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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桐金声

名家藏珍古琴萃选

??北京｜中国嘉德春拍

年，故宫博物院成立。

清点发现，宫中旧藏全部古琴，只剩下三十六床。

早在年英法联军洗劫圆明园时，园中保存的床明朝所遗历代古琴就已不幸遭遇劫难；

还有一些，在溥仪在位的最后十年以赏赐弟弟溥杰的名义，与宫中一大批重要历代法书名画一起被带离了紫禁城。

溥杰带走的珍宝里，就有一床宋代古琴。

传世唐琴最罕，全球仅见二十余件，宋琴次之，加之清宫旧藏，必是传世宋琴中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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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鹤林松峻铭伏羲式古琴

通长：cm；肩宽：20cm；尾宽：13cm

来源：溥雪斋旧藏；赵韫如旧藏。

中国嘉德春拍

这是我们第一次说琴的故事。

除了这张宋琴，还有一张同出于皇室旧藏的金丝楠木琴案。

它的主人叶诗梦亦是皇族核心，属叶赫那拉氏，慈禧太后是他的姑姑。

时人奉他为琴坛巨擘——不但弹得一手好琴，家中更藏琴“百二十余”。

而这张琴案，梅兰芳先生也曾经使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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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末民国诗梦斋戊午诗文铭楠木琴案

尺寸：.7×39×73.5cm

来源：叶诗梦旧藏；溥雪斋旧藏；赵韫如旧藏。

中国嘉德春拍

年梅兰芳弹琴照

兵荒马乱的日子里，旧王孙好景不再。

溥仪的几个堂兄弟——溥心畬南走，辗转至台湾执教；溥侗被迫南下，去了上海……穷困潦倒的叶诗梦，身边古琴早已散尽，早早离世。

溥仪的堂二哥——溥雪斋，一直留在北京。

那床宋琴和琴案，便都交到了溥雪斋手上，珍藏了几十年。

未想，十年浩劫刚开始，溥雪斋藏琴尽数被砸，他愤然出走。

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就此消失。

溥仪与溥杰、润麒（婉容胞弟）在钦安殿后汉白玉石栏上合影

那床宋琴和琴案呢？所幸逃过一劫。

在溥雪斋人生最后静好的时候，它们被赠送给了北京人艺的著名演员赵韫如——他最欣赏的学生之一。

至此，从未离开过北京。

此刻，如命运般地，它们即将重现在世人眼前——

宋代鹤林松峻铭伏羲式古琴与诗梦斋戊午诗文铭楠木琴案，5月31日-6月1日，你可以在中国嘉德春拍上见到它们。

整个20世纪以“旧王孙”为中心的近代古琴史，因这“一琴、一案”的“三生三世”，被重新勾连起来，几乎所有与古琴有关的重要人物皆囊括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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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鹤林松峻铭伏羲式古琴

中国嘉德春拍

古琴界的「高级玩家」

溥雪斋留下的照片不算太多，如今所见的几乎都与古琴有关。

他总是温文儒雅、一丝不苟的模样，穿着那件带有丝绸里子的蓝布长衫，有时会轻手轻脚地走进北京古琴研究会的教室里，点评学生的手势。

有一张老照片最有意思——

研究会院子里，左边那个穿着长衫的老先生便是溥雪斋，留着他招牌的一缕小白胡子，正坐在一把舒适的椅子上认真聆听弟子在一旁弹奏。

仔细瞧，照片里的其他人都穿鞋踩在四合院的泥土地上，而溥雪斋着布鞋的脚下，还垫着一方小小的羊毛地毯。

旧王孙的考究，一眼即明。

汪孟舒在古琴研究会院内弹琴，王迪与许健立于左右。

《近世古琴逸话》里还有一段古琴家孙贵生年轻时候的回忆——

“……刚走进院子就看到屋子门口斜着一张躺椅，躺椅上的主人身着银灰色的长袍，暗花马褂，脚蹬千层底布鞋，怀抱着三弦，眼睛只管看着天空，一边信手闲弹，一边曼声哼唱，说不出的神完气足。躺椅前后摇曳，光影在一侧的古旧茶几、镂空金茶托与精致的盖碗上明灭不定。”

