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姜琬死之前,好好照了照镜子。

  作为大齐出名的美人,她最让人喜欢的就是这一张脸,可惜啊,命比纸薄,与那萧统为妃,他是天生浪荡子。太后娘娘在世时总相劝,莫因年少贪玩,荒废帝业,拿英伟的列祖列宗教导他,萧统表面答应,转头就埋在她怀里。

  太后娘娘一死,皇后周央掌权,以魅惑皇帝,危害大齐之名,赐她毒酒。

  萧统屁都不敢放一个,因周家兵马逼近宫门,他怕自己小命难保,正抱着周央的大腿求饶,哭声比徐姬拉的二胡还要难听……这也是她最后听到的声音了,姜琬看向窗外浩瀚的苍穹,举杯喝下了毒酒。

  酷烈的鹤顶红,瞬时毙命。

  姜琬感觉自己飘了起来,又落下去。

  在背部占到床板的瞬间,突然浑身难受,好像有蚂蚁在身上爬,又刺又痒,她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此时眼前有个模糊的人影,靠近过来,冰凉的手指碰到鼻尖,好像一股清泉,她迫不及待得抱住他,将唇贴了上去。

  温热的唇抚慰着她,舒服多了,但仍不够,她舌尖灵巧的挤进他齿中,想要索求更多,然而肩膀突然被握住,男人用冷冽的声音轻斥。

  她一下被甩开了,后脑撞到床栏,眼前一黑。

  ………………

  “姜姑娘,你给我醒醒!”

  “你想不想活命了?”

  “你父亲,母亲的命,都在你手里。”

  耳边传来恼怒的声音,姜琬感觉到有人在拽着她的胳膊,非常用力,她头痛欲裂,有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呻-吟声,勉强睁开眼睛。

  昏暗的烛光下,瞧见淡青色的帐幔,半旧的高几,远处四扇的白玉屏风,不由吃惊,这里竟不是她住的叠翠宫了,那里都是奢华的物件,紫檀木的大床,用金丝绣着牡丹花的帐幔,案几上镶满宝石的象牙妆奁……

  这是何处?

  她记得自己已经喝下了毒酒。

  姜琬刚想坐起,那声音又开始斥责:“楚王殿下呢?为何不在,你难道没有留住他?姜姑娘,你是知道后果的,楚王若是不满意,嘉州所有的百姓,包括你的家人,都保不住命!”

  不知何时,身边站着个人,姜琬看向他,三十来岁,肤色微黑,脸色沉郁。她的头突然变得更痛了,原主的记忆涌进来,差点叫她晕倒。

  “你最好给我清醒点,”那男人扣住她肩膀,厉声道,“现在楚王在东厢房,你立刻去见他,你记住了,你身上背负的是几千条人命,”他打量着姜琬,哪怕因害怕失去了血色,可这眉眼仍令人悸动,“你好好表现,得楚王欢心,不止嘉州百姓能得以活命,你自己,将来也有好处。”

  声音字字入耳,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姜琬感觉着原主的记忆,实在不敢相信,她真的活了,而且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要不是那男人十分可恶,她都想伸手去摸一摸,好辨别是不是真的。

  “快起来,去见楚王!”那人又在催促。

  姜琬梳理着脑中好像浆糊一样的东西,试探的问:“你说的楚王,是北燕的楚王,二皇子萧耀吗?”

  那人大怒:“不是他还有谁,你傻了不成?”

  姜琬震惊。

  真是萧耀?真是北燕吗?

  她实在没想到,喝了毒酒,竟回到了一百多年前,那萧耀,算起来,该是萧统的曾曾曾祖父罢?那个太后娘娘十分崇敬,经常提在嘴边的人,甚至还把他的传记给萧统看。

  可那不孝孙子从来都没什么兴趣,倒是她闲暇时,还会翻上几页。

  传记里,楚王萧耀血统高贵,文武双全,胸怀天下,她读了也是倾慕不已,只不过回头看到萧统,又忍不住反胃。如此英武的祖辈,开创了大齐,最后竟是毁在这么一个后代手上。

  看她发呆,那男人用力将她拽起来:“机不可失,你赶快去见楚王,记得,你的父母,还有嘉州……”

  楚王出兵攻打嘉州,知府蒋方不敌,开门投诚,让出府邸于楚王住,且为讨他欢心,将这原主儿连骗带吓的送到这里来。

  面前这男人叫马彦,便是蒋方的心腹,他在此是为确保事情顺利,结果原主有胸痹之病,不知是否因此刺激,喝水之后暴毙而亡,令她死而复生。

  听到马彦又把嘉州拿出来说,姜琬暗自讽笑,萧耀这一生做了三件事,哪怕前半生平定四海,励精图治,最终还是落得个暴君之名,但在嘉州,他绝对没有屠杀过百姓。反倒这马彦,不择手段,同知府蒋方将原主间接的害死了,姜琬打断他道:“马管事,我晓得自己该做什么。”

  语气淡淡的,马彦怔了怔,打量姜琬一眼。

  女人肤色雪白,长长睫毛之下,水盈盈的眼眸似藏了整个春的秾丽,明媚夺目,这等绝色,就不信萧耀不会收下,只可惜那药没起作用,不然两人恐怕早就颠鸾倒凤了,哪里还需要他费力气?马彦想着,又贪恋得看了眼姜琬,叮嘱道:“你知道就好,便不用我再提醒了。”

  姜琬不屑理会他,站起来,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待瞧清楚这张脸时,十分吃惊,心道居然与自己生得一模一样,这小姑娘该不是自己前世罢?不然岂会那么巧?

  实在是玄妙,她最后束了一下腰带往外走去。

  萧耀正在东厢房里,吩咐副将卫凌:“哪里来得女子,你使人去查一下,是否蒋知府家中的女眷。”

  卫凌得令,正要出去,外面随从荣起禀告:“殿下,有位姑娘求见,说有要事。”

  “姑娘?”萧耀眸光微动:“让她进来。”

  很快就通传了,姜琬快步走入屋内。

  对于这个史书上记载的帝王,要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故而她的心竟不可遏制的跳快了起来,直到男人完全得显露在面前。

  她看见了他。

  那个人穿着件玄色的锦袍,肩头披黑色大氅,眉毛长而浓,似墨水一蹴而就,斜飞入鬓,眼睛又非常的亮,如夜空下映射星光的水。他的鼻子高挺,他的唇薄而美,只一照面,就感觉到那烈烈英气扑面而来,好像窗口灌入的夜风,笼罩了全身。

  姜琬一时忘了说话。

  狭长的眸似山林中的月色,有些迷离。

  萧耀道:“你是蒋家的姑娘?”

  声音如箭射来,姜琬回过神,忙躬身行礼:“姜琬见过殿下,回殿下,小女子与蒋家无关。”

  “那为何在此处?”

  “小女子是来求殿下的,”姜琬想起此行目的,往地上一跪,凄声道,“殿下英勇,使嘉州不战而败,而今整座池城都是您的,希望殿下莫要与别城一般对待,大开杀戒……”

  “此话谁与你说的?”

  既为讨好萧耀,那马彦此前自是万般叮嘱,叫姜琬好生伺候,小意奉承,不要激怒萧耀,然而此姜琬非彼姜琬,却是怎么挑拨怎么来。

  萧耀在别城杀战俘,是因那城主曾经背叛萧耀,令他腹背受敌,失去了最敬爱的大哥。时隔两年,他占据别城,哪怕那城主开门投诚,亦是株连九族,被杀一百余人,整个家族彻底从世上消失,与嘉州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但姜琬却是道:“是知府大人说的,他同马管事说殿下残暴非常,所到之处,皆是弄得满城血雨,故而强迫小女子来服侍殿下,说殿下虽然善战,但却贪色,只要小女子献上自己,殿下必定……必定会言听计从,”说着挤出两行眼泪,“小女子不太信他们这番言论,故而才来请求殿下,殿下您看起来英武神勇,必不会如此不堪!”

  脸色苍白,楚楚可怜,让萧耀生出一种错觉,刚才那个人不是她。

  可女子身上幽香阵阵,还有那双眸,他不会认错……

  之前对他又亲又摸,恨不得将他腰带都解下来的女人,现在却口口声声说是被迫的,萧耀脸色微沉,跟卫凌道:“你把马管事抓了,让则平好好审讯,果真他有胆子做此事,便提他脑袋来见。”

  姜琬听了暗暗得意,心道史书没有白看,萧耀果然最恨这等小人行径,这回马彦与那知府都得倒霉,正高兴着,耳边却听萧耀道,“若你也参与此事,本王少不得要收两个人头了。”

  姜琬吓一跳,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男人敏锐如鹰一般的眼神。

  姜琬的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奇怪到底何处说得不对,竟让他怀疑到自己身上?这世上冤案错案数不胜数,刚才萧耀命人审讯,万一马彦要拉个人做垫背,硬将她牵扯进来,那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因萧耀一旦认定一个人的错,可是毫不容情的!

