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蛙不死

老宋今天凌晨四点多就在一场噩梦中惊醒了,他又梦见了那只巨大的、绿油油的,满身都是粘液的怪物,它的身影模糊,叫声低沉,时常从黑灰色的远方爬过来,一步一步,不紧不慢,老宋想往后逃,却始终不能动弹。待到怪物快要接近他张开血盆大嘴的时候,老宋就会大喊一声惊醒,汗水把他的全身弄得湿淋淋的,像是刚洗完热水澡。

他摸着黑起来,走到窗子旁边,掀开窗帘的一角,外面已经泛起了灰蒙蒙的雾。他没有洗漱,就摸着墙走到厨房,打开灯,把昨天中午没吃完的米饭拿开水泡了,再在橱柜里摸出一小瓶橄榄菜,囫囵就饭吃了。他实在是饿坏了!昨天晚上是西方国家的平安夜,没想到在小小的莽县也流行起来了,他打工的那家饭店生意好的不得了,本来一个下午就能准备好所有的牛蛙,晚上吃了饭,打扫打扫卫生就能下班了,可昨晚一直干到十一点多。老板王长贵可是高兴坏了!他的这家牛蛙主题餐厅平日里生意虽然也不错,但哪有昨晚那样的疯狂!他连续打了十几个电话给供货商要求加货,一只牛蛙从三块五一直涨到了五块,他估摸着,这一晚上就能赚上五六万。

吃牛蛙讲究个新鲜卫生,不仅要求货品质量好,还要求杀牛蛙的得是个行家,老宋就是这个行家。老宋自从去年十月份来到这家饭店,到如今已经杀了数以万计的牛蛙了,昨晚歇业以后,王老板请大家吃饭,还着重赞扬了老宋。他喝多了,醉醺醺地喊:“老宋可是个专业的屠户啊!今儿晚上可杀了有七八百只!我得敬你一杯!来来来......”可老宋还没喝上这杯体面的酒,王总就已经趴在桌底下了,嘴里向外喷了黑黑黄黄的一大滩,臭气熏天,四处流淌,大家也不欢而散。但老宋是拿了特殊奖励的,老板娘黄丽丽给了他额外的两百块钱,还打包了四只肥硕的牛蛙给他带回家。老宋谢过了,就回到家了。这晚上他一直在被灌酒,菜没夹几口,夜里胃肠烧得厉害,但双腿酸软,懒得下床,身边的老伴瘫在床上,更没得指望,他就捂着肚子蒙头睡了。

把碗筷收拾好之后,他正要去关灯,却感觉踩到了一个又软又黏的东西,低头一看竟是一只牛蛙,它被老宋踩扁了,肚肠都挤了出来,眼睛却外翻着,像是盯着老宋看。原来是昨晚放在洗碗池里用塑料盆没盖好,有只牛蛙跳出来了。老宋把脚移开,脚底却始终甩不掉那两只牛蛙的眼睛,他越看越恶心,越看越反胃,把刚咽下去的一碗泡饭一颗不剩地吐在了地上。

事实上,老宋很怕牛蛙。他退休前是在镇上公社上班的,虽说不是正式编制的,但起码工作环境不错,说出去也受人尊重,退休了也有两千块的工资拿。但他退休后可没闲着,他可需要钱,要知道,这点钱养活自己还可以,他可还有个瘫痪在床的老伴儿。他就到处找活干,起先是在菜市场帮人家杀鱼,但他眼神不太好使,有点老花眼,每次帮人家片鱼片都片不干净,找上门算账的不老少。他还在鸡鸭屠宰场干过,但每次杀鸡杀鸭的时候,鸡鸭的声音都特别大,而且杀鸡杀鸭讲究杀得完整,也就是头脚都不能去了,他实在受不了鸡鸭的眼睛即使是杀死了汆熟了还是睁着,他每次杀完一只就要用拇指和食指试图把它们的眼睛闭上,速度就逐渐慢下来,还被人说脑子有毛病,也没干得长。后来他还给人家补过鞋,在澡堂搓过澡,但都干不长久,直到邻居小方给他介绍了这个牛蛙店的活,他竟能很快适应,并且做了一年多了。他能很快适应杀牛蛙,并不是他不怕牛蛙,只是因为相比于杀鸡杀鱼,杀牛蛙的工资可高出来好几倍!而且基本上就需要上一个半天的班,有空回去照顾老伴。可他事实上是极怕的,他每次工作的时候,其实都不敢把眼睛直视着牛蛙,他把眼睛微微平视前方,几乎是用余光瞥牛蛙的,他摸着手上又软又黏的小家伙,能感觉到它们的心跳,他顺着它们的脖颈和背部,然后准确切除它们的头,再竖刀剖开它们的背部,用手把皮利索地撕开。同事的几个老头子都很羡慕他的技巧,他的手法稳准狠,每天能比他们多杀上百只,老板给的工钱自然也多一些,这也是老宋坚持肯做下去的原因。

