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市井闾巷卖豆腐的女人
新疆冬长夏短,九月刚过,冷风时时吹起,人们便纷纷穿上毛衣准备过冬了。集市上的蔬菜越来越少,菜价也越来越高。在漫长的冬季,洋芋、萝卜和大白菜是居民赖以生存的基本菜蔬。粮油肉蛋凭票供应,大米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一个月的工资也就那么三五十块钱,即便有钱也买不到,只能用苞谷面偷偷地与老乡们交换。这是心照不宣的机密,可一旦被什么人“捅上去”,干这种营生的人就会被冠以“投机倒把”的罪名,至少会受到“革委会”的批判。熬着吧,人家能过咱也能过。好在还有卖豆腐的。 我家住在一排低矮的平房里,门前是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两旁堆放着乱七八糟的煤炭、杂物,只能勉强通过一辆手推车。房头是一条通往外界的土路,那个卖豆腐的女人每天都会来此叫卖。 住宅区家家户户的日子都差不多。粮本上的定量中百分之七八十是粗粮,主妇们纵有天大的本事也调不出什么新花样。一年四季的青菜吃得人人面带青色,“豆腐”便成了餐桌上的美味。 我结婚不久,妻子还不习惯每天都在家里做饭,我们仍然经常到食堂吃“现成的”。星期天,我和妻子正筹谋着如何将篮子里的青菜变成“佳肴”时,忽听门外传来悠扬的喊声“豆——腐哎——”这是一个女人的叫卖声,她的头一个字喊得肯定而悠长,后两个字含糊而柔弱,而且几乎连在一起,喊成了“fai”音。 这女人的叫卖声几乎每天上午都在我的房头喊起,时弱时强,时远时近,像村舍里的鸡鸣,庙宇中的钟声,伴随着人们周而复始的起居劳作…… 渐渐地,我觉得这喊声透露出无限的惆怅和幽怨,折射出些许的怯懦和凄凉。我品味出其中无奈的执著和淡淡的苦涩。 “豆——腐哎——”她又来了。我走出门外,拐上房头的土路,见那个卖豆腐的女人慢慢走来。她四十来岁,赶一辆毛驴车,车上的两个方形笼屉中的一个已经空了,另一个还装着一块硕大的豆腐。她穿一件粗布花格上衣,腰间系一条蓝布围裙,头上的方巾绾结在脑后,显得敦实而干练,沉稳而泼辣。在铅灰色的天空偶尔泻出的阳光里,犹如戈壁大漠中倔强的胡杨,彰显着求生的力度。 她一见有人走过来,便熟练地操起那把长长的切刀,利索地将豆腐切开。这女人卖的豆腐细腻白嫩,不论品质还是价格都有无可替代的优势。每天上午,只要一听到她那求助似的叫卖声,附近的居民便三三两两地聚集在她的豆腐车旁,致以会心的微笑,交流着烹饪豆腐的厨艺。 她好像知道每人需要多少,总是恰如其分地为大家分割成快,笑眯眯地递给每一位顾客。她的车上放着一个纸做的钱箱,顾客自行把钱投入其中,多了就自取零钱。她兀自忙碌着,看都不看那钱箱,只顾专心过秤、报数。那时最大面值的钞票是10元,一车豆腐也卖不了几个钱。 我买了一块豆腐回到家中,听到那女人吆喝着远去了。她的叫卖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弱,却久久地萦绕在我的心中。 这是一个奔波在社会底层的女人。她显然没有固定的收入,没有过高的期望。她的全部财产看来都在这小小的毛驴车上,她的生存手段就是满足人们基本食欲的豆腐工艺,她的寄托尽在自己关节肿大的手中,她的青春消耗在日渐增多的眼角皱纹之中。她有自己支配的闲暇吗?她有自己憧憬的未来吗? 日复一日,这个卖豆腐的女人一如既往地奔走在市井闾巷,以坦诚的微笑善待所有顾客。在她眼中,无论身份高低,不分尊卑贵贱。大家都在这种平庸互信的交流中寻求慰藉,比起那睚眦必报的“揭批查”大会,可谓难得的怡然。我们这个街区的居民,都把她当成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员,都把她的豆腐看作必不可少的美味佳肴。 下雨了。缠绵的秋雨阴冷潮湿,房檐下的水滴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像絮絮叨叨的会议发言一样令人厌烦。院中榆树的落叶洒满一地,平添了几分莫名的惆怅。低沉的乌云凝结成无法排解的郁闷,萦绕在我的心头。萧瑟的秋风带来的只有寂寞的凉意和一步步逼近的严寒。我想,今天注定是没有豆腐吃了。 然而,和往常一样,那女人的叫喊声依然准时响起,给我带来了些许的安慰。我操起一个盘子,打着雨伞奔了出去。房头的路口已积满了一大汪水,我绕过水坑,见那女人正低着头为一位邻居切豆腐。她今天穿一件透明的白色塑料雨衣,硕大的头罩遮住了她的脸庞,显得模糊不清,宽大的袖口使她的动作有些僵拙。她脚穿一双长筒雨靴,站在泥泞的小路上,浑身唏唏唆唆地往下滴水,像个朦胧的木偶。拉车的小毛驴已被宽大的塑料布盖得严严实实,正慢腾腾地咀嚼着嘴下布袋中的饲料。这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安详,似乎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一切都在既定的程序之中。 我买了一块豆腐并没离去,竟自站在那里打量着眼前这位大嫂。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从她娴熟的动作看来,知道她依然那么心安理得,依然那么淡定从容。在她与顾客简短的交谈中,时时伴随着坦荡的笑声,夹带着轻声漫语的问候,抚慰着身边所有人的心境。 她是社会神经的末梢,在当下痴迷狂热的风潮中,似乎显得有些迟钝,有些超脱,有些麻木。她好像全然不理会烈日当头和苦风凄雨的袭扰,不计较四季转换中的酷暑严寒,而专心致志地卖豆腐过日子。这不期而至的秋雨并没扰乱她的生活节奏,并没影响她恬淡的心绪。 顾客纷纷散去,她看了看我,微笑着点点头,默默地收拾起车中的工具,用手中的鞭杆轻轻地敲了敲车帮,那毛驴便心领神会地拉着车向另一个街区走去。 她和她的小毛驴车渐渐地模糊起来,渐渐地融入朦胧的烟雨之中。就在我转身回家的当口,身后又隐约飘来那令人怜悯的叫卖声:“豆——腐哎——” 北京 我买了一块豆腐并没离去,竟自站在那里打量着眼前这位大嫂。 图片作者手绘。 作者简介 邱盛林,笔名老邱,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当过工厂工人,从事过舞台美术、装潢艺术、展览设计、电视艺术和专业画家等工作。近年来有《世俗观》等著作发表。 作者自塑铜像。 图片作者提供。 小编后记 淮南王刘安是西汉高祖刘邦之孙。公元前年,刘安被封为淮南王。刘安设都邑于寿春,即今安徽寿县城关。名扬古今的八公山正是在寿春城边。 刘安雅好道学,欲求长生不老之术,不惜重金广招方术之士。其中较为出名的有苏非、李尚、田由、雷波、伍波、晋昌、毛被、左昊八人,号称“八公”。刘安炼丹不成,不料豆汁与盐卤化合成了一种芳香诱人、白白嫩嫩的东西。有人冒险取而食之,竟然美味可口,于是取名“豆腐”。刘安无意中成为豆腐的老祖宗。 责任小编:青冰小姐 高贵者有高贵者的历史;卑微者有卑微者的历史。 只要是人,就是历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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