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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王祥夫

王祥夫,辽宁抚顺人。当代作家。著有长篇小说《米谷》、《生活年代》、《百姓歌谣》、《屠夫》、《榴莲榴莲》等七部,中短篇小说集《顾长根的最后生活》、《愤怒的苹果》、《狂奔》、《油饼洼记事》等五部,散文集《杂七杂八》、《纸上的房间》、《何时与先生一起看山》等六部。曾获第一届、第二届“赵树理文学奖”、第三届“鲁迅文学奖”、首届“滇池文学奖”、第十三届“小说月报百花奖”等。《鸟巢》、《油饼洼记事》、《婚宴》、《愤怒的苹果》等中短篇小说被翻译为英、法、日、德等国文字在国外发表。《怀孕》、《儿子》、《回乡》、《西风破》、《驶向北斗东路》等小说被改编为电视、电影。

王祥夫八十年代的爬格子

玻璃屋

我南边的露台很大,除了种花种草,(当然是种在一个一个的盆子里),有时候还可以一个人在上边一圈儿一圈儿地散步,那当然是在夏天的晚上,头上是满天的星斗。如果接近秋天,露台上蚊子就多了起来,便不能再散步。我对朋友们说我的散步是在天上,许多人都说这就是浪漫,对我,却实实在在是写实。我南边的露台之阔大确实让人可以当做锻炼身体的地方。因为这个露台的阔大,也因为冬天好让南国的梅花过冬,说到梅花,到了冬季,如果把它们搬到屋里来,它们会早早就开了花。所以我让朋友帮忙请工人在南边的露台上加修一个玻璃小屋。冬天来的时候可以把梅花和石榴放在这玻璃小屋里边,既可以晒到太阳而又不至于把它们冻死,而到了腊月底梅花也能开得很好。关于这个玻璃小屋,原来的打算还想请朋友们坐在里边喝喝茶,也不能有太多的人,两位最好,四位也可以,虽然有些挤。或者还可以在这小屋里品品沉香,但想归想,实行起来却往往落空,一是朋友来了,好像也不太方便请朋友们即刻上楼就喝起来,到时候还得要到楼下去一次次地取开水。品香也只是想想而已,品香比喝茶难,要有懂香而又迷香的朋友才好,而我的朋友里边没几个精于此道。所以这玻璃小屋更多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待在里边读书。里边是一张蓝布躺椅,一张黄漆小榆木方几,再有就是一个大方盆子,里边种的是那种永远很细的紫竹,方木几上可以放书和茶具,我平时喝茶也只是一个杯,很大个儿的那种玻璃杯,倒一次水能喝好一会儿,不用跑上跑下取开水。这样大的杯以之泡“太平猴魁”恰好。画家杨春华这次从南京来特意送我一具她亲手画的紫砂壶,上边还刻了许多字,这样的壶现在我也只是用来看看而已,很少用来喝茶。

我在玻璃小屋里读书的时候,如果是楼下来了客人,谈话的声音就会显得很小,不会影响到我读书,所以说这玻璃小屋是我家里最好的读书所在。读累了,有时候就那么躺在蓝布躺椅上看看玻璃小屋外边的花草。这几年我的眼睛有一点点老花,但画工笔草虫还可以,只是看书的时候要把近视镜摘掉,但要是看远一点的地方,比方要看一玻璃之隔露台上的花草,如不戴近视镜,一切就都会朦朦胧胧起来,比如露台上的晚饭花,就是一团一团模模糊糊的颜色,像是国画颜料在宣纸上洇开了一样。所以是,看书的时候把眼镜摘了,不看书的时候想看看这个世界就还得再把近视镜戴起来。如在夏天的中午,躺在这个玻璃小屋里还可以吹吹凉风,但要把竹帘放下来。冬天到来的时候,玻璃小屋的玻璃上照例会结满了白花花的霜,玻璃上的霜很好看,用周知堂先生的话说就是“满玻璃的山水花草。”冬天太阳好的时候,这玻璃小屋也可以让人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一边听外边虎啸样的北风阵阵刮过。有时候我很想在玻璃屋里安一个小火炉,在上边酽酽煮一壶蒙古人喜欢喝的那种老砖茶,但就是不知道该请哪一位来一起喝。