等老宋把地上打扫干净之后,外面已经微微亮了。“今天的天可不好,可够冷的。”老宋想。他把灯关了,走到卧室打开窗帘,把手伸进老伴的被子里,捣鼓了半天,抽出来一大块湿漉漉的泛黄的白色尿布。

“昨天汤又喝多了!拉了这么多!你怎么不死的!”他一边把尿布扔进洗脚盆,一边喘着粗气骂咧着。“死吧赶紧死吧!你活着有什么意思?活着就给我养个败家子玩意,活着就给我躺在这等吃等喝等拉尿!”

老宋的客厅很小,墙上除了挂了一个黑色的约略二十公分见方的相框,并没有别的装饰物,照片上是老宋和老伴年轻时去旅游的时候,儿子当时才五六岁,骑在老宋头上,痴痴地笑。

“败家玩意儿!骑在老子头上一辈子!我操你妈的!”他坐在一张小木凳上,就手把尿布洗了,在阳台上找了块干净的,拿到床上给老伴换上,又在床头柜里取出一桶麦片,用热水冲了,喂了老伴一碗,一边喂一边骂“老不死的”。老伴儿一直不说话,就只在嗓子眼里有气无力地“哼哼”着,她的牙齿也好像不能动弹,麦片像是流进马桶一样流进她的食道里。

老宋给阳台上的菩萨像上了一支香以后就出门了。出了门头他也不抬地走到了劳动公园,这时候晨练的人已经慢慢多了,红红绿绿的人们各自操练着五花八门的项目,穿梭其中有种赶庙会看杂耍的感觉。老宋行动缓慢但目标明确,他每天要去的地方都是一样的,那是在公园顶头靠西南位置的一颗银杏树的下面。那颗银杏树已经有一千年以上的历史了,是省一级文物。虽然逢年过节,莽县会有文化部门的人过来举办点活动,但其实平日里是鲜有人至的。老宋几乎每天清晨都能独自享用这棵“神树”。神树一说可不是他臆造的,前几年新闻上就报道这棵树能保佑人健康长寿,多子多孙,带来福气。何况银杏树不是人称“公孙树”嘛,就是说爷爷种树,孙子享用,你要说这一千多年历史,谁能说得清是谁种的树?所以啊,说不定还跟老宋的哪个爷爷或者爷爷的爷爷有关。老宋享用它,某种意义上也是理所应当嘛。

老宋一到树下,第一件事就是朝着南面的方向撒一泡尿。因为南面是莽县公安局,他可恨死公安了。这几年,公安可没有少到他家里跑,来就是找他儿子的。他儿子宋明据说在外坑蒙拐骗,借高利贷,吃喝嫖赌,什么事都做。要光是家里常常被人泼屎泼尿泼红漆也就罢了,你们公安凭什么也不讲理?我不在家你就能撬我家的锁进去?有时竟然还砸我的玻璃,我在小区里还过不过?“妈妈的!我他妈的大水冲了你们丫的!”老宋用力地尿向前,但无奈岁月无情,他已经尿不再远了,滴滴哒哒地全都喷在了他的鞋上。他甩甩鞋,使劲吸了口痰,吐在地上的一个探照灯上。

