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盲症患者到此一游三
第八章脾气见长 话又说回来。老杨刚回老家那会儿,淼淼已经把千头万绪的工厂筹建前期工作准备得差不多了。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然而,令两个菜鸟万万没想到的是:东风没来,西风赶跑了东风。 怎么回事呢? 老杨眼瞅着自己一手培育的“杨記”渐渐成长为当地一块响当当的品牌了,便向上面提出申请,打算注册一块商标下来。没想到,人尽皆知的“杨記”竟然被驳回。 理由是:与“炀记”长得太相似! “这怎么能说像呢?你看,两——个——字——都不一样,字体——也不一样。”老杨特恼火,说话逐字逐字地划着重点,“唉!人怕出名,猪怕壮!‘杨記’做出名堂来了,‘炀记’就盯着我不放。” 老杨很懊恼,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先注册呢?后来,老杨又报备了“杨记”的包装设计,这回算是通过了。 市场竞争相当残酷。同行间,无论是敌是友,大家都知道“杨記”是老杨的宝宝,但又羡慕“杨記”的八面风光。 那好,既然你长得像“炀记”,我也可以长得像“杨記”啊?于是乎,“扬记”、“玚记”,以及“旸、飏、钖、场、汤、肠、砀、饧、疡”等各种与“记”“記”“纪”的组合全都登台亮相了。 这一点,晶晶初来乍到的时候就留意到了,她虽然脸盲,但对文字的差异性却特别敏感。 不比当地居民,也许是地区落后,文化水平普遍偏低的原因吧,把这些长得像的字一律统称为“yangji”第二声,发音完全相同,正好也给了商家浑水摸鱼的机会。 一时间,“金、木、水、火、土;日、月、星、辰、风。”齐聚一堂,这也是难得一见的景象了。 然而老杨不干了,既然长远发展无望,他打算另举新人。 凭着多年的斗争经验,老杨慢慢缩减了“杨記”的生产线,并借晶晶之手抬高了“杨記”的售价,且时不时地来一下销售断档,再配合新品“好风”的促销活动,一举打响了“好风”的品牌。 真的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啊!老杨乐滋滋地,打算下一步再推出高档品种,就叫“青云”。 然而,心思活络的“死敌”王家祥一看,这是一个送上门来的绝好机会,不用白不用啊!他联合厂家立马推出了“家祥版”的杨记,趁着老杨的杨記价高量少之机迅速占领了市场。一时间,“家祥”也成了一块响当当的品牌。 晶晶和欧阳面对着“门庭冷落车马稀”的局面,万般愁苦。愀心长叹道:“老杨啊老杨!你怎么就想出这么个破招呢?好好的牌子,自己不用,反倒让别人得了好处。” 这时,“批发市场大门口,拿快递包裹。” 晶晶说:“好的,马上。” 等晶晶急匆匆赶到大门口时,离接电话时间大概过去了五、六分钟。 一辆邮政专属的墨绿色小面包车停在那儿,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坐在驾驶室里神情不悦。 晶晶微笑着礼貌地说:我是来取包裹的。胡子男劈头质问:“让你快点快点怎么这么久?还‘马上’!” 晶晶一边喘气一边说:“不好意思,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 胡子男一边下车一边恶狠狠地瞪了晶晶一眼,“我哪有时间等你?” 接着,他打开后车门,把一个纸箱“叭”地丢在晶晶面前,咬着牙说“签字!” 晶晶说:“我得先看一下里面的东西是否完整。” 胡子男坚决地说:“不用看,我还把你东西偷去不成?” 晶晶又说:“那是易碎品,卖家吩咐收货时要先看清物品是否完整再签收。” 胡子男明显不耐烦了,说他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了,再没闲功夫等你看了。 看着这胡子拉碴凶神恶煞的快递员一副蛮不讲理的模样,原本就一肚子烦心事的晶晶也上了火,她一字一顿地说:“是、卖、家、说、让、先、验、收、再、签、字、的,否则东西坏了卖家不负责的,那你负责吗?你怎么负责?” 晶晶的眼神既坚定又挑衅,胡子男不甘示弱张嘴要吼,晶晶见状,干脆就先扯着嗓子提高分贝压着他,语速也是越来越快,容不得这碴男有半分辩驳。 “……况且我接了电话就直接跑到这里提货来了,顶多也就五分钟,怎么就让你急成这个样子了?如果我店铺开在市场那一头,跑这儿来起码得二十分钟,那你还不得晕过去了?你是快递员,送快递本来就要打电话等客户来领的,要不,你直接门到门送过来?或者,你提前打电话约好时间,精确到分到秒,谁也不用等谁!” 晶晶一边打开包裹,从容地检查物品;一边抑扬顿挫、掷地有声、滔滔不绝地开骂。感觉自己很过瘾,很得意,很像骂街的泼妇! 临走时,还不忘继续教育他要有职业精神。 “你要明白,你现在的身份是快递员,干的是快递员的活,吃的是快递员的饭,也要受得了快递员的苦。你以为自己是邮政的,就不是一般人了啊?这不砸了邮政的招牌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国营单位给你们撑着腰呢!” 机关枪“通通通”一阵扫射之后,晶晶很解气地转身就走,仿佛一个得胜还朝的将军,雄纠纠,气昂昂! 心下还暗喜:原来骂人也可以这样痛快! 事后,晶晶接连给几个好友去了电话,大有炫耀、得瑟和邀功请赏的意味。当然,朋友们也是竖起大拇指连称刮目相看。他们也想不到,一个委曲求全的受气小媳妇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凡事有其一,必要其二。晶晶后来才发现,人的某项潜能若是被发掘出来了,那可真是“刘姥姥进大观园——里面精彩纷呈啊!” 这天生意忙完之后已是晚上八点多,虽说不算太晚,却已饥肠辘辘,还是到附近的饭馆简单吃一点算了。 当地人吃饭喜欢大宴席,动不动就呼啦啦围上一圈人,先在一旁的麻将桌上开战,四个坐着、四个站着、还有两个打闹着。 等菜都上得差不多了,才会恋恋不舍地移驾至大圆桌,当然,吃饱喝足后还是要继续在“长城”边战斗的。 要是吃饭的人少,就上那些简易的粉店:肠旺粉、酸辣粉、牛肉粉、辣鸡粉、素粉……品种相当丰富,但对江浙人来说,味道就一个字——辣! 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吃饭,晶晶和欧阳晃到了路边一家装修得古色古香的餐馆,掌勺的招牌菜是牛宴,以做牛席闻名,摆的全是容纳十来个人的大圆桌。 孤零零的两个人上一个大餐馆,总觉得有些别扭。还好,这里有盖饭可点。 所谓盖饭,并不是我们在浙江老家吃的那种:一个浅浅的大盘子,扣上一碗白米饭,米饭旁边亲亲热热靠着一个炒菜,可以就着米饭夹菜吃,也可以将饭和着菜并汁水一块吃。 贵州的盖饭,饭是饭,菜是菜,从来不在一个盘里待着,除非主人硬生生地把它们搅和到一块去,否则怕是不能和平共处。 “一个宫爆鸡丁盖饭,一个西红柿炒蛋盖饭。” 约摸过了十来分钟,服务员先端上来一个白瓷大盆,里面满满的饭,四个人吃都绰绰有余,然后才是两套碗筷,最后是两只不大的白瓷盘子,里面分别盛着宫爆鸡丁和西红柿炒蛋。可怜的西红柿炒蛋,就那么一小撮,这可是素菜啊,才鸡丁一半的份量,厨师也太没准头了吧。 “回来!回来!回来!”晶晶蹙了蹙眉,突然提高嗓门,干脆利落地把服务员叫了回来。 “你来瞧瞧,这菜什么份量,一个素菜,才这么点儿,怎么下饭?” “盖饭都这样啊?”服务员小声嘟哝。 “什么叫‘都这样’啊?我又不是第一次来你家吃饭,每个品种的盖饭我都吃过了,今天这两个菜我都吃了好几遍了,哪有少得这么离谱的?是哪个大厨炒的菜?叫他自己过来看看!” 说话间,厨房里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已有人出来了。 身着厨师的白袍,头戴厨师的高帽,一中年男子过来问怎么回事。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他说:“你们先吃吧,真不够的话,我再添点儿。” 晶晶说:“你也不用太麻烦,给别人炒菜时稍微多加那么一点儿,给我来个一小撮就够了。” 大厨走了。俩人继续。 欧阳扒拉着饭,小心谨慎的夹着菜,生怕不够老婆吃的。