世上的幸福多种多样,能够在洋酒吧一边听钢琴一边轻呷“玛格莉特”是一种幸福,而独自在我这样的玻璃小屋里读读书喝喝茶也是一种幸福,虽然常常是我自己一个人。有时候我的爱人会陪我在玻璃小屋里小坐那么一会儿,她会建议明年在露台上多种一些什么,比如她喜欢蓝色的花朵,我就会在心里想明年不妨就多种些陈从周先生特别主张的“书带草”,“书带草”开花是淡淡的蓝,是从初夏一直开,一小穗一小穗,不张扬,却很好看。天快冷的时候还会结出一粒一粒紫红色的果实来,大小恰如出家人手上的菩提子念珠,当然,也很好看。

宽堂老人的院子里原来有一间玻璃屋,而且不小,是专门用来养花的,这次去,发现玻璃屋不见了,已经变成了藏书室。在自家的院子里养花养草是不能雇工人来做,一旦自己做不动,养花的玻璃屋变成藏书的所在也很好。或者是,书多的没地方可放,让花草把地方腾出来给书也不是说不过去。花草里没书,而书里却什么都有,包括各种的花草各种的颜色和各种的芬芳。

年8月29日

说民歌

过去在乡下演出,化好妆,简单地吃几口垫一下肚子,接下来就要走一走台,是各走各的,都要走一走,是要知道台子的大小,心里有分寸,到时候不会一步迈错,乡下的草台班子戏与芭蕾舞不同,比较随便,可以临时改动,台子大了有台子大的方法,台子小了有台子小的方法,出台前和乐队打个招呼就可以。如是小台子,我就想不来芭蕾舞临时怎么改?但小戏就可以,原是可以伸缩的。台子大了,走两个过门,台子小了,是一个,或更小,就换一种方式。我直到现在都认为,东北的“二人转”和北方的“二人台”都是民歌。只不过这民歌有了叙事的成份,有了人物的穿插,拉长了,但还是民歌。说实话,我是喜欢民歌的,民歌是植物的气息,唱的虽都是人心人性人情,却干净爽利,让人觉得人的欲望性爱原来会这样明白爽利。山西作协有所谓的会歌,现在喜欢唱这个歌的朋友们都渐渐英雄老去,也没那种酒后豪情的场面了。这首歌只唱一个小女子下河去洗衣裳,被小伙子看到,一对一地唱。在山西,把心里爱怜的人叫“小亲亲”,再进一步,叫“亲圪蛋“,这歌一开口就是“亲圪蛋下河洗衣裳,双圪膝跪在那石头上,呀,小亲圪蛋”是怜爱。下一句是“小手手红来,小手手白,搓一搓衣裳把小辫甩,呀,小亲圪蛋。”又是怜爱。“小亲亲呀,小爱爱,你把那好脸掉过来,呀,小亲圪蛋。”最后一句是大胆勇敢而肯定,是小女子的唱:“你说掉过就掉过,好脸要嫁好小伙,呀,小亲圪蛋。”在山西,民歌多如牛毛。而最短的一首却恰恰像是远古的民谣,是奇短,不能再短,虽然短,却发人想像:“哥拉你的手,哥亲你的口,拉手手,亲口口,哥领你往旮旯里走。”相信这是世界上最短的民歌,但意韵却不短,这民歌干净透亮,是“思无邪”,虽然我们可以想像他们可能去做什么去了,但仍然是三个字“思无邪”,民歌就是这样坦率明白,是白石上边淌清泉。