他从兜里取出了一双白线手套,戴上之后就来到树下拍树,拍一会儿再用背撞树,嘴里念念叨叨,时而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时而抱住树干贴脸摩擦,没人能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也没人能理解他的行为。其实这棵树下确实很适合晨练,宽敞亮堂,到了秋天,银杏开满了金黄的扇形的叶子,缤纷满地,十分好看。但无奈老宋常常来这儿,人们看见他神神道道,一大早的,哪有敢去触霉头的。所以,比起别的区域,这块就格外安静,安静过了头,老宋反而感觉有很多奇怪的声音。比如现在,老宋把脸贴在树上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就感觉身后的小树林里有“呜呜呜呜”的声音,像是老太太的哭声一样,但他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听不见,闭上眼睛又很清楚。他感到有些害怕,这种情况不是一天两天了,前几日他甚至还感觉树林里有个绿油油的身影飘过,他怀疑自己是老花眼的原因,也就没多想,但现在又有声音传来,他感到不妙。

于是在回家的路上,他在香烛店又买了两捆香和一只叫不上名字的佛像,到了家身上又湿透了,他赶忙把在香案前拜了拜,并来到厨房,把余下的三只牛蛙装在袋子里,跑到门外不远的小河里放生了。

在厕所里擦身子的时候,老宋的电话响了。他以为是老板的电话,说不定今晚上又得加班加点,毕竟还要过什么圣蛋节还是什么毛蛋节的。但来电提示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肯定是诈骗电话。”老宋想,现在电视上天天放这些诈骗犯的伎俩,可不容易被骗了,他就挂断了。但电话又来了两遍,他就接了。原来是宋明的电话。

“哎那个爸!家里还有钱吧?我这两天回来借一点急用......”电话那头很吵,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老宋断定儿子是在赌钱。

“有你妈逼的钱!整半年没来电话,一来电话就要钱!老子帮你还钱还的还不够啊!你直接把我命拿走吧!行不行?”老宋说。

“我要你命干什么?也不值几个钱!你不给我我就自己想办法呗!家里的财产也不是你一个人的!还有俺妈的份呢!行了行了就这样!”宋明说。

“你个王八羔子!灰种操的!喂!喂!”对面传来尖锐的“嘟嘟”声,老宋把电话使劲攥住,深叹了一口气,狠狠拍着自己的大腿说“操!”

老宋恨不得要杀了这个败家子!宋明上学时候不听话,整天打同学打老师,辍学回来不干正事,就知道偷家里的钱,家里的钱花光了就去骗去抢,进看守所的日子比在家里的时间都长。

“我是哪辈子做了孽啊才生出这么个玩意!”老宋叹着气,里面的老伴也“呜呜”叫起来。“你叫个什么?是那个灰种东西来的电话!你听见了是吧!弄到今天这种地步还不是你惯得!你教育出来的逼玩意!”

老宋想起来昨晚上老板娘给的钱还在裤兜里,就在床底下拉出来一个老式的木箱,打开箱子拿出来一块蓝布,层层叠叠打开后,将钱卷进去,再把布包在箱子角落塞结实。箱子里没别的什么东西了,除了几张可有可无的证,还有一张反着放的相片。老宋很不愿意看这张相片,它离他已经太远了,他强迫自己永远都不要想起来。他赶紧合上箱子,扶着腿艰难地站起身来。他去阳台把新买的一只金黄色的佛像擦拭干净,放在菩萨的旁边。菩萨是南海观音,长约三十多公分,手里握着一只白色花瓶,左右连有一男一女两个可爱的小孩,菩萨的表情庄严安详,常给老宋以安全感。而这只佛像就小些了,放在菩萨旁边像是她的另一个孩子。

“阿弥陀佛!保佑保佑!”老宋跪在蒲团上,潸然泪下。“我这辈子没干过什么坏事,菩萨啊佛祖啊该给我点好处啊!我杀牛蛙是因为我要照顾这一家子啊!我也不想啊!保佑我吧!求你们了......”

