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粤地打工妹

第二十三章

从东莞到广州这一路，几个人又是一路大惊小怪。乡下人进城，看什么都新鲜。

王佳佳的舅舅姓李，叫招福。李招福五短身材，人很精神，尤其一双眼睛，精明的很。穿着一件的确良衬衫和蓝布裤子，一早在车站里等。

看到这一行人大包小包的下了车，舅舅眼风一扫，这一班男男女女，虽然都是少年，但看起来精神的很，能干活。心里蛮满意，便迎上前去。

结果走得近了才看见夏良友背后躲阴凉的苏平安，心里是咯噔一下。

这小丫头长得太漂亮了！

天生的描眉画目，乔模乔样。一看就是个招蜂引蝶不安分的主！

可人也到了难道还叫她回去？千里迢迢的，先收下再说。横竖不过是临时工，做完了两个月就散。

这么想着，李招福就招呼这班人到车站外坐公交车。此时已经是下午，这班人为了早点到广州下了火车也没停，肚皮里早已经空荡荡，饥渴难耐。

但这一位舅舅说了，工厂里有食堂，与其在外面花钱吃，不如直接去厂里吃食堂，省便。

几个人又渴又饿的挤上公共汽车，在车上因为大包小包穿着土气，一看就是外乡人，吃了本地人几个白眼。

这几位在当地也算天之骄子，哪知道到了广州都成了土鸡，被人看不起。王佳佳吃了几个白眼，脸涨得通红。可眼看车上那个穿漂亮裙子的女人，又觉得很羡慕。

瞧瞧，人家多会打扮。穿的就像录像带里的香港人一样，真时髦！

往日她觉得当地城里的小姑娘已经了不得，现在到外面一看，才知道都是一班土鸡。

看来人还是得出来看看才行，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

王佳佳看广州城里大姑娘的打扮看得入迷，旁边夏良友张浩杰他们则是看外面的风景看到发呆。

这就是广州城啊！真是不一样呢！

看这宽阔的马路，看道路两旁成荫的绿树，看远处高耸的大楼，那么高，直冲云霄。这样的楼，该有十几层高吧？天哪！楼还能造那么高啊！

车子一路行，眼睛一路看。

市区的风光无限好，马路宽，花园美，方方正正的居民楼，嗬，多洋气。据说这种居民楼里都有专门的厕所间，带抽水马桶，还可以冲凉，省便的嘞。屋子里铺瓷砖，整套木家具一摆，时髦的很！

哇，看那座桥！这么宽！并排开四辆小汽车都没问题。桥上还分车道，自行车道，人行道，真方便！

广州真是好！好的让他们心驰神往，这样好的地方要是能留下来过日子，那可就真成了城里人呢！

这一班土包子一路看得饱，连肚饿都忘记了。

唯有苏平安皱着眉捂着肚子，闷闷不乐。

车厢里人多，气味复杂，又闷又熏，她晕车了。

白时察觉到她的不适，少年一手抓着吊环扶手，一手大着胆子上前轻轻扶住她的肩膀。

苏平安抬起头看他一眼。

他脸红红的，低着头，垂着眼皮，两片嘴唇抿的紧紧的，像一只倔强的河蚌，把酸酸甜甜的青涩情绪藏在肚皮里。那是他甜蜜的痛。

苏平安皱了皱眉，侧头靠到他身上。

车厢里闷热，少年已经出了一身热汗。被她一靠，心里一阵激动，更是汗如雨下。这热烘烘潮湿的气味直往苏平安的鼻子里钻。然而大概是爱屋及乌，美少年的汗味与众不同，是香的。

张浩杰看了满眼的好风光，偶尔一回头就看到这一对野鸳鸯相依相偎，心里一阵无名火。扭过头去暗骂一句，不要脸。

看了车里头这一副龌龊景象，再看外面的大好风光，也不觉得好了。

闷，真是闷！

公交车转了又转，从城里转到城外。

城里风光好，一派现代化气象。然而一旦出了城，风光背后的污败就渐渐显露出来。

浓烟滚滚的工厂，污水横流的河道，路边四面漏风的粪坑，满地乱跑的野狗，还有那一堆堆不知从哪里来的垃圾石头烂泥，把原本碧绿美丽的田庄点缀的坑坑洼洼，好似青春期男生的脸一样，脓包满地。