晶晶一见这模样就来气,也不知道那天是哪来的那么大火气。 “吃!省什么省,都说好了,我倒要看看他给我们补点什么菜!” 晶晶边说边夹了一大筷子的西红柿鸡蛋到老公碗里,逼着他吃,心里只默默地猜想着:“也许是咸菜,让你吃不了也兜不走”。 眼看着盘子见了底,厨房也没来动静,晶晶便催着服务员去叫。 只见服务员转身从厨房端来一个盘子,满满的,往桌子上一放。 ——是咸菜! 晶晶趴在桌上笑得咳嗽不止。 一是为的胜利,厨师终于将菜补上来了;二是猜中了,厨师的小技俩让你吃不了也兜不走;三是被尊重了,咸菜是加了肉沫,油乎乎、热腾腾炒过的,不是随便应付。 哈哈哈!虽然吃不了几口,但是晶晶心满意足,无话可说。 欧阳只是看着晶晶征征地发愣。 其实晶晶自己也挺纳闷的。想想刚才的行为跟泼妇也没什么大差别了,起码这不是淑女该干的。可自己原来一直就是大家公认的淑女啊?谨小慎微,受着小媳妇的气,得不到实惠,也没人领你的情,买你的好。 记得那年生日,闺密送给晶晶一只有着响当当名号的MP3,发票上写的元。 初识的一个室友左看右看软磨硬泡地要借去听几天。 晶晶耳根子软,经不住人说好话,生怕别人说自己有好东西得意什么的,就告诉她说,这是前几天一个好朋友刚送的生日礼物,有纪念意义,不能有闪失。 她就问:“很贵重吗?多少钱?”晶晶说:“。” 接下来几天,无论是进门还是出门,吃饭还是上厕所,室友耳朵里没有一刻不塞着耳脉的,只有洗澡睡觉的时候才见MP3放在床头。 再过两天,突然,晶晶发现她不戴耳脉了,床头也再没见MP3的踪影。于是就说,“你要不听了就还给我吧。”没想到对方眼睛瞪得跟说的话一样嘎嘣脆:“你不是自己拿回去了吗?拿走也不跟我说一声!” 晶晶当场就被气噎着了,半晌说不出话来,满肚子的气愤、委屈、不甘......只在脑里心头翻滚升腾。 室友翻一翻白眼,扭头走了。 闺密过来玩,要往MP3里下几首新歌,眼看着瞒不住,只得告诉了她。 闺密愤愤不平,说,你就是太好商量了!太好欺侮了!要她赔! 晶晶说,不行不行,天天住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怎么好意思? 那她把你东西弄丢就好意思啦! 最后的结果是:闺密出马,讨回公道。 让室友赔块钱,60就当折旧费,结果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口袋里掏来掏去只有元。晶晶打了圆场,算了算了,于是大家就都做了一回二百五。 时隔才几年,现在的自己竟然学会较真了,学会得理不饶人了,还从中找到了乐趣。真是进步不小啊!晶晶夸赞自己。 第九章脸盲套路这天,生意有点清淡。晶晶坐在店里,回顾着开店容易守店难的两年历程。 一年天,除了春节可以休息个十来天,平时“五一”“国庆”“中秋”这样的大节日可以休息个半天,“元旦”因为离春节太近,被主动放弃。总共算下来,一年的工作日在天以上,除了淡季可以准点上下班外,忙的时候吃饭睡觉都没个点,晚上加班到十一、二点也是常态,双休日什么的就更别奢望了。 当然,好消息也有。经过两年的艰苦作战,晶晶和欧阳不仅全面收复了失地,还拓展了新的领地,牢牢控制住了贵州大部分市场。每回年终的庆功宴上,老杨都是喜滋滋地,却又不无惭愧地说:“全国市场,贵州断货最凶,贵州断货最凶。” 晶晶想着自己从刚接手时被王家祥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到后来联合多个厂家连续出品七、八款“杨记”,高、中、低档各种质量和价位一应俱全,走过了“从人无我有,到人有我多”的自卫反击道路。 原来让欧阳夜不能眛的“家祥版杨记”也在一场战略失误中灰飞烟灭。现在,王家祥为首的各路人马,以模仿市场上的流行“杨记”为生,但都是小打小闹,他们的空白部分还都需要从晶晶这里调货填充,敌手亦变成了朋友。 而晶晶与欧阳却在这场自卫反击战中顺利完成了转型。“好风”与“青云”已在市场上立住了脚跟并逐渐发力,“杨记”已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将在下一步操作中逐步退出市场。 唯一不足的是晶晶的脸盲还是有点根深蒂固,但她已经逐渐接受,并能够正视自己的这个缺陷,还进行了合理运用。晶晶虽脸盲,但笔头勤,做事有规律,按计划行事,话不多,但有思想,有独到的见解,是个典型的蓝色性格。欧阳正好相反,见过一次的人他都能记到,但是笔头懒,出现误差时,就要查看晶晶随手记下的资料,他是典型的红色性格,话多,健忘,喜欢心血来潮,善于随机应变,一点也不符合他曾经的工程师身份。然而俩人在经过初始阶段颇为痛苦的互相磨合之后,愈来愈能发现对方身上的闪光点了,配合也是越来越默契。 晶晶正漫无目的地思绪翻飞,只见店里进来了两位客人。 他俩差不多高矮,差不多胖瘦,只是脸型一个稍长,一个稍圆;鼻子一个微勾,一个微直;头发一个黄带卷,一个黑略短。 一进门,晶晶就知道这俩是老顾客,见过几次了,只是记不得他们以前拿的都是些什么货。于是便问:“两位今天拿点什么呀?” 他俩互相对视了一下,笑道:“你瞧瞧,她又忘了。” 晶晶说“没忘,我知道你们是老客了。” “我们今天拿的跟上次一样,还是‘炀记’。”此处顿了一顿,接着又说:“炀记回形针” “一件。” “喏喏喏!还说记得呢?是!” “没有啊?平时都是,因为你们是老客才给的价。”晶晶尽量让自己语气坚定,掩饰住发虚的内心。 “!” “最低了。”晶晶稳住情绪,用着肯切的语调。真诚的眼神注视着对方,自己感觉还是有点飘,那是来自对自身记忆力的不确信,恨不能用超能力将那眼神凝固。 “得!得!得!不跟你说了,我们待会儿再来吧。”说完,两个人转身就走了。 走就走吧,晶晶知道他们是想等会儿跟欧阳好说话。 过一会儿,欧阳来了,晶晶便问门店里除了***外还有谁能给的价?欧阳也说除此之外再没有了。晶晶瞬间觉得自己腰杆也硬了,胆子也壮了,底气十足。 正说着,那俩又回来了。 欧阳一见他们便说:“哦!是他们啊?上次拿的是杂花品种,反正也就夹着一两件的回形针花色,就都按杂花的价算了,两块钱懒得加上去了。” “我说嘛,已经是最低价了,我哪卖得了啊?我可是提前三个月给厂里打款订货的呢!” “别说了。给他们!给他们!”欧阳摆出一副当家大男人的姿态,好像嫌老婆多嘴似的。 黄毛卷叫了声:“要四件”,付了元钱。欧阳“嘭嘭嘭!”爽快地搬出四件杂花,跟着他们送上了车。 只剩晶晶一人傻傻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走远...... 晶晶就闹不明白了。他们明明是要指定品种的,怎么给四件杂花的竟也认了?是他们没看见?还是得知两者之间的差价后情愿选择便宜的,省下这两块钱?是欧阳故意拿杂花的蒙混过关?还是看到了元,觉得只配拿四件杂花?还是一句“给他们!给他们!”就稀里糊涂给了他们被重视的感觉?给了他们一种得了便宜的心理满足? 此时,唯有晶晶才是真正搞不清状况的人。如果换了像晶晶这般认真、较真、认死理的人处理这事,她一定会再次向客户确定“你到底是要杂花背版?还是回形针背版?”这不是逼着客户承认是他记错了吗? 客户上门买东西,除了买质量,其实买的还有心情。哪有人喜欢花钱买坏心情回家的?生意不跑光才怪。所以,这样的事也只有晶晶那和稀泥的老公才搞得定。原本需要严肃认真的事情就在和稀泥中圆满的解决了。 但其实,欧阳的记忆也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好。 有回欧阳和晶晶两人都在店里,来了个客人要开十件“好风”。看这客户的脸,晶晶并不觉得熟,但是瞧他熟门熟路进门就直点“好风”的名,就觉得应该是个老客。与此同时,晶晶观察到欧阳并没有对这个客户表现出熟络,就知道他也一定没有相关的印象了。按常规,冒失的试探性工作总是由晶晶来做的。于是,晶晶便开始试探性地问道:“80?十件元。” 晶晶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处于问号和句号之间的,既带有思索价格的味道,又有着略微的肯定,还带着一点自言自语。目前所有的标点符号并不能确切表达晶晶当时说话的语气。晶晶在做如此地下党活动的时候还不忘闪过一念之想:“我该为此创造出一种独特的标点符号来,因为这是我惯用的技俩。” 