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青惹祸的官二代
图/JR_Jane 一 平陵侯府的小世子又惹祸了。 平陵侯领着管家去赎人。身后浩浩荡荡一群家丁扛着几大箱黄金。 小世子洛许被人五花大捆的绑着,一见他爹就开始嚎:“爹快救我。” “好好好。”平陵侯很豪气的大手一挥:“我可就你这一个儿子。” 京兆尹凑上前,在平陵侯耳旁说了个数字。 平陵侯倒吸一口凉气,当下领着那群家丁又准备浩浩荡荡地回府。 洛许傻了眼:“你刚才不还说只有我一个儿子么?” 平陵侯一掀衣摆走得干脆:“本侯大义灭亲。” 京兆尹叹了口气:“小世子,请吧。” 洛许今日本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可惜那蹄子确实疾了点,他没能收住,啪一声与抬着个檀木箱子的几个人撞上,箱子落在地上,里头噼里啪啦一阵响动。 那是十二尊翡翠玉佛像。近年来西泽国北边大旱,南边大涝,国家前途十分的风雨缥缈。京都百姓自发筹款,请名家用最名贵的料子刻了十二尊佛像,准备送到国师处,祈福。 洛许这一撞,可谓是惊天动地泣鬼神。 二 京兆尹也很为难,平陵侯他惹不起,可这事情得有个交代,在愁白了两根头发后,他把洛许押到了国师跟前。 国师其实是个和尚,白白胖胖笑得喜庆:“由我来处置啊?”他看着一脸傲气满不在乎正吃茶的小世子,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国师笑眯眯地开口:“那就收他做我的入室弟子。” 洛许一口茶喷在国师绣了金线的袈裟上,用实际行动表示拒绝。 京兆尹吓得脸都白了,国师不在意地摆手:“去准备准备工具,我今天就替小世子剃度。” 寺庙的钟声悠悠传来,洛许只觉得这声音听了让人头大,他脖子一梗:“我是个纨绔子弟,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不通,你收我会后悔的。” “噢……”国师拉长了声音,又问了一遍:“那是不是拳脚武功,骑马射箭也都不会?” 洛许赶忙点头。 国师一拍大腿:“我们佛教讲的就是四大皆空,带走带走。” 洛许瞪大了眼睛,揪住京兆尹的袖子:“你快去找我爹,我爹肯定不同意!” 京兆尹也没想到国师是这么个处理法,当即撒腿就去送信。 平陵侯亲自来了,他确实不同意。 他冲着国师行了个礼:我儿剃度后实在太丑,丢我面子,咱商量一下,带发修行呗。 洛许扒着他爹的裤子,哇一声哭了出来。 三 在洛许还吧唧着嘴要糖吃的时候,平陵侯把他抱在膝盖,跟着他讲自己年轻的时候如何跟狐朋狗友快意策马长安街,又如何在媚香楼里夜战十八个姑娘。 小洛许一双眼里闪着光,立志要以他爹为榜样,喝最烈的酒,骑最野的马,在京都最好的医馆里躺上三个月。 反正他爹是一品的侯爵,他生来是金尊玉贵的小世子,便是再挥霍放纵,也败不完这家底,也无人敢说他一句不好。 不过洛许还是有些委屈,虽然他常常因为喝多了砸坏人家的摊子,可他每次赔钱时候都很大方,有时心里过意不去还会多赔点。 洛许心里苦,看着这座破财的小寺庙,心里更苦,寺庙建在京都外头一座小山头上,实在很没有国师住所应该有的气派。 夕阳西沉,显得被包围在一片枯黄里的寺庙越发清冷,洛许心烦意乱,独自一人踱着步子在小竹林里散步。 竹林里有座凉亭,洛许走近了才发现里头有个熟悉的身影,翘着二郎腿坐在石凳上,嘴里哼着小调儿,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山下头。 洛许眼尖地瞄到石桌上的褐色坛子,挑了眉毛,一脸杀气地坐到国师对面的空石凳上。 那褐色坛子实在抢眼,上头很浮夸的贴了张大红纸,大红纸上又十分浮夸地用毛笔写了三个大字:竹叶青。 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坛子里装的是酒一般。 国师手忙脚乱地将红布盖在酒坛子上,又用细绳小心封好,一抬头,正对上洛许充满深意的眼神。 洛许啧啧两声:“我听说佛教戒酒?” 国师陪笑:“乖徒儿,把这当做你跟为师的小秘密。”他伸出小拇指:“来,拉勾勾。” “……”天边几只寒鸦掠过,洛许冷着脸:“你当我今年三岁?” “年轻人这么较真干嘛。”