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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谭克修谈臧棣

  臧棣的诗,从语义上来分析,歧义横生,旁枝错节,似是而非。有人说,它们展示了语言的修辞之美。我认为,不如说它们展示的是语言的孤独之美,可视为语言在当代汉语诗歌里一次顾影自怜的呈现。旁人的诗歌,多能较为清晰地看到语言的来路和去路。臧棣诗里那些相互缠绕、枝蔓恒生的修辞,并不指向某个明确的目的地,而是指向了语言自身。如果把语言比喻成一个没引起足够重视的寂寞女人,臧棣的写作,可视为让她对镜贴花黄。它们与其他作品相比,在处理诗和语言的关系上,给予了语言更多的尊重。甚至于,诗人有点故意放纵语言,让语言在诗中形成一个自足的诗性空间。

  臧棣的诗性空间,可视为一个语言的漩涡,这个漩涡可以吞噬世间万物,和他自己。为了方便谈论,还是把它比作一栋高层建筑的楼梯间吧。一眼望去,修辞是里面那层层叠叠的台阶、平台、护栏,不见尽头。这空间是动态而开放的,楼梯间可以通向任何楼层。但诗人似乎无意打开任何楼层的门,只是偶尔推开门,探出头来张望一眼,或随意溜达溜达。从某个具体楼层来阐释臧棣诗歌,评论者认为臧棣走在了自己候着的楼层,也能找到足够的线索,但未必能让人信服。无论那是生命的,还是语言的,是自我的,还是外部世界的楼层。因为,诗人一直独自在楼梯间来回运动着。他也推开各楼层的门,但并没有真正把某个楼层视为自己的固定居留场所。对高层建筑来说,楼梯间是核心筒所在位置,是最结实的掩体。臧棣把自己放在最安全的位置,像建筑里的隐身人。这当然是行家所为。臧棣是个在诗学上真正有城府的诗人。

  评论一个可放入语言本体论篮子的样本诗人,若不对语言自身聚焦,无论多么长篇累牍,除了能展示评论者自身的才华,未必和诗人有多大关系。而如果真从语言层面去谈,也很难有什么好办法展开谈。海德格尔认为,逻辑形式是不可谈的,语言就是现实的逻辑形式,意味着语言本身不可谈论。对喜欢探险的评论者而言,结果往往是,评论者也像臧棣的多数读者一样,累并郁闷着。任何个人胎记太强的写作,都会让一些人不满。因为这对他们的阅读或写作形成了挑战和冒犯。从我私下里和一些人谈臧棣诗的大概印象里,喜欢他的,有评论家里的多数,和部分资深诗人。应该说,这些人喜欢臧棣,也正是他的写作,给既有的诗性经验带来的挑战和冒犯。这种挑战和冒犯也激发了他们评论臧棣的动力。评论臧棣的文字已经非常之多,但从效果而言,评论界对臧棣依然是失语的。并没有谁用到合适的关键词,成功地把他抽象出来,让大家接受。当然,这或是诗人写作本身的复杂性决定的。前年在伊沙搞的一个长安诗歌节上,大家随意谈诗时,我说过一句,臧棣的诗,和杨黎的诗,其实可视为殊途同归的废话写作。我记得发言者在对他们二人作品的认识上差异很大,但这个方向还是有认同声音的。

  臧棣的写作资源非常丰富,连游记、赠诗、公众事件等其他严肃诗人相对矜持的题材,也能通通纳入他的语言体系,落笔成诗。他不少诗的末尾,标注了送给某某。我在想,多数的某某,除了感谢他的友谊,也许会将他的赠诗主要用来发愣和感慨吧:啊,“两个黄鹂鸣翠柳”。臧棣的这种即兴能力,应该是诗人的自负和语言势能相互作用的结果。对一个在诗学上造诣很深的诗人,执意选择一种只属于自己的方式,无视别人的非议或赞美,一往而情深写下去,而且创作能力超级强悍,必然是他在自己的向度上,真的倾听到了缪斯的召唤。对这样的同行,当然可以送上我的信任和尊重。

