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接知青
稼林是木懂二哥,是一民的姨表兄,同时,与一民还有一层亲,一民的堂姐一兰是稼林的妻子,这样算来,稼林与一民又是内兄弟。稼林住一民门东,两家门挨门,相处甚好。一民刚回家,身材精瘦,头发稀疏焦黄的稼林就匆匆走来,说公社紧急布置,叫蓝桥生产队派十五名劳力到张桥车站接五名上海女知青。一批上海知识青年前来插队落户,预计今天下午五点后到区镇张桥。凡有接收任务的生产队,按照一比三派出劳力去接人,运行李。蓝桥队分五名女知青,大队决定宋一民带十名男劳力五名女劳力下午去接人。 一民一边吃午饭,一边与稼林确定接人的人选,十名男劳力是:宋一民、明国标、华柱、吴士忠、武光彩、明走社、潘土改、解柽永、汪民主、马跃进,五名女劳力是:卫葆珍、明长春、卫灵梅、张金花,张银花。稼林从会计那里拿来五十元钱交给一民,嘱咐他,万一下午没接到,就在张桥住一夜,明天早晨知青一定会到。 一民站在自家门口向东一望,随便一招手,他选中的同伴就陆续赶来。他拿起一件厚布褂往身上穿,忽然掉下一颗扣子,转身从床头拿来针线,卫葆珍要过针线,贴在他胸前为他钉扣子。去年冬天,他们在她房里整理图书,他的褂子被木板上的铁钉划破一个几寸长的口子,她为他缝补,缝完,他跳起身要走,却发现两人的衣服缝在一起。他笑着:好笑,好笑!她脸红了,自责:好笨!葆珍忽然微微一笑,伸手从灶后拿了一根草令一民含在嘴里。这是当地风俗,在人穿着的衣服上动针线,会被人冤枉的。卫灵梅眯起小眼睛,甜蜜蜜地笑着问葆珍:“你相信这个?”葆珍说:“免得他受委屈啊!”钉好扣子,她用牙咬断线脚,扣上扣子。一民头向后一扬,说了声出发!华柱迅速到门前整了队,报了数。一民轻轻挥了一下手,队伍迈着整齐的步伐,出村向南急走。个头最高的吴士忠与明国标一前一后走在队伍最前面。士忠身材魁伟,四肢粗壮,方头大脸,威武有力。稼林、张忠、吴杏等人看着一民带着队伍出村。吴杏说:“别看他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小孤儿,这东西有后劲。” 燕子们从屋梁窝里飞出来,跟着队伍附近低飞着,小声议论他们。队伍走向村外,燕子们还跟着,盘旋在他们四周,送到蝉塘埂南头,葆珍回头向燕子们摇摇手:回去吧!燕子们停在道旁树头,叽叽喳喳叫着,像是嘱咐着什么。 晴空如洗,艳阳高照。昨天一场雨把大地滋润得一片锦绣。一民说唱兩支歌。国标起头,唱了一支《毛主席话儿记心上》,又唱一首《谁不说俺家乡好》。歌声整齐嘹亮。多年来,无论在村里还是在学校,一民一呼百应,都能把队伍管得既服服帖帖,又龙腾虎跃。 蓝桥距张桥十五华里,出村南行四里经晚寺,再东南而行,经过分路口,岗李,大山王,邓家,大户李即进入张桥镇西街了。 国标、葆珍不由望了一民一眼,停下了脚步。一民以指为梳,理理头发,转眼向右侧观望,这里是区中学。蓝桥这一茬学生中,国标与一民同岁,葆珍比他们小一岁,他们三个人读同一个年级。年初曾被区中学录取为高中新生。一民从初中二年级起,即孤身一人生活,半耕半读读完初中,该毕业时,高中尚未招生,所以,他们这一届初中上了四年。一民的基本生活无人负担,不上高中,国标、葆珍等人也随他而行,都不上高中了。 初中毕业要办毕业证书,同学们相约到张桥照相馆照相。葆珍清晨就跑到一民家。她未及梳妆,长长地黑发草草扎一条马尾巴。拿起一民用的半把梳子重新梳发。没有镜子,一民滔了半盆水放到桌上,让她对水挽发。 一民说:“有情调。能说出一首古人关于梳妆的诗吗?” 葆珍脸上露出质朴的笑容回答:“可以呀!