后来，孙贵生反复用一句话向学生形容当时的感受：“像一幅画！”

溥雪斋本名溥伒，道光皇帝曾孙，父亲是贝勒。晚年时为了使名号一致，便称溥雪斋。

他比溥仪大了十三岁，溥仪登基后，溥雪斋成了皇兄，先后任乾清门行走、备引大臣、前引大臣，直到清帝逊位，才逐渐远离政坛。

和所有皇室贝子一样，溥雪斋自幼饱读史书经史、能文善赋，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年轻时，他的画不在溥心畬之下，早年就有《雪斋画集》行世。

年，他还与溥心畲、溥毅斋等一帮皇室贵胄、清廷遗老、遗臣、宫廷画家结社成立“松风画会”，一时引为京津画坛主流。

启功先生曾说，“俨然就是一次小型的画会或古琴音乐会”。

他感叹溥心畬翠锦园赏花盛景是“真正的文人雅集”，溥雪斋的松风画会亦是。

松风画会成员合影，右起：溥伒、溥佐、祁崑、叶昀等

学者王世襄是在张伯驹座上认识溥雪斋的，专门写过关于溥先生的一篇回忆。

彼时，溥雪斋住在无量大人胡同，离王世襄住的芳嘉园不远，有时溥先生便徒步去拜访：

“入门即坐临大案，拈笔作书画。得意时频呼‘独!’‘独!’。‘独’为伯驹先生口头语，意近今日之‘酷’。”

据学者梁基永考察，抗战前《湖社月刊》上面刊登的润例，雪斋和溥儒合作的扇面每叶要二十元——比普通画家要贵上一倍。

只是后来，溥雪斋在琴上的名头渐渐盖过了画。

年轻时的溥雪斋

对溥雪斋这样天潢一脉的人来说，弹琴更像是一种消遣。

如梁基永所说：“古琴对他（溥雪斋）而言，是一种生活的趣味而不是像管平湖那样作一个演奏家。雪斋更像一个高级的’玩家’，满洲贵族的心性在他身上每个细胞都渗透了：聪明，懒散，好玩。学什么玩什么都是一学就会，越玩越精。”

和聊得来的人言谈欢畅之间，他便会操弄起最喜欢的《鸥鹭忘机》来，边弹边自我陶醉：

“你听听，你听听，这音儿，这音儿！”

溥雪斋正弹奏古琴

像他这样的旧王孙，即便归隐平民世界，皇家心性早就长在了骨子里。

王世襄还记得，溥先生和朋友玩骰子，一晚上输掉了自家京华豪宅，也不磨叽，第二天就搬家，租住在一间四合院里。

彼时，溥雪斋在辅仁大学艺术系任教，偶尔卖画。在王世襄正式结识他之前，一日经过溥家，溥雪斋正要去辅仁，只见夫人佣人车夫排队在门口恭送先生上车，依旧是贵族的排场，惊得王世襄都不敢再有拜见的念头。

和旧日的辉煌自然是没法比，但溥雪斋家里仍藏有不少宫里带出来的宝贝——包括那张溥杰带出宫的珍罕宋代伏羲式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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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鹤林松峻铭伏羲式古琴

中国嘉德春拍

这种悠游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

此时，距离溥仪逊位出宫已将近五十年，旧王孙的日子终归大不如前。

留王世襄夫妇吃饭，溥雪斋差家里仆人提着电扇出门换了十块菜钱，还命人赊肉，吩咐“熬白菜，多搁肉”，可以想象生活之拮据。

可那床从清宫带出来的古琴，直到彼时还一直被溥雪斋悉心收藏着。

凤毛麟角的传世宋琴

眼前这床古琴为伏羲式。黑漆，素髹无饰。

所谓“伏羲式”，指的是琴的样式，相传为三皇之首伏羲受到风吹树叶和流水落地的启发所创。

唐代后定型的古琴形制中，“伏羲式”是典型的古老琴形，造型圆浑古朴，项腰各有半圆形弯入，音色宽宏。

故宫博物馆所藏的两张珍贵传世唐代古琴就是伏羲式——一件是“九霄环佩”，一件是“大圣遗音”。

“九霄环佩”一直是琴坛上赫赫有名的重器，“大圣遗音”亦是宫廷旧藏珍品。这两张伏羲琴，在传世古琴中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故宫博物院藏“九霄环佩”唐琴