臧棣二月“入门”诗14首

■原始反应入门喷薄的红日和下沉的夕阳已不属同一事物。上升时,太阳像半边的乳房,迅速抬举着黎明之美,将世界的裸身转向新下的赌注。而我奔跑着,我必须瘦下来,以便在神秘的情感中不断增加你的重量。我的沐浴甚至可以简单到只要阳光能亲吻到我的脚印。我必须大汗淋漓多于泪水滂沱,我必须在每一天里都坚持这样的时刻:越过人类的尽头,以便折返时,我已结实到我可以在虚无中重新将你举过我的头顶。

■蓝色沙漏入门刚学会说话,你便拥有了第一只沙漏。作为玩具买来的小东西里,它最像一个诱饵。它的安静不啻是它的计谋,它安静于它也可以是一个送给大人身上的老小孩的礼物。它的表演随时都可以开始。它的意义取决于作为一种即兴的天真,童年的兴趣能否从你身上取得意外的效果。沙子的小魔术,它属于炫技派:摆在任何地方,它首先要做的就是,令时间的情绪敏感到它的动静;下面的满了,上面的,就会因突然的空虚而获得一次透明的自由。它的示范性非常直观——所有的空虚都是暂时的;越是空虚的,越是精通下一步如何自满。如此,构造简单,里面却埋伏着一个精巧;它甚至嗅到你粉红的身体里藏着一个可爱的小兽。它忠实于时间的戏剧:来自你的小小的触摸,即时光的抚摸。作为回报,两个玻璃球嘴对嘴,将时间的秘密活活密封在沙子的眼泪中。

■小小春神入门大年初二,在台阶上光头的雪,已替句芒神准备好落叶做的平底鞋。你跳下依然在做梦的大床,跑过去拉开窗帘,将大地之歌放进来。这是那段日子里你醒来后很喜欢做的第一件事。这美好的权力仿佛是你从母亲手里硬抢过来的。为了有效避光,窗帘厚得像小小的帷幕;而你吃力拉着,就好像窗帷一旦拉开,我们就会在幽暗中突然毗邻世界的一个出口。而你还不能理解的是,这佳节里还有一个庆典,我们两个大人渴望以彼此为更紧急的出口。神圣的借口怎么才能从你的好奇心那里找到一阵完美的润滑呢?对啦。你下楼去看看客厅里的水仙花开没开?噔噔噔。楼梯的响动仿佛春祭的鼓声从远处传来。你再下楼去数数,一共开了几朵?别忘了查看快要开的花苞。噔蹬瞪。你这报春的任务完成得还不够详尽:你知道水仙的花瓣是五瓣还是六瓣?噔噔噔。再去观察一下,五朵水仙里,哪个是姐姐,哪个是最小的妹妹?这回可是有点考验你小小的眼力呢。噔噔噔。几个回合下来,你开始觉察到你下楼去的时候,我们仿佛有一件好事,刻意瞒着你。

■比水仙更对象入门和它有关的出发点至少是随和的,从现实中发出一个小小的邀请:伞状花序,涉及情感的秘密时,请自备绵绵细雨。它的芳香只负责男人有时比女人还容易走神。作为一个例子,纳喀索斯纠正起来并不难;但如果把阴影和命运弄混了,就没有人能指出:在时光的流逝中,凡在人生的自觉中称得上是虚度的,都实属极其幸运。多么隐蔽的传递,它身上的花影甚至经波斯人之手也依然带有意大利的味道。美丽的支持只能来自底部有时就是内部,沉浸中它的卵状球形几乎从未辜负过一个伟大的谦卑。即使出于生活的节奏:我们有时会发狠“让神话见鬼去吧”,它的腋芽发育也不会受到丝毫影响。它是情绪的产物,但它更守时;它更愿意从时间的美德中找到一个位置,把生命的开放献给时光对它的期待。

■起源诗学入门幽暗中,比熔岩还要猛烈的热液,冲着无知的你,揉搓一个透明的小球。反复中的重复,可不止是一个原型越来越滑。一生中,全部的弹性都可以从它身上找到充分的依据。闪电扣动扳机时,喷射过程将整个宇宙压缩成一个管道。没错。时间的盲目很可能就是生命的正确。所有的反观其实都源于一个自我的引申,就好像鸟的依据并不全部来自飞翔本身。鸟是很容易借用的道具,而飞翔不过是一场前戏。再过一个月,你身上的羽毛就会像新雨中的一把树叶。