第2章

  姜琬越想越担心,大着胆子道:“殿下,小女子绝没有参与,小女子是被要挟,被骗来的,相信殿下您一定能明察秋毫……”

  “本王自会分辨。”他打断她,语气平静,却不怒自威。

  姜琬一口气卡在喉头,再不敢说了。

  屋里静悄悄的,萧耀坐着,她跪着,丝毫声音都没有。姜琬跪得太过僵直,不一会儿,脖颈,后背都有些难受。她偷偷睨了一眼萧耀,见他没注意自己,便稍微扭动了一下脖子,又抬起下颌,叫背也舒服点儿。

  萧耀虽没有看她,但那一道妙曼的身影却因为烛光印在了墙上,像弯曲的山峦,起起伏伏。他收回目光,站起来,踱到门口。

  姜琬忙又跪好了,在心里祈祷那则平一定要将马彦拷问出实话。

  不然她真的冤死了!

  时间难熬。

  过得小半个时辰,卫凌终于回来,走入堂内禀告道:“马彦供认无误,确实败坏殿下名声,威胁姜姑娘来服侍殿下。”手一抛,一颗人头猝然落下,那眼眉都不是眉眼,血淋淋的不知遭了什么刑罚。

  从没见过如此可怖的东西,姜琬虽然松了口气,但也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转过了头。

  萧耀看她一眼,问卫凌:“别的没提吗?”

  卫凌知道他想问什么:“那马彦都招了,说之前给姜姑娘,”声音放低下来,“曾喂过合欢散,但他又说,没起作用。”

  萧耀眸色幽深。

  恐怕还是有用的罢,不然姜琬应不敢冒犯自己,但刚才她控诉的时候并不曾提,不知是出于害羞,还是不记得了?听闻媚药会让人迷失本性,她又被撞晕过……萧耀心思微转,又抛开了,不想再深究,这女子,他又不会再见的。

  转过身,对着姜琬道:“姜姑娘,既与你无关,便走罢。”

  但姜琬此时真不想动,那人头就在屋中央,离她很近,走过去,必然是要路过的,她实在是有点害怕,由不得把手指捏紧了。

  见小姑娘脸色发白,卫凌上去两步把人头拎起放在角落。

  这般体贴,姜琬惊讶,抬头看向卫凌,只见这年轻男人生得颇是清俊,穿着身绣银丝云纹的白袍,看起来很斯文,她朝他嫣然一笑。

  妍丽非常,卫凌轻咳声,撇开眼。

  萧耀见姜琬出了门,与卫凌道:“妇人心肠。”

  卫凌并不辩驳。

  “关于蒋方,马彦说了什么?”萧耀问。

  “说此计就是蒋方的意思,想用姜姑娘讨好殿下,得殿下欢心,从而得到您的庇护……”

  萧耀冷笑:“真正是有出息,自己一辈子竟系于个女子身上!”他负手踱了几步,“这蒋方的名声我早有所闻,鱼肉百姓,无恶不作,你此刻带则平去将他杀了,令知府同知徐铭新接替知府之位,并准备粮草,还有将士们的棉衣。我听说有些城镇已经开始下雪了,希望能在下个月赶到万州。”

  “这恐怕……”卫凌斟酌言辞,“将士们连打了两场仗,伤亡虽不算惨重,却日益积多,且掌医年迈,不曾有幸跟随至此,许多兵士伤口恶化,怕是要多歇息一阵。”

  萧耀闻言看向他:“你左手臂如何了?”

  “能动。”

  上回打仗他被一只羽箭射中左肩,牵连到整个手臂,现在看来,还没有好。

  是要找个掌医了,专治外伤,这也是军队不可或缺的,萧耀沉吟片刻:“将嘉州所有大夫……不,你告诉徐铭新,让他将嘉州最好的大夫送至军营,不然他就等着去跟蒋方会面吧。”

  卫凌得令,疾步走了出去。

  却说姜琬离开知府后衙,一路行往朝云街。

  凭着记忆,她知道原主有父有母,还有个妹妹,不像她,母亲早早去世,贪图富贵的父亲,为钱财,不惜将她送入宫伺候萧统。

  也确实得了好处,萧统看到她就很喜欢,时不时的赏赐下珠宝,只她心里一点不想分给她那个爹,就是想到家中弟弟,不忍心。也不知现在,他们怎么样?恐怕也是难了,周家兵马围困禁宫,萧氏皇族战败,周央厌恶她,自家的人又有什么好下场。

  故而当初,她也只能去死。

  只不知,老天垂怜,竟然又让她活了过来,姜琬嘴角翘了翘,这回,可要活得长久一点了,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这小姑娘,她脚步越发的轻快。

  姜家此时却正愁云惨雾,柳氏刚才都哭晕了,见她醒来,姜保真给她把了把脉道:“娘子,你莫要这般着急,小心身子……我现在就去把琬琬救出来!”

  相公是大夫,丝毫没有武功,去了不得要掉脑袋?柳氏吓得止住泪水,紧紧抓住他手臂:“那楚王杀人如麻,一路打到这里,手下又有这么多兵马,你怎么能救得到琬琬?你去了,不是送死吗?”

  她指甲几乎掐入他皮肤。

  姜保真心如刀割,是他无用,嘉州沦陷,知府说楚王喜美色,指明姜琬去服侍,不然便要屠城,女儿为保住他们的性命,愿意前去。他拦不住,知府派了衙役来,拔刀威胁,只好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而今后悔也无用!

  屋里断断续续的有哭声,姜琰站在院子里,拿着一根细细的木头在削,她已经削了半天了,一头削成了剑刃般锋利的刺,地下全是木屑,厚厚一堆。她站在那里,突然浑身使力,把木头往前一推,脑中在想象,把这东西扎入蒋方的心脏,会是何等滋味。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姜琰侧耳,听见姜琬道:“我回来了。”

  姜琰大喜,疾步上去开了门。

  月光下,姐姐站在那里,眉如远山,目似秋水,穿着件桃红色的短袄,摇曳生姿。姜琰扑到她身边:“姐姐,真是你,我差点……”她回头大叫,“爹爹,娘,姐姐回家了!”

  小女儿的声音响亮,姜保真霍地站起来,扶着柳氏出去。

  院子不大,安静清幽,空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药材味,姜琬站在这里,有些陌生,可不知是不是原主的关系,心头却满是喜悦,她伸手轻轻拍了下妹妹的肩膀。

  姜琰抬起头,露出张秀丽的小脸:“姐姐,你没有事情吧?”

  姜琬还没答话,柳氏疾步奔过来,颤抖着将她搂在怀里:“琬琬,都是娘不好,你受委屈了!琬琬!”

  她的眼泪流下来,好像小溪。

  姜琬抬眸打量,见这妇人的脸与自己有六七分的相似,但很瘦弱,透着病气,她忙道:“娘,您别哭了,楚王没有碰我,我也没有受委屈呢,是楚王放我回来的。”

  柳氏惊喜交加:“真的吗?楚王放你,他没有……要求什么?”

  “是的,楚王没那么可怕。”

  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姜保真跟柳氏松了口气。

  虚惊一场,柳氏拉着她的手进去:“那就好,那就好,总算逃过一劫。”她摸摸女儿的脸,叹息一声,“幸好楚王不贪色,我原本以为……真是幸好!”

  姜琬为萧耀正名:“楚王公正严明,既不贪色也不会滥杀无辜,是知府骗人,而今马管事已经被楚王杀了,恐怕他也逃不过。”

  众人面色一变。

  小姑娘家不适合说这些,姜保真端来热好的饭菜,打岔道:“我们都没有吃饭,而今总算有胃口了,来,琬琬,坐下吃饭。娘子,你也吃,多吃点。”又招呼姜琰。

  四个人围坐一桌,欢声笑语。

  但蒋方就没有那么欢喜了,卫凌行到他的住处,不等他辩驳,便命韦则平将他脑袋砍了下来,一路提到知府同知徐铭新的府上,差点把他吓得尿裤子。

  不晓得蒋方怎么得罪萧耀了,徐铭新噗通一声跪下来:“卫将军饶命!”

  卫凌是萧耀的心腹,也是名将军,不过让他得以重用的并不是武功,而是他的谋略,萧耀这两年,连夺三座城池,两座重镇,与他不无干系。

  “只要卫将军能保住小人的命,小人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卫凌撇唇一笑:“我是奉殿下之命而来,你放心,你的脑袋还有用。不止如此,你还升官了,蒋方的位置现在是你的。”

  可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儿,徐铭新心里苦,叩谢道:“多谢殿下提拔,小人一定尽心尽力,匡扶殿下!”

  卫凌坐在案几一角上,拿起上面的白玉镇纸看了看:“粮草,兵士的过冬棉衣,你速速准备,另外还有掌医,要你们嘉州最好的,明日就送来!”说着把镇纸往地上一摔,“这掌医如若迟了,你便是这结果。”

  徐铭新躬身道:“请将军放心,小人立刻着手去做,不会让殿下,让将军失望。”

  “那最好不过。”卫凌打开门出去。

  风吹进来,徐铭新又是一阵颤抖。

  掌医,嘉州最好的大夫……他心头闪过一个身影,连忙叫了衙役进来,吩咐事宜。

第3章

  姜琬昨晚睡了一个好觉,一个她上辈子都不曾睡过的好觉,哪怕这身下的棉絮不够厚实,哪怕这盖得被子不够柔软,可却从未有这样的安心,竟是睡到快午时才起。

  刚刚屐了鞋子,柳氏就进来了,捧着一大盆温水,上面搭着手巾,是给她净面的。

  “哎呀,娘我自己来,您坐着歇息罢。”

  “这点事儿我岂会做不动?”柳氏拿起手巾放在温水里浸湿了搅干,递给她,“来,擦擦脸。”

  姜琬笑道:“谢谢娘。”

  柳氏看着她,满脸喜欢。

  两个女儿,姜琬是最懂事的,自小就体贴人,别看生得这般好看,一点不娇气,自己不舒服都扛着,又疼爱妹妹,也不知他们夫妇俩多好的福气,才能有这么一个女儿!