在香案的右手边,堆着一些废旧的破书废报纸,上面还放着一只布满灰尘的二胡。二胡曾是老宋的拿手绝活,他打小就喜欢在镇上的文化馆里转悠,看人家玩乐器,他眼馋,就求父亲给他买了把二手的二胡,可能是真有天赋,他竟无师自通,张手就能拉几首人们熟悉的歌,一度被人奉为“神童”。他原本打算退休后,就提一只鸟笼或者牵一条小狗,天天去棋牌室里逍遥逍遥,高兴了就跟那帮敲锣打鼓的也搞个民乐团,玩玩艺术。可千万都没有想到,如今是个这样的处境。这把二胡是上班的时候,花了三千多块钱在文物市场淘的,看那可都是正儿八经的紫檀木!那蟒蛇皮的蒙面儿光滑油亮,摸起来爽滑如玉,拉起来通透立体,给金给银也不舍得换!可都是那个败家玩意儿!一次跟老宋要钱不成,就把它给摔折了!老宋一直想着要去修修,却怎么也抽不出时间。

喂了老伴一碗挂面以后,老宋就要去店里上班了。他骑一辆生满锈的二八杠子——那是他结婚的时候老伴陪嫁的车子——来到了店里。还没走到后厨,他就听见“呱呱咕咕”的声音,那是牛蛙特有的低沉又明亮的声音,等进了厨房,他发现厨房里多加了几个大的塑料箱子,里面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全是牛蛙。他从来没一次见过这么多牛蛙!他感觉一进门,所有的牛蛙都转向他看,眼睛凸出来盯着他,并且声音更大了,像是一群愤怒的公牛。

“哎我说,你愣什么呢?快来干活!”今天的王老板回到常态,忘记了昨晚的醉态,他平时对员工都不怎么样,骂骂咧咧得很正常。

老宋换上靴子就站到了属于自己的案板前,那是一块榆木菜板,由于时间久了,周围都布满黑色的油污,面板还算干净,上面还有树木的纹理,只是每一条或深或浅的沟壑里都爬满了红色的牛蛙的血。老宋盯着案板出神,感觉每一条鲜红色的像掌纹一样的缝隙里,都有一群被砍掉脑袋的牛蛙在爬着,他感到一阵恶心,扶着桌子呕了两口酸水。

“都好好干!今晚的生意差不了!干得好了都有赏!”老板娘穿着高跟鞋一扭一扭走进来,身上披着墨绿色的皮草坎肩,两只奶子在毛茸茸的毛衣里面晃晃悠悠。老宋深吸了一口痰,又咽了下去。

临近十点,老宋全身上下都已经喷满了牛蛙的粘液和血渍,他的前面堆着几百只牛蛙的头,它们张开嘴巴,睁着大眼,有的仍然能一张一合。

他感到疲惫,他站在那儿将尽八九个小时,中间只上过一趟厕所,还没有尿出几滴。他就一直在剁头、剖肚,撕皮,尽管无数的牛蛙在悲鸣,他都感到听不清,他还是避而不见牛蛙的正脸,他像一只提线木偶,准确而机械地重复着一整套流程。他自己不吃牛蛙,也不能理解人们为什么这么喜欢吃牛蛙,据老板说,现在尤其是年轻的女孩子喜欢吃牛蛙,煎炸烹炒,只要做牛蛙生意肯定赚钱。他想,要是这些人看到牛蛙宰杀的过程,还能吃得下去么?不过他又想,宰什么动物不残忍呢?杀鸡杀鸭也要放血拔毛,还不都一样?

“老宋,把刚杀的那盆给前面端过去,快点!”副厨师长老刘在门口喊道。

老宋“嗯”了一声,就去端,这已经是第十几盆了他自己都没数,一遍一遍的,盆边上全都是牛蛙的粘液和血,他一个不小心脱了手,“嘭”的一声,鲜红色的牛蛙散落一地,有的还掉到了下水口。老宋赶紧要去捡,不留神,踩到一只牛蛙摔了一跤!这一下可摔得不轻,由于地上都是水非常滑,他几次都没有爬得起来。