■大地的胎记入门爱的果实。风,始终是最好的盘子,凭着无限透明忠实于你的各种变形。事实上也如此,当落叶的小帷幕突然收紧,风,在命运的动摇中接住了各种不可承受之轻,并将它们带向草木深处——那里,凡耐心的,都很天才;凡天才的,都会让死亡加速沦为一个小丑。也是在那里,时间之刺时刻提防着人类的粗心有可能被迷宫或历史粗暴利用。微微颤栗,标识出微妙的痕迹,将你的天真传递到我的循环之中——即便表面看去,冬天的大地荒凉得如同一块胎记。

■寒假日记入门这是你的冬天,北风吞噬走神的命运,将时间的碎片呕吐在小湖的堤岸上。波光推送心经,同心圆顽皮于小??试图把整个世界都按进冰冷的倒影,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忽略了一个事实:倒影才是假期中的假期。多么显然,每个倒影都在世界的目光中暴露过不止一个真相。多么摇曳,荒草依旧美于荒凉。逆风中,云影轻飘,喜鹊的鸣叫撞向银灰色的高压线塔。这是倾向于你的动静,许诺过的雪下在了梦中,将通往现实的路雪白地封堵在童年的边缘。你牵着我的手,冲动于天真才是最好的方法,就好像沿雪球的滚动,我们可以找到一条白色的捷径,将死亡和假象一起,扔进迷宫的垃圾箱。

■人生就像钟摆入门摆放在角落里,一幅画旧到不仅在记忆中失去了来历,也在情感中失落了基础。暗黑的树林背后,艰难的辨析始于隆起的山岗正挺举模糊的背景。损毁的建筑带着战争的残酷痕迹,已习惯于以灌木丛为邻;倒塌的拱门仰面朝向历史的冷漠,唯有月光仿佛感染到一个人生的角度——一个女人,身穿蓝布粗衣,双臂下垂,手心摊开,头巾在冷风中飘向隐藏在命运中的一个缝隙,以至于多年过去,因果关系早已面目全非,但被刺穿的感觉却同样强烈。最新鲜的感觉依然来自黑暗中,就好像真正的悲伤,只能真实于它没法不是神秘的。注:诗的题目语出叔本华。

■蓝夜入门一个漏洞大如冬夜,将黑暗旋转成幽幽的峭壁;扔下去的,全都变成了悬念,唯一的回音,寂静是寂静的缆绳;抓紧时,你的嘴里还含着早上的黑莓;浓浓的汁液溢出时,它们的味道一下子就能击穿世界的荒谬。不开窍,心得怎么固执。唯物之外,哪怕纯粹的理智僵硬在季节的温差里,我也不会恍惚到不把蓝月亮不当成浆果——带着你的口味,唯有月光能将我从宇宙的黑匣子里悄悄取出,慢慢铺开,直到一张大床单克服了无形,柔软在轻灵的空气中。尚未有一种命运能掂量出我错过的,究竟是什么。否则,深夜的黑盘子里,闪烁的星星也不会看上去像啃过的巨大的果核。我推断你并不缺少新的食物;长夜漫漫,我们的旅途还会有交集:不在我这里,就在你那里;不在爱的奇迹里,就在你的轮回中。我会继续收集果核里的种子,直到遥远对死亡构成一次决定性的播种。

■边缘人类学入门起风后,细长的芦苇顺势摇晃任性的枯黄,不再甘于仅仅充当静观的对象。万一存在的深意被自称是过客的人看走眼了呢?这么冷寒的天气,冬天的色彩居然不受影响,比主观还镇静;难怪起伏加剧情绪之后,它们试图摆脱人类的视线强加在它们身上的固定形象——要么是铺垫,以便人生故事堕入俗套时,时间的消耗可以找到一个纯粹的理由;要么是背景过于单调,在岸边,它们带给命运的荒凉俨然如一种新的风姿。借助主动性,它们开始试探与我们互为边缘的可能。不就是把现象掉一个个嘛。在你面前,它们依次充当过世界的边缘,人生的边缘,风景的边缘。出于回报,在它们面前,你敢不敢暴露我们身上的那个边缘。或者,有没有底气在世界的虚无中也信任一把即兴性?就像帕斯卡感叹的那样,所有的肢体都借自禾草挺拔,但是很明显,它们的舞蹈已远远超出植物的义演;当你不再把它们简化成合影时的背景,它们的舞蹈就会把你带向宇宙的深处。在那里,随便扭下腰肢,都是最好的游戏。——赠吴向廷