  柳氏道:“你要是累,就再睡会儿。”

  “不累,我现在精神很好。”姜琬洗漱干净走出去,只见姜保真就在院子里,蹲在地上,从一个竹编的篓子里取出许多的药材来。

  “爹爹!”她叫一声,走过去看。

  新鲜的药材,散发着清香,柳氏也过来询问:“相公,前阵子不是已经炮制过许多了吗,怎么今日又挖了这么多?”

  “那里够用啊,最近伤者太多,把药都用光了,便算我日日去挖,甚至去药铺买,都不够。”姜保真叹气,“哎,这乱世,何时才能结束,他们争得是权势,老百姓们丢得都是命!”

  姜保真是大夫,也很有仁心,姜琬想到前世自己那好吃懒做的父亲,顿时对他又多了几分好感,正要去帮忙,听见姜琰在厨房叫道:“姐姐,快些煮饭了,我都饿极了!”

  柳氏病弱,寻常只做些针线活,姜保真要出去看病,妹妹又小,多数时候都是她在煮饭的,姜琬答应声,快步走向厨房。

  往前姜琬身边只有父亲与弟弟,家务活儿都是她一手抓,便是去了宫里,闲来无事也常做点吃食,有御厨指点,手艺越发的纯熟。这会儿去了厨房,姜琰烧火,她择菜洗菜,很快就烧了四菜一汤出来。

  柳氏帮丈夫整理药材之后,原想来帮忙,一看居然都烧好了,忍不住说姜琰:“琬琬昨日受到惊吓,你这孩子怎么还叫她烧呢?”

  “姐姐烧的好吃!”姜琰吃惯了,只觉自己做得难以下咽。

  “娘,楚王没有动我,有什么惊吓的,我没事。”她端起菜放到东屋的八仙桌上。

  饭香飘出去,引得姜保真也过来。

  众人吃得一口,纷纷称赞,姜琰道:“比以前的还好吃呢,这个韭饼真香!”

  她手艺肯定是比原主的好,毕竟得过御厨指点的,姜琬眼睛一转:“总是这般做菜,一做好些年,我也觉得无趣了,便做点改动。这里头的臊子炒得半生不熟放进去,味道就不同了。”

  “琬琬手真巧。”姜保真笑道,“阿琰,你要好好学学,不能老让琬琬一个人做饭,给你姐姐分担一些。”

  姜琰连连摇头:“我要学武!”

  这话叫姜保真大吃一惊:“混说什么,哪有女子学武的?”

  “我不管,我就是要学。”姜琰道,“无人教,我便自己练。”

  她不想再看到家人被欺负,那时候姐姐被抓走,她心里想,若是自己有武功就好了,把蒋方的人打得屁滚尿流,看他们还敢不敢来!

  “阿琰!”

  “好了,好了。”柳氏轻咳一声,“阿琰只是说说,相公别骂她了,快些吃饭吧。”小孩子的话如何当真,再说,就算想学,也没有人教她的。

  姜保真又瞪了姜琰一眼,方才重新拿起筷子。

  用完饭,姜琬便要去洗碗。

  在宫中,锦衣玉食,身边少不了奴婢伺候,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然而来到这里,却觉天天做这些定然都很欢喜,她往前做梦都想要个这样的家。

  结果柳氏跟她抢:“琬琬去坐着吧,你身子也不是很好的,歇一歇。”女儿有胸痹病,虽然不重,可偶尔也会发作,不想她太累。

  “不用,娘去歇着吧。”

  “这点事儿娘做得动……”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有人大声喝道:“快点开门!”

  声音非常的大,柳氏想到上次姜琬被抓去时,好像也是这种情况,一下如惊弓之鸟,吓得脸色发白,忙把姜琬藏在身后,叫道:“相公,相公!”

  姜保真走过来,安抚的拍拍她手臂:“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儿,你莫担心,既然楚王将琬琬放回来,断不会又将她抓走的。”

  这倒也是,柳氏略微放松了些。

  姜保真去开了门,却见是两个衙役,心头咯噔一声:“你们有何事?”

  “跟我们走一趟!”

  “去哪里?”姜保真怒道,“上回抓了我女儿不说,这回又轮到我吗,你们不能这样无法无天!楚王殿下可是放过我女儿了,你们这样私自……”

  “这回便是楚王殿下的意思。”衙役冷笑道,“将你那些药材收拾下,跟我们走。”

  柳氏在里面听着,疾步冲出来:“你们要抓老爷去何处?”

  姜琬姐妹俩也跟上来。

  怕柳氏担心,姜保真道:“别怕,既然要收拾药材,许是为治病罢?”他冷静下来询问,“楚王殿下可说过,到底为何事?”

  “别啰里啰嗦的,叫你去就去!”衙役道,“快些,拖拖拉拉的,别怪我们动手。”

  凶神恶煞的,姜保真只好叫姜琰拿药箱来。

  姜琬见状秀眉微颦,印象里,萧耀不像受伤的样子,到底为何会请姜保真?她接过姜琰手里的药箱背在身上:“爹爹,我同您一起去!”

  “这使不得,你留在家中。”

  柳氏也差点叫起来。

  “爹爹,您听我一言,我此前见过殿下,与殿下也说过话,比起爹爹,可是熟悉多了。女儿陪您一起去,假若有什么事情,女儿自觉一定能帮上忙。”怎么说,她也是看过萧耀的传记的,对他的认知,可说没有人比她更是清楚。

  “娘,您想爹爹平安回来的话,便准女儿去罢。”她目光坚毅。

  柳氏怔了怔,到底是担心丈夫,听女儿说得在理,便道:“也罢,但你要答应为娘,一定不要做傻事。”

  姜保真:“琬琬……”

  姜琬挽住姜保真的手臂往外走去:“爹爹,您别多说,相信两位衙役哥哥也不会不准的,是吗?”

  粲然一笑,叫那两个人的骨头都酥了,暗想这等绝色送去给楚王,他竟然都不曾收下,真是暴殄天物,哪里说得出拒绝的话,几乎同时间都咽下一口口水,其中一个衙役摆摆手道:“走吧,反正楚王殿下也没说几个人。”

  姜保真叹口气,随着出去。

  巷子里已经停了一辆骡车,父女两个坐上去,衙役在对面看守着,那车夫立刻便挥起鞭子,催得那骡子飞奔而去。

  竟是出城了,姜保真越看越不对劲,眼见远处一座座营帐,失声道:“是军营!”吓得扭头看女儿一眼,这里面可都是莽夫啊,连忙撕了一块袖子下来递给女儿,“将脸蒙住!”

  姜琬听从,扎在脑后,那衣袖上一股子的药味,呛得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两人下来,被衙役送到大营门口。

  接待的是营中的一位校尉黄式,领他们父女俩前往伤兵营。

  姜琬脸上虽然戴着父亲的袖子,可这身段藏不住,行时裙摆摇曳,好似莲花徐徐展开。兵士们瞧见,挪不开眼睛,粗鲁一些的,已经调笑得叫着小娘子了。

  姜保真十分担心,问那校尉:“殿下叫我来,是只为治这些伤兵吗?”

  “对。”黄式脾气不错,笑道,“大夫莫怕,我们殿下最重视军纪,他们不敢冒犯的,您治好伤者就行。”

  姜保真松了口气。

  那伤兵营里躺满了人,血腥气冲鼻,姜琬第一次闻见,差点呕吐,但却见姜保真并无一丝的嫌弃,蹲下来与那些伤兵一个个相看,叫她将药箱打开取药。

  遇到伤势严重的,他甚至亲自动手,拿一把巴掌大小的刮骨刀给他们清除污肉,那些东西十分恶心,可怕,流到他手上,沾到衣袍上,腥臭难闻,然而姜保真浑然不觉。

  姜琬肃然起敬。

  听说嘉州最好的大夫在治伤,萧耀也来了伤兵营,将将进去,就瞧见一个女子正在姜保真身边,她半蹲着,脖颈修长,背影窈窕,有些眼熟,等那些兵士尊称殿下的时候,那女子转过了身,回眸间顾盼生姿。

  “是你。”萧耀与她目光对个正着。

  他居然认出自己了!

  瞬时,姜琬心头一喜,她只露出一对眼睛,男人就认出来了呢,可见他对自己很有印象,她正待躬身行礼,萧耀却挪开了目光,看向姜保真,淡淡道:“这姑娘是你带来的吗?你是大夫,她是什么?”