“二人转”也是民歌,但现在的“二人转”却是互相漫骂和嘲笑的大杂烩,我不喜欢,虽然我是东北人。但“二人转”也有好的歌让人听,比如《丢戒指》,就真是好,亦是干净爽利坦率明白。我要我的母亲给我唱这支民歌,我的母亲离开东北许多年,但一唱这支歌便是满宫满调的乡音。从我记事起,我的母亲衣着十分朴素,街道开会贴裁成长条的那种红红绿绿的标语,防空往玻璃上贴十字交叉的纸条她都会去。但文革一开始,我吃了一惊,那时候我还小,母亲的照片,一张一张真是时髦,但那是过去的时髦,让人想到上海三十年代的月份牌儿,都被取出来放在灶里烧掉,还有母亲的“玻璃丝长筒手套”,“细皮子绊扣高跟鞋”,还有别的,都被烧得烧扔得扔,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那个时代的人有着什么样的青春?我父亲的一张照片,我现在还记着,英俊,烫发,大眼睛,头发上还别着发卡,发卡上是一串英文。那是个什么样的时代?这种装束?让人有远若尘烟的猜测,却总还是猜测不明白。但那时候的民歌我们现在还能听到。民歌有一种力量,就是穿越时空。民歌其实是和我们的生活情感或者生命搅合在一起的。那一年,我第一次离家,是出外学习,长达半年之久,真是想家。记着是秋天,我沿着一道很高的红墙走,红墙边是正在落叶的梧桐,走过红墙,眼前忽然开阔,说开阔,是因为一切都在眼前了,是民居,两边都是民居。往左走,商店前边的空地上正在演出,挤挤挨挨围着一圈人,是民间的演出,民间的锣鼓和民间的吹打,热闹却又让人悲情难耐。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那民歌的演唱,已经永远刻在了我的脑子里:

“正月里来正月正,正月里来挂红灯。

啊,红灯,啊,挂在,啊,挂在那个大门口。

单等我那哥哥,呀哥哥,呀哥哥,他上门来——

这句子,也只有在民歌里听到,在昆曲里,是永远不会有。

年4月7日

宝贝字典

我的同学有抄过字典的,因为当时能得到一本字典很难,你即使很有办法有时候也很难得到一本字典。后来读阿城的小说《孩子王》,我是一下子就读进去了,而且感到亲切,就好像抄字典的那个叫王福的学生就已经是我了。阿城的小说写得真是让人不能不服气,虽然他现在已不再写小说,有一句俗话是:“金盆打了,份量还在!”阿城之后的写作者多矣,但能超过阿城的,至今还没有出现,听说阿城现在住在北京平谷,平谷出好桃,大到几乎半斤一个!这样的桃子两个人没法子吃完!要非把它吃完,会把人吃撑。因为阿城住在那个地方,有一阵子我动了念头,想把家也搬到山清水秀的平谷,住在平谷的还有画家于水,于水不但画好,文章也写得好,会调侃,而且有一位贤内助。

我现在也弄不明白,字典就是字典,又不是什么神秘兮兮的内部书,有一阵子,在我们那个小城,想买到一本字典就是很难,屁大点事,得到书店里去找人,找人也未必买得上。所以,有人抄字典。不但抄,有人还背,拿一本字典在那里背。你问他某某字某某字在第几页每几行,他居然能说出来。我的这位朋友是个诗人,姓贺,当时我真是对他佩服得了不得。我们那时候几乎是天天早上都要在公园碰面,夜里刚刚下过小雨,早上的太阳出来了,到处亮晶晶的,到处湿漉漉的,有鸟叫,叫声细细的,是候鸟,一跳,又一跳,终于让人看到它了,你盯着它看,它也盯着你看,但它一般不愿意让你多看,一下子,树枝一颤,它已经飞走了。这样的早晨无端端的让人想起俄罗斯文学,让人想到温情脉脉的屠格涅夫,想到契诃夫的《樱桃园》,那时候我们都很喜欢俄罗斯文学,也很自恋,因为读书而觉得自己与众不同,那是个因为结婚都会让人觉得有几分骄傲的年代。现在想想,当然很好笑。那简直是自恋,怎么说都有那么一点,还有那么点害羞。早上在公园读书,晚上在公园里游泳,我爱贴着岸边慢慢游,一直游到树的下边,那棵树很大,把树枝垂到水面上来。

我至今都不会查四角号码字典,我的兄长送我一本四角号码,一直都在那里放着。我没学过古汉语的那种反切,我学的是拼音,我查字典,一般都是用拼音。但我的发音又不大好,查字典的好处就是可以把你的发音改一下。所以,没事的时候我会翻翻字典,比如着急去厕所,而手头又找不到合适的书,我就会随手把字典带到卫生间去乱翻,后来养成了习惯,我现在的卫生间里就有一本字典,我的许多字就是在卫生间里记下的。有时候会被某个字吓一跳,这某个字已经念了相当长时间了,想不到居然是念错了,当时就会羞得脸红起来,好像有许多双眼睛在看着你,而且还会在心里骂,骂怎么就没人提醒或纠正我。当年教夜大学,有一次喝了酒,喝得太多了,去了,打开教案,面对着白纸黑字,但就是不知道要讲什么,那真是一次每每想起都让人脸红的事,我对下边的同学们说,“咱们写作文吧。”下边的同学也看出我是有那么一点了,我在黑板上写出了作文的题目《论廉政》,却把中间那个字写成“兼”了。当即有同学举手指正了我,但因为酒的缘故,我站在那里,一时就想不起那个“廉”字了。那真是太丢人了,这件事可能像阴影一样会随我一辈子。