■秘密治疗入门视野即秘密治疗。所以,选择性必须突然强化到让寂静陷入大面积晕眩。接下来的事,就托付给心灵的瞬间吧。碧绿,以至于清风不得不让出主角;但是,与此有关的人生的空白绝不是空出来的。摇曳,甚至让浩瀚获得了一次美妙的精确,以至于野火不得不暂时充当配角。请注意一下领略和记忆的时间差。一片草海能否构成一种风景,是对全部的历史的挑战。深入之后,作为一种高度,眷恋来自却盘旋的鹰隼。去地狱的边缘举报滩羊的死因吧。或者,查一查,从附近化工厂里冒出的雪白的浓烟,土拨鼠究竟代持了多少股份。我的存在即我的使命。我更渴望接受的考验是,一棵小草能否在我的注视中构成一种独立的风景。——赠雷格

■捞鱼虫的人入门底层的一幕,真相里已没有真实。身穿厚厚的胶布防水服,站在零下的河水中;扭动腰肢时,他无意间暴露了他的年龄,以及他的裤兜里还掖着多少人民币。远远看去,他很像一个环境工作者。毕竟,尚未封冻的小河里还漂浮着一些塑料垃圾;虽然更刺鼻的是,附近的纳税大户趁着周末偷偷排放出的不知名的浓浓的蓝黑液体。走近后才发现,站在小面包车旁抽烟的男人,原来不是他的同伙,但他们早就认识,并且和谐在一种松散的雇佣关系中。当冰水里的男人提着收获,臭烘烘上岸,他会掐灭烟头,痛快地付钱。没错,他比你更需要新鲜的鱼虫。警示牌上仅仅提示禁止游泳,所以他没义务向偶然的目击解释还有没有其他的内幕。

■小小的新神入门第一遍,通过我即通过你,我的,就是你的,绝对到我甚至懒得蔑视命运。我不奢望这人世能理解我们不可分割并不仅仅因为我们的缘分胜过我们是父子。那在时间的背影中晃动的,还能是谁?小小的新神,一点也不怕以灰烬为真理。第二回,通过你即通过我,我们互为边界,在心爱中取长,在记忆中补短,刻骨到灵与肉不再因物质的局限而没法向永恒交代。我这样归纳复活的底限:死亡可以从大地上带走你,却不能从我这里夺走你。第三次,通过你我即通过永恒:我并不担心我会夸大世界的隔膜。从现在开始,追寻即弥补神话:阻隔在你我之间的,所有的深渊最终都会缩小成一双布鞋,浸透了露水,摆放在台阶上。我确信我听到的回音中有一只欢快的雨燕格外清晰:你属于你不止属于我。

■扎猛子入门头朝下。要领是野鸭会的,也难不住角马。但很快,你就独自发现,其实水獭是比角马更好的例子——稍一翻身,潜泳和嬉戏便在它身上完成了一次表演,漂亮到从浮出水面的表情推断,最好的本能都是在水中钻出来的。所以我提醒你要注意一下男孩身上固有的勇敢;但就现场而言,更好的心理暗示其实是天真的爱在父子之间激发的神秘到盲目的信任。我诧异于我的语调里仿佛夹杂着火星人的口音:不困难,呼吸怎么能把你带到世界的深处。不至深,空气怎么能新鲜你因为玩得太累,趴在我肩头竟梦见一只青蛙从荷叶边缘跳进运河,而你刚刚在里面学会了扎猛子。

臧棣,年出生于北京。毕业于北京大学,年获得文学博士学位,年至年任美国加州大学戴维斯校区访问学者。曾获《作家》杂志年度诗歌奖,现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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