军抗战。丈夫想去,秀英尽管恋恋不舍,可她也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人,于是就为丈夫打点行囊,让他跟着部队走了。在四周村子里,秀英以心灵手巧闻名,她做的针线活儿更是没的说。丈夫临走前她见缝插针,不几天就为桂生做了一双千层底的布鞋,送他走时顺手给他塞进了背包里。丈夫走了几天后,她就牵挂得不行:不知丈夫到哪里了?生活习惯不?新鞋穿在脚上太硬会不舒服?他会换换不?平时,她在村子里积极工作,和姐妹们为部队缝军衣、做军鞋、摊煎饼,她心里觉得,好似就是为自己的男人干的,干起活儿来觉到特别有劲。平常她不好意思问部队和男人的事儿,可她的耳朵长着呢,不管谁说的话,只要涉及队伍的,就都能让她拾到耳中。

最近几天形势更加严峻,日本鬼子又要进行“扫荡”了。听说丈夫所在的部队要从王庄一带转移到外线,要到沂蒙公路以西去。说来也真是的,桂生走了一年多,秀英经常听说部队的位置,知道他们就是在周围这些地方转,但竟然一次都没有碰到过面。

“这个没良心的!”秀英有时候会不知不觉中就小声嘟囔出这一句话来,她意识到以后,心口就跳动得更剧烈,甚至会冒出一身汗,脸腾的一下就变红了,就会赶紧想办法掩饰自己的窘态。

这几天她都没有睡好,半夜躺下睡不着,翻身折腾一阵,就又坐起来,拿起正做着的鞋子。自从听说队伍要到外线去,她就反复盘算行动线路,觉得部队会经过村子西面的大路沟这个地方,因为从这里到沂蒙公路以西去是最近便的,她就想赶紧再为丈夫赶制一双鞋子送给他。

整天为部队干这类活儿,家中已经没有多余的材料,她去找自己最要好的小姐妹要来一些麻,又找来半张袼褙准备起来。先是一有空就卷起裤腿角,在自己的小腿上搓麻线,她的小腿正面被磨得很粗糙,所有的汗毛已经被麻线给薅掉了,皮肤上也形成了一层茧子。搓够麻线后,她开始剪裁袼褙,桂生脚的大小宽窄早就刻在了她心中,根本用不着鞋样子,她几剪子就铰出来了。然后,开始认真缉边纳鞋底。她用针锥攮出一个针眼,再用纫着麻线的小针穿进去,用戴在中指上的顶针顶一下,捏住另一边露出的针头用力拔出,随后把鞋底放在膝盖上,用针锥把儿再拉住麻线使劲紧一紧,要这样两次才能缝制出一个针脚来。以她的速度,两个晚上能纳出一只鞋底来。等她把鞋帮绱好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五天。

自从认为部队要从这里经过,秀英已经第三次来这个小岭上等了,结果没有见到一个战士的影子,每次回去前,她总是使劲跺跺脚,嘟囔一声:“这个没良心的!”

这天,日本鬼子从铜井据点出动,在大安子一带先打起来了,秀英站在这里隐约能听到乒乒乓乓的枪声。在她站麻了脚、望酸了脖子的时候,部队竟然真的突然就出现在了眼前。秀英一下子愣住,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那颗心更剧烈地跳动起来。这次没让她失望,她真的在队列中看到了桂生!她往前跨出一步,声音有些哆嗦:“桂生,桂生……”

“嘻嘻。”战士们纷纷转头看向桂生,甚至小声笑起来,有大胆的喊道:“排长媳妇来找排长啦!”

秀英脸“刷”的一下变成红布,桂生好似犹豫了一下,随后走出队列,站着向前挥挥手示意队列继续前进。秀英看到桂生脚上穿的鞋子,大脚指那个地方已经有一个窟窿,心里疼得一哆嗦,赶忙把腋下的鞋子递给他,说:“快换上新鞋。”

桂生接过去,看了她一眼,秀英觉得这一眼让自己的心一下暖起来。桂生看看队列,才又转回来:“我们还得赶路,你回去吧。部队上还真缺鞋子,你回去多做些吧。”秀英使劲点点头,又抬头深情地看了他一眼。这时,只听桂生大声喊道:“苗方,过来!”队列中跑出来一个战士,举手敬了一个礼。桂生把从秀英手里接过去的鞋子往前一伸:“穿上!”“这……”“服从命令!”秀英心里一疼,有些难受,有些失望,甚至对桂生有些恨,他竟然把自己费这么多心血做的鞋子随手送出去!但她低头一看,发现这个战士脚上的鞋子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她心里一片释然,不自觉地使劲攥紧了拳头。