我像许多人一样,虽写文章多年,对汉字常常是以为是这样念,但有时候恰恰不是这样念。所以我后来竟然爱上了字典。世上读字典的人肯定不会多,像王福那样把一整本字典都要抄完的人也不会多,但我以为得空读读字典是件好事。我翻字典,特别喜欢看那些属“会意”的字,古人造字也真是不能不让人琢磨,两个“男”字中间夹一个“女”字居然就是我们那地方经常念的niao字,是“好”的意思,也可以解释为“妙”,但有调侃的意思在里边。这个字很古老,古典文献中能够常常见到。汉语在我们那个地方,有些发音与其它地方大不同,比如“受用”,我们那地方的发音是“受音”,“好活”是“豪华”。“欢乐”是“花楼”,一时让人弄不清现在的发音是古音呢还是现代汉语在我们那地方产生了变化。

有一阵子,我劝我的女儿多看看字典。我女儿觉得这种建议很奇怪,“谁没事看字典?”这话我说多了,女儿笑着说我一句:“您神经病?”

神经病有时候是一种时代病,但我还是怀念那样的早晨,下过雨,鸟叫着,公园的树下,有人在读书英语,有人在背字典,翻一下,背一下,第几页,第几行,对不对,不对再背。是勤苦好学,也是自得其乐。那个时期,我们没有太多的读物,字典也算是读物之一,而且字典确确实实是最好的读物。

年3月8日

乐为纸奴

幼时写字,麻纸之外没有什么别的可选择。

小城有几家纸铺,张纸铺、李纸铺、王纸铺、金纸铺,开纸铺的姓什么就叫什么什么纸铺,亦好记。麻纸是几毛钱一刀,民间的刷房打仰尘,账房的写账记事,学生的写仿描红都用麻纸。好的麻纸正面写了还可以反面写,也从没听过谁把纸写烂的,不像现在的纸,下笔重一些便是一个洞。过去的麻纸,一张纸两面写完还不算完,写完字的纸会被人拿去裱东西,新做的箱子要裱里子,用的就是这种两面字的麻纸,打开箱子,亦是墨香。

习惯一般都是从小养成,即至长大想改也不大容易。我现在写字仍喜用赤亭纸,赤亭纸又叫元素纸,原料是用嫩竹子,江南不缺竹子,而这种以竹子为原料的纸做得最好要数浙江的富阳。富春江边既多竹,水也好。所以我只迷信富阳的赤亭纸。会千里迢迢地托人去买。即使是现在,我用这种不算贵的纸写字,还是先用淡墨写一回,写完这面再用淡墨写另一面,然后再用浓一些的墨写,写完这面再写另一面,一张纸最少写四次。纸其实是最应该珍惜的东西,现在的宣纸越来越贵,是理所应当的事,应该贵。道理是原材料既贵且日见稀少,还不说造纸要用大量的水,所以不应该浪费纸。我平时练习写字画画从不敢用宣纸,即使现在,用得起也不敢用,对纸像是有些敬畏,纸不过是纸,何以谈敬畏?这是没办法的事,每有新纸送来,用手摸摸我亦会感动,试新纸的时候,其心情如对新妇。有时候连自己都会觉得自己真是岂有此理。