第4章

  姜保真一个激灵,几乎不敢抬头。

  萧耀年轻,但威仪很重,在大元人眼里,更是个可怕的侵略者,故而姜保真很担心女儿。生怕被萧耀责罚,想到姜琬年幼时,自己也教过她草药的知识,忙道:“回殿下,小女乃草民的副手,刚才草民不知要来军营,只当寻常治病,便是将她带着了。”

  听到这话,姜琬后背冒汗。

  姜保真简直是搬石头砸她的脚,还不如老老实实说,女儿担心他,故而跟着来看看呢,这样也许萧耀不会起疑,因她哪里像副手嘛。

  果然萧耀淡淡道:“没想到姜姑娘是副手,想必寻常也见过许多伤者。”指着位士兵,“你将他的伤处理一下。”

  那人浑身流脓,姜琬看一眼,险些当着男人的面就吐了,勉强忍住道:“殿下,恐怕小女子不能胜任,因只会识别药草,懂些皮毛功夫,平日里帮家父打个下手罢了。”

  怎么办呢,总不能拆穿父亲,姜琬只好装糊涂。

  “确实如此,殿下,”姜保真上前两步,挡在女儿面前,“人命宝贵,还是草民来罢!”

  他挽起袖子,毫不犹豫用手碰触那些毒脓。

  萧耀看着他,不再说话,但眼神好似有重量般,让姜保真觉得自己的肩膀都要被压塌了,由不得额上汗水涟涟。幸好萧耀没有追究,说道:“你好好医治,药材若是不够,尽管问校尉拿。”

  姜保真松了口气,低声同姜琬道:“你去给伤势轻微的将士包扎罢,用那瓶黑玉膏。”

  父女两个各司其职。

  萧耀站在营内西侧,与副将陈尧说话。

  在嘉州几乎没动一兵一卒,但上一场战役却是惊心动魄,卫凌跟陈尧都受伤了,陈尧伤在腿上,不能行走,他打算让他坐车先回燕京休养。

  陈尧不太愿意,觉得自己还行。

  萧耀正当要劝,却突然发现对面的伤兵不太对劲,一个个都朝着同个方向看,要么舔嘴唇,要么咽口水,要么脸红,他转过身,看见了姜琬的背影。

  她正在给一个伤兵包扎肩膀,好像很不熟练,手忙脚乱,时不时的蹲下来拿东西,弯着腰,翘着臀。

  虽有裙子遮掩,可那轮廓实实在在的显露着,管中窥豹,能想象出那种浑圆……萧耀撇开眼,大步走到营外,对着姜琬喝道:“你出来!”

  姜琬吓一跳,抬起头看向他,发现萧耀的脸色有些阴沉,暗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心惊胆战的走出去。

  男人身材高大,站在面前把整个阳光都遮住了,姜琬立在阴影里,觉得冷,低声道:“不知殿下叫小女子,有何事吩咐?”

  “你回去吧。”

  “什么?”姜琬本以为要被训斥呢,结果男人突然放她走。

  她很吃惊,微微睁着双眸,不解。

  离得近,香气袭人,如看不见的暗器侵入锦袍,萧耀眸色变深了些:“不想走吗?”

  “不是……”姜琬当然不肯在军营了,她本来是担心父亲,但既然是给伤兵疗伤,应该无妨,既如此,她怎么想面对这些腐肉污血呢?

  实在是有点可怕,而且她真的不会!

  “那就走吧,”萧耀吩咐近旁的兵士,“叫黄式送她回去。”

  他再不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毫无留恋,两次见面,两次都叫她走,虽然她都是想走的,但瞧着男人的背影,似乎又有那么一点失落,比起萧统对自己的贪慕,这位曾曾曾祖爷也太冷漠了罢?好像从没有注意过她,姜琬轻轻咬了咬唇,这史书上的大人物或许也只能远观了。

  她同姜保真告别,随黄式回家。

  姜保真这一治疗,足足用了四天,才勉强将所有伤者看完,最后一日临走时叮嘱校尉道,说最好再休息半月左右,方才能痊愈。

  这趟回到家,柳氏大松了口气:“总算不用去了罢?”

  “应该是的。”

  “这就好了,我原本真是提心吊胆呢!”柳氏拉着姜保真的手,“你快些清洗一下,去歇息歇息,睡饱了再出来吃饭。”

  这几日确实很累,差点撑不住,姜保真洗了个澡,绞干头发,沾到枕头便沉睡了过去。

  外头柳氏要洗米,发现没米了,叫道:“阿琰,我记得早上让你去买米的,你没有买吗?怎么缸里没有呢?”

  姜琰支支吾吾。

  早上她一个人拿着棍子在后院瞎练功,完全忘了这事儿,姜琬看在眼里,有点好笑,上来道:“娘,我去吧,要买多少米?”

  “你还是在家中。”柳氏担心。

  “娘,没事的,您难道想要女儿在家里待一辈子不成?那我可要闷死了,”姜琬拉住柳氏袖子,“您别担心!”

  那确实也不是个办法,柳氏叹口气,将铜钱给她:“先买两斤,重的你也提不动,买好就回家。”

  姜琬笑着答应。

  柳氏提醒她戴上帷帽。

  嘉州因是开门投诚的,故而城内并没有多少损毁,走出去,也没有什么异样,不见兵士在街上横冲直撞,也不见抓捕谁,行人来来往往,叫她突然想到那校尉的话,说萧耀很重视军纪。看来他约束得不错,哪怕占据了这座城池,也没有乱起来。

  姜琬拢了拢衣袖,沿着门口的街道往前而行。

  布衣荆钗掩不住秀色,总有人会看过来,甚至有一辆马车因她,放慢了速度。

  凭着记忆,姜琬寻到那卖米的铺子,递去铜钱:“给我两斤米。”

  声音好像黄莺般的动听,她立在这拥挤的地方,如横生出的一株牡丹,芳华艳艳,引得众人侧目,有几个女子忍不住说三道四。

  “不是已经送给楚王了,没想到居然还来这里买东西。”

  “早就回家了,你没听说吗?”

  “是吗?那可惨了,连个名分都没有,我原本以为她能做楚王的侧妃呢,现在哪家会娶……”

  声音不高不低的,恰好能传入耳朵,姜琬嘴唇抿了抿,当做没有听见,这些话语她早就习惯了,往前住在村里时,何时不曾有闲言闲语,她不去招惹,那些人也会招惹她。

  她视为耳边风,不受影响。

  “你们都给我闭嘴!”倒是卖米的听不下去了,“姜大夫仁心仁德,救治了多少人,你们家中也有得过恩惠的,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那几个女子噤声不言。

  姜琬向他道谢,买了两斤米。

  谁想到回去时,路过一处巷子,竟从里面窜出来一个人,把她嘴巴捂住了拖到巷子里,阴声道:“我在你家门口守了五天,你总算露面了,贱人!你到底在楚王面前说了什么?他将我父亲杀了!”

  他摘掉她的帷帽,扔在地上。

  面前的男人身材微胖,吊梢眼,鹰钩鼻,她想了想,认出了是谁,那是知府蒋方的儿子蒋世昌,早前曾调戏过原主几次。

  眼见巷子安静,前后无人,姜琬心头掠过一片阴翳,感觉十分的危险,低声道:“蒋公子,我一介女流,如何能让殿下出手呢?您误会了。”

  “你给我闭嘴,若不是你,还会有谁?”蒋世昌盯着她的脸,“都怪父亲不听我的,我早说了,献什么美,还不如将你送给我!而今倒好,”他一把捏住姜琬小巧的下颌,“你肯定是吹了枕头风,让楚王杀了我父亲,不止如此,将马彦也杀了。”

  男人比她高多了,要想逃脱,委实困难,姜琬睫毛颤了颤,流出两滴眼泪:“蒋公子,我与知府大人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知府大人也是为百姓的命,不得已请我去见楚王……蒋公子,我真的没有,不信你使人去查,楚王他根本就没有碰我,岂会听我的话呢?”

  “他没碰你?”蒋世昌审视她一眼,突然高声笑起来,“你骗谁?当我傻子吗?”

  这嘉州所有的男人,恐怕都想占有她罢,只不过姜保真救人无数,颇得民心,寻常人不敢得罪。蒋世昌鼻尖闻着女人身上的香,盯着她因害怕,微微发抖的樱唇,浑身越来越热,暗道嘉州被占,父亲又死了,他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还不如先享受了这美色。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他死死掐住她下颌,低头就往下亲了去。

  姜琬没料到他胆子这么大,竟然想在这里行凶,立时拼命的挣扎起来,手脚并用。就在这时,蒋世昌却发出一声哀嚎,整个人好像被风卷了出去,狠狠撞在对面的墙壁上。

  她定下心,发现这巷子里多了一个人。

  一个看着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剑眉星目,穿着一身华服,那衣袍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是有金线夹杂其中。他腰间悬着一把宝剑,剑柄上镶嵌着红色的宝石。

  应是贵族无疑,姜琬惊讶。

  蒋世昌感觉自己被打断了肋骨,疼痛难忍,十分恼火,弓着身叫道:“你是谁,你竟敢对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完,那人手里的剑已经出鞘,嗤得声戳入了他的心口。

  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今日就死了,蒋世昌瞪着眼睛,慢慢滑倒下来。

  血流淌在地上,姜琬捂住了嘴,过得片刻,抬头看向那男人,

  男人也看着她。

  终于可以仔细的看一下了。

  刚才在马车里见到她的身影,他就断定是个美人儿,而且是平生不曾见过的,便是一路跟至此地,而今……目光打了个转儿,果然不错。

  他伸出手,抬起姜琬下颌,盯着那一双美眸道:“你叫什么?”

