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
白癜风的危害 https://m-mip.39.net/news/mipso_6326476.html 陌上花 1.引子 青瑶将晚饭做好时,已是掌灯时分。下午丈夫未生临出门对正在院子里织布的青瑶说,我还是去找几个人来把秧扯了栽了算了。青瑶说:“好,你早点回来。” 半天过去了,未生还没回来。青瑶将青油灯灯芯拨了拨,火苗在她眼里跃动着。看着光亮片刻,她又不舍地将灯吹灭了。没光亮的夜晚让人害怕,有光亮的夜晚更让人害怕。一到晚上,这里的人们很少点灯,为了安全,人们开始在荒郊野外露宿了。 就在十天前,几十个日军在伪军的带领下扫荡了槐荫村,挨家挨户搜查藏在村里的新四军。踩着三寸金莲的青瑶,挎着蓝布包袱,脸上抹了锅底灰,和未生也随了那逃难的人朝山上的顶峰青木崖方向跑。经过泄山洪涵洞的桥面,眼看鬼子快追上来了,跑慢了的老弱病残,只好躲进涵洞。村里谢三哥的一岁多的儿子,受了惊吓,一路哭,怎么哄也哄不好。为了不暴露行踪,大人没办法,只好用衣服紧紧捂着孩子。等到了一看,孩子的脸乌青,早已没了呼吸。 国破山河在,满眼离乱人。躲过一劫的未生和青瑶,上了青木崖。 青木崖崖顶上有一大片开阔的洞穴,可容纳千人。遥望山下火光冲天的村庄,每个人脸上写满愤怒,恐惧和无奈。人们看到运送物资的军车满载而归,在盘山公路上绝尘而去。运不完的就用火烧了。满地都是找着主人的流浪猪流浪狗流浪猫。生命真是无常,在这块土地上,辛苦换来的家园,回去看时,已是物是人非。 就在此刻等着未生回来的青瑶,静静望着丈夫回来的方向出神。夜幕下的远山,神秘而幽静。偶尔有一两声“哥哥烧火,割麦插禾”的鸟叫声打破这宁静。不可知的明天被这暗夜阻断,未来的路总使人看不清。 2.初识 青瑶的娘家离未生的家,隔着几道山梁。第一次见面大概在七八岁的时候。青瑶在家里排行第十一,上有五个姐姐,五个哥哥,家里开着火纸厂和染坊店,非常和睦的一家人。 那年农历七月十五的鬼节,青瑶的父亲张维元开始请说书的人来讲善书。张家在大门外搭了一个讲台,讲台上方写着“宣讲”二字,两旁贴了用红纸写的对联。案桌上燃了香炉,摆着供果。台前还有一讲桌,桌上放着当场所要讲的“善书”,篇目一般有《朱氏割肝》,《五子哭坟》,《济公奇案》等。 乡人平时没什么娱乐节目,十里八乡的人都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未生被父亲天天带去听说书。在父亲兴趣盎然地听故事的当儿,未生会偷偷溜出去闲逛。 这是一个三进三出的院子,院房相连,房子的后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房子的左边是一个开满荷花的池塘。 有天正准备去池塘里看荷花,顺便摘一束莲蓬的未生,听到有女孩的哭声。未生蹑手蹑脚循着哭声找去,在池塘边用木头搭的埠头上,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在哭。 未生不知怎么和她开口,他还没有劝人的经验,他怕她害躁。未生走过去,和她并肩坐在埠头上。过了会儿,池塘里的青蛙还没停嘴,小姑娘突然不哭了。 “哭什么呐?” “我妈要我裹脚,我怕疼。” “那就不裹,不裹脚就不疼了。” “妈说大脚没人要,长大了嫁不出去。” “你这么好看,不会没人要的。”未生抿抿嘴,努力想着安慰人的话:“要是真嫁不出去,嫁给我算了。” 青瑶吃了一惊,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子,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扑哧”一下就乐了。 “你自己跟自己结婚吧,谁嫁给你呀,又不认识你。” 风从两个孩子的头顶轻轻掠过,远处的荷花在风中笑了。 3.他 那天晚上,未生很晚了才回家。因请的帮工柳三哥几个人得力,接下来的几天,秧很快就栽完了。 