摸纸与摸美人的肌肤,想必感觉真是一样。

二十多年前曾有沈阳旧友送我三张乾隆年间的丈八宣,二十年下来,那一卷老纸被我经常的摸来摸去就是不舍的用,曾有人提出要用这清代老纸给他作画,平时从不生气的我竟然一下子就生起气来,莫名其妙地自己坐在那里跟自己生了好一阵子气。气过,喝茶,一边喝一边在心里问自己何以如此?忍不住又笑。曾经小心翼翼裁了条乾隆老纸的纸边试了试笔,忍不住叫起来,是熟纸啊!我一般不用熟纸,放在那里也没什么用,但即使这样我也不会用,这样的纸放在那里让自己凭空觉着富有!去年有人传话过来要买这三张乾隆丈八,我无端端又生起气来,像是对方已经气着了我,我对人家大声说:“不卖!”稍停片刻又说,“就是不卖!”对方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平时用纸,根本就不会动辄使用宣纸,诗人石三夫去年于西湖边上送了两刀红星给我,发寄回家打开看了一回即刻又封起,就像是买到了几本好书,一时要心慌意乱的,是一本也看不到心上,到心定后才能慢慢看起。我平时练笔根本就不会用宣纸,更甭说用红星牌宣纸,我虽有许多的宣纸放在那里,但就是不舍得用。麻纸呢,现在也很少见了,即使有卖,也单薄不受笔。麻纸的原材料其实不少见,曾去乡下纸坊看做纸,一捆一捆的麻杆儿先都沤在坊前的河里,要沤很长时间,然后才可以把皮剥下来做纸。老麻纸的质量不是现在的麻纸可比,画家粥庵喜用老麻纸,曾四处托人寻找,巴掌大也是宝,但收效甚微。好的老麻纸闭上眼用手摸,细润而有筋络。

小时候曾用父亲的绘图纸作画,先把很厚的绘图纸用水润一遍,然后再画。那时候有宣纸也不给你用。我一生气,把父亲的维娜斯牌绘图铅笔拿来送人,据说这种进口牌子的绘图铅笔解放前要两块大洋一支。

我曾请朋友治一朱文小圆印,印文二字为“纸奴”

若再刻,不妨再加二字:“乐为纸奴”。

年9月8日

《文学中的历史,历史中的文学》

——在滑铁卢大学孔子学院的发言题纲

一:来到美丽的加拿大滑铁卢大学孔子学院,在这里我们研讨中国一百年前发生的一个大事件给中国乃至世界带来的影响。一百年弹指过去,整整一个世纪的风云变幻,但那个大事件的影像似乎并没有因此模糊掉。历史书籍中的刻板记载与文学中的生动形象总是有很大的区别。

二:关于辛亥革命,鲁迅先生的小说《阿Q正传》是从社会底层这一侧面有所反映。但这部不朽的小说更注重对龌鹾人性的批判,却不是一篇能够让人很好理解辛亥革命的小说,或者说,只是一个是侧面影像而已。

三:林语堂先生的杰出长篇小说《京华烟云》其杰出之处是给我们提供了《清明上河图》般的动人细节与不读此书便难以让人感觉到的那个时代的气息,一个大富人家的没落与毁灭,让人于此感受到中国历史上发生的巨变。《京华烟云》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中能够让我们感受到辛亥革命爆发前后时代气息的优秀作品,这部长篇所展示的历史画卷可以让我们很好地感受一下那个时期的历史,林语堂的《京华烟云》堪称是“历史中的文学,文学中的历史”。

四:以文学阐述历史,很难不以个人的思想与爱好把历史进行种种肢解与剥离。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因为受到各个时期的政治影响,往往不能很好地还原那一段或这一段的历史,并且难免不让历史扭曲而变形。而《京华烟云》这部长篇相对而言却忠实于那一个时期的生活,写尽那个时期幻灭的哀痛与新生的喜悦。

五:重要的是,林语堂先生的写作态度是“记写”,而不是把文学当做武器而投入“战斗”。我个人十分欣赏和钦佩林语堂先生的这种态度和精神。面对尘埃已经落定的历史,我们更需要这种创作态度审视之下创作出来的作品,与此,我们更有可能看到一个比较真实的历史。面对历史,有时候我们更需要的是一面镜子,一面托尔斯泰式的镜子,一面真实反映历史的镜子。而不是“匕首与投枪”。

六:辛亥革命改变了中国的历史,是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无比伟大的过渡,也是世界文明史进程中的一件大事。结束了专制的帝制和封建体系,起码是在形式上改写了两千多年来的历史。辛亥革命一百年。文学史也并行了一百年。纪念辛亥革命一百年,对文学的意义做何解释?文学中的历史,历史中的文学,这一命题对我们现在的作家依然是千钧之重,那就是,纪念辛亥革命一百周年,怎样面对世界范围内仍然存在的“独裁与封建”。