晶晶一边手拿货单开着发票,一边拿眼角的余光观察客户的表情,就算看不到客户的脸,她也会竖起耳朵判断客户的语调变化。看上去动作很麻利,写的却尽是些“年月日及货品货号等”绝不涉及敏感的价格。 “80?没有!没有!哪有那么贵?”晶晶听声音就知道客户一脸的惊愕。 “是80呀?我们一般开的都是80。”这是晶晶给自己做的一个缓冲,表明自己并不是乱报价格。如果客户开的价格比这低,那一定是让他得了便宜,也让他花钱花得心里舒服。这是为下一步对话做的铺垫。 客户拿出了手机,打给对方询问。好像他也不是很确定。 像这种情况,晶晶一般判定:这个客户以前是陪其他人来开的货,或者这次是受某个真正的老客所托第一次独自找上门来开货的。 “便宜点!便宜点!”欧阳这时不失时机地插上一句,装大方。 “以前开的确是80。”晶晶说。客户的电话还没打完,晶晶想再稍微拖延一下时间,听听客户怎么说,但是自己心里有谱:以前几个大客户的最低价是73,绝对不能低于这价。“70?哦。就70给他。”欧阳倒爽快,他把我说的73听成了70,就不经大脑的盲目答应着。于此同时,客户的手机里也传来73的声音。真是让人又可气又可笑。 “70?你不吃饭啦?你连粥都喝不起啦?”晶晶真的生气了,心里在骂:你这不经大脑的“好好”先生,这次配合默契程度只有50分。哼! “73哦!”欧阳又扭头跟客户说。 “嗯,以前开的是73。也不要你70,就算72好啦!”客户趁机杀价,盘算着70毫无可能性,72还是有希望的。 “好吧,就72。” 晶晶照旧把单子开成73,收了,找他20。 然后客户说:“还差10块。” 欧阳也接茬说:“找他10块。” 晶晶再略不情愿地拿出10块递过去,嘴里嘀咕着:“饭也吃不上,只能喝粥啦!” 唉!既然实惠都让客户得了,就让他再多点心中的窃喜吧。 第十章绵柔化针以前晶晶在老家按部就班时,就只有一张工资卡,现在她随手从包里一掏,就能掏出十来张。都是各个客户的要求,这个喜欢那个行,那个喜欢这个行。 没办法,客户是上帝,晶晶专门抽了个时间,把所有银行的卡都开了一遍,以满足不同客户的需求。 但是,晶晶后来发现,有些卡根本就是死卡,只有一两个客户在用,也不能全部都开网银吧,那也太累了,而且取钱也费事。 再后来,晶晶就把客户逐渐引导到在批发市场设了点的两家银行来——一家国有银行,一家民资银行。 民资银行的优势是:省内各个乡村犄角旮旯网点遍布,客户方便,晶晶也方便,而且新开通了网银,全国各地跨行转帐金额次数无上线、无手续费,缺点是没什么理财产品,除“通知、定期和活期”其它就是一片空白。 不过晶晶初来乍到,反正也没什么闲钱,这个可以忽略不计。 但要命的是:营业厅永远人山人海,若要办理现金存取业务,那号可以排到六、七十个之外。 晶晶总是上午拿号,下午办业务,但要计算时间,一不小心错过没错过都是白跑,若是哪天刚好,那就跟买了彩票中了奖一般狂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晶晶好不容易熬到了VIP,实实在在的好处是:在年终如此之忙,排队人数长达上百人的时候,晶晶只要轻轻刷一刷卡,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插队上前,不用耗着时间苦等。 众目睽睽之下,那一张张呆滞的脸庞流露出艳羡的神情,让晶晶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好像自己跟那些年入百万千万的富翁真成了一个级别似的。 每次刷卡,柜台上那些年青的员工都毫不怀疑晶晶的VIP身份,只有一个人例外,她是该储蓄所的元老级人物,也许是自以为年纪大阅历广所以才眼睛毒,总觉得晶晶是个冒牌货。 这年冬月的一天,晶晶去办业务,正好轮到她的窗口。 “毒眼妇”看看晶晶递给她的VIP号,怀疑地说:“这号是你自己的吗?” 晶晶说:“是啊。” 她又问:“谁给你办的?” 晶晶答:“是你们工作人员啊!” 她追问:“是哪个?什么时候办的?” 晶晶指指她身旁那帅哥,“是他。上星期按程序办的。” “毒眼妇”翻来复去研究着那张卡,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卡上必须保证每天有多少现金,否则就取消VIP待遇。知道吗?” “知道。”晶晶有点不屑,这不是明摆着小瞧人吗?凭什么我就不能当贵宾? “都在上面理财呢,谁会拿这么多钱存活期啊?”尽管都是些一天、七天的通知存款,只比活期好那么一星半点,但晶晶也管那叫理财。“勿以财小不理之,勿以钱多糟蹋之。”这是晶晶的至理名言。 “毒眼妇”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因为年终生意红火的缘故,你偶然碰巧弄了个VIP当当。别神气!过完年,把钱往厂家一打,就能把你打回原形,还是得乖乖回去排队。 “年后的事,还早着呢!才懒得跟你计较。我只要能把年末这段时间的排队给免了就行,淡季排个队倒也无所谓,再说了,到那时也没这么多人上赶着排队呀!”晶晶心理盘算着。 “你看不起我,我还瞧不上你呢。马云不是说了吗,‘今天你对我爱搭不理,明天就让你高攀不起。’哼!我也让你高攀不起。”关键时刻,晶晶用阿Q的自娱精神维护着自己的尊严。 春节日益临近,晶晶看到“毒眼妇”给几个VIP送了单位定制的新年挂历——其实并不能确定那几个就是VIP,是晶晶猜的——之前也曾看到他们在中秋节送月饼,但是每次都没有晶晶的份。 春节刚过,晶晶果真就被打回原形了。 “毒眼妇”猜得没错,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晶晶果断跳槽另投明主去了。原因是晶晶偶然得知对面国有银行每日2.2收益的自动理财都要比在这边劳心费力的七天一天算计高得多时,思想上就来了度的大转弯——面子算什么?VIP算什么?里子才是最重要的! 详细了解了各方利弊后,晶晶将那点残存的自尊悉数转到了新主家,给老东家留下的只是不足百位的两个数字外加小数点。当然老东家给任意行打款都免手续费这点优势还是得充分地利用起来的。每次要给厂家打款时,她就得免费为晶晶提供服务,只是过个手,一眨眼,钱就没了。这一点也让晶晶很过瘾,谁叫“毒眼妇”这么小瞧人呢? 国庆节这天去新主家办业务时,正好当家人在。 当家的问:“咦!你怎么不放假?” 晶晶答:“你们这些吃官粮的都不放,我们敢放吗?” 当家的嘿嘿笑笑,有礼貌寒喧的成份,也有身为官家人的优越感。 闲聊几句后,晶晶话锋一转:“主任,你们什么时候送礼物啊?” 主任还没反应过来,不解地问:“什么礼物?” 晶晶抓住机会继续说,“中秋节快到了,送月饼啊?我在那边时VIP可都是有礼物送的哦。” “哦!上面还没发下来呢。等到了我打电话给你。”主任眯着眼,客气的。 “好咧!那就先谢谢啦!” 瞧这副嘴脸,都会变着法子跟人讨要东西了。真的!晶晶觉得都不认识自己了。 正聊着呢,手机响了,晶晶一看是自家店里的,一定是有要紧事,于是,赶紧跟主任告了别就往回跑。 客户正在店里呢,想要拿点货,但欧阳不给。 什么情况?还有欧阳也搞不定的客户?众人给他的评价不是“能把死鱼说成活的”吗?想想也是,是有几个客户,就算是欧阳接了电话,对方也一定要求让老板娘接听的,也算是一物降一物吧。 紧赶慢赶,晶晶老远就看见一个女客坐在店门前,面庞清秀,一头马尾——有点脸熟,是个老客。晶晶先做了初步判断。 至于,熟到何种程度、什么喜好、从前交往的片断记忆……晶晶紧急开动着她那强大的搜索引擎,在自己空洞的大脑里来回探寻,却一无所获。 然而,商人的原则是:生客要热情,熟客要交心。 记不住人不要紧,热情一定要有。纵使假装不出热情,也一定要保持热心,没有热心也要有耐心。 “嗨!老板娘,今天有空?好久没见你了。”晶晶装做很轻松地跟她打着招呼。 马尾寻声甩过,见了晶晶像见着了救星:“老板娘,你终于回来啦!我想拿几件牌,但是刚才老板死活都不肯按老价钱给我。你告诉他这“青云”给我是什么价!” 马尾将题抛给了晶晶。 晶晶思忖着,一时摸不着底,价格喊低了并不合适,只有先往高了喊才有回旋的余地。再说,她的这种思量已经是炉火纯青,形成了条件反射,用时不消一毫一秒。 “一件65啊?”晶晶的回答脱口而出,不见有丝毫的疑惑和耽搁。