忙完种,还得忙收。去年冬天种下的麦子,今年夏天该收获了。靠山边的坡地上,成片的麦子熟了等着人收割。隔几天再去看秧苗,秧已开始返青,活过命来了。田里的杂草三棱子草,九月漂,若不及时除,它们便在田里疯长。每样事都不是省心的事。 和哥哥分家时,未生和哥哥各自从父亲那里继承了几十亩田。父亲实指望哥哥建生能把祖宗的基业能好上加好,发扬光大,反倒是弟弟未生把父亲的这一心愿了了。 和青瑶成家后,未生将田里的农事安排得紧紧有条。农闲时他把山里的稻谷、小麦、花生、芝麻、药材等套了牲口,运到山外的白龙镇去卖。他最喜欢带青瑶绣的绣品带出去卖,特别抢手。回来时再带些山里人需要的东西,像针头线络油盐酱醋。 宋河的青蛙造型装饰的手提烘炉,小巧玲珑,样式美观,三阳的草帽,这两样东西带回来卖特别受欢迎。 可惜时局越来越糟,往昔的好风景不再。人们吃的食盐,只能在“皇军食盐专卖所”买,伪政府禁止食盐运销。有几个村人偷偷到外地买了几十斤盐,被日军开膛破腹。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通道,最险要的地方黑水洼,时常有土匪出没。槐荫村年纪最大的周川的爷爷周青华挑了担炭去山外卖,卖的少的可怜钱也被土匪劫去了。 不好的消息源源不断。人,处在当下的人,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有,项上的头有可能会朝不夕保。 青瑶开始是隐隐的有一点担心,当看到村里人品最差的宋耀武当了伪军,在人面前耀武扬威,她更担心了。 谁是他们的利益的保障者呢?槐荫村往北三十里是新四军的势力范围,槐荫村以南二十里是汪伪统治的范围,谁是他们的依靠?以南的统治者已经来扫过一回荡,表现糟糕透了,显然他们不值得依靠。那么新四军呢? 4.她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青瑶想,我只想我的一生只停留在七八岁,永远不知人世的愁苦。 现在十六岁的青瑶,每天都为母亲的病祈祷。八年的光阴中,有十一个姊妹的青瑶,现在只剩下大姐和七哥三人。大姐嫁在几十里之外的槐荫村,七哥无力将门户支撑,到别人家当上门女婿去了,家里只有年迈的母亲和青瑶了。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 最先不好的事情是从青瑶家的祖坟被挖开始的。青瑶家的祖坟埋的好,是整个柞树湾人有目共睹的。张家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做生意生意兴隆,种地地里长庄稼。 有人说在耕田时,常看到那片坟地终年雾气缭绕,日后恐怕要出显贵呢。还有人说,那里说不定埋有金银财宝,晚上走夜路,那一片地金光闪闪。在村人羡慕的眼光中,日子就这样流逝了。 有一天张维元到庄稼地里看看。转到张家祖坟的地方,看到地上一片狼藉。棺材被刨开,先祖的骨头散落一地。张维元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 “我愧对先人啊,连先人的尸骨都保护不了。”被人抬回来的张维元整天喃喃自语。父亲的样子吓坏了青瑶,母亲也病倒了。 凶手找了很长时间也没被找到,父亲的精神全散了,魂魄也飘向了远方。 半年后,父亲就在忧愤交加中去世了。 二姐,三姐,四姐,五姐,还有六哥,八哥,九哥,十哥相继在青壮年随父亲而去。 人世太多的苦啊,要活着的人承受。偌大的房子,现在好多都是空的。下雨下大了,屋子开始漏雨。竹林还是那片竹林,荷塘已长满浮萍。 病重的母亲需要青瑶的照顾,幸好青瑶做的一手好女红。青瑶将绣好的绣品拿去集市上卖了,钱都拿来替母亲买药和买米买油这些生活必需品。 这样的日子没多久,有一天夜里,山洪暴发,房子全被冲垮,最后相依的母亲,也不知被大水冲到哪里。 大水过后,到处都是灾民。青瑶的大姐张乐瑶来娘家,她不放心母亲和妹妹。