第5章

  手指修长,指腹又有些粗粝,弄得她发疼,姜琬感觉着这侵略性十分大的动作,心头咚咚直跳,试探的问:“请问公子是……”

  这人道:“我在问你名字。”

  完全不容许她发问,足见其强势,姜琬垂眸不语。

  睫毛微微颤动,如蝴蝶之翼,投下月牙般的暗影,她靠着墙,脸颊没有什么血色,但却似夜里偷偷开放的昙花,有种羸弱的秀丽,安静的清芳。男人欣赏了会儿,手指沿着小巧的下颌抚到了她眉毛上,哂笑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问不出来吗?”

  他触过她根根眉发:“你家门口有两棵枣树……”

  也是巧,他刚刚入城,观嘉州民风,便看到她推了门出来。

  姜琬身子越发僵硬,咬唇道:“小女子叫姜琬。”

  “怎么写?”

  “孟姜的姜,琬是‘玉琬徒见传’的琬。”

  “交友义渐疏。”那人挑眉,“好名儿,看来你父亲应能识文断字。”凑上来,呼吸几乎拂到她脸上,“阿琬,你知道什么叫礼尚往来吗?我给你杀了恶人,你该给我什么?”

  简直是哄孩子的语气,姜琬心想,她年少时也被许多人哄过,要么拿了糕点过来,要么拿了首饰,在通往她家的路上,堵截她。这时候,父亲总会跑出来赶走他们,说“我们家阿琬可是要跟着达官贵人的,你们拿这些破烂,也有脸来搭话?”

  后来果然被他说中,姜琬手指在袖中捏了捏,瑟瑟发抖:“公子想要什么,我只带了铜钱出来,刚刚买了米……”

  她今年十五,虽然身段已长了一些,但脸孔看起来还有些青涩,这人显然是当她不知世事的小姑娘般调戏。

  姜琬摸出两文铜钱:“我只有这些了,要不,您随我回去,我让母亲拿银子来报答您。”

  斑驳的铜钱有些脏兮兮的,但她的小手却洁白无瑕,那人嘴角微挑:“我像是缺钱的人吗?阿琬,”他从袖中提出一串金珠,“好看吗?”

  金灿灿的,可值钱了。

  姜琬心里想骂人,瞧着他炫耀的样子,都有点不想演下去,可她若不露出一派天真,这人只怕就没什么耐心哄她了。若对她直接下手,凭他们家肯定是难以抵抗的。

  她眨眨眼睛:“好看。”

  “送你。”他递给她。

  姜琬不敢接:“公子不是要我答谢吗,怎么能拿您的东西。”

  怯生生的,如碧绿湖水里初生的小荷,娇弱动人,叫人恨不得掐下来,养在瓶中悉心照顾,那人呼吸有些不稳,差些想要低头。但他平生不愿强迫,尝过的女人皆是出于自愿,而今这一个,也不例外。

  把金珠塞在小姑娘手里,他道:“我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里真的要你答谢,这珠子给你,当赔礼罢。走,我送你回家。”

  姜琬惊讶得看向他。

  女人一般在这个时候就会对他改观了,那人微微一笑,显得更是俊美了,手顺势搭在她肩头,拥着她走向马车,并且还将米捡了起来。

  姜琬眼眸微转,坐在马车之后,紧紧挨着另一头,离那男人远远的。不过她不会真的那么老实,暗自四处打量了下,越发肯定这人应是出自勋贵之家,用得案几,茶壶,哪怕是厢内铺着的毛皮,都是极贵重之物。

  可会是谁呢,应不是嘉州之人,毕竟是败方,不可能如此高调的杀人,难道是燕国的人?

  她思索时,马车停了下来。

  那人送她下车:“我今日有事要办,下回再来看你。”

  姜琬心想,还有下次么……

  她一阵头疼,低低嗯了声。

  那人看着她的背影,心想这小姑娘而今年纪还小,若是再长两年,不知该如何出色,不由一阵心猿意马,就想早早让她为自己动心,忠于他,他自会让她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他嘴角挑了挑,叫车夫驾车。

  姜琬走入屋内,迎面就见柳氏着急得迎上来,叫道:“琬琬,你怎么去那么久!可把我担心死了,生怕你遇到什么事情呢,下回还是叫阿琰去罢。”

  “我是打算再买些什么,故而耽搁了时间,但看来看去,最后还是只买了米。”姜琬只能撒谎了。

  柳氏松口气,笑道:“你无事就好!”

  姜琬道:“娘,我去洗米烧饭。”

  柳氏立刻喊姜琰:“阿琰,快来帮琬琬,我去院子里摘一些冬菜。”

  姜琰闻言过来,姐妹两个说说笑笑去了厨房。

  知府的府邸里,萧耀坐着听黄式禀告。

  “那姜大夫医术高明,伤兵们都说,他的药对症,比起原先的刘掌医,有云泥之别,殿下,”黄式非常欢喜的告诉他另外一个好消息,“陈将军的腿伤也有好转,他原先站不起来,而今拄着拐杖就能走了,没想到,这嘉州竟然有此等神医!”

  当日萧耀注意过姜保真,除了医治手法无可挑剔外,他对伤者的态度也很令人欣赏,如果来军队做掌医,很是合适,正想着,荣起禀告:“殿下,济宁侯前来拜见。”

  “傅英?”萧耀惊讶,暗道他怎么会在嘉州,“请进来。”

  傅英大步而入,一来就拱手笑道:“二殿下如此快速就拿下嘉州,实在可喜可贺,难怪皇上如此信任您,十万兵马都不眨眼睛,就送到了殿下手中。殿下,很快就要去攻打万州了吧,想必有嘉州做供给,粮草充足,对殿下来说,也是小事一桩。”

  语气像是试探,也像是吹捧,萧耀请傅英坐下,淡淡道:“据本王所知,侯爷此时不应该在嘉州罢。”

  他从燕京出发,挥剑沿信城南下,途中曾听说傅英奉命领兵攻打外夷乌苏。

  傅英微微一笑:“乌苏已经臣服,但我有口谕要传,顺路便是来见殿下了。”

  “口谕?”萧耀挑眉。

  “实在是皇上惦念殿下,命殿下攻下万州便回京都,还能赶上年节。”傅英道,“可惜我还要去一趟云散关,不然便同殿下并肩作战了。”

  “云散关至关重要,还请侯爷务必要拿下。”萧耀吩咐下去,“摆宴,你既然来了,我们畅饮一番!”

  …………

  酒过三巡,宴席散了。

  萧耀喝了醒酒茶坐在正房看舆图。

  万州脚下是大片平原,南临九江,北连玉湖,水路陆路四通八达,是中原物资最为丰饶的地方,他占了万州,等同砍下大元的一条胳膊。

  想起当年的燕国,被大元追击,萧氏皇族一路逃至北边燕京的仓惶,萧耀捏紧了茶盅,总有一日,大元也会尝到这种滋味的!

  不知不觉夜深了,萧耀正当要去歇息,却见荣起急匆匆行到门口,满脸惊讶的样子。

  “何事?”

  “杨夫人来了。”

  “什么?”萧耀怔了怔,“你是说姨母?”

  “阿耀。”谢氏在远处道,“是我。”

  萧耀举目一看,只见前方有座马车停在那里,旁边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头上戴着帷帽遮蔽风霜。他快步走上前去,那声音温和,慈祥,确实是他的姨母,但实在没有想到,她竟然在这么晚的时候来到嘉州。

  “姨母!”萧耀握住她冰冷的手,“快些进来罢,大冬日的,您为何要赶夜路?”

  “本来是打算在中途歇息的,但是听说你在嘉州,想着也不远了,还不如加快行程,这样总比住在客栈舒服吧?这阵子,说实话,我住客栈也住得实在有点腻味,”谢氏抬头环顾一下,“你这院子不错,看来这嘉州知府是个肥差。”

  萧耀将她迎进来,让人点炭火,他一个大男人原本是不用的。

  “姨母,您还不曾说缘由呢。”

  谢氏笑着坐下:“瞧瞧你这急性子。”

  “这能怪得了我?姨母您可是在平凉陪着外祖母的,突然前来,我能不好奇?”

  “你难道巴望我在平凉住一辈子吗?我是要回燕京了。”

  萧耀道:“那为何绕路过来?”

  谢氏道:“我还不是担心你,总是身先士卒的,弄得人提心吊胆!我真怕……”想着又觉晦气,拍着他手臂道,“你答应我,早些回去,将这战事停一停罢,你已经离开燕京大半年了,大元又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打下来的。阿耀,你一个皇子,最该待的地方是京都!”

  她真的担心萧耀,不说沙场危险,宫里还有别的皇子呢,姐姐六年前去世,惠妃去年占了那位置,被封为皇后,但储君之位一直空悬,实在不知,她那前皇帝姐夫到底会封谁为太子。如此,萧耀怎么能在这么远的地方呢,万一有点事情,鞭长莫及。

  看她着急,萧耀道:“将万州攻下,我就回燕京。”

  “真的?”

  “姨母,是父皇口谕命我回去过年节,我难道还能抗旨不成?”

  谢氏怔了怔:“皇上让你回去?”

  “是。”

  谢氏眸色有些复杂,半响笑道:“这样就好了,你趁着这次回燕京,赶快挑个合适的姑娘成亲。”

  老生常谈,萧耀道:“大元不灭,我何来心情成婚。”

  谢氏斜睨他:“这有什么矛盾的地方?我们燕国的开国皇帝十八岁便成亲了,可曾耽搁他南征北战?俗话说成家立业,先成家……”

  “您路途劳顿,快些歇息罢。”萧耀头疼,岔开话头,吩咐荣起,“多拿两条被子来,姨母您就在这里睡罢。”

  “你就怕我提这个,臭小子,”谢氏笑骂了句,“那你睡何处?”