她的脸部表情也完成了从聆听对方讲话到回答对方提问的无缝对接。 耶!完美得无懈可击!晶晶的内心也悄悄地腾挪出小小的一处,仿佛置身于外,对自己此番完美的演出赞叹不已。 “卟哧!”坐在一旁的欧阳被瞬间逗乐,脑袋重重地撞向趴在桌上的手臂。他是知道老婆这个脸盲病号的生存技俩的,心里也一定是被刚才出色的演技给折服了吧?晶晶窃喜。 与此同时,马尾听完晶晶的回答后,两眼却瞪得铜铃大,附带着连嘴也是惊愕的。 “当然了,给你的价也就60,怎么可能收你65呢?”晶晶继续面不改色地说道。好像自己原本就是要这样说的,并不是因为他们的神情而做出的修正。 “不是啊?老板娘,你开始是给我60的,后来改55了,再后来我又带了一个姓彭的和一个姓刘的两个人来,我说这里有一家专门批发扑克牌的店,老板娘为人很和善,超好的,让他们也到这里来拿……”马尾边说边用手指着这里那里,情绪激动起来。 “老板娘,你想起来没有啊?”马尾有点绝望。 晶晶做出若有所思,终是无从记起的样子,木然地摇摇头。 是的,来来往往的客人太多,如马尾所述的此类情况还真不少,但晶晶无法记起她所述的这一事件是自己记忆中的哪一件,何时承诺55的价了?因为那是行将亏本的价格,根本是不可能的。晶晶我纵使记不住人的脸,也定不会记错发货的最低限价。 “哈哈哈!我记起来了。上次,我们给她的价格是58,是按照大户的发货价给这个老板娘的。”欧阳适时的打了个圆场,然后就顾自出去发货了,撂下两个女人继续扯。 欧阳的意思是说:最低限度是58,往这儿谈。 这个晶晶当然懂。诚心诚意跑过来的马尾老板娘一定是老客、熟客,是老熟客,给她的价格一定不会高,看她的着急样,那价格一定低,只是低不到55的份上,那是她真的记错了。晶晶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往回旋,把马尾的情绪往一开始的兴致盎然,往见老朋友的亲切氛围里带。 “老板娘,我这段时间忙,有两个月没来了,进货都是让那姓彭的和姓刘的两个人带的,看样子两个月你就把我给忘了。”马尾抱怨道。 晶晶微微一笑,很真诚,又很坦然地说:“老板娘,不是因为你两个月没来我才忘了,而是我真的记不住。” 马尾一愣!也许是不解,也许是吃惊。 晶晶继续解释道:“我从小就有这毛病,我真的记不住人。不是不把你记住,是我真的记不住。这毛病在医学上叫脸孔失认症,我还算是轻度的。” 马尾有点疑惑,却也不发问。 “但是价格绝对不是55,因为那是要亏本的,这一点我不会记错。给你的价格,最低最低按照大户价来算也是58,那是件以上起发的价。” “可你原来给我真的是55,后来也许是你价格咬住不放,姓彭的和姓刘的就到别人那里拿了,别人给他们也是55的价。” “那不可能,这是我们厂家自产自销的牌,照你这么说,你55得了实惠,中间商还有差价可赚,我的货也照样卖了出去,三方受益,我何乐而不为呢?” “是啊?”马尾也不解。 “要不这样吧,你打电话问一下姓彭的或姓刘的,他们是从哪家拿的55的价,然后你找过去,问那家开货,别走开,就在那里等,我马上就会送过来。你可以试试看。”晶晶软硬兼施。 马尾终于相信了晶晶说的话,55是自己记错了,58才是真正的到底价。她开了58的10件,并在此基础上,又加开了另外的牌5件,因为她相信晶晶是真心的,不会蒙她。 晶晶一边拿出发票给马尾开单子,一边用柔和的声音诚恳地说,“我这人不光记性不好,脾气也不好,你别见怪。当我说到最低价的时候,你还不相信,这时候我会着急。”——说到这个地方,晶晶用了“着急”这个比较中性,容易让人接受的词,而不是“生气、愤怒、发火”等等,而且,这个词的蹦出是那样的自然而然,晶晶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越来越好使了。 果然,在晶晶的示范和启发下,马尾的声线也异常地柔和下来,不似刚才那般激动了。 “我的脾气也不好,我也容易着急……” 说到这儿,两人对视了一下,相互莞尔一笑,这感觉真好! 第十一章动静皆宜“两人孤身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想要在当地立足,既不能惹事,也不能怕事。”晶晶在实践中一点一滴领会着小莲的教导。 这天,有点忙,晶晶急着要给两个客户送货。 小推车上硬塞进了十一件牌——原本只能装十件的车——超载了。 推着车,进电梯,上二楼,出电梯,过穿堂,正准备左拐,发现一个身穿嫩黄色棉衣套装的幼童站在那里,刚开始学习行走,脚下不稳。幼童的身旁是一个身着暗红横纹服装的中年妇女,面向幼童站立。晶晶便停住了脚步。看她的侧脸,皮肤还算细腻,四十五、六岁的样子。 再急也不急在这一分半秒,人家带着孩子呢,晶晶也没催促,耐心地看着她慢悠悠地伸出左手,把孩子抡在腋下,往左拐了弯,与晶晶正好同方向。 看这年纪,说是母子,年龄差距太大;说是祖孙,差距又太小。但在贵州,却是刚刚好。 祖孙俩沿着通道的左侧前行,晶晶推着小车,在通道的右侧打算超越。 通道狭窄,两边的商贩会把各自的商品在门口随意堆放。 在市场里混迹多年,晶晶养成了两眼盯着车轮子随时避让的习惯。 正当晶晶行进至小车轮子与祖孙俩即将平行时,突然发现那中年妇女的右脚猛地往车轮这边跨过来,吓得她赶紧刹车,嘴里还大喊一声“小心!”。 但,那鞋和轮还是轻轻地蹭了一下,当然,重心还是稳稳的。 中年妇女“哎呀”了一声。 原来,祖孙俩的左侧,有一辆小推车与她们相向而来,就在那“哎呀”声中,它已擦肩而过。 按道路交通规则来说,此“事故”责任明显属于:祖孙二人随意变道行驶,且在变道过程中,未打转向灯、未观察后视镜。 小小剐蹭,有惊无险,原以为事情就此结束。没想到,晶晶善意提醒的一句“带孩子要小心啊!”竟然惹脑了对方。 发了疯似的尖厉嗓音叫嚣着:“你怎么不看牢——怎么乱撞——”那分贝直接就冲上了云霄,刺得人的耳膜生疼。 晶晶并不示弱,只是在心底对她的这种表现有点鄙疑,但仍然耐着性子解释道:“刚才我已经喊你小心了,你还往右靠。” 那泼妇竟然冲了过来,伸出手掌就往晶晶的右臂直直地拍打下来。 只一下,说真的,其实一点儿都不疼。但她那架势容不得晶晶回避。 “没事儿不惹事儿,遇事儿不怕事儿。”小莲的教导在晶晶耳边回响。如果这时不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只怕她要得寸进尺。 只见晶晶顿时扭过头,迎上她,目光如箭,狠狠地瞪住对方的双眼,一字一顿地,掷地有声地问:“你——这是要——跟我——动手吗?” 泼妇被吓住了,没说话,也没动弹。 晶晶继续说:“动手之前,我先把刚才的事情再复述一遍。刚才,你和孩子站在拐角处玩,我没催你吧?你慢悠悠地抱起孩子往前走,我也没催你吧?你走左边,我走右侧,互不相干吧?你突然看到前方有车急于往右侧躲避,却没顾及到右侧还有我的车,这话不假吧?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是谁没看路?” 说到这儿,晶晶故意停顿了一下,见那泼妇没反应,然后继续,并放慢速度说,“如果,你还想动手——我奉陪!” 说完,晶晶的眼睛继续直视着泼妇的眼,两秒,然后转身,推起车子,顾自往前。撂下那个半响说不出话来的妇人,以及迅即探头准备围观好戏的一干闲人。 一场即将恶变的冲突,就这样戛然而止! 晶晶又想起自己初来乍到时的另一桩剐蹭案: 那是欧阳在送货时因载货太多,控制不牢车体方向,蹭到了别人的一辆面包车,车身上被擦掉了一块漆,那块漆有小指头的半个指甲盖那么大。欧阳连人带车带货被对方拉扯住,要求用一包烟钱了结此案。 这算什么事儿嘛?! 欧阳打电话向晶晶求救,晶晶挺身而出。她拉着另一辆小推车就上去了。上去也不说话,抓起几件扑克牌就往自己的车上装,然后吩咐欧阳先送货,自己在这儿处理这件事。 面包车司机看不下去了,过来问:“要怎么着?” 晶晶说:“不怎么着,就是客户等着装货上车,让他先送过去,我留在这儿跟你解决问题。” 司机问怎么解决。 晶晶看了看那半个指甲盖的刮痕,再看看满车的斑驳印迹,一脸不屑地说:“这么点大根本不算什么呀?不说根本就看不出来,你再看看你的车,都成什么样了?大家都在这里做生意,低头不见抬头见,赔什么赔呀?” 晶晶说话确实没带好声气,刚才欧阳在电话里那么一说,惹恼了她。她就想着:这人怎么这样啊?这不是野蛮?不是敲诈吗?