她和青瑶顺水找母亲也没找到,只好把母亲的衣服埋了个坟,想到再也看不母亲和蔼的笑容,两个人不禁泪水涟涟。 乐瑶把青瑶带回了家。家里也被大水冲过,米缸里颗粒全无。乐瑶的丈夫在几十里之外的白龙镇教书,俩人决定去那。乐瑶嫁过来几年,还一直没有小孩,没孩子羁绊的乐瑶和妹妹简单收拾之后,俩人随难民朝白龙镇的方向走。 经过一天的跋涉,俩人终于到了白龙镇。到教书的地方去,怎么也找不到姐夫刘乔帧。都说有段时间没看到他了。 最后的依靠找不到了,一天没怎么吃的青瑶说:“姐,怎么办啊?” “我们不是会绣花么,到大户人家去试试运气。” 在泰来顺药材行黄和祥家的后院里,青瑶和乐瑶正紧张地为黄老板母亲的六十岁大寿赶制寿衣。 这是一件老蓝底色的缎子布,上衣做的是对襟,下装是宽摆样式的裙子。下装好做,只需用镂空的手法,绣些白云仙鹤在上面。上装要复杂许多,前后胸片要绣多福多富贵的牡丹。牡丹花的花瓣颜色从中间的淡逐渐转浓需要十几种红色跳色。每片绿叶的叶片也有从浅绿,深绿,墨绿丝线的插换。 张乐瑶做到第三天下午时,抬头向远处的假山上一瞟,发现自己的眼睛看不清假山上的那只石雕的戏水的乌龟。她用力看看,还是看不清。怕妹妹担心,乐瑶没把这事跟青瑶说。 有一点空暇,她就去打听刘乔帧的下落。最终的说法是他可能参加了红军。现在是民国二十二年,镇上来过大部队,镇压了一批土豪劣绅,许多有志青年都随部队走了。 打工也不是长久之计,大水退了,两个人又回到了槐荫村。 乐瑶常常望着空濛的远山,不知丈夫在哪里。 5.他和她十八岁的未生这天赶着牲口到山外卖东西。这次他没像以往那样和父亲搭伴,单枪匹马的他就出了门。 年青的未生有使不完的力气,美好的生活在他面前才刚刚开始。他是这样想的,多锻炼自己的办事能力对自己有好处。哥哥建生,家里的事他都不操心,父亲的年纪又大了,总有撂挑子的那天。 今天马背上驮的都是药材。货物不是挺重,马儿走的很轻松,大半天的时间就到了白龙镇。 在镇上最大的泰来顺药材行卖完药材,老板黄和祥叫住他:“你们那是不是有两姊妹女红做的很好?” “是啊,姓张,妹妹的手艺还要巧一些。” “去年发大水,她们来我们这过了几天,为我妈绣过做寿的衣服,手艺我蛮瞧得起。现在我闺女快出嫁了,想叫她们帮我闺女绣嫁妆。麻烦你帮我说一声,我不会亏待你的。” “好,回去我就去帮您说,您放心好了。” 想到青瑶,未生就有种要晕的感觉,心会莫名的乱跳。以至于回来的路上,未生总觉得自己踩在云端里,有喝醉酒的感觉,是天上的风老提醒他:你正走在路上最险要的黑水洼呢,小子。 记得那次在青瑶姐姐家收芝麻,未生一下子就认出了青瑶,那个在木埠头上哭泣的女孩,当时他还不知到她叫什么名字。她出落的清纯,俏丽,她已认不出他。 未生家里人央媒人去提亲,姐姐乐瑶说妹妹还小。村里还有和未生年纪相仿的两个小伙子也去提过亲,乐瑶都婉拒了。 妹妹心里有伤,那逝去的亲人还常出现在她的梦中。唯有时间才能淡忘那些伤。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乐瑶在心底自己安慰自己。 6.成婚“白菜心,叶叶黄,呜呜打打嫁姑娘。爹也哭妈也哭,亲家亲家你不哭,你的女儿到我屋的多享福:睡金床,盖银被,绣花的枕头有一对……” 在乐瑶不舍的泪光中,迎亲的队伍接走了青瑶。女儿家从出生的那天起,终归是要嫁的。小时是寄宿在娘家,大了婆家才是自己的家。 新郎陈未生今天不知有多高兴,把青瑶接过来之后,他没机会和她说一句话。新娘子顶着红盖头在新房的床上坐了一下午,未生几次想靠近青瑶,问她要不要喝水,几次都被闹洞房的人挤得分开了。 人都走了,两个人终于有机会在一起了。 未生没先掀盖头,而是去拨青瑶的红裙子,青瑶把脚往后缩了缩。 “呵呵,还是怕嫁不出去,把脚裹的这样小。” “你知不知到你嫁了一个好老公,又英俊又年轻,他是槐荫村最富有的。” “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说着话的未生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他醉了也太累了。 