一张好琴，必然是音韵之美与琴形之美的完美结合，要做好一床琴，工艺极其复杂考究。

溥雪斋旧藏的这张伏羲琴，长度同其他伏羲式琴相差无几，但琴肩和琴尾尺寸有很大差距。

和“九霄环佩”相比，两张琴长度相同，但溥雪斋旧藏的这张，琴肩至琴尾极速收窄，看起来比例关系显得格外清秀。

再看琴体的轮廓线，挺拔、硬朗：项部与腰部线条弧度收放自如，棱角部位没有尖锐的直角，只做了细微的倒圆；项部与腰部的棱角周围并未做减薄处理，造型特征同南宋的“松石间意”更为接近；琴体侧面的厚度都是原始的实际厚度，虽然略微显厚，但并不笨重，保持了周身线条的连贯统一，并且极具个性特征。

从形制看来，此伏羲琴几乎具备了南宋早期琴器的所有特点，其制作年代应该在南宋初淳熙之前，毫无疑问是传世宋琴中的佼佼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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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鹤林松峻铭伏羲式古琴局部

中国嘉德春拍

细节处处可见其考究——仔细看这张伏羲式琴局部露出木胎的部位，绝大多数灰胎只有半毫米厚，棱角倒圆处和护轸略厚一些的地方也仅有0.75至1毫米厚。

据说，高水平的斫琴师在斫木时就会将琴体造型制作得非常精致，后续灰漆工艺便只需按设定的配比与流程均匀附着在木胎上，不需要层层叠加调整线条与弧度。只看这一点，便足见此琴斫髹技艺之高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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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鹤林松峻铭伏羲式古琴局部

中国嘉德春拍

欣赏古琴，还要看最能代表古琴年代久远的标志——“断纹”。

懂琴的人都知道，琴不过百年不出断纹，年代不同，纹路也不尽相同。比如，少见的“梅花断”，细如牛毛的“牛毛断”，如水波一般细腻的“流水断”，规律有致的“龟背断”，还有“蛇腹断”“冰纹断”“鱼鳞断”等等。

北宋以后的琴人对此非常重视。

通常，一张传世古琴，上面往往有好几种断纹。

从侧面观察这张宋代伏羲式古琴，琴体表面流水断、牛毛断、冰片断熠熠生辉，期间零星出现几处圆形断纹，周围团簇花瓣形的小断纹，即极为少见的“梅花断”。百年间，这张琴所幸未曾经历南北方大迁移，所处环境相对稳定，所以漆面断纹以大小相间的流水断与冰片断为主。

在一些断纹的局部，还能看到表面暖色漆下面还有一层黑色的原始漆面。从髹漆工艺来看，表面罩漆很均匀，绝非出自普通工匠，推测这很可能是清宫大规模整修琴器时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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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鹤林松峻铭伏羲式古琴局部

中国嘉德春拍

琴的背面，龙池右侧镌刻的行书题跋中，含有相当重要的信息：

“万籁俱寂，山虚水深。仰问明月，孰是知音？大清道光四年夏六月长白鹤林松峻铭，桐城伯牙朱彪镌字。”

鹤林松峻是《清史列传》中记载的裕诚，满洲镶黄旗，父亲舒明阿袭一等公爵。“大清道光四年”即年，在此两年前，裕诚妹妹刚刚被册封为道光皇帝的第一位皇后——佟佳氏孝慎成皇后。