  “我一个男人,哪里不能睡,您不用担心的。”

  萧耀走了出去。

  谢氏看着他背影,叹了口气,自从太子萧勉去世之后,这外甥儿就变得有些沉郁,对打仗也似乎更为投入,可打仗虽然能立战功,树立威信,却未必一定能争到太子之位,萧耀需要更多的支持,再说,他这年纪也真的该成亲了。

  不过娶谁好呢?谢氏思忖了会儿,脑海里闪过一个姑娘的身影。

  她品貌俱佳,父亲又很得皇帝器重,就是不知肯不肯,性子是十分高傲的……谢氏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又想了会儿,方才睡着。

第6章

  姜琬早上起来的时候,听到姜保真在与柳氏说蒋世昌的事情。

  “死在巷子里,都没有人管,刚才蒋夫人哭着叫小厮裹着拖了回去,也不知谁杀的,说是要去衙门报案。”

  柳氏听得脸色发白:“相公,该不会是楚王罢?”

  “应该不是,楚王现在占据这里,想杀谁不行,何必要在这个巷子?你不记得了……”姜保真想说蒋方就是在家里被杀的,但想到自己妻子胆小,住了口,“算了,也不关我们的事情,”他伸出手指搭在柳氏腕上,“你今日如何?”

  柳氏道:“相公,你别每日都给我把脉了,我最近没有不舒服。”

  “那不行,我天天都要给你看一看。”姜保真捉住她的手不让她动,把了会儿,“似乎比前些日子好,这方子再多吃一阵子。”

  柳氏点点头。

  她眸子水盈盈的,十分动人,想当年他去鄠县行医,便是被这双眼吸引住了,想了又想,鼓起勇气去她家讨了水喝,姜保真忍不住低下头亲自己的妻子。

  柳氏脸泛起了红晕。

  见状,姜琬忙往后退,结果与姜琰撞在一起,后者叫道:“姐姐,你踩到我的脚了!”

  “对不住……”

  正屋里的两个人分了开来,柳氏拿衣袖轻拭了嘴角:“琬琬,阿琰,你跟相公烧好粥了,快些来吃,我还做了醋姜。”

  那是她拿手的,姜琰欢叫声走了过去。

  姐妹俩坐下吃粥,姜琬问道:“爹爹等会儿又要去医馆吗?”

  “是,前些日子一直在伤兵营,不知道积了多少病人。”

  “要女儿帮忙吗?”姜琬打趣,“我可是副手呢!”

  姜保真道:“你还是留在家里罢,不然阿琰烧得菜,可是要把我们一家子都吃瘦了!”

  众人都笑起来。

  这般被奚落,姜琰毫不生气:“是啊,是啊,不要我烧最好了。”她可是要去练功的,没有人教,她要自己摸索出一套棍法。

  门外此时传来敲门声。

  姜保真去开门,只见是个身穿华服的年轻男子,记忆里从不曾见过,惊讶道:“请问公子找谁?”他感觉应该是敲错门了。

  “姜姑娘,”来人顿了顿,“姜琬在吗?”

  有些低沉的声音,姜琬听出来了,差点呛到,急忙站起来走到姜保真身边。

  “琬琬,这位公子是谁?”姜保真问。

  当着父亲的面,她有点为难,因为说真话的话,父亲肯定会十分着急。

  那人微微一笑,解围道:“上回在集市问路,多亏得姜姑娘热心指路,故而专程前来道谢,”他询问姜保真,“我能与姜姑娘单独说几句话吗,因为马上要离开嘉州了,想好好谢一谢姜姑娘,因为她的帮忙,我才没有耽搁时间。”

  姜保真发愣。

  姜琬忙道:“好,公子请随我来。”又看向姜保真,“爹爹,我就同他说几句话!”

  寻到家里这种行径,姜琬最是忌惮的,但她更怕这会惊吓到家人,一发不可收拾。她领着男人走到后院一处僻静的地方,那里堆着用来烧火的木头,还有一些等着炮制的药材,被风一吹,鼻尖便满是药味。

  “公子,上回的事情真的多谢您,但是寒舍实在不方便招待您这样的公子。”

  冬日里,她穿着件酱红色半旧的棉袄,裙子是粗糙的蓝布,乌发甚至都没有梳成发髻,只松松拿一条丝绦束着垂在胸前,可耐不住眉眼出挑,肌肤好似瑞雪,更是有种冰清玉洁之感,好似白莲出水,娇丽却不艳俗。

  那人心跳加速,往前走近了两步:“有什么不方便的,我说过,还要过来的,你不记得了吗?”

  真想不记得,不,想没发生过这件事!

  迎面对着男人的脸,她略微撇开头:“我以为公子说笑,对了……”她将金珠从荷包里拿出来,“无功不受禄,您还是拿走吧,被爹爹发现,我会挨骂的。”

  那人莞尔一笑,握住金珠,也握住她的手:“我送你的,怎么还能收回来?”

  姜琬心一跳,她往前没入宫前,遭遇到的纠缠不少,可乡里乡间的,能有什么贵人,哪里像面前这个人如此嚣张,敢找到家里来,还装作一副好人的样子,想诱骗她这个小白兔!奈何不知他身份……她缩回手,低声道:“我都不知公子是谁,哪日被爹爹,被娘发现,以为是我偷来的呢。这种东西,我们家没有的,就算整个嘉州,也很少见。”

  也是,他想要她,却不表明身份,那当然会让她害怕,那人眯了眯眼眸:“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我叫傅英。”

  傅英?

  姜琬思索,她记得在史书中见过这个名字,傅英……他是济宁侯!

  傅家乃燕国勋贵,当年保护皇帝逃至燕京,深受器重,侯爵世袭罔替。历经两朝,时缝燕国重新壮大,济宁侯又立下赫赫战功,在历史上也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姜琬猜测他是贵族,但实在没想到来头那么大。

  难怪他身上总散发着一种胜券在握的自信!

  见女人一语不发,傅英问道:“听过我的名字吗?”

  “不曾。”姜琬摇头,“您是哪里人?”

  “燕国。”傅英道。

  姜琬闻言抿住了唇,将那樱色压得发白。

  “你别怕。”傅英见状柔声道,“而今嘉州是燕国的了,你便也是燕国人,放心,我不会让你被欺负。”

  姜琬问:“您会一直待在嘉州吗?”

  “不,我马上要去云散关,等我回来,再同你细说。”傅英盯着她细白的脸颊,心想他要带她去燕京,金屋藏娇。

  云散关离得不远,但若是打仗,总得要一个多月吧,在此期间,她得想法办法摆脱傅英,她才不想给他做妾呢!当然是做妾,这傅英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出身,这样来招惹,自己能有什么好结果?她这辈子,绝不会像之前那样,做侧室,服侍荒淫无能的男人。

  “好。”她装作乖巧的样子。

  傅英低下头想亲她一口,她忙挡住了:“我刚才恳求爹爹,只说几句的,您快点走罢,不然爹爹会找过来。”

  只露出水盈盈的眼睛时,竟是透出几分媚意,傅英口干舌燥,奈何她不肯,若是强行上去,只怕要弄哭她,还在家中。他只好放弃了,等回来,有的是时间!

  傅英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姜琬靠在墙上,长长吐出一口气,随即理一理头发,缓和了下神情方才走到正厅。

  姜保真道:“这公子说什么了?”

  “无非是些感谢的话,没什么。”姜琬暂时还不想告知家中,除非实在没有办法了,便是敷衍过去。

  姜保真打量她一眼,发现女儿脸色有些发白,突然想起件事,忙道,“来,给为父把把脉,最近都不曾空闲,竟忘了你的病。”

  姜琬伸出手。

  姜保真凝神闭目,忽然间睁大眼睛:“琬琬,你而今一点不气闷了吗?”他这大女儿有胸痹之症,只是比较轻微,但今儿一看,似乎已经痊愈。

  托死而复生的福,姜琬道:“我确实没有不舒服了。”

  “啊,琬琬的病好了吗?”柳氏上来握住女儿的手,万分欢喜。

  姜琰也欢跳起来。

  唯有姜保真一头雾水。

  他行医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呢,不过兴许是老天垂怜,家里已经有一个病人,女儿健康,那自然是好事。

  姜保真笑起来,拿起药箱。

  此时却听见外面有脚步声,直向着这个方向而来,然后就听见有人敲门,他探出一个头:“请问……”

  荣起站在外面,传话道:“姜大夫,你收拾下行李,过几日就随我们军队出征罢。”

  “什么?”姜保真大惊,“什么出征?”

  “殿下命你做掌医。”荣起笑一笑,“这是你的荣幸,不过姜大夫,你要记得,哪怕是掌医,也要遵守军令的,提早收好,别耽误当日的时间。”

  姜保真呆怔了片刻,突然震怒道:“我不去!殿下呢,我要去见他!”

  他一生的志向是救治百姓,而不是给军队做掌医,再说,嘉州是他的家,他的妻子,他的女儿都在嘉州,他绝对不会离开她们。她们如此柔弱,他走了,谁来保护?姜保真目赤欲裂,凭什么,萧耀一句话,就要让他们一家承受这种离别?