7.陌上花开 未生把麦子收拾好,田里的杂草也迫切需要除。他想着明天再叫柳三哥几个来帮忙除草,今天去说,天有点晚了。青瑶在后屋的厨房里洗碗,一会儿洗了澡该睡觉了,一天就这样快结束了。 “咚咚,”有人将门敲了两下。 青瑶将手中的碗慢慢放下,她听到未生没有去开门。 “未生,我是你青松哥,出来有事商量一下。” 未生去把门打开,走了出去。 “青瑶,我出去一下,待会儿就回来。”未生门外面喊。 青瑶把厨房收拾好赶出来。朦胧的夜色中,未生跟着四个男人已走过了稻场,青瑶不知未生跟他们去干什么。 走在最后的叫青松的人说:“今晚可能有土匪来,我们都到外面睡。哥几个担心你,把你也叫上了,一起好有个伴。” 未生沉吟了一下,问:“在哪睡?” 有一个人回答的很快说:“上山安全些。” 几个人不觉走到山脚下,这里有一片开阔的田。有一簇光亮在不远处一明一灭,是有人在抽烟。这个人未生不认识,黑暗中,他也随未生几个上了山。 前半夜,毫无睡意的青瑶怎么也没等回未生。她有种不祥的预感。青瑶简单收拾一下,开门出去准备去找未生。 外面一片漆黑,一直沿未生走的方向找。在一个三岔路口,青瑶不知朝哪条路走。黑暗中,好像是一只野兔从青瑶旁边窜过,把青瑶吓了一跳。老这样找也不是办法,说不定会碰到野兽那就糟了。 她又折回来,快到家的附近,青瑶看到家里有亮光,她心中一喜:未生回来了。可她又看到有几个人举着火把在屋里,好像在找东西。青瑶想自己不能在这路上立着,她找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在一个高田梗下。默默想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下一步该怎么办。 上了山的未生,被夹在五个人当中。到了山上相对开阔的一处地方,走在前面的人停了下来说:“就在这吧。” 五个人迅速将未生绑在一棵老松树上,逼他交出家里的银元。 最先在山上等着的那个人,只用了他招数的一部分,就将陈未生的家产全部胁迫了出来。当然他还多亏了那几弟兄的帮助,特别要感谢的是叫青松的,是他提供的线索,今天这趟买卖赶得值,所得银两又够逍遥一阵子了。 土匪把青瑶家洗劫一空,包裹过银元的纸在满稻场乱飞。 天麻麻亮的时候,奄奄一息的未生被丢在山下一条东西走向的田间小路上。小路上开满不知名的小花。未生身上的血,把他周围的花都染红了。 芸芸众生,人的命是那样低贱,低到尘埃里。 天亮时找到未生的青瑶,跪在未生身边,泪和着未生的血滴落在那不知名的小花上。青瑶感觉自己一生的泪就在这一刻全流尽了。 在姐姐乐瑶的帮助下,青瑶将未生安葬了。家里是呆不下去了,青瑶搬去跟姐姐住在了一起。 这是民国三十一年发生的事。 时间到了刚解放那一年,在姐姐的关心下,青瑶和村里一个叫曾满生的人结了婚。那人没了老婆,带着个孩子,生活也难。 青瑶以为自己这一辈子不会有后代,可结婚没多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是芸湾的郭大婶接的生,是个粉兜兜的女婴。生完孩子的青瑶,精疲力竭,心里烧得慌。郭大婶从血窝里舀了三勺血给青瑶喝了下去。 此后血在青瑶的胸口生了根,慢慢长活了。青瑶开始吃不下饭,人干瘦干瘦。拖了大半年,青瑶就留下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去世了。 没妈的孩子总要活命,没办法只好把大米放在石磨上推细了,用开水冲调了给她吃。 现在那个孩子有六十岁了。回老家老一辈的人没有不认识她的。 “噢,糊涂丫,吃糊涂长大的伢,造业。” 嗯,生命,就像陌上的花,静静开放着。 预览时标签不可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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