年9月29日

在滑铁卢会上发言,这一张照片是极简主义作品。

在多伦多

多伦多一家由啤酒厂改造的办公大楼真是漂亮,既保留着啤酒厂的部分原物,又可以让许多人在里边做事,我特别喜欢这种风格,到处是书到处是大个儿的啤酒桶,酒与书都是好东西,当然还有英俊的马。在动物里边我以为只有马可以当的起“英俊”这两个字。

——与锦琦、素素在一起坐马车。

——上次去匈牙利大使馆的时候见到了王峥,这次去多伦多大使馆,一下子又看到了他,

真是让人感到意外的惊喜。也真算是缘份。

——在央街的“古建筑”旁边,所谓古,也就不到一百年。

——与我最喜欢的动物在一起。

——与宗仁发在啤酒厂改造的办公楼。

——在啤酒厂改造的办公楼。

——在啤酒厂改造的办公楼。

——与薛忆沩。

年10月4日

八十年代的爬格子

许多人把作家写作叫做“爬格子”,像是有那么点写实的味道。

八十年代写稿真可以算是辛苦,写着写着就真的要爬在那里了,八十年代的作家也真是能熬夜,写一阵,看看桌上那绿壳子的小机械闹钟,半夜十二点多了,再写一阵,再看看小闹钟,已经是凌晨两三点了。那时候,我常常会一直写到凌晨三四点,为了醒醒脑子,我会走到自家北边的小院去看看天上的星斗,那星斗是那样的清冷,那样的明亮,周围又是那样的寂静。在这种众人沉睡你独醒的时候,你的脑子像是特别的清朗。我那时候年轻,在仰望星斗的时候,心里,觉得自己真是了不起,是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到了后来,才明白作家只不过是一种职业,任何加在作家头上的美誉都很好笑。

八十年代作家写长篇,是无一例外,几乎全部都要靠手写,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在一次大学的讲座上,有个留长发的大学生突然站起来提问:您的第一部长篇,三十多万字,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抄吗?我当时在心里笑起来,难道可以两个字两个字抄吗?那只能是用电脑,一下子打出两个字或三个字的词来。所以近二十年中国的小说产量才会那么高,有人计算过,现在小说的年产量是二十年前的三十多倍还不止。所以我会在心里更加佩服那些古代的作家,用毛笔,写蝇头小楷,那些上百万字的小说究竟是怎么作出来的?那才真叫是毅力!比如《红楼梦》,或者是《三国演义》。简直是“好家伙!”

八十年代,是一个充满了种种美好理想和憧憬的年代,写作在那时候真是神圣,开笔会,头天晚上就开始兴奋了,想第二天应该怎样发言,“思想”和“哲学”这两个词在那个年代总是挥之不去。那时候写发言稿是彻夜的事。那时候没有电脑,只能靠写。英雄牌水笔和驼鸟牌蓝墨水。我那时候特别喜欢那种很大张的稿纸,这种稿纸的天地和两边的地方特别的宽大,改起稿来特别方便。那时候开笔会,不止是我,许多人都特别热心收集稿纸,《上海文学》、《人民文学》和《青年文学》的稿纸,是让青年作家们眼热的东西。一旦收集来,却并不单单是用来写稿,更多的时候是用于写信,亦是一种有时代感的“虚荣心”。八十年代人们没有手机,打电话也不方便。想和朋友说些什么话就写信。各种的信纸,各种的信封,都是为写而准备的。信纸有特别漂亮的花笺,信封也有各种的样式,上边且印着各种漂亮的图案,文具店里都有得卖。我认为,近二十年来的邮政是中国历史上最没有美感的邮政,一时间,竟然取消了所有形式的信封,要想寄信就必须买他们印制的那种牛皮纸信封,可以说是一种可耻的垄断行为,好在,我们现在有电脑,想说什么可以发电邮!好在,我们现在有手机,想把消息告诉朋友,我们可以发短信!不必再为那种丑陋而统一规范的信封气恼。我现在自己印有好看的信封,我给朋友写点什么,比如用八行笺,写好了,装在我自己特制的信封里,然后亲自交给朋友以做纪念,我们才不稀罕邮电局的那一枚邮戳。