管松年的:‘闻说梳妆要入时,不嫌傅粉要涂脂,寄声虢国夫人道,淡扫蛾眉恐不宜。’这不是吗?”回眸看一民。 一民边洗锅碗边说,“这诗有点怨声嘛!” “他考秀才落第,心情不好。” 一民说:“对,这诗见袁枚的《随园诗话补遗》。执政者总是要粉饰太平的。”他叹了口气又说:“我们也落第了。真可惜,你不去上高中真可惜。” 葆珍说:“你不去上,我当然也不去上。” 一民说:“我会为你可惜一辈子的。” “有那么严重吗?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高兴。” 一民还要说什么,门口涌进华柱、士忠等一大群人。 那天,他们照相后,在区中学大门外徘徊很久。国标建议进去看看,一民不愿见到曾经的同学。 今天,又经区中学门口,一民、国标、葆珍又是驻足向里观望,队伍中,银华最小,才十五岁,不解地望着一民:这有什么好看的? 他们来到汽车站门前,只有几个人在等车,不见知青人影。蓝桥人谁也没有钟表。国标去车站站长那打听,说现在已经五点半了,知青还没到县城哩! 士忠说:“砸蛋,要在这过夜了。” 光彩说:“过夜就过夜,砸什么蛋?” 士忠说也许在人家房檐下过夜呢!一民和国标找到区委会大院,见到晚寺公社“五七”组长老王,老王告诉他们,知青可能明天清早才会到,要他们在镇上过夜。一民与国标、葆珍研究,决定晚饭到小饭店简单吃一点,饭后想办法为女孩子借宿,男的借宿在附近生产队的草堆。 晚饭只花了三块钱,吃了个半饱。出了饭店门,一民走近灵梅,打了手势。灵梅灵巧地一转身,向墙角走了几步,挺了挺腰,身体苗条,双乳突突,仰面对一民,眯起小眼睛,笑眯眯地轻声问:“说呀!”她有个亲姨住在张桥南头,而且她未来的婆家也在张桥南头,灵梅小时候就被说与舅舅家的孩子结了摇篮亲。一民想请她去借宿,让五个女孩住她姨家将就一夜,灵梅踮起脚尖跳了跳,说:“好啊!你跟我一道去试试,应该能成。” 一民把队伍带到西巷口一块空地停下,吩咐国标、华柱,到附近生产队借草堆。交待葆珍照看队伍,他和灵梅去为女孩借宿。 华柱说:“够呛,队队牛草紧张,谁愿意草堆给人家糟耗?”国标说多找几个队,总有愿借的好人。 灵梅和一民并肩向街南走去,一民向地上磕磕脚跟,灵梅立即机灵地转眼看看他的脚,说:“脚疼了吧?大姐做的鞋太小,你穿着硌脚。为了她做的鞋穿出来好看,挤坏你的脚。”一民看着她笑,这丫头的心就是灵,什么事都一看就明白。刚转过街口,灵梅就眯着小眼笑个不停。她只要与一民单独在一起,就一直望着他笑个不停,至少也是脸上挂着微笑,并说出一些好玩的话,做出一些大胆的动作,逗得一民不如是,慌乱不已。她敢拉着他的胳膊,拉他的手,扶着他的肩,故意逗他着急,看他慌得脸发红,惊慌失措的四面看,她笑得开心。此时,她自然地挽着他的臂,笑眯眯的牵着他走。一民甩开她,头不转,目不侧,正步走,只用眼睛的余光打量她。她穿得干净利落,身称衣稳,毛蓝布褂宽肩瘦腰,左右胸各绣一枝梅花,红红白白星星点点开绽胸前,伸坡爬峰,引人注目。家织布小缸靛染的藏青色粗布裤,裤腰自收宽带,小腰束得细小蛮巧。脚上的鞋子也绣着小巧的梅花瓣。一民眼前浮现出那一幕难忘的发生在蒙昧年岁的情景。 梅花细小,不起眼,不仔细看,往往被人忽视,梅花却是花之最先者,她能凌寒独自开。灵梅喜欢梅,她这一喜好是从小看见梅花迎雪开放景色养成的。蓝桥有一棵古梅,生长在南寺北坡的乱木丛中,屡经金兵,日寇、洪水、大火等等灾害,却艰难地活下来。只是,屡遭砍伐,长不高,到三年自然灾害后,仍是三尺枯枝,萎若盆景。但它每年抽出新枝,岁岁迎着腊月的风雪傲然开放。远远近近,许多有心人常来赏梅。灵梅母亲艾花篮酷爱梅,生下她的第一年冬天就抱着她赏梅,给她取名也叫梅。