这一派景象简直连虾尾村都不如。

虾尾村虽穷虽土，可也是青山绿水，天然雕琢。这里哪里还有青山，哪里还有绿水？山是秃的，水是臭的。唯有路边蹿来蹿去的人，没有变，一水都是土包子。

这些人，就是来广州淘金打工挣饭吃的第一批农民工。

下了公交车又开11路，一行人走得腿骨都要断了，这才到了工厂门口。

此时已经是晚上六点半，天色还没有全黑。

工厂蛮大，铁门关的铁铁实。李招福上前拍门，管门的保安开了小门，问清来路才放他们一行人进去。

李招福先把这几日带到人事科登记，然后带着他们去食堂吃饭。

此时正好是早班和夜班交接班的时候，食堂里暂时还没人。李招福在厂里算是小有脸面，故而食堂的师傅破例给打了饭。厂里的规矩是工作餐免费，而且不限量，吃饱为止。

众人一听可以随便吃，一个个眼冒绿光。

可等真的打了饭菜上来，苏平安第一个就蔫了。

这都什么菜！大锅菜一点油水也没有。说得好听一荤一素，素的就是水煮白菜。荤的就是炒豆芽里有两条肉丝。这两条肉丝还全是肥油！

她看了就倒胃口！

她看不上眼，可其他几个都觉得蛮好。白米饭货真价实，虽然比不得家里新晚米，可到底是白吃的呀。一个个都敞开肚皮吃起来，别说那几个饿惨了的半大小子，就连王佳佳这个毛丫头都吃了两大碗白米饭。

夏良友更是敞开肚皮吃了四碗，嗓子眼都塞满了。

李招福见他们这穷相也不怪，都是这样的，刚来的时候。

众人吃到一半的时候，下了早班的工人们也过来吃饭。好家伙，这轰的一般人冲进来，跟蝗虫一样。人挤人，人挨人，不一会两个打饭四个打菜的窗口就被挤的严严实实。

男男女女挨在一起，一个个都举着搪瓷饭盆，吵吵嚷嚷嘻嘻哈哈。

都是一张张年轻的面孔，十来岁，二十来岁。

全中国最新鲜的血液都送到了这里，为社会创造无穷无尽的财富。

“这么多人啊？”夏良友捧着饭碗吃惊道。

李招福笑笑。

“我们这里可是正规的外商独资企业。老板姓伍，是香港人，在美国留学过的，年轻有为。他在广州这边有两家厂呢，这一阪是做电子产品加工的，还有一阪是服装加工。产品都是出口的，到欧洲，美国，日本。啧啧啧，一年能赚上百万美金呢！”

“哇！一百万！”众人哗然。

这些土包子连一万块钱都没曾见过，何况上百万，还是美金！想都不敢想！

苏平安是一眼都不要看。开厂算什么香港大老板，真正的大老板都不做实业，而是专攻金融。看美国就知道，华尔街才是财富集中地。至于上百万美金，肯定吹牛成分居多。两阪加工厂而已，赚破天也就是赚点加工费，能赚上百万港币就顶天了。

也就这班不开眼的土包子，大惊小怪！

仙姑是见过世面的高人，才看不起这点小财。

然而如今她这个高人却落在这穷苦堆里，真是明珠蒙尘，懊恼煞。

外商企业效率高，吃过饭人事科那边就已经安排好了宿舍和工种。

男女分开，女孩子去包装车间帮忙，男生分两批，一批去组装车间，一批去仓库搬货。

想不到现马上就要分开，六个人面面相觑，一时有点茫然。

李招福瞪着眼。

“愣什么，你们是来做工的，又不是来游戏。这里可不是家里，上了工就要听拉长的话。拉长会给你们找师傅，跟着师傅好好学，好好做工。月底工资一分都不会少你们！这里都是计件的，做的越多拿得越多。快去吧！”