  不,他不去!

  荣起没想到他反应那么激烈,收敛了笑道:“殿下的命令,你难道敢违抗?那是要掉脑袋的。”

  “我要见殿下,”姜保真闻而不听,直视着荣起,“不然我不会收拾行李,也不会给任何伤兵看病的,你可以去这么告诉殿下。”

  “你!”荣起咬牙,萧耀乃皇子,便是在燕京,下得令又有几人敢不从,别说是投降的嘉州,违令者杀了也不为过,可姜保真这种大夫,很是宝贵,胡乱动手萧耀肯定会追究,他道,“你既然要见,我便领你去,不过我必须提醒你,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大夫!”

  这种难题,他是不好解决了,荣起只能带姜保真去见萧耀。

  柳氏听到这消息都懵了,眼见丈夫真的要去,忍不住哭起来:“相公,您便去做掌医吧,千万不要得罪殿下……”

  姜保真这回没听妻子的,疾步往外走去。

  姜琬也是第一次看到姜保真这样坚持,威武不能屈,十分震惊,但她很快就明白了,父亲舍不得娘,舍不得她们,所以才会拼死一搏。

  可是萧耀这种性格,会让他得偿所愿吗?

  不行,她不能袖手旁观,姜琬安抚了下柳氏,也快步跟了上去。

第7章

  听说姜保真来了,萧耀有些奇怪。

  荣起垂下头:“属下着实没有办法,他不肯听从。”

  在萧耀的印象中,姜保真好似很随和,没想到胆子这么大,居然敢违抗命令,他倒想看看姜保真怎么说。

  “带进来。”

  荣起道:“姜大姑娘也求见。”

  那个连包扎都不会的副手?萧耀眸光微动,原本以为再不会见了,结果……他手指在案上轻弹了下:“让她也进来吧。”

  父女两个随之走入堂中。

  “殿下。”姜保真跪下来,“请恕草民的罪,这掌医,草民实在无法胜任,殿下请另寻他人罢!草民相信,这天底下比草民医术高明的大夫很多,实在不缺草民一人的。”

  萧耀道:“要本王非你不可呢?”

  “殿下,草民学医数十年,自祖上传至草民这一代,已经是百年的历史,父亲教诲要用之于民,草民不愿意离开嘉州,嘉州的百姓也习惯找草民看病……”

  “那又如何?”萧耀淡淡道,“本王下得命令,从未有收回的道理。嘉州百姓是命,本王手下兵马也是命,莫非你嘉州的人命更值钱不成?”

  他语调倏然抬高,将姜保真惊得浑身一抖。

  旁边的姜琬也是心砰砰直跳。

  果然,这是一个多么强势的男人!

  凭着父亲,如何说服?姜琬低声道:“请殿下见谅,父亲不止是因嘉州百姓,也因母亲,殿下恐不知,小女子的母亲有病在身,需得父亲医治的,她离不开父亲。殿下若硬要父亲去做掌医,等同于要母亲的命,故而父亲才会斗胆违抗。”

  “殿下,请您能体谅父亲的心,他不是不愿……”

  屋里陆续传出声音,谢氏站在外面问卫凌:“怎么回事?”

  卫凌乃清平侯之子,自小与萧耀一起长大,谢氏将她当做子侄看待。

  “殿下命嘉州一位大夫当掌医,但这掌医不肯,故而荣起将他带了过来,他要面见殿下,推辞掉这个职务。”

  谢氏听得会儿,发现还有女子的哭泣声,摇头道:“是不是家人都过来相求了?阿耀也是,这大夫不成,那就换个大夫好了,何必如此强求?”

  “因这大夫是神医,医术出神入化。”卫凌解释,“便是燕京都没有的,上回来伤兵营,将许多人的旧疾都治好了,不然殿下也不会非得选他。”

  “是吗?”谢氏眸光一闪,抬步走了进去。

  没料到谢氏会进来,萧耀一怔:“姨母……”

  听到这个称呼,姜琬眼睛都瞪圆了,下意识转头朝来人看去。

  那妇人年约四十岁,鹅蛋脸,柳叶眉,一双丹凤眼华光闪烁,穿件紫貂绒的裘衣,下面是条十二幅月华裙,缓缓走来,步态优美,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雍容贵气。

  虽是一个女人,但她在史书上却不是默默无名的,甚至于比她姐姐的名声还要响亮。她在萧耀心中的地位也非常之高,等同于生母。

  姜琬对她很有印象,而今听说是谢氏,由不得看得入神。

  在这片刻,谢氏也瞧清楚了她的脸,心中大为惊讶,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姐姐章怀皇后丽质天生,世间仅有,但这姑娘却是毫不逊色,在这堂中如一片阳光,如一丝春雨,收拢了天地间所有的灵秀,不得不叫人赞叹。

  不过,她的姐姐气质高华,有种凌然,这姑娘却是另外一种娇丽,哪怕此刻脸上沾着泪痕,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容色。

  转瞬间,谢氏心头闪过一个念头,她笑着道:“都起来吧,又不是什么不好商议的事情。”甚至亲手拉住姜琬的手,“这么冷的天,跪着难受的。”

  声音如此柔和,姜琬莫名的红了脸,道:“谢谢夫人。”

  黄莺般的动听,谢氏暗道,这脸配上这音色,当真是少有,她走到萧隐身边坐下:“阿耀,我刚才在外面听见了,这位大夫……”顿一顿,“姓什么?”

  “姓姜,”萧隐低声道,“姨母,您来作甚?”

  略微的有些不悦。

  这孩子从来都是如此,办正事时不容许打搅,可这回她却想插手,并不理会萧耀,看向姜保真道:“姜大夫,你到底为何不想做掌医?若是怕危险,我敢保证,你一定不会有事,我们阿耀不打没胜算的仗,你又在后方,定会平平安安的。”

  “不,夫人,草民很早就立下心愿,救治天下百姓,从不曾想做掌医。”

  “天下百姓么,”谢氏嘴角微微的一翘,“依大夫之见,在这乱世中,百姓最终的安乐到底是什么?是你背上一筐药材,还是这天下一统,再无战争?”

  姜保真心头一震,由不得语塞。

  谢氏朝萧耀看了眼。

  有时候,要以理服人,而不是一味的用强权,这孩子到底还年轻,气势太盛了。

  萧隐却是面色淡淡,不以为然。

  这大道理他难道不会讲吗,只不过有些人却会得寸进尺,以为理所当然,不过既然姨母非要来管,也正好,省了他的力气。

  他端起手边的茶。

  谢氏道:“而今大元什么状况,姜大夫想必你也清楚,皇帝荒淫,贪官横生,不然也不至于兵败如山倒。这回嘉州,你们知府甚至都没有抵抗,就开门投诚了。你应该亲眼所见,大元百姓在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知府蒋方就是个鱼肉百姓的,甚至大敌当前,竟然将自己女儿抢去讨好萧耀,要不是萧耀不贪色,此刻女儿已经沦为他的妾室!

  这一点,他怎么会不清楚?

  可姜保真还是不太愿意,沉默不语。

  至少是在犹豫了,姜琬心想,谢氏果然有一把好口才,只是父亲最担心的还是母亲,她在姜家看得清清楚楚,他们的感情非常深厚,由不得恳求道:“夫人,您说得十分在理,但是父亲这一走,家中就只剩下母亲与我,还有一个妹妹。我们家没有别的男丁,母亲又在病中,父亲如何能不担忧呢?”

  这恐怕才是最根本的理由,谢氏站起来,走到姜保真面前:“你若是担心令正还有女儿,不如我在此许下承诺,收姜大姑娘为义女如何?你们家女眷随我一起回燕京。只要你愿意效忠阿耀,我可以向你保证,令正往后吃得药必是世间最好的,她同你两个女儿,永远都不会受人欺负,如何?”

  这样的慷慨,姜保真目瞪口呆。

  姜琬也没个防备,有点恍惚,直到听到一声闷响,萧耀将茶盅顿在了桌上。

第8章

  实在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冲动,居然要收义女!

  萧耀肃容道:“姨母,望您慎重。”

  “阿耀,我平生遗憾便是没有一个女儿,而今瞧见这姜大姑娘,一眼就喜欢上了,足见有缘,”谢氏笑一笑,再次看向姜保真,“姜大夫,你愿意吗?”

  嘉州被侵占之后,就沦为大元之地了,姜保真听过不少传闻,有些燕国人就喜欢践踏这等地方的百姓,他的妻子那么柔弱,他的女儿如此出众,或许哪一日,自己也真的不能护住她们,上回知府抢人他不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如同今日一样。

  权贵面前,他们皆是蝼蚁,谈什么坚持,谈什么反抗,又有多少用处?难道真的不要命吗,那他的妻子,女儿一样会孤苦无依。

  那么,还不如顺着谢氏,如果可以换得她们一辈子的安宁,自己又有什么不可牺牲的?