常常随母赏梅,她爱上梅,学女红时绣梅,读书后画梅、写梅、咏梅、唱梅。文艺小分队演出中,葆珍独唱《红梅赞》,她缠着长她三个月的葆珍姐让她唱。这是后来发生的事了。就在灵梅刚满十二岁那年,人们发现蓝桥头的古梅不见了。人们四处寻找,不见踪影。 古梅失踪第二年夏天的一个上午,一大群孩子在花水溪的东桥、西桥、水上、水中玩耍。捉小鱼,网蜻蜓,追蝴蝶,斗草,三五成群,各自玩得兴浓。灵梅跟在一民后面,看他入迷地采柳条编柳帽。灵梅总爱找单独的机会跟他玩。只要他们二人单独在一起,她就会产生捉弄他的冲动。她微笑着看他很大一会儿,说:“你真好玩,憨憨的,闷闷的,怎么不说一句话?”一民抬头看她,她穿一件花肚兜,中间绣着一枝腊梅花。脖子上挂着一枚自己用核桃刻下的孤舟帆影。眼尖手巧的她刻出的景物巧夺天工。灵梅忽然拉住他说:“我带你去我家玩。”他没有多想,就跟她走。 她领他进门,一回身,关上双扇门,拴上门栓,揽着一民向正屋与厢房交联处的脑屋走。一民任他摆布,脑屋是磨房,她揽着他来到磨道,取下挂在墙上的蒲栏,放在磨道里,拉一民一同进入蒲栏,引领他偷学蝶舞,初试禽飞,攀天掘地。那一刻,惊蝉移槐,疑雀入庭,窗外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窗内,幽葩细萼,蛹带米囊,花含玉蕊,蒲栏印背,烙下了一生的记忆。 蒲栏收起后,她牵着他的手,出门后,在后园一个隐秘处,示意他看一件惊天秘密。原来,那棵古梅在这里!灵梅对一民耳语:“只有我俩知道。”一民惊得掉头跑出屋,跑回小伙伴群中,脖子上不知怎么挂上那枚桃核雕刻的孤舟帆影。外面的世界风暖鸟唱,日和花绽,恢复了一民的正常思维,他迅速取下核桃雕刻,紧紧攥在手心。 成年后的岁月里,每每回忆起那个上午,一民的感觉中是高古,宁静,悠然,朴素,淡泊,激越,填满之感,体气高妙,人生之窍从那一刻开启。后来的生活中,他总是避着她。 这年冬天,葆珍无意间在自家后园里闻见梅香。寻香而寻,竟然在相邻的灵梅家后园发现了古梅,她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四乡八邻,世世代代有个约定,不敢移梅为私有,竟然私隐堂妹处,听三婶艾花篮解释为灵梅所移。葆珍简直不敢相信:“真是聋子不怕雷,瞎子不怕火坑,心儿野,胆儿大,十二岁竟动了天大的心事,没人帮助?谁信!”她陡然生疑,是一民! 这事确实是灵梅做的,心巧,手巧,眼巧,天巧,地巧,她就不起眼地占了。 一民挥挥手,仿佛要赶走往事,灵梅正眯眯笑着问他是走还是坐,他这才知道,已经到灵梅姨娘家,说好了借宿的事,都是灵梅说话,姨娘回话,一民只是恍惚地笑着,也许是几天来没休息好,他有些神不守舍。回到西巷口,国标、华柱远远走来,华柱老远就喊着借成了,借成了。男女同伴都有了夜宿处。 一民让灵梅领葆珍她们去她姨娘家借宿,葆珍说要去一民住处看看,夜里如果发生什么事好联系。一民就让灵梅四个先去,他们十一人在镇北不到一公里的菜庄稻草堆南头,背风依草靠眠,每人捆了两捆稻草,盖在身上,很暖和。士忠,华柱等人兴致很高,笑语不断。葆珍也捆了两捆草,依一民左侧躺下。她在稻草捆下抓住一民的手说不走了,就在这里和草而眠。一民说不走不行。葆珍懂事,识大体,内心知道今夜不得在此过夜,只说睡几分钟体验一下。过了一会儿,一民说几分钟有了。葆珍说你没有钟。一民望着星星说,明年争取买一块手表或者一只时钟。葆珍推开草捆站起,说:“我走,送我。” 一民与她并肩而行,在夜色中边走边说话。葆珍说:“知识青年来,我们的力量更强大了。”一民点点头。葆珍说:“上山下乡知青比我们更苦。”一民说:“今天,谁能不苦?