这才依依不舍的分开。

苏平安和王佳佳先到宿舍，所谓宿舍就是一间仓库间，近三十平米的空间里密密麻麻排着四排高低铺，连头连尾十足有二十多张床，要住四十多人。

此时宿舍里的人几乎都在车间里做活，只有一个身体不适请假了的躺在床上休息。见拉长带新人来，坐起身打了一个招呼。

拉长带着两人到最里面，找了两个空着的上铺，让她们把行李放在这里。

苏平安是空手来的，压根没行李。王佳佳行李多，摆在这儿小姑娘心里觉得不放心，犹犹豫豫。

拉长是个二十五六的年轻女人，叫张小姐。看不惯这两个土包子，一个傻缺什么都不带，一个穷鬼什么都不放心。谁稀罕她这几袋破烂似得。

放好了东西就带去劳务室，拿了两套工作服。

让两人在厕所里换了衣裳，再去包装车间。

包装车间和装配车间在同一个地方，大车间隔成两块，一边一个。

几排长长的桌子，桌上堆着装配车间装好的变压器，地上摆着一只只纸箱，箱子里都是空的纸盒。包装车间的任务就是把装好的变压器整理一下之后装进纸盒里，再把纸盒整理好码进纸箱里。

码号的纸箱都堆在后面，会有仓库里的人过来运走。

都是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手工活，当时国内就只能做这些低端的装配加工产业，赚点血汗钱。

这活只要不是傻瓜，一教就会，熟能生巧。不过厂里有规定，虽然是计件的活，但新手前一个月算是学习期，不给计件。说到底，就是资本主义剥削的套路。这个活男人女人都会做，但女工比男工便宜，所以车间里清一色都是女孩子。

白时，张浩杰和于磊这三个就在隔壁装配车间，跟着师傅学怎么装变压器。因为变压器的零件都是泡过煤油防腐的，这活就比较脏，所以让男的来做。但组装变压器也是个没有技术含量的活，随便学学就会。同样的，第一个月新手依然不计件，只拿死工资。

因为能看到彼此，五个年轻人顿觉心安不少，都老老实实坐下来跟着做活。

唯有夏良友因为有膀子力气，被安排在了仓库里搬货。

这一做就做到了半夜十二点半，车间里打了铃，工人们就都放下手里的活，排着队出去。

苏平安和王佳佳也跟着一起，随着人潮来到食堂。原来上夜班有一顿夜宵可吃，但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食堂里一下就人满为患，时间紧迫，人人都冲上去想先吃。

今天的夜宵是汤年糕，夜里的点心油水比较足，可以看到汤面上浮着的油花。

前后四个车间近两百号人，食堂里压根坐不起。很多人都蹲在外面吃，一个个埋着头稀里哗啦的。

王佳佳端着碗找到白时几个，和他们一起吃。

大家趁着这会功夫说了一点闲话，时间过得很快。一早吃完的都纷纷立起身，几个见苗头不对连忙止住闲谈，把碗里的年糕胡乱扒进嘴里，狼吞虎咽。

交还了碗筷，车间就打铃了。来不及道别，各自随着人潮又涌回车间里，继续做工。

拉长是不用做工的，一个拉长管一条线，在背后来来回回的巡逻。时不时会在工人身后的纸箱里抽查，如果做得不好，就要返工。超过五件返工，就要计坏件，要扣工资。

这里不比国营单位大锅饭，一分一毫都得靠双手做出来，做得好就赚得多，做的不好就赚的少，也算一种公平。

王佳佳第一次熬夜，又因为一路坐车过来，早已经精疲力竭，后半夜熬不住打瞌睡，被拉长骂了几句。小丫头面子薄，眼泪水哒哒滴，很是委屈。

张浩杰和于磊两个也差不多，但男孩子脸皮厚不在乎。唯有白时从小做惯活，十分坚韧，硬是熬到下工。

放了工，这几个再没有闲谈的心，浑浑噩噩跟着大部队回到宿舍，倒在床板上就呼呼大睡。

王佳佳还熬着洗了脸洗了脚，躺在床板上迷迷糊糊要睡，结果被苏平安推醒，问她借一条床单用。

此时此刻王佳佳也没心思埋怨她什么都没带，图清闲。这里她和自己才是老乡，是自己人，互相帮忙是应该。

苏平安拿了床单往床板上一铺，猴子一样爬上去躺下。

一躺下就长吁一口气，盯着眼直勾勾看着斑驳发霉的天花板。

听着旁边那些早已经习惯了的女工们嘻嘻哈哈不知疲倦的吵闹声，她默默闭上眼，扪心自问。

堂堂小邪神，怎么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了？！

感谢大佬“黑猫”，“水瓶凉凉”，“Yang躲躲”的投喂，抱起来转圈圈~

喜欢请点赞，爱的么么哒！

赞赏

人赞赏

长按







































北京哪里治疗白癜风
韩志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