“这个没良心的!”往回走的路上,秀英觉得脚下很轻快,身上好像增长了很多力气,走着走着,还是突然冒出这么一声,随即她又偷偷笑了。

茧汗巾

刘玉清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午后了。

由于这里是敌占区,日伪军经常越过公婆山来进“扫荡”。昨天早上天刚亮,日伪军又下乡来了。刘玉清和乡亲们知道日本鬼子又来“清乡”后,就都跑向了沂河西岸。以河为界,河东大多时候属于敌占区,河西属于八路军控制区,一旦有事,群众都往那儿跑。事后才知道,这次情况不一样,日伪军在村前南岭把行军到这里的八路军一个小队包围了。战斗打得很激烈,最后战士们成功突围。遗憾的是,突围中牺牲了十多个同志。

上级安排刘玉清和其他五个青年去收殓烈士的遗体,就地挖好土穴,予以埋葬。

太阳已经偏过头顶一大块,年龄略大一些的刘玉清带着在村里凑好的白布单子,赶紧招呼着大伙儿扛着门板,来到了村前南岭上。

正是大夏天,天气又是如此炎热,刘玉清他们走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满头大汗,他赶紧撩起腰间系着的山茧汗巾擦了一把脸,但汗水很快又冒了出来。他看到牺牲的战士横七竖八地分散在各处,身下的血已经变黑变干,苍蝇在周围令人讨厌地上下飞舞着。逐渐腐坏的气息断断续续随风飘入他们的鼻孔中,几个青年不时地扭着头试图躲避这种气味,刘玉清觉得自己应该做个榜样,否则完成不好这个人物,所以他一直装作没有异样的感觉,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刘玉清让年轻人在一块平地上放好门板,上面铺好布单。他叫来一个小伙子走到遗体前准备将遗体抬到门板上,那个小伙子显出畏惧的样子。他想,年轻人有些害怕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伸出手轻轻一试便马上停住。人刚去世后身体还是软的,时间久了会变得僵硬。而现在,这些尸体已经由僵硬再次变软,是因为天气太热尸体已经开始腐败的缘故。刘玉清觉得,如果贸然搬动,很可能会损伤战士的遗体,那是对牺牲的英雄们的极大不敬,会让自己的心永远不安的。

他想了想,转身走到门板前,拿起一条已经铺开的布单子,重新回到这个战士遗体前。他小心地翻转着,让布单一点一点慢慢包裹住这具散发着气味的遗体。那个小伙子把头扭在一边,尽力打着下手。过了一大阵子,才终于裹好。

刘玉清轻轻试了试,觉得还是不行。这些布单子大多是各家各户奉献出来的床单,那时候的床都很窄,床单也就不大。尽管已经裹挟了,但还是不能有效地把战士的遗体包紧,一旦抬起还是会造成不同程度的损伤。

知了在树上不停地叫着,一群聒噪的乌鸦从这片树丛向另一片树丛飞去。

刘玉清站起身来,往墓穴那边看去,只见有些墓穴已经挖好,就等着抬去遗体下葬了。他又往四周扫视一圈,还是没有想出好的办法来。

刘玉清再次撩起腰中的汗巾擦一把脸,粗糙的自织山茧汗巾对皮肤有些刺激,在他松开手的同时,脑中灵光一闪,一下子想出了办法。

他回到这具已经包裹好的战士面前,把汗巾解下来,先打上一个套口,挂在自己的脖子里;然后在那一头结成另一个套口,蹲下身子小心地把新打的套扣放在已经裹好的遗体的颈部,用自己的脖颈慢慢使巧劲往上拉着;随即用右手揽住这个战士的背部,再把左手伸过去小心地往下捋着,到大腿部停下来,到这个时候,他也由几乎趴在战士的身上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他的脸已经憋得通红,气也喘得更粗:“你,照应一下他的脚底下!”那个青年赶紧蹲下去,小心地托着下端。他们两人相互配合着,一步一步向前迈进,慢慢向那块门板走去。由于面对面,刘玉清吸入的异味就更多了,他胃里一阵翻腾,感到要呕吐起来。他使劲地咽着唾沫,用力压了下去。到了门板前,再次慢慢俯下身,小心地轻放着这个战士,直到彻底放平了才轻轻拿下战士身上的套口。当他直起身来,那个套口就挂在他的胸前,随着他脚步的迈动一下一下悠搭着。