八十年代对作家而言是个辛苦的年代,是,一定要写,是,一定要把时间耗到,爬在那里,把背拱起,眼睛近视的,要把脸几乎贴在稿纸上,再长的小说也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写起。我的第一部长篇《乱世蝴蝶》,最后一遍抄完,右手的手掌上留下了厚厚的茧。好多年后,才慢慢退去。说作家的写作是个体力活,可以说一点点都不夸张。用陕西话说,是“没有身体,吃架不住!”作家有写死的,从古到今,不在少数!而现在的写作就相对轻松的多。但我还是怀念八十年代,那种情怀,那种神圣感,那种彻夜写作的“耕作”精神。当然我也喜欢电脑,现在我也离不开电脑。我们这个时代是受电脑左右的时代,你去银行取钱,有时候银行的人会告诉你电脑出问题了:“什么都不能办!”

这是个让人有许多说不完的麻烦的时代,如果电脑一出毛病,作家的烦恼就更大,走出来,走进去,抓耳搔腮。我不大懂电脑,说来好笑,有一年过年的时候,我在电脑前居然点了一支香,惟愿我亲爱的电脑在新的一年里不要给我找麻烦,好好儿的别出毛病。我现在是完全接受电脑的统治,乐于接受它的统治!除此之外再无它法,谁让现在是“现在”,而不是八十年代。

时代确实变了,写这篇小文字的时候,我耳边响着喜庆而祥和的广东音乐,好像是,一刹间,连这广东音乐也像是变得十分古老,是瞬间凝固,所剩下的,只有怀旧。。

年12月11日

山居图年11月16日王祥夫画

权作编后语

大先生

张小放

1

熊十力先生是中国哲学大家,著有《新唯识论》、《原儒》、《体用论》、《明心篇》、《佛教名相通释》等书,“熊学”在哲学界自成一体,影响深远。

毫无疑问,熊十力先生是国宝级大家。

但是,熊十力先生也是一位狂狷之士。

抗战之前,熊十力先生因张学良不抵抗日军入侵,丢掉东三省,故而对蒋介石先生十分痛恨。

而历史真相是,蒋介石先生并未下令张学良不抵抗。

熊十力先生在讲课时,经常破口大骂蒋介石先生不抵抗,导致东三省沦陷,并把写有蒋介石先生字样的报纸撕下来,塞进自己的裤裆。

蒋介石先生却并不计较。

抗战胜利后,蒋介石先生知道熊十力先生一生最大愿望,是办个哲学研究所,就委托徐复观去看望他,并捎去一百万元支票,支持他筹建哲学研究所,但熊十力先生对徐复观大吼:你快给我走!蒋介石是狗子,是王八蛋!我怎么能用他的钱,你快拿着走!

蒋介石先生仍不计较,又让湖北省主席万耀煌帮助他筹建哲学研究所,但熊十力先生仍不领情,并拒绝去见蒋介石先生。

蒋介石先生还是不计较,只好作罢。

文革中,熊十力先生因反对文革,遭到无情批斗,遂绝食身亡。

这境况与结局,真是诡谲。

深思良久,仍觉悲哉。

2

季羡林先生早年日记有言:今天看了一部旧小说,《石点头》,短篇的,描写并不怎么秽亵,但不知为什么,总容易引起我的性欲。我今生没有别的希望,我只希望,能多日几个女人,(和)各地方的女人接触。

读罢,不但拍案叫绝,而且肃然起敬。

盖因季先生不惧“丑化”自己,说的是真话。

这才是最真实的人性。

这也是季先生最为宝贵之处呢。

相比当代一些诗人作家而言,真乃天壤之别。

当代一些诗人作家,他们不说真话。

不管内心多么龌龊,他们只说堂而皇之的话。

可是,谁又会相信呐?