很巧的是，鹤林松峻也曾与溥雪斋一样，曾任乾清门行走一职。

镌字的朱彪，还曾在元代“吴兴八俊”之一钱选的《玉洞桃花图》卷首题字，字迹与此琴铭刻款如出一辙。

想必，如此难得的伏羲琴停留在溥雪斋宅中的那几十年，一定是极受珍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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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背题跋

宋鹤林松峻铭伏羲式古琴局部

中国嘉德春拍

宋鹤林松峻铭伏羲式古琴局部

中国嘉德春拍

叶赫那拉氏家的琴案

溥雪斋家中的琴案也是非同寻常之物。

此次与宋代伏羲琴一同出现的溥雪斋旧藏金丝楠木琴案，原是琴坛巨擘叶诗梦的旧物。

算起来，叶诗梦与溥雪斋还是亲戚，他姓叶赫那拉氏，父亲是正蓝旗、三任两广总督，姑姑正是慈禧太后。

年黄勉去世后，南北琴家皆推诗梦斋为琴坛巨擘，他的弟子也都是琴界数一数二的人物，有管平湖、关仲航、汪孟舒、高罗佩等。

叶诗梦-

高罗佩为其师叶诗梦所绘小像

叶诗梦的藏琴自然是赫赫有名，据说“蓄琴有百二十床”。

前面提到故宫所藏极罕的唐琴“九霄环佩”就来自诗梦斋旧藏，龙池左刻“泠然希太古，诗梦斋珍藏”行书十字及“诗梦斋印”一方；其所藏“昆山玉”“风入松”“鸣玉”“归凤”“霹雳”等，都是民国时期琴坛上享有盛名的古琴，大多为唐宋名斫。

令人惋惜的是，自叶诗梦那与李鸿章结亲的兄长怀塔布举义和团扶清灭洋，事败后，叶赫那拉氏逐渐家道中落。到了民国初年，叶诗梦只能以行医、传琴为生。而诗梦斋所藏古琴，也早在年庚子之乱中就几近散失，仅六张留存——“六琴斋主”的名号由此得来。

到了三十年代，穷困潦倒的叶诗梦，身边古琴早已全部散去。

据说，那把“九霄环佩”早在年被溥雪斋族兄溥侗以古帖换走；年，在南京国民政府的催促下，溥侗又带着“九霄环佩”离开北平。

年，弟子汪孟舒设法调回了典当在外的“昆山玉”，让叶诗梦得以畅弹，引为“第一快事”。也正是这一年，叶诗梦去世。

只有溥雪斋还留在北京，那一张金丝楠木琴案，便归入了溥雪斋舍下。

唐琴“九霄环佩”局部诗梦斋落款

一张老照片定格了那张诗梦斋楠木琴案当年的模样——《近世古琴逸话》一书中，有一张梅兰芳先生正弹奏古琴的珍贵相片，图中正是这张琴案。

这张琴案、这张相片的存在，还能令我们得以一窥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琴坛巨擘诗梦斋的古琴盛况——

年，溥侗与友人袁克文等组建了“言乐会”，常与叶诗梦在黄勉处交流琴艺；至30年代，北平国剧学会成立，京城票界知名人士梅兰芳、余叔岩、张伯驹等均罗致其中，盛极一时。

想来，梅兰芳也常常往诗梦斋走动，想必这张珍贵的照片定是彼时所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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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梅兰芳弹琴照

眼前这张即将现身的琴案，为金丝楠木所制；边抹格角相交，面板两拼，底部设穿带，边抹立面为整板，底部又置整板，构成音箱；腿足与底板榫卯相接；案面一端大边内开长方孔，藉容琴首及下垂之轸穗，内设出音孔；其优点在琴首不在琴几之外，可防止触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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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梦斋戊午诗文铭楠木琴案局部