“晦气!你他妈的是来给我捣乱的吗?”这时候王长贵正好进来看看牛蛙还够不够,正好碰到老宋摔倒,还有一只摔飞的牛蛙直直砸到他的西裤上。他看看裤子,甩了两下仍甩不掉上面的血。他极不耐烦地一脚一脚把地上的牛蛙踢到一堆,又恨恨地踢了老宋两脚,“你滚滚滚!看你我就来气!老不死的!明天别来了!”然后又吩咐一个小年轻,把地上的牛蛙用铁锨铲到盥洗池里。

“一点都不能浪费!今晚的货还不一定够用!”就转身走了。

老宋下班了。他出了饭店后看到大街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人们似乎不愿意回家。他何尝愿意回家?他不想骑车回去了,那太快了。他头发蓬乱,满身血腥,叹了口气,袖了手低着头往前走。走着走着有个发着绿光的塑料玩具飞到他脚边停下来,就像他小时候玩过的竹蜻蜓的样子。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蹦蹦跳跳跑过来,直愣愣看着老宋。老宋看着她,感觉似曾相识。他隐约想起了年轻时候带着这样大年纪的小女孩去岳父岳母家,不是去走亲戚,而是去找他老婆回家,他们吵架,老婆回了娘家,他去赔礼道歉。中途路过一个市集,他就想去买几根甘蔗买只鸡带着,把女孩放在自行车后座上。一会儿回来,小女孩不见了。他发疯了一样在人群中喊着,始终找不见。终于过晌午后,在旁边的河里发现了女孩的尸体。尸体浮在水面,身上覆满了绿油油的水草......

“大爷,不好意思哈!”一个年轻的女人把玩具捡起来,就赶快抱起孩子离开了,还小声指责女孩不要靠近这样的人,仿佛很害怕很惊慌。老宋回过神来,抬起头,看到很多人都在玩这种玩具,其实就是电动的带光的竹蜻蜓,他想。广场上很多年轻的夫妻带着孩子玩,他们有得还穿着大红色的节日的衣服,有说有笑的,真让人羡慕。可走过了广场,前面就黑黢黢的,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小路两边是灌木丛,县里文化部门为了搞形象,在草丛里装了些彩色的灯光,灯光微弱,照不到路。老宋拖着腿,喘着粗气,看着草丛里发出的一闪一闪的绿色的灯光,感到后背发凉,他尽量用力使自己能快一点,但年纪大了又加上劳累一天,真是有心无力。他不时往身后瞟着,总觉得有人跟着,或者不是人,是某种动物。他能感觉到它的步子,同样慢慢吞吞,同样有心无力。等到快到尽头的时候,他甚至能听到“呜呜呜呜”的声音,它的呼吸急促,似乎在闻老宋身上的味道。他害怕极了,到家门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尿了裤子。

一回家他没来得及换裤子换鞋,就一头奔到阳台的香案前,他手抖着点了三炷香,要去插在香炉里的时候,火光照见了菩萨的脸。菩萨眼神祥和,嘴角微笑,老宋想到刚刚在饭店里被老板羞辱,被同事嘲笑,再想见广场上女人惊恐的眼神,他咬着牙,鼻子一酸,“嗷嗷”地哭起来!他愤怒地扔掉线香,两手抓起菩萨像,举到头顶把它砸到玻璃窗上。阳台玻璃被打得粉碎,菩萨的像也飞到了窗外。等要再去拿另一只小佛像的时候,外面吹来寒冷的风,引燃了落在报纸堆上的香,风越吹,火越大。老宋匆忙在厨房端来一盆水泼灭了火,满阳台湿漉漉的飘满黑色的纸灰。老宋站在那里,不再哭,也没有笑。他木然地看着窗外的天,感到一身轻松。

“今晚还睡个屁!去你祖宗的噩梦!去你祖宗!”他看到歪倒在一边的佛像和二胡,闭上眼睛,“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3.3正午

笔者注:写作缘起于南通濠东绿地里一个经常来撞树的老头,据传其子在外借高利贷不还,他要通过打工来帮儿子还债,杀牛蛙,又怕报应,故常到公园里的一棵千年银杏树下祈福。

(上图为文中“神树”)

王小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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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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