另外四个年轻人看着眼前情景,眼圈发红了,他们神情肃穆地蹲下,庄重地抬起门板,向墓地走去。

他们稍稍休息一下,又开始包裹另一个战士,门板拿回来的时候,他再次用山茧汗巾搬动着,一直到十几具遗体全部搬上门板,抬到墓穴。在这期间,和他配合的青年也逐渐自然起来,不再害怕,也不再躲避那种难闻的气味,甚至几次要和他换一下架式,由自己用脖子搬动战士,但刘玉清摇摇头拒绝了,说:“你太年轻,还是我来吧。”

搬完遗体的时候,太阳已经靠近大地,一阵小风吹来,闷热的空气有所缓解。六个人来到河边,泡到水里自顾自地洗着,都不出声。刘玉清把山茧汗巾浸到水中仔细洗着,同时嘱咐身边的年轻人:“不要到处乱说这件事,更不能说给俺老婆听,免得让她害怕。”

大家都使劲地点着头,头发上沾上的水珠不断地洒向胸前的河面……

雪还在不住地下着,远远近近连成白茫茫的一片,路已很难踩准确了,李大爷的身子这边一歪那边一歪地向前走着。山越来越高,树木也多了一些,树枝、树叶被白雪覆盖着,挨着地面的部分还呈现着原来的颜色,让一片白色的世界多了些色彩和层次感,看起来,会感到舒服一些。“悠儿——悠儿——”山中的风更大了,树上的雪向下落着,空中飘舞的雪花向他的头上脸上飘过来,有的落入脖子里,往衣服里钻。他向左手哈一口气,把右手里的包袱倒一下手,再将已经有些麻木的右手放在嘴前哈一口气。

李大爷家在横河村。昨天晚上,他和老伴盘算了大半天,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不知前些天住在他们家的那几个革命同志在北大山里怎么过年,最后二人决定,今天一早给同志们送包子去。这不,一大早李大爷就冒着风雪进山了。

说是包子,其实是不准确的,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水饺。在沂蒙山区的很多地方,都是这种叫法。像“过年吃包子”,“今下午吃的包子”等,都是指下到开水里煮熟的水饺,而不是用蒸笼蒸出来的大包子。那时候,这里蒸的大包子是地瓜粉的,也不叫大包子,而是叫烫面。方言就是这么神奇,理解后会觉得很有意思。

家里很穷,再加上日伪军最近一直在不断地“扫荡”,就算是有什么好东西也早被他们搜刮干净了。机关都转移到北大山里,部队在外线与敌人周旋,伺机寻找战机消灭敌人。李大爷和老伴合计了大半个晚上,最后扫扫缸底,汇集起二斤左右的黑荞麦面。

一大早,先起来举行“发纸马”,这是沂蒙山区新年第一天最重要的节日活动,表示对天地神祇和列祖列宗的感恩,期盼新的一年生活美满。举行完这一节俗仪式后,赶紧倒上热水,就着咸菜疙瘩艰难地吞吃了两个穇子煎饼。家中没有一点肉,村里有做豆腐的,年前他们赊了一块,剁上一些白菜,开始包荞麦面包子的时候,李大娘还强作笑颜地说:“素馅好,让同志们吃了,一年中素素净净的。”李大爷没接话,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包子从开水锅里捞出来后,简单摊晾一下,就赶紧装在一个黑瓦盆里,上面盖上小盖子,用干净的包袱把四个角系起来,李大爷提起来就冒着风雪往山里走去。

地上的雪越来越厚,李大爷步子也越迈越小,拔出这条腿尽力往前甩去,可是后面还陷落在雪中的另一条腿很难拔出来跟上去,这样步子就怎么也迈不大了。他心里焦急,大过年的怎么也得让同志们吃上热乎乎的包子啊。李大爷的喘气声越来越急促,身上出了一层汗,脸和手已不是刚出来时那么冷了。