中国嘉德春拍

琴案立面一册镌有行书铭：

古今成败，名利兴亡，一齐同付水云乡。浅斟低唱，三五良朋，柳边系缆，也共话衷肠，终日伴斜阳。戊午冬月，雪后凝寒，书于诗梦斋。荷汀题。

戊午，正是年，可见叶诗梦弹奏“九霄环佩”“昆山玉”时所用的琴案就是这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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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梦斋戊午诗文铭楠木琴案局部

一瞬而逝的黄金时代

从前清宫旧藏，那些雍正、乾隆时期被欣赏的古琴早所剩无几——

学者郑欣淼、郑珉中先生的《故宫古琴图典》序言中提到，在被妥善安置到故宫博物院之前，“专门收藏文物的南库只放了一张古琴；古董房才有三床古琴；有的宋元古琴，甚至被随意弃置在宁寿门外东院与苍震门外院的小房子里，给弄得蛛网尘封，残损零落，只有古物陈列所保管原热河行宫所藏的古琴较为完好。”

真正懂古琴的人，也越来越少。

抗战期间，吃饱饭都成问题，没有几个人再谈起古琴这样奢侈的事；多少琴人辗转南下，解放后才陆续返回北京。

直到年，溥雪斋与张伯驹、管平湖、王世襄、杨葆元等终于发起组织“北平琴学社”，年更名为“北京古琴研究会”。

琴人们这才觉得，好像又找回了一个“家”。

溥雪斋与古琴研究会的音乐家们

瑞典汉学家林西莉还清楚地记得，半世纪前北京古琴研究会的院子——进门就是一个可爱的花园。

这里是兴华胡同23号，中院和后院的12间房产都被买下来作为研究会的场地。

俭朴的白石灰房子一律面向院子，屋里沿墙挂着、摆着的，都是黑色和红色的古琴；也放了些书柜和黑色高背木椅，雕木花架上摆着的是栽有细长兰草的瓷花盆。

每每到了星期天下午，几十位“会员”都会聚在这院子里头。

古琴研究会的管平湖、汪孟舒、关仲航

年，古琴研究会里星期天的音乐会

曾师从叶诗梦学琴的管平湖，此时感慨万分——年少时管平湖父亲早逝，多亏叶诗梦多方照顾，才得以继续学业，只可惜，世道变迁，物是人非。

想必，那张诗梦斋楠木琴案管平湖也常能见到，年王世襄先生偶得一黄花梨平头案欲改为琴案时，管先生应是以诗梦斋琴案为原型，加以改制的。诗梦斋琴案只适合一人弹奏，管先生学琴之时必定颇多考量。

王世襄先生不禁感慨：“案若有知，当有奇遇之感！”

正在弹奏古琴的管平湖

王世襄先生旧藏黄花梨琴案

这一时期，也被称为近代史上古琴短暂的“黄金时期”。

听着院里的琴声，溥雪斋觉得心里似乎有了某个可寄托之处。

彼时，一场关于在世古琴家、古琴曲目的大调查展开；如溥雪斋这样的名家成了中南海的演奏嘉宾；美国发射的“旅行者二号”太空船携带的27首世界名曲唱片里，有一首就是管平湖用古琴演奏的《流水》。

▲北京古琴研究会年留影

陈长林（前排左一）与査阜西、管平湖、溥雪斋、吴景略、张子谦、顾梅羹、乐瑛等古琴名家

琴与琴案的「第三世」

赵韫如就在最好的时候，跟溥雪斋学了古琴。

年，这位年轻的北京人艺演员，专程来拜访溥先生。

她23岁就在《清宫外史》中第一个扮演了慈禧太后，抗战结束后又在美国演了蝴蝶夫人。当时，她和秦怡等人都是知名度甚高的戏剧演员。

当年人艺排古装戏《虎符》，赵韫如要在里面饰演魏太后，应剧情需要就在导演苏民的介绍下来溥雪斋这里学古琴，一练就是两个月。

也就是在那时，溥先生将这床宋代伏羲式古琴和诗梦斋琴案郑重赠送给了赵韫如。

年，赵韫如在溥雪斋的指导下学琴

赵韫如回忆，去溥先生门下才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古琴。

那会儿，溥雪斋还住在无量大人胡同里，和赵韫如想象中的“旧王孙”很不一样——

“进门之后，我发现溥雪斋先生竟然是一个很穷、很落魄的老头子。整间屋子就有个书桌，放这几具琴，是他给学生上课用的，其他什么都没有。窗格子上的纸破了，随着风还在翻飞，更给屋里平添了几分凄凉的感觉。他原来可是位亲王啊！”