  姜保真深呼吸了口气,沉声道:“草民愿意,但草民希望夫人能对天发誓,遵守承诺。”

  “这有何难,我若违背,必遭五雷轰顶,”谢氏毫不犹豫的发了誓,请他起来,“我绝不会食言,当然前提是,我谢家安然无恙,”说罢转头吩咐身边的周嬷嬷,“你去看一下,最近的吉日是哪一日。”

  周嬷嬷应声而去。

  看起来,她是打定主意了,根本不会听自己的意见,萧耀拧了拧眉,奇怪谢氏的想法,她当真是喜欢姜琬才认她为义女?可这喜欢从何而来,今日才见了一面,都不了解。

  周嬷嬷很快就回禀:“夫人,后日便是吉日。”

  “好。”谢氏也是个干脆的人,与姜保真道,“那就在后日行礼罢。”她招招手叫姜琬,“你过来,再给我看看。”

  姜琬此时心情十分复杂,答应声,行至谢氏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

  “姜琬,美玉之意的琬。”

  “好名儿。”谢氏盯着她瞧,越看越喜欢,这世上,要说贵重的,绝不是珍宝,而是珍宝买不到的东西,好比姜保真的医术,好比这孩子的脸,都是世间难求的。

  而今一下都变成自己人,何乐而不为?

  谢氏拉住姜琬的手,轻轻拍了拍:“阿琬,你今日同你父亲回去好好歇息,明儿我会派人送一些东西来,”看这小姑娘脸绷得有点紧,“你别怕我,我既然收你做义女,便是要将你当女儿一样看待的,你往后就是我们燕国人。”

  倒也不是害怕,只是好像做梦一样。

  她居然要做谢氏的干女儿!

  史书上可没有这回事儿,不过原主因病而亡,本就不在人间了,又怎么还会看到谢氏?

  姜琬垂头,低声答应。

  看起来心事重重,可能是受到了惊吓,谢氏松开手:“看你有些累了罢,我往后再同你说。”吩咐荣起送这父女两人回去。

  姜琬拂一拂身告辞。

  萧耀见他们消失在了门口,挑眉道:“姨母,您当真想好了吗?”

  “有什么好想的,这样的小姑娘,我不认,往后有得是人认,”谢氏口渴了,端起茶喝得口,感慨道,“再大一些,必定是国色天香,你说是不是?”

  难道只因这张脸,她就想认?萧耀觉得荒诞。

  想到姜琬跪在地上哭泣,这外甥儿都没有心软,谢氏虽然不必担心他贪色,可这也太不知道怜香惜玉了,忍不住道:“阿耀,你明年都二十四了,不能多注意下姑娘吗?燕京像你这般大的男儿,哪个没有成亲?”

  萧耀道:“卫凌,傅英都没有呢。”

  谢氏语塞,半响道:“卫凌是被你带坏了,傅英这也能算,他府里不缺美人,不像你,我看你,连女人的手都没碰过。”

  萧耀:……

  “我说错了吗?”谢氏盯着他。

  原先倒是的,然而他前不久刚被个姑娘亲过,萧耀淡淡道:“您说得对。”

  谢氏道:“所以你不能这样……”

  “姨母,军营还有要务,我得过去一趟。”他顿了顿,“您好好准备下您认干女儿的事情罢。”说完大踏步走了出去。

  听得出来,他不太喜欢她这个决定。

  傻孩子,谢氏摇摇头。

  姜保真跟姜琬回到家中,柳氏与姜琰急忙迎上来。

  “相公,你就听令罢,你有几条命能违抗楚王呢?”虽然离别也是她不能承受的,可丈夫的命比什么都重要,为此,她还是可以接受的,柳氏劝导他,“也许打不了几年仗的。”

  姜保真叹口气:“我是要去做掌医了。”

  尘埃落定,柳氏眼睛还是忍不住红了红,她站起来:“我去给你收拾行李。”

  “别忙。”姜保真拉住她,“刚才我们去后衙,遇到了楚王的姨母,她要收琬琬为义女。”

  “什么?”柳氏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琬琬又不是小孩儿了,哪里有这么大还被认作义女的?而且,我们也不认识她。”

  完全不合常理。

  姜保真将谢氏的话复述了一遍:“杨夫人是出于好意,因为我不肯去做掌医,她便答应我,照顾你们。佩佩,”他握住她的手,重重揉了揉,“我本来也是担心你们,才去找殿下的,而今既然她肯出面,那再好不过,到时候,你就带琬琬,还有阿琰去燕京罢,等殿下打完仗回京,我们就能见面了。”

  柳氏呆若木鸡。

  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冬天,因她这般乱动,冷气直往被子里面钻。

  姜保真从后面抱住她:“娘子,你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两个孩子?”

  “都担心!”柳氏手掌覆在男人手背上,“我怕你受伤……还有琬琬,阿琰,我们真去燕京,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会如何,那杨夫人,我们对她毫不了解。”

  “那也总比你们三个弱女子留在这里好,”姜保真安抚她,“我看得出来,那杨夫人很有诚意,他们这般身份地位的人,应不屑说谎,而且我老实告诉你,今日就算拼了命,楚王也不会有丝毫退让的,他很看重他的军队,我们这些大元人,比得上他的人吗?所以还不如现在这个结果,”他幽幽叹口气,“谁让大元气数已尽,撑不了多久了呢。”

  “你好好睡吧,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姜保真在她头顶轻轻吻了吻。

  柳氏捏捏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果然谢氏派遣周嬷嬷上门送东西。

  “急了些,但该做的不能马虎,”周嬷嬷提醒姜琬,“夫人会送礼物于你,你也一样要尽孝心,最少绣个帕子,不能空手。”

  她将一个包裹放于桌上:“明日穿这套上门。”

  说话很是利落,交代完便告辞而去。

  姜琰好奇,把那包裹打开来,露出了崭新的裙衫,她提起来一看,惊呼道:“真好看,娘,姐姐,你们来看,上面好些珍珠,花朵呢!”

  应该是在嘉州现买的,姜琬原先在宫中享尽了奢华,这些裙衫于她来说,实在谈不上多好,不过比起现在身上穿得,也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手指抚过那小小的珍珠,实在有些好奇谢氏的意图,当真是一看到她就喜欢她?

  “姐姐,还有首饰呢!”

  妹妹的声音在耳边盘旋,姜琬摇摇头不想了,因她很是清楚谢氏的背景,也明白父亲左右为难,最终权衡下来做出的决定,那对她们是有益的,而大元腐朽不堪,萧耀与之对战很是轻松,父亲也不会有危险,既然如此,便走一步看一步罢。

  她下午赶做了一条帕子,等到第二日,周嬷嬷便带着一辆马车过来,叫他们坐着去知府衙门的后衙。

  柳氏有点紧张,她穿了平生最好的裙衫,但到底没见过世面,又对萧耀颇是害怕,想到女儿要做他姨母的义女,忍不住捏紧了手指。

  “娘,那杨夫人很是和蔼的,您就把她当做嘉州某位邻居好了。”

  “这哪能啊。”柳氏倒笑起来,“夫人就是夫人,你别担心我,为娘会应付好的。”

  姜琬点点头,半依在她怀里。

  到了后衙,四人下来。

  周嬷嬷在前面引路:“夫人已经准备好席面,就在那里等着呢。大姑娘,您帕子带了罢,等会儿记得送于夫人,再磕头敬茶。”

  姜琬道好。

  大厅里,谢氏与萧耀坐在一起,只听见丫环禀告,说是姜家一家到了,抬眼就见姜保真搀扶着柳氏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姜琬,穿着崭新的玫瑰红绣杏黄色折枝玉兰的交领缎袄,配一条月白素色细折长裙,一张俏脸略施薄粉,明眸似含露水,华光莹莹,行至堂中央,宛如抹春光,丽色盎然。

  谢氏忍不住暗自赞叹,再看姜琰,也是个秀丽的小姑娘,更是笑容满面。

  “见过夫人。”姜琬同家人一起请安。

  谢氏见柳氏有病容,忙请他们坐下,又拿出一个匣子与姜琬:“我随身带的东西不多,便先送这些吧,等到了燕京再行补上。”

  姜琬道谢,打开一看是一对羊脂玉的镯子。

  油光水润,端得是好物。

  “便这个,我已经受之有愧了。”

  谢氏笑道:“这有什么,你是我干女儿,送什么都不为过的。”

  周嬷嬷在旁提醒行礼。

  姜琬连忙将帕子送与谢氏,又磕了三个头,最后端起茶给谢氏:“干娘,请喝茶。”

  “好孩子。”谢氏接过来,喝得几口,叫她起来。

  姜琬此时才有空瞄一眼萧耀。

  男人穿着袭深紫色的锦袍,大马金刀得坐在椅子上,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要不是气势逼人,要不是头上金冠时不时得耀眼,恨不得以为他不存在。

  也不知是懒得搭话,还是根本不想与他们姜家亲近,想到他的冷淡,以至于后来的逼迫,姜琬心里生出不满,眼睛微转了下,轻声道:“干娘,我是不是给殿下也敬杯茶?”

  “生分了,”谢氏道,“往后便是一家人,琬琬,你就叫他表哥罢,不过倒杯茶也好。”

  表哥……

  萧耀满肚子的火,朝谢氏看去,自己认义女便罢了,还将他牵扯进来,他可不想认这个表妹。可就在这时,姜琬的茶已经送到了面前。

  女子盈盈一笑:“表哥,请喝茶。”

  樱桃色的唇,雪白的贝齿,瞬时映入眼帘,他突然想起那日她贴在唇上的悸动,使得他忘了及时推开,尝到她口中甘美……这件事本可渐渐淡忘的,但现在看来,怕是不能如愿了。

  萧耀盯着她,眸色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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