国师叹了口气,无名指与中指竖起,比了个三的手势:“江南三日游,怎么样?” 对于从未踏出京城一步的洛世子来讲,这个条件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国师屈指敲了敲石桌:“公款旅行,食宿报销,还有补助,走不走?” 四 国师这回下江南,当然不是去游山玩水。 江南暴雨三月,大水决堤,淹了沿岸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城镇。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车棚上,车外的小道两旁,挤满了流离失所的灾民,有的搭了件破旧的蓑衣,更多的是只穿了件薄衫,嘴唇发白地在雨中瑟瑟发抖。 洛许一脸茫然,掀开车帘,又放下,再掀开,又放下。心里的那一点别的想法早给这密密麻麻的雨丝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是正儿八经的官二代,北边旱了半年,也少不了他的锦衣玉食。有人说京都外头路上的尸体头挨着脚,叠了一路,他不信,他眼里见得的只有长安街十里繁华,闻得的只有媚香楼桃花酒香。 如今才知道自己以往有多天真。 洛许握紧拳头,骨节发白,一手扶在车门边上,就要下车。 却被国师拉住了腰间的钱袋。 国师眯着眼睛,懒洋洋瘫在软垫上:“你救得了一个,救得了全部?” 洛许抿嘴:“你都没看到外头……” “我看到了。”国师突然打断了他,睁开半阖的眸子,视线落在蓝布车帘上,神情复杂:“我早就看到了。” 五 历经千辛万苦,洛许跟国师在漫天的雨声与哭声中到达了目的地。 早早便有当地官员在那候着。 直到国师从包袱里头拿出他那件宝贝得不得了的赤色平金绣袈裟,准备上祭坛时,洛许才知道,他们这趟是来干什么的。 他急急拉住国师,一脸惊喜:“你还会让雨停?” 国师心疼地抚平洛许扯出的褶皱,很诚实地回答:“不会。”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试试呗,指不定心诚则灵。” 洛许呸了一声,老实在祭坛下等着。 国师做了几个奇怪的动作,又低声念了几句冗长复杂的咒语,洛许惊奇地发现,雨越来越小,天边一道彩虹彩虹若隐若现。 他激动地将油纸伞收起,任凭小雨拍在脸上,看着碧蓝色晕染一般在天空渐渐散开。 洛许冲上祭坛,想给国师一个拥抱。却看见国师面色惨白,双手微微发抖,忽的一声咳嗽,咳出了漫天血雨。 洛许顾不得自己被溅了一脸,随手抹了把就要去扶人,却被国师制止了。 “没事没事,”国师舔了舔唇角地血迹,眯着眼叹了口气:“这回打开的方式不对,下回就好,下回就好。” 洛许又呸了一声,却小心翼翼地上前扶了他。 六 江南的洪水止住了,北边却出了更大的祸事,戎狄入侵。 洛许跟着国师匆匆赶回京都,这才知道戎族趁着西泽国内天灾不断的机会大举入侵,已经打了好几场恶战了。 洛许还来不及歇口气,便被人请到了军营,平陵侯坐在军帐里头,一身银色铠甲晃人眼,腰间长剑裹在剑鞘里头也遮不住那惊人的杀气。 平陵侯上前给了他个巨大的拥抱,洛许被铠甲硌得生疼,脑袋里昏昏沉沉地想:这肯定不是我亲爹。 洛许忽然想起,在他缩在他爹的膝头听他讲那段年少轻狂的岁月时,其实他爹最后还做了段结尾的。 “谁都想快马江湖,吃肉喝酒,快快活活过一辈子。”平陵侯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波澜不惊:“但人哪能一辈子都那么快活,总有那么一两个担子,你得挑起来。” 等洛许回味过这句话时,他爹已经领着大军出了城门,开赴前线,他慌慌张张地冲到街道,却又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有几个行人交谈着走过,神情激动,洛许依稀听到几个字:国师在城东祭坛求雨。他想起江南那口喷了他一脸的鲜血,一个激灵,脚下生风般冲到了城东。 正午的炎炎烈日下,国师大脑袋铮亮得反光,正一步三晃地走下祭坛,洛许松了口气,又要上前去扶人,这回国师没有拒绝,把大半的身子都靠在洛许身上。 