溥雪斋从最最基础的音阶教起，仔细告诉赵韫如什么是“七弦十三徵”，什么是“散音”“实音”“泛音”；还告诉她，弹古琴右手都要留指甲，左手除了大拇指之外，都不能留指甲。

就这样，每周两次课，每次一小时，回家还要再练两小时。那时赵韫如白天排戏，晚上练琴，一练就练到深夜。

遵照溥先生的吩咐，20天下来赵韫如就能摸着古琴所有的音位了，两个月后，终于能完整地弹下来先生所选的曲目《梅花三弄》。

尽管学习时间不长，但溥雪斋和这个学生很是投缘。他明白赵韫如是勤奋的、用功的，还夸她一点就通，接受能力很强。

待到《虎符》彩排的时候，溥雪斋还专门去看了赵韫如弹琴这一段表演。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赵韫如的指法，演完后激动地告诉她：“都对！都对！太难得了！太难得了！”

赵韫如在《虎符》中饰演魏太后剧照

年2月19日，周总理看完《虎符》与演职员合影

赵韫如也因此爱上了古琴，她告诉溥先生：“等我把这个戏演完了，我还要接着学。”

演出结束后，赵韫如真的加入了古琴研究会，还曾与溥先生长子合奏表演过《阳关三叠》。

在交给赵韫如那床宋代伏羲式古琴和诗梦斋琴案时，溥雪斋一并告诉了赵韫如它们的身世——多年前溥杰从宫里带出来的。

再后来，溥雪斋在动乱开始后出走消失；赵韫如因为几通信在友人老舍自杀的第二天就被抄了家，十年没再演过戏，她被迫退休，最后一个从北京人艺的“牛棚”里放出来。

就这样，年逾花甲的赵韫如在80年代初只好去了美国，在一所语言学院某得一份中文教职。

那床古琴和琴案呢？无奈没法带走，赵韫如便将它郑重托付给亲人，留在北京，从未离开。

赵韫如（左一）与北京古琴研究会女琴家乐瑛、王迪等

直到现在，谁也不知道溥雪斋最后去了哪。

年8月30日的那个傍晚，“小将”们冲进溥先生家里抄家、砸琴，一刀刀把他那蓄了大半辈子的白胡子剃了下来。

最后见到溥雪斋的人，是与他有着几十年交情的老琴友关松房。

关先生见溥雪斋衣衫不整的模样，赶紧转身给他张罗食物去，再一转身，溥雪斋已经不见了。

有人说，他带着自己那个有轻度精神障碍的六格格去了先帝陵寝，也有人说，他们在太平湖自尽了。

上世纪60年代的溥雪斋

“我轻轻地拨动其中的一根弦，它便发出一种使整个房间都颤动的声音。”林西莉当年在《古琴》里这样写道。

而今琴音已落，老照片里昔日盛景不再。

唯有眼前这琴，叫人想象着当年溥雪斋先生曾经那样陶醉地说：

“你听听，你听听，这音儿，这音儿！”

参考资料

中国嘉德：丝桐金声——琴事皇廷贵胄旧王孙

[瑞典]林西莉：古琴

傅洵：风雨旧王孙

严晓星：近世古琴逸话

郑珉中：故宫古琴图典

梁基永：曾经的皇族——溥雪斋

王世襄：自珍集-俪松居长物志

杨典：从裴铁侠之死到溥雪斋失踪

赵韫如：梦飞江海——我的戏剧求索之路

国鹏：绝响——国鹏辑近世琴人音像遗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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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桐金声：名家藏珍古琴萃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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