自己一介女流,他总不能强横吧。 旁边围观的人说:“给他一包烟,免事消灾吧。” 晶晶不听。凭什么给他一包烟?像这种事儿,根本就不能算事儿。比这大得多的事儿,都得互相谦让。给他?哼!那不是助长这种歪风邪气了吗?一点素质都没有。 结果是,晶晶连货带车都让对方给抢走了,最后花了两百块钱抵作押金才把东西赎回来,说是要等对方把车修好了再多退少补另行结算。 这两百块钱的条子到现在还留在晶晶的保险柜里,是自己年不幼却无知的印迹。那面包车司机不过是临时请的工人,原本只是想敲一包烟钱的竹杆而已。 时过境迁,如今的晶晶已不是当年那个不懂分寸,没有处事技巧,傻乎乎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笨蛋了。 如今的晶晶连自己数十年来悉心维护的淑女形象瞬间坍塌时,也不曾有过一丝心痛的感觉,反而亲自在那崩溃一地的狼籍碎片上再重重踩上两脚,心底升腾起挣脱桎梏后的无限轻盈。 后来,再一次的深度体验是这样的:又是一年旺季到,市场里一天紧似一天地喧嚣忙碌起来。一单接一单的生意,就像急促地抽打在陀螺身上的一个又一个响鞭,让人脚不沾地连轴转。每一个人都神情紧张地做着鬼子进村前的最后准备。 晶晶手头有个客户的单子急着送,左等右等不见欧阳来,只好自己亲自上阵。但是店里大门敞开,无人看守,是很容易遭窃贼光顾的,左右商户都各自忙乱着,怕是顾不过来。晶晶匆匆跟隔壁交待了一声“帮我看一下店”,就推着那辆不及一人宽的小车匆匆走了。 穿过道,排队,进电梯,上二楼,出电梯,再穿过道,转向室外,按照客户讲的来到“盒饭”区域,在整排的车中寻找到客户的车。 晶晶双手紧紧攥住小推车,从左边绕,绕不过去;改从右边绕,还是绕不过去。大冷的冬天,店里还唱着空城计,晶晶急的、累的、忙的满头满身是汗。 她想从车与车的缝隙间寻求突破,无奈,贵州人的开车技术实在太好,缝隙窄得连人侧身都无法通过。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勉强能让她一人正面通过的地方,又为通过时车在前还是人在前为难。 如果车在前,穿到货车尾部时,人就无法越过小车进行下一步操作;如果人在前,就无法伸展胳膊拖出车来。 两难之下,货车司机过来帮忙。 晶晶先将小车拖到货车接近尾部的地方,将车放下,再侧身抬脚翻出挡在货车尾部露出半截的铁栏杆,才能直起腰来。 晶晶抬头四下张望:眼前的缝隙里,一边是半截铁栏杆,另一边是停在货车尾部下货的红色小三轮电动车。三轮车上站着一个穿着蓝布长褂的工人,背对着自己,正忙着将上面的货一箱一箱地往旁边的大货车上搬,才搬了小半车,看样子一时半会也搬不完,三轮车的驾驶座上有个年轻人,悠闲地吐着一串串的烟圈,很享受的样子。 此情,此景。 晶晶放心地转回身,刚才那个货车司机也配合着把小推车送了过来。 晶晶屈膝弯腰伸手接过,拉着那车把手往左侧稍微靠一靠,再往右侧稍微扭一扭,小车的把手和靠背就出了货车尾部的平行线,但并没有完全出来,还留了一半。 然而就在此时,身旁的红色小三轮伴随着“轰隆隆!”一声平地干雷式的震颤直往后踉跄。 晶晶促不急防,尖叫声从天灵盖直窜出去“哎!当心——不要倒车——”声音刺耳尖厉万分紧张。 但晶晶并没有丢下小车自己躲开,因为她的思维临危不乱,紧急时刻以每秒万赫兹的速度计算出:三轮车即使继续倒车也只会卡住小车的靠背部位,并不会伤及自己,如果丢掉小车躲闪的话,车上的扑克将应声倒地,再难将它们一件件完好搬出,且费时费力得不偿失。两权之下,牛晶晶巍然不动。 三轮车上的驾驶员无疑是被惊吓到了。他立即踩了刹车,又加油门往前挪了一小点。 等晶晶费力将小车拖出,三轮车驾驶员已经开骂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会从那里冒出来……”言语中充满了挑衅和责怪。 晶晶一听就不服气了,何况自己才是处于危险重重之中的人,于是她伸长了脖子,努力辩解,“我四下里转不过来,就只好从缝隙里钻过来喽!” “大姐!我明明看到后面没人才倒车的,刚才都被你吓到了!”三轮车夫一边下车一边以赶超珠穆朗玛峰的嗓门高度不依不饶,那架势像要欺负弱小。 “大哥!”晶晶感觉自己的脖子像极了小时候在外婆家门前看到的鹅——雨后草地上的积水里和着一些洒落的碎菜叶及米糠之类,大白鹅总是以令人震惊的速度,猛然拉长了它的颈项向着猎物摇摇摆摆地狂奔而去。 这会儿的晶晶就是那只鹅,只是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愤怒,而不是欣喜。 只见她迅即伸展出脖颈,突兀着青筋,使劲垫着脚尖,垫出了芭蕾舞演员才有的姿态,然后一手叉腰,一手收起兰花指,转而逼出坚毅的食指指向三轮车夫,还努力让自己跳脚往上。 与此同步的是,晶晶口中愤愤然道:“我刚才也是先看了地形的。你坐驾驶仓,车上工人在下货,还有半车没下完,我这才回身去接小推车的。谁知道你会突然往后倒车的?!你一倒车,受到威胁的人是我,应该我来发火才对,你平白无故地,不关心有没有受伤,还冲我嚷嚷!你有资格嚷嚷吗?幸好没出什么事儿,我们都应该万幸。事前你也看了,我也看了,结果还是惊吓了,这事儿大家都想不到的,总结经验教训就是了,你这么大声嚷嚷,嗓门高就有道理了吗?别说没什么事儿,要是真有什么事儿,你大喊大叫能解决问题吗?——顶个屁用!!!” 长篇大论,妙语如珠。晶晶有着一点点的紧张和兴奋,不过这反而让她的吵架气势更凌厉,气场更强大了。晶晶能感觉到自己脸部血液微循环的急剧加快,但她很镇定,一副临危不惧大义凛然的样子,应该就是电视里常见的共产党人与日本鬼子狭路相逢时的画面。 晶晶义正言词,声色俱厉。 她一边口不择言,一边句句在理,骂人的话像机关枪,“突突突”从嘴里直冒出来,完全不经过大脑的思考、过滤和重新组合。就像现在的B2C,厂家与消费者直接就见了面,省去了中间环节。 骂人不带脏字,是晶晶特有的一种风格,否则太不文雅,有失风度,当然,最后一个“屁”字,被她特地加了重音,不然不足以泄心头之恨。 尽管“B2C”了,但晶晶的脑袋也没闲着。骂人那当口,脑瓜里还做着另外一件事情——被自己跳起脚来骂人的这个举动给震惊到了。 电影里演的“泼妇跳脚骂街”的动作真真切切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原来自己还有这方面的潜能可挖。这种豁得出去的感觉真的让人很过瘾。“我,晶晶!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人了?”心里头的沾沾自喜无以言表。 也许是眼见悍妇的气势无可阻挡,三轮车夫的口气软和下来了。 他瞅着身边的装卸工,拍拍他的肩,脸上挂着笑,柔和地说:“我说这外省的人就是比咱们有素质哦!” “我不是外省的哎!我是本地的。”没等对方话音落下,晶晶就接上了这句。当时她也没反应过来他说的‘外省人有素质’就句话是什么意思,她的脑袋也来不及做出判断,反正就是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外省的,坚决不同意对方的观点,跟他唱反调就对了。 事后想想,那句话应该是讽刺的意思吧,都说穷山恶水出恶人,原来外省的也不咋样。 “她是贵定的。”搬运工接了一句,好像跟晶晶很熟识一样。 “贵州本地的?那你说什么普通话?”三轮车驾驶员满脸疑惑,真的被唬弄住了。因为贵州这地方外来人口并不太多,他们习惯用自己的地方话来沟通,尤其是说得一口纯正贵阳腔的人,会有小小的骄傲在里面。 “怎么啦?贵州不是中国的吗?连普通话都不能说?现在都国际化了!地球村了!要说英语了!还普通话……”晶晶利索地接过对方还未落地的话音,一边说,一边弯腰推起她的小推车,“Bye-bye了啊!”说完甩头就走。只留下那个无事空得瑟的男人收拾满地的伤残碎片。 第十二章贵牌夭折生意逐渐上了轨道,工作也越来越繁忙,整个市场的人气都越来越兴旺了。欧阳着手买了一辆载货专用的电动车,送货速度变快了,活动半径也增大不少。最大的好处是:“再也不用当董存瑞了。” 因为武器装备落后,人手又不足,欧阳白天黑夜连轴转,每每干的还都是最紧急的活。客户的车急着要走,回回等欧阳赶到时货车都已装满。 欧阳要拎着一件件笨重的扑克牌顺着梯子费劲地往上爬,再递给正在车顶上码货的搬运工。 