走在山中,落雪声簌簌的,树上偶尔也会有一坨积雪“扑腾”一下掉下来,这些声音让四周显得更加寂静。

他直奔牛角洞,平时拾柴禾放牛羊多次去过那里,李大爷很熟悉这个洞的位置。同志们住在家里的时候,几次听到那位小巧的女同志玉华说起这个洞,说那是一个藏人的理想之地,山下的情况能一目了然,也便于自身掩护和转移。越往上,山坡越陡峭,有些地方需要踩着石头才能过去,可石头上的雪被脚一踩就会变硬变光滑,必须像蜻蜓点水一样一触即过,不然整个人就可能会滑下去,走了半天又会滑到原来的地方。好在李大爷有丰富的经验,这些地方对他来说还是相对比较好走的。快要到洞口时,他踩的一块石头滑动起来,在他就要倒地的一刹那间,马上想出办法护住包袱以及里面的瓦盆,把包袱尽量举在额前,身体快速滑了下去,好在前面一块大石头挡住了他,停了下来,他的脸被树枝拉了几道口子,左肘火辣辣地疼,也不知那个伤口向外渗出血点,他疼得嘴里“吸溜吸溜”的,看到包袱和瓦盆没有事儿,脸上露出了笑容。

“谁?”洞中发现来人又往前走,拉动着枪栓喝问起来。

李大爷已经听出了是谁,就大声喊着:“刘主任,是我啊,我来给同志们送包子!”

同志们认出了是李大爷,纷纷跑出山洞将他扶起,拉进了洞里。有为他打扑身上落雪的,也有要为他涂抹包扎伤口的。他使劲挣脱着说:“别别别,你们赶紧吃包子,要不就凉透了。”

同志们说:“李大爷,你过来一起吃吧。”

他使劲地摆手:“不不不,大过年的,俺在家里吃过了,吃了两大海碗呢。”

大家围在一起,敞开包袱,用从树上折下的树枝当筷子,夹着盆中的包子,放到嘴中一咬,“咯嘣”一声,原来,包子已经冻住了,哪里还有一丝热乎气。

“都怪俺,都怪俺,走得太慢……”李大爷看到这种情况,不断自责着。

玉华走过来,笑呵呵地说:“李大爷,这是我吃到的最好吃的饺子……包子了!”

同志们听了,附和着说:“是啊,是啊。”不一会儿,包子就被全部消灭光了。

后来,这些同志分散到四方,一旦碰面谈起在沂蒙山的工作和战斗时,都会说起李大爷的荞麦面包子,回来看望老房东的时候,开口总是说:“永远忘不了您年春节送的那顿包子,那包子真好吃啊。”

关于报送年度获全国性文学奖项、发表在国家重要文学期刊等优秀文学作品的通知

各团体会员单位、省直有关作家:

  根据省委宣传部通知精神,为支持鼓励山东主创、山东出品文学创作,激励文学工作者创作推出更多精品力作,按照《关于支持鼓励优秀文艺作品创作生产的十项措施(试行)》(鲁宣办发〔〕5号)规定,省委宣传部将对年度获全国性文学奖项、发表在国家重要文学期刊等优秀文学作品进行奖励。现将有关事项通知如下。

  一、申报范围及标准

  年度代表山东获全国性文学奖项作品、发表在全国重要文学期刊等优秀文学作品均可报送,报送作品的标准请参照《关于支持鼓励优秀文艺作品创作生产的十项措施(试行)》规定要求(见附件)。

  二、申报时间

  年3月5日至3月31日为申报期,逾期未报的视为放弃。

  三、申报材料

  1.申报作品须提供《作品申报表》一式2份,文学类图书以及在国家重点刊物发表的文学作品须提供样书2套(本)。

  2.获全国性文学奖项的申报作品须提供获奖证书复印件,并在《作品申报表》申报条件栏注明奖金数额。

  3.入选国家重点出版物的文学类图书,须提供入选通知复印件或入选证书复印件。

  四、申报要求

  1、凡属各团体会员单位的作家作品由所属各团体会员单位汇总后统一申报,省直作家可自行填表报送。

  2.申报奖励作品应确保著作权、荣誉权清晰,并通过唯一渠道申报,不得多头报送,从其他途径报送的作品不再从省作协申报。

  3.各申报单位和申报者应如实提供申报材料,对相关材料真实性、完整性承担相应行政及法律责任。如有弄虚作假,一经查实,追回冒领奖金,五年内不得申报,并追究有关单位法律责任。

  4.作品申报表、证明材料复印件等由申报组织单位负责审核,加盖公章后连同样刊样书报省作协创联部,同时将作品申报表电子版发送到指定邮箱。

总编

张岚

责编

子敬贾慧冯潇

临沂市作家协会

微风拂在庭院,弥漫玫瑰的芳香,我无法忘记一起写作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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