想起了契诃夫的短篇小说《装在套子里的人》。

3

叶企孙先生(年7月16日——年1月13日),是中国卓越的物理学家、教育家、中国物理学界的一代宗师,中国科学史事业的开拓者。

他一生献身科学事业,终身未娶,无儿无女,为国家培养了79名院士,杨振宁、李政道、钱三强、钱学森、钱伟长、邓稼先、朱光亚等等世界级著名科学家都是他的学生。

一场文化大革命,叶企孙先生却沦为“国家罪人”。

叶企孙先生年赴美留学,年学成归国,任教于清华。

年,叶企孙先生放弃出国访问的机会,投身抗日洪流。

年,叶企孙先生被红卫兵以“特务嫌疑犯”的莫须有罪名,揪斗、关押、抄家、劳改、停发工资,年至年,叶企孙先生又被逮捕、关押、毒打,释放后一直被隔离审查到年。

最后,一代宗师叶企孙先生,竟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年1月13日,叶企孙先生去世,终年79岁。

临终前,有学生去看他,大先生拿出《宋书》,翻到范晔写的《狱中与甥侄书》一段:“吾狂衅覆灭,岂复可言,汝等皆当以罪人弃之,然平生行已在怀,犹应可寻,至于能不,意中所解,汝等或不悉知。”

呜呼!催人泪下也!

弥留之际,叶企孙先生说:世界和历史上,冤枉的事情很多,没有必要感叹自己的人生。

悲哉!壮哉!伟哉!大先生!

年,叶企孙先生的平反文件正式公布。

大先生已经平反昭雪。

大先生的铜像,也已矗立在了清华园。

但是,大先生的铜像,为什么比高山还要沉重?

更为令人深思的是,大先生培养的那79名院士,有不少人应该正是春风得意吧,为什么竟对恩师的遭遇视而不见;集体沉默;见死不救呐?!

4

汪曾祺先生是有阅历的人,“文革”期间被下放到张家口“劳动改造”,后被江青“慧眼识珠”调回北京搞“样板戏”,《沙家浜》里阿庆嫂那妇孺皆知的唱词:“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就出自汪老之手,先不说“样板戏”的创作背景与得失成败,但如果你小看了这唱词,你就外行了,这需要极深的文学功底。

汪老早年毕业于西南联大,师从于沈从文先生。西南联大短短八年校史,但出的人才比清华、北大三十年出的人才还多。

汪老属大器晚成者,六十岁以后的文字成了珍品,于无字处皆有字。先生是饱读之士,还有大儒风范,他出于自然归于平淡的文笔,是大音希声的大气象,是博学的再创造,这是不好学来的。而有的作家,虽旁征博引,“妙笔生花”,古今中外的写作技巧亦很娴熟,但此种文字确属“两张皮”的二手货色。

对于一个作家来说,学会普通不易,驾驭平淡更难。

我喜欢“大智若愚”这个关键词,虽不能至,心向往之。因为,这是一种写作姿态,更是一种人生姿态。

汪老写过不少饮食美文,其中就有川菜,川菜中有一道“白水煮白菜”,汪老说,那“白水”其实是绝好的鸡汤!

我恍然大悟!

汪老还提到作家要和读者共同完成一篇作品,才是上品,这其中就更有了深意。

我想,《红楼梦》里的各色美食,你能像报花名般报出它的菜单食谱,并跃然纸上,你只算个小作家,而你对这些各色美食融进了文化的“秀色可餐”,你才是个大读者。

汪老的文字是珍品,是他自己的珍品,因为他的文字是自己的,是独特的,更是中国的和世界的,这样的大才华大手笔大气象,任何人也夺不走。

汪老的诗书画更堪称一绝,不仅如此,汪老还能跨文体写作,对京剧(京剧团编剧是他的老本行)以及地方剧种也多有研究,这在中国文坛是不多见的。

汪老在谈到写作的想象时说,“踏花归去马蹄香”,这个“香”画家怎么画呢?有一个画家就画出来了,他画了一个人骑着马,两只蝴蝶追着马蹄飞。

汪曾祺先生,妙不可言。

5

说起胡适先生,窃以为不必那么复杂,完全可以简而言之。

胡适先生是大读书种子。

胡适先生是有情有义的美男子。

胡适先生也是有生活缺点的人。

对于蒋介石先生,胡适先生是从内心十分敬重的。

但是,在蒋先生面前,胡适先生却有孟子所言“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的风度,翘起二郎腿,谈笑自若,如拉家常。

这叫促膝谈心、夜雨对床。

不像一些奴才文人,一脸的谄媚相。

蒋先生对胡适先生,亦是由于敬重,反而正襟危坐了。

仰望胡适,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载《美文》年第8期

大家名流杨松霖篆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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