搬运工做出接货的动作也很艰难,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滑落下来,于是就埋怨“你这么重的货要早点送来,上面只能放‘泡货’!” 体积大,重量轻的货他们称之为“泡货”,适合放车顶,重货适合放在下面压车身,开车上路的时候重心稳。这个欧阳知道,但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忙天忙地忙送货,忙着当董存瑞。 “我刚刚又当‘董存瑞’了。”欧阳总是这样说。 “我都有外号了,他们都叫我‘托举哥’。”欧阳还洋洋得意。 自从有了电动车,送货效率翻着倍往上提。两人也有了更多的休息时间。闲暇时,他们便乘着电动车四处溜跶,找美食啊,看商机啊。转一圈,再归巢。 回小区时,电动车进不去,只能由值班的门岗手动放行。 欧阳兴冲冲地将车开到门岗前,冲着里面的工作人员大喊一声“芝麻——开门!”,岗亭里一个身穿工作服的中年男人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嘿嘿”笑着给两人放行。 晶晶也被逗乐了,觉得欧阳在这方面还真是个人才,幽默的段子张口就来。 但是在有一个方面,俩人的意见极不统一。 晶晶一直认为扑克是夕阳产业,没有大的发展空间。理由是:扑克被人们广泛地用于赌博,人的赌性上来以后,娱乐的功能就被弱化了,好像没有一点刺激,这项娱乐活动就不能完整似的。 “那照你这么说,这个行业是要消亡了?”欧阳否定晶晶的观点。他认为晶晶不看好,是因为她不会打牌。晶晶则认为欧阳之所以沉迷现状,是因为他太喜欢打牌。 “要不,给你报个名参加桥牌大赛吧?”优势不是拿来发挥的吗?一个人才埋没了岂不可惜!“就算拿不了大奖,也弄个初级小奖啥的,给咱的门楣镶镶金?” 扑克是一项古老的游戏,本来也是斗智力考胆识的高大上的娱乐项目。 消亡是不可能的,但现在玩得有点低级趣味。 要不是阴差阳错,晶晶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和它有交集,晶晶总想摆脱出来,就算是在这个行业里,也要做出不一样的味道,不一样的文化出来。 晶晶天天想着这事,吃也想,睡也想,玩也想,总想找到一个突破口。 她在和欧阳漫无目的的游荡中,发现了一个点:市中心的繁华地段,竖着硕大的几块广告牌,“贵酒”“贵茶”加上虽没广告却名声在外的“贵烟”,联想到电视媒体中常见的广告语:“贵是一种态度”。 这不就是咱们未来的生活趋向吗?过一种有品质的生活,不能一味追求便宜,“贵”也并不单指价格的高昂,而是要有“贵气”,像真正的贵族一样生活。 贵族是谦虚、是包容、是优雅、是高尚、是品味、是气质、是和谐、是感召、是助人、是互助、是绅士、是淑女、是先进带后进,是与己、与人、与社会都有用…… “贵”是让自己身价倍增,让自己“贵得有理由”! 晶晶对照着乐嘉的《性格色彩学说》研究过自己:蓝色性格,也许略带黄色。她不确定,她只是一厢情愿地希望自己蓝加黄而已。 晶晶具有蓝色族群发达的大脑——爱琢磨事儿。任何不起眼的小事,在她眼里都能分析出深刻的道理来,总想探究出事情背后的因果联系。 晶晶几次三番给大脑下了死命令,不许她擅自运转,却总是无功而返,最后干脆就听之任之了。 “喂,我们做个‘贵牌’吧?”晶晶对欧阳说。 欧阳一头雾水。 “你看,”晶晶用手指着大厦顶端竖着的招牌“这是‘贵酒’,那是‘贵茶’,还有市场里那些‘贵烟’,这些都是‘贵’字带头的,代表了贵州的特色,是贵州领头的招牌。你看现在的报纸、电视,还有网络上,天天都在打它们的广告。我百度了下,‘贵烟’起家最早,近两年贵州大发展,才有了‘贵酒’和‘贵茶’。酒一向是以‘茅台’为领军,现在出个‘贵酒’,必是为了配合贵州的‘贵’字;贵州云雾缭绕,海拔高,污染少,茶叶品质向来一流,只是推广力度不够,名声没打响而已。现在要乘国家大力扶持西部,乘贵州‘大跃进’式发展的这股东风,打响‘贵’字招牌。你看这么多‘贵’,这都连锁了,可不是单打独斗哦!估计政府还在其中起了穿针引线的作用。区域要发展,要抱团,要形成合力才行。我们要是注册一个‘贵牌’,自然而然就跟这些大财团形成了统一阵营。” 欧阳瞪着眼睛,听得一愣一愣地,心里嘀咕:“晶晶,你的野心可真够大的?” “扑克本身就是一种传播媒介,”晶晶继续说,“美国打伊拉克的时候,把萨达姆等52个高官的相片印在牌面上全球通缉,美国大兵是带着扑克牌上战场的,在打仗间歇通过打牌还能牢记追杀的目标,这都已经成为扑克史上的经典案例了。” “再说了,扑克牌原本就是我们中国发明的,是马可波罗把它带到了西方国家,继而传播到了全世界。如今,反倒让他们化了腐朽为神奇,凭什么我们就不能让扑克牌得到升华?!”说到这里,晶晶很气愤。 做生意不光是为了赚钱,还要有意义。这是晶晶内心一贯的想法,她很怕自己做到后来心里眼里就只剩下钱了。太俗!为此,晶晶总觉得自己不像一个商人。无奸不商?无商不奸?唉!晶晶晃晃自己要转晕了的脑袋。她只希望自己做点有意义的事情,然后,做着做着,钱自然而然也就来了...... 回去后,晶晶找了个商标代理,仔细询问了“贵牌”的注册事宜。得到的答案是:“贵”是形容词,有价格贵贱的含义在里面,不符合注册条件。 晶晶无奈放弃。 第十三章牛姐真牛也许,是过度的劳心费神,让免疫力下了降。接连几个月,晶晶的例假都来得不正常,相应的,身体和精神都比较萎靡。这天,晶晶好医院,医生让过几天再去做个化验。 临近午时,晶晶终于赶回到了店里。隔壁店铺做玩具生意的老板娘看见了,一把就将晶晶拉住,问怎么才来。 晶晶和玩具老板娘平时无话不谈,进出忙活的时候都是托对方帮着照看自己的店铺,后来发展到相互之间都不用打招呼,无论哪方要出门,哪怕去洗手间洗个手都要看一下对方在不在,如果不在,自己就坚守在店里照看两家的生意。 晶晶叫对方“玩具”,她则叫晶晶“扑克”,大家都不关心对方的名字,反以所卖的商品来称呼,有时,也称晶晶“牛姐”,因为年长的缘故。 “牛姐,我告诉你个事。”玩具说。然后她绘声绘色地把当天上午的所见所闻做了个原声传递。 原来是通道里一个做日化杂品的老板娘带着满脸知晓内幕的得瑟神情,一边竖起大拇指,一边不情不愿地摇着头,嘴着发出“啧啧”称奇的声音,“牛姐?!你别看她平时蒙声不吭的。跟不熟的人不多说话,跟熟的人也话不多说……” 说到这里,她还故意停顿了一下,朝着围在自己周遭的一群婆婆妈妈们卖了个不大不小的关子。见人群疑惑,窃窃私语,她才继续说:“跟她交往的,都是些有层次的人——上得了台面!” “咋回事?” “我昨天亲眼看见银行的一个年轻人来找牛姐,正好牛姐不在。下午,牛姐左右手拎着一大一小两个袋子从我门前经过,我一眼看见那袋子上印着***银行的字样,就赶紧假装有事跟了上去,恰好,就听见了她与她老公的对话。” “牛姐老公问:‘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牛姐说,‘银行经理送的礼物。’牛姐老公说:‘哦!是有个银行的年青人早上来店里找过你。我忘告诉你了。’牛姐说:‘那个就是经理啊?’” “啧啧啧!” “不得了!” “银行的经理?还亲自上门送牛姐礼物!” 一时间,婆婆妈妈婶婶阿姨们议论纷纷。 “我上次见到市场的管理层跟她说说笑笑关系不错!” “我听说公安局专程打电话给她征求市场片区治安管理方案!” “我也听说……” 一个个添油加醋的,说得言之凿凿确有其事的样子,都想跟牛姐套上点近乎,唯恐自己被边缘化一般。 事情的发展果真像玩具分析的那样,一传十,十传百,牛姐已经不是原先的牛姐了。 进进出出时碰到婆婆妈妈们,牛姐总是被热情的笑脸、殷情的问候包围着。总是被问到“银行有没有什么内部发行?”“有没有什么更好的理财产品?”“市场有没有最新的搬迁动向?”等等等等。 更有甚者,问省里有没有什么最新规划,拆迁计划之类的。就因为牛姐跟省委书记同是浙江老乡。什么牵强的理由?一时间连牛姐都不认识自己了,难道真有什么通天本事不成? 后来仔细想想,所谓的银行经理这层关系,不过是有次月末的时候,晶晶去银行给厂里转帐。 柜台里的工作人员说:“转不了,断网了。” 晶晶疑惑: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轮到我就断了?