天边一片乌云翻滚着涌来,转瞬间已是黑云压城,洛许屏住呼吸,不远处传来阵阵欢呼声,震耳欲聋。 第一滴雨珠打在脸上时,洛许听见国师放纵的笑声,也看见他脸上隐忍的痛苦,洛许想找个地方躲雨,国师却慢悠悠地在祭坛阶梯上坐了下来。 他冲洛许招手:“坐下陪我说会话。” 雨水很快将阶梯打湿,洛许有些犹豫,还是咬牙一掀衣袍坐上那片冰冷。 七 二十多年前,西泽国有过一段比现在还艰难地岁月,同样的天灾人祸,南涝北旱,外族入侵。 实在撑不下去快灭国的时候,两个平时被认为是纨绔的年轻人站了出来。 其中一个发现自己还挺有打战的天赋,就收拾收拾包袱上了战场,一剑挡住百万师,使得西泽国二十年边境无忧,拜将封侯。 另一个年轻人原本去江南救灾,走到一半就看见路旁全是逃难的难民,他一言不发地折回了京都,遁入空门,学了佛家那折损寿命的法术,换得西泽国北境数场大雨,一线生机。 北边的旱灾解了,外敌的威胁也没了,朝廷终于能腾出手治理南边的洪水。 年轻人被封为国师,但他什么赏赐都没要,只要了京都城外一片竹林,一间破庙。 洛许诧异:“你是那瞬间突然智障了?” 国师瞪了他一眼,眼神带着嫌弃:“滚吧,你还俗了,老子不要你这个徒弟了。” 洛许睁大了眼。 “嗬。”国师索性躺在石阶上,声音戏谑:“替你爹管教管教你而已,我可不能真让你爹绝后。” 洛许惊奇地啊了一声,他从来不知道他们认识。 国师的视线投向不远处雨幕中的高台楼阁:“当年我跟你爹策马长安街,在媚香楼吃花酒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他这么一说,洛许倒是猛然想起,媚香楼的招牌正是竹叶青,一坛千金,在京都里颇有名气。洛许瞧着噼噼啪啪敲击地面的雨珠,难得地大方一回:“改日我请你去吃酒,不醉不归。” 国师瞪了他一眼,嫌弃地摇头:“你见过和尚吃酒的吗。” 洛许在心里嘀咕,他还真见过,恰巧就是面前这位,恰巧喝的也是竹叶青。他这句顶嘴还没出口,就听见国师又是一声嗤笑:“当年老子可是在媚香楼大醉三天,喝光了楼里所有的竹叶青。” 他的声音忽然有些惆怅,似怀念又似不舍地呢喃了一句:“媚香楼的竹叶青啊……” 雨势越来越大,国师眯了眼看着天空,语气轻轻:“二十几年,也够久了。” 他似乎又说了些什么,大雨磅礴,洛许听不太清,转身想喊他,却见那人表情安详,阖上了眸子。 八 寺庙的钟声仍旧让人头大,洛许又一人溜到了小竹林散心。 经过立几场大雨,小竹林不再是没有生机的枯黄,翠绿的竹叶看着有些讨喜,洛许拎了瓶酒,径直往凉亭去了。 凉亭前,有个不起眼小土包,像后头那座寺庙一般朴素。 国师并没有像他说那样下回就好,那几场大雨折了他为数不多的寿命。洛许以入室弟子的名义,替他敛了尸骨。 半山腰的凉亭,后头是寺庙,往下边一看,白天正好能瞧见京都城内长安街熙熙攘攘的摊贩与行人,夜里则是媚香楼昼夜不歇的灯火。 洛许盯着褐色的酒坛子,那是他替国师收拾东西的时候从他床板下找到的,封得严严实实,上头贴着的红纸仍旧浮夸地写着竹叶青三个大字。 洛许想笑国师不算个合格的和尚,不还是破了戒,还被他抓个正着。他张了张嘴,鼻尖一酸,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相干。 “我明日就要上前线了。”洛许用手背抹了把鼻子,语气轻快:“虎父无犬子,虽然我现在什么都不会……但说不得我打战也是一把好手。” 平陵侯毕竟老了,不似当年骁勇,与戎族几场战争下来,互有胜败,前线便一直僵持着。洛许想着,或许是到了该有另一个人站出来的时候。 山间的风有些清凉,洛许敲了敲酒坛:“今日这瓶酒,就当你为我饯行了。”他小心翼翼地解了封住瓶口的细麻绳,揭开上头的红布。 红布完全被揭开那瞬间,洛许一愣,鼻尖凑到坛口,使劲嗅了嗅,握着酒坛的手止不住抖了起来。 洛许抱起酒坛仰头灌了口,呆立在原地,那坛竹叶青只是最普通的白水,洛许低头,又瞧见红纸上三个大字。 那滴泪终于落下,融入水中又不见。 图片作者:JR_Ja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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