便问:“要多久能接上?” 里面答:“这个不好说。你回去吧,明天再来。” 晶晶想着:不能啊,这才上午,难道你们这一整天就都不办业务了吗?于是执意不走,说:“那我就坐这里等一下吧,等什么时候连上了,就赶紧给我办。” 晶晶边说边坐到了一旁的等候席上。 工作人员见哄不走晶晶,只好把此事报告给了经理。经理出来一看,是晶晶,笑容可掬地连呼:“原来是牛姐啊!” 经理想着:此人脸皮厚,想当初没给本行做出一点贡献,竟然敢向我讨要中秋月饼,要小心应付。 晶晶则在心里琢磨:我当初向你讨要月饼,你竟然装聋作哑不了了之。 “牛姐你今天转帐作什么用啊?跟你说实话吧,今天是月末,我们要考核,你还是等明天再来转吧。就算帮我一个忙。” “哦?这样啊?”晶晶迟疑了一下:“可是我也很急啊!我们老总的儿子要结婚,他们现在等在车行买卡宴,就差刷卡这一步了。这事儿拖不了啊!” “啊?那要取一百多万?”经理当头一棒。 “不用,就差十万,所以才叫我十万火急地赶过来转帐救场。经理,你就帮帮忙,放行吧!”晶晶说得很诚恳。 “好吧。”经理眼看着没了拒绝的理由,只好同意。不过他还提了要求:“记得以后要避开月底打款哦!” 再后来,牛姐的一张假币被银行没收了。牛姐不高兴就闹了一场,指责是银行放在外面的一台验钞机出了错,害得自己折损。本想拿回假币找客户兑换的,然而银行有规定:假币进了柜台就不能再流出。晶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工作人员在假币上盖上了鲜红的大印。虽然没能挽回损失,但好歹也算是给银行方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管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总归这烂名算是留下了。 每个季末,银行都是要考核吸储能力的,尤其是到年终的节点上。每到这时,经理就会特别吩咐一声,让把钱款留在帐上,帮他们闯关。 尽管牛姐知道自己手头没多少钱,但人家架不住你这么一次次地向他咨询对美元、欧元、卢布的看法,黄金白银的入手节点,P2P的可靠性。他会认为你没有钱那才是怪事,最好你能把所有的钱都存放在这里,毫不流失。 首先,谁叫你是浙江人呢?浙江人都有钱,哪怕你是要饭的——这是晶晶所有接触到的人的共识; 其次,牛姐那身虽不破旧但却过时的衣服更显低调——这就是有钱人的低调,没钱的人才招摇——明显的逆向思维; 再次,牛姐姓牛,不可能不牛,包括钱!这简直是无厘头嘛! 总之,牛姐不管怎么说、怎么做、怎么辩解都没用,大家认定你牛,你就不可能不牛。不牛也牛! 就像高速路上的刹车,惯性之下,短时间内你根本就刹不住。由他! 回家后,晶晶把所得的几样礼物拍照,发了个朋友圈,没想到也带来了副作用。那些客户看你真有实力,更愿意跟你合作了。只有原先几个特铁的闺蜜,知道晶晶的行事风格,相信她只是为了述说人间百态而已,打趣着,一笑而过。 第十四章转折契机终于到了跟医生约好的日子。 医生初步检查后说:“表象是子宫内膜增厚,至于是什么原因引起的?症结在哪?进展到哪一步了?这个要取样化验后才能知道。不过你也别担心,这种现象也多见,不一定就严重。” “别担心”?这话说得让晶晶反而担心起来。 来到雪白的手术室,这里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晶晶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有一种押赴刑场的悲壮。 “别紧张!放松,放松……”医生给晶晶带上了氧气罩。 晶晶愈发崩溃了:这是有多严重啊?还要带氧气罩?我会晕过去吗? 医生拿出工具包,长长的金属器械泛着煞人的寒气,金属撞击的叮铛声不时冲击着耳膜。 晶晶不敢抬头看,但脑海里反复播放着多年以前做人流手术时的痛苦场景,决意下辈子再不投胎做女人。 晶晶第一次发现氧气罩里的纯氧也是透明的,她努力让自己表示出惊奇。旁边导弹般的氧气瓶上方有一个圆柱体带弧形顶的透明容器,里面盛着一半的水,水面上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一个泡、两个泡、三个泡、四个泡…… 晶晶扭过头,强迫自己数泡泡。 泡太多,数不过来,她又改为按串数: 一串泡、两串泡、三串泡、四串泡…… “马上就好了,你还醒着吗?”医生发觉病人没了声响,怕她真的晕过去。 晶晶“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终于结束了,几分钟的时间,就像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晶晶从手术台上下来,觉得有点头晕,站立不稳。医生一把扶住了她,说:“取样,相当于人流清宫术。”并用严肃的口吻告诫道:“记得回去后要像对待小产手术一样保养和调理身体。” 在休息室里躺了十多分钟,晶晶便挣扎着要回店里去。 挣扎!除了身体上的,更多是心灵上的。 自由职业者,自由的身份让多少人向往,但其实是最不自由的一群人。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这话里包含了多少身不由已的心酸和无奈,完全不是常人看来的字面意思。 晶晶又想起了常规一个月的小产假期,在这里已完全成了梦中奢望。她继续每天照常上下班,一日也不得停歇,顶多就是在木椅子上加了个棉花软垫,然后把头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就算是现今工作中的最高待遇了。当然,搬运扑克之类的重活,只要不急,她都可以拖着等欧阳来做,但是,一旦客户着起急来,那也是歇不住的。 晶晶一边“歇”着她的小产假,一边担忧着她的化验结果。医院条件有限,医院才能完成化验,用时大概要十来天。 晶晶,天天胡思乱想度日如年。她上网查这些病状的相关可能性,联系之前听说的许多名人得的各种怪病,又想起前段时间市场里刚三十出头的年轻妈妈被货车撞后扯烂了半条腿上的肉,上百人围观,眼睁睁看着她一块块破絮样的腿肉上鲜血喷涌而出,整个人抽搐着,痉挛着,像被人割断了脖颈的鸡,扑腾着,垂死挣扎。 晶晶不敢去看。这场面是她听人说的,当然外加了想像。 那时,她正好在大门附近的一家商铺里。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凄惨得让人头皮发麻的叫声,只见附近的里里外外几家商铺,男男女女撇下手里的生意不做,“唰啦”一下都冲到了尖叫声传来的方向。 她不知道他们这都干什么去了,也不喜欢跟着去凑热闹。 后来才听人说,那是一句湖南的乡里土话,大意是“撞人了,大出血,快死了。” 晶晶还是没去看,只是一阵阵地心寒。她想起了鲁迅先生笔下手拿馒头等着沾同胞鲜血做药引的国人...... 一个世纪前,跟一个世纪后,有何不同? 看完“人之将死”现场直播的人群终于回来了,一个个面容欣喜地分析着事故发生的原委和惨烈程度,打听到垂危之人的来龙去脉,以及亲眼所见人在临死之前的万般挣扎,仿佛看了一场精彩的创世大片般心满意足。 晶晶问:“可有人打?” 答曰:“她老公打了,但还是在原地和肇事司机扯皮,在分是谁的责任。” 晶晶又问:“为什么医院抢救?” 答:“她自己老公有面包车都不送,光扯皮。” …… 往事一幕幕,人生苦短。 如果可以选择,晶晶决意不选这种死法,虽然干脆,但来不及交待。她宁可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然后对剩余的时间做一个系统的安排。她可以好好思考人生,好好规划剩余的日子,一桩桩一件件,可以做得很从容。 墙上的时钟仿佛上了锈,每挪一下都十分艰难。晶晶脑海里盘算着:两个月?五十天总还有的吧?如果是恶性的,先做最坏打算!多出来的,就都是赚到的! 五十天,该做些什么呢? 环球旅行?游遍中国?来不及了! 写一部小说?也来不及了! 紧张的神经一遍一遍、一天一天、一宿一宿,连轴转着…… 这世间,最放不下的,是谁?是什么?是至亲!是骨肉! 父母、兄弟、女儿,他们都是至亲。父母年迈,兄弟亦会照顾他们。女儿尚且年幼,怎能忍心? 五十天、五十天,五十天?五十天! 五十天时间,可以用来写信。 一天写一封,一封写一个内容……交待女儿一年只能看一封……在她生日的那一天看,就当是自己与她的对话……根据她的年龄来选择不同的语气写,选择不同的事情交待……高考前让她放松……大学谈恋爱让她慎重……结婚给她祝福……向她传授育儿经验……正确应对七年之痒……更年期平稳过渡……孩子离巢期的心态平衡术…… 五十年,等她打开第五十封信的时候,应该有六十多岁了吧? 她也老了,她应该也能适应妈妈不在的日子了,她的儿女们也会照顾她的。 晶晶想着,自己可以放心了。 第十五章化险为夷晚上,晶晶回到家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歇息。电视新闻里又在播放“到此一游”了,国人腰包渐鼓,精神高度却未见提升,走到哪儿都热衷留下印迹。开始是在自家后山的树林里,后来是在国内公园的竹林区,现在甚至留在了世界的千年遗址上。就连乘坐国际航班也敢称“老子”了。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现在丢脸都丢到国外去了。”讲起这些,晶晶便痛心疾首。 这些劣行,对于晶晶这个手拿香蕉皮可以走上一站路再丢进垃圾桶的人来说,实在是不能理解的。 欧阳总是笑她:“别人捡垃圾捡的是纸盒、塑料瓶、易拉罐......你倒好,拿个香蕉皮当宝贝。”晶晶知道,拿着香蕉皮逛街确实是很吸引眼球,但我管不了别人,还不能管好自己吗?因此,依然我行我素。 电视公益广告、报刊杂志、网络视频…… 关于杜绝“到此一游”现象,提高国人素质的广告软文,以及政府出台的各种倡导和惩戒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齐全了。 晶晶一直想拿“到此一游”这个现象作文章,但苦于自己是卖扑克牌的,跨界到其他领域并没有太大把握,因此一直在寻找切入点。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到此一游”都是晶晶心里的一个结,一个伤痛。 她想让“到此一游”跟旅游相结合,觉得只有这样才最贴切,但是晶晶缺乏一个通道,她被横亘在了扑克牌这一边,打不开通道的门。 这天,晶晶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她有一种豁然开朗的轻松,于是兴奋地拉过在一旁同看电视新闻的欧阳的手,说:“我们做一款‘到此一游’的扑克牌吧?四个字,用中国印章的形态,简明的红白两色。” “‘到此一游’?这名字也太奇葩了吧?”欧阳不解。 “就是要与众不同,就是要让人印象深刻啊!电视、网络各类媒体天天说‘到此一游’,相当于天天给我们打广告呢!我们也给国人一个情绪的出口……” 晶晶说得很快,因为情绪激动,她有点语无伦次:“国人不是喜欢在旅游景点留下印迹吗?我们就把扑克牌做成旅游配套产品,现在贵州正在大力发展旅游产业,我们正逢当时,也可以出点力啊。” “往旅游方向靠?怎么靠?扑克和旅游,完全两码事嘛!”欧阳不同意。 “往扑克里添加内容啊!扑克本来就是一种载体,一种媒介。你忘了美国的扑克牌通辑令啦?” 晶晶只觉口干舌燥,她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半,继续说:“印章是国粹,是中国特有的。我们把可以把商标做成这样的造型,做出文化的韵味。” “打扑克的人大多文化水平低,要什么内涵?行不通!”欧阳不理解。 “印章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是个中国人都看得懂!就算现在文化层次低,但现在国家不是在提倡、在促成先进后进手拉手吗?贵州不也在努力赶超吗?我还想把扑克牌做成教学用的学具呢!”晶晶据理力争。 “一定要改变扑克牌的单一功能,补充新的内涵进来,不然,我真不看好扑克这个行业。你想想:咱们以前还借着这里的人们喜欢请客吃饭,宴席上牌不离手的恶习赚一点钱。现在让政府治理得各层各级各村各镇都不敢大吃大喝,红白喜事都不许大操大办了。” “是啊。以前赌博成风,还搞出了爆炸案、杀人案,现在可好,严管严禁,咱们的销量直线下滑。”欧阳终于在这一点上与晶晶达成了共识。 “所以说,我们要抓住机会主动转型,不要坐等市场抛弃我们了,才慌不择路!”晶晶适时打起了官腔,以便奠定自己在家庭中思想纲领方向上的指引性地位,然后又迅速做出仓皇逃窜的模样取笑欧阳,惹得欧阳要追上来佯装打她。 这一场辩论下来,晶晶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病体。刚刚她还在暗暗担心自己时日无多,一涉及到未来发展的宏伟蓝图便又斗志昂扬起来。 医院取化验单的日子。晶晶拿起床头柜上的台历看了一眼,上面写着备注提醒自己勿忘。 怎么可能忘记?只是自己的蓝图大业尚未启动,岂能甘心束手就擒?想到这儿,心情便又沉重下来,晶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早上六点不到,晶晶便起了床,泡了点燕麦片,煮两个鸡蛋,微波炉里热了下馒头,外加一碟开胃小菜。自从身体出了症状,晶晶便开始合理搭配自己的饮食,尽可能做到有规律,有营养。 吃过早饭,收拾完毕,时间也才指向七点半,晶晶无聊地坐在窗台上,随手拿本书翻看起来。 这本书是晶晶不久前刚从淘宝上买来的,书名叫《做出好决定》。都说选择大于努力,选择是对方向的把握,努力只是勇往直前,如果方向选错了,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方向对了,就会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那么,怎么选择,就是一个怎么做出好决定的过程。 年将不惑的晶晶终于感觉到了时间的紧迫。 上次走在街头漫无目的闲逛的时候,晶晶和欧阳被一个电视节目组拦下,配合着做了那道经典题——“A4纸上的人生”,晶晶拿笔涂黑了一半的格子,感觉自己什么都没开始呢,时间已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一半。都是被别人推着往前走,说你适合这个,适合那个,自己都没怎么做过选择,决定权都在别人手里…… 晶晶陷入胡思乱想中。 过一会,欧阳也起床了,吃过早饭,说:“我送你过去吧。” 于是,医院附近,晶晶下车去拿化验单,欧阳先去市场开店门,两人分头行动。 等了几分钟,化验室的医生终于来了。晶晶拿到了化验单,见上面赫然写着:“子宫内膜增生紊乱”。 紊乱?什么是紊乱?晶晶仿佛被当头棒喝! 怀着忐忑的心情,找到了主治医师。医师一袭白大掛,脸上褶皱深沉,白色的帽沿处一缕银灰色的头发毫无顾忌着探出身来。 医师接过单子看了看,松了一口气,说:“只是紊乱而已,别担心,开点中药调理调理身体。” “为什么会紊乱呢?”晶晶想要找到得病的根源。 “比方说……你手上的皮肤受伤发炎了,就要及时消炎,保持干燥,防止接触新的细菌再次感染。如果不管不顾,就会溃烂,发展下去就会得败血症等各种病症。” “那我现在治疗是不是就可以阻止病情继续往下发展了?”晶晶好像有点听懂了。 “是注意观察,平时要多锻炼身体,生活有规律,均衡饮食,保持心情舒畅。” 听到医生讲的这些,晶晶终于放下心来,身体没有大问题,但是要有健康的生活方式。 医生的话自然是圣旨,这恐怕是每一个经历过大病的人都有的切身体会,晶晶决定回去要好好遵照执行。没有健康的身体,一切理想梦想都是空想幻想。 这一晚,晶晶早早就睡下了,睡得很沉很沉,希望自己能做上一个好梦…… ------------------ 作者简介 晨鹰:脸盲之家看门人。曾在金融和政法部门工作壹拾伍载,主攻文字。后因偶然契机进入到从来不屑的小商贩行列,从此对生意人的理解有了彻底改观。如今,生意之余重拾纸笔,延续与汉字的未了情缘。个人原创公号:脸盲到此一游(ID:lmdcyy-cyjl-)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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