如果说苦,一天也难以活下去。如果说苦中作乐,以苦为荣,也可以无忧无虑的活。”葆珍说:“愁苦太多,不如放下不愁。”一民拿出下午新买的一支永生钢笔塞给葆珍。葆珍高兴地说:“送我?太好了。这笔很贵的。”是贵,一民半年没吃荤菜,连鸡蛋也舍不得吃一个,才省下这笔。一民又向她出示另一只同样的,只是颜色不同的笔,送她那只是绿色的,自己留下那支是暗红色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民等十五人就集合在公路旁。一民让国标赶快陪他去区委会找王组长。王组长表扬一民又是第一个到的。知青已从县城乘汽车出发,半个小时后就到。一民说我们先来的,知青要让我们第一个挑选。王组长说,知青分配是按数字、性别圈定的,安排你们队接收五名女知青,你可以在此范围内优先挑选。一民高兴地与国标领令而去。他们花三块钱吃了顿早饭,嘴一抹就向公路跑去。 这一次,上海市下放五千名知青到晋建县,张桥区接收九百八十名。知青们刚刚到达,全部分散在公路东侧,有的坐在行李箱上,有的站在行李边东张西望,还有的流着泪,揉着眼。见到宋一民一行从北向南走来,知青们纷纷抬头打量他们。青年人的心是相通的,看到这群生气勃勃的青年,知青们纷纷向他们致以微笑。 卫葆珍出主意说:“我们全部看一遍,筛选一遍,再决定要谁。”大伙就随着她依次序向南挑去,到一棵大杨树下,十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停步看着几个相貌端正的女知青,纷纷小声向一民建议,就选大杨树下的这几个。这里,一个短头发,小家碧玉,小巧玲珑;一个高个儿,白白净净的,长发飘飘,双目又大又亮,高鼻梁,像阿尔巴尼亚电影中的女人;一个中等个,扎两条短辨,明眸洁齿,端庄娴静。一个比一个俏丽。华柱,士忠,灵梅等人走不动步了,打量着他们,又回望着一民,一民微笑着,淡淡的望东望西。正在这时,十几米外的街西住户中走出一名女孩,手里端着搪瓷缸,“阿尔巴尼亚”喊她:“杨英,有开水吗?”杨英示意茶杯,款款走来。国标等人眼前一亮,这个杨英,婀娜窈窕,细腰丰胸,长发轻柔,白里透红的椭圆脸,眉清目秀,葆珍看着这几个人人的眼睛更专注,露出的笑意更浓了。这杨英比那三人更引人注目,更漂亮。他们正在赞叹之际,杨英后面又来了一位端瓷缸的女知青。 啊——卫葆珍的笑脸转为惊奇,笑意退到腮边,凝固成惊讶的疑问,眼神凝固成凝视的专注。这是她见到的最受看,最美丽,气质最好的姑娘。她高高的身材,曲线婀娜,挺拔的胸部,纤柔细腰,圆脸,圆圆尖尖的下巴,脸蛋白洁粉嫩,瓷光玉润,两只活泼大眼睛大而长,睫毛长而卷,透着清纯、圣洁之波。一身穿着朴素大方,俏丽,端庄,清纯,质朴。 葆珍醒过神来第一个反应,是回头看一民,一民正对着那人眭视出神。 宋一民看见这人时,心突然颤动了一下,一股异样的情愫从心底悄然涌起,感情像河湾里刚刚升起的云雾,柔软而温润。一民睖睁着眼睛想,在哪里见过?电影里?年画上?他定定的立住脚,怔怔地看着她。目光刚刚移开,接着又用斜视悄悄地看她。 她是华世伟,她来了!他们相识在花香飘荡的春天。 知青们纷纷站起,也打量着眼前的人们。 国标走近一民问:“定下来吧?” 葆珍又一次回望一民,见一民愣愣不动,呆呆无语,就拉拉他的衣袖,问:“就是她们了?” 一民心中默默,口中喃喃:“当然,啊,当然。”头脑中还在想着在哪里见过这女子。眼中?眼中是卫葆珍。书中?《上古史演义》中?《红楼梦》中?还是某个梦中? 卫葆珍走过去,上海姑娘迎着她走过来。卫葆珍说:“你好!你们好!”那人说:“你好!”两双手拉在一起。 一民依次问了她们姓名:华世伟、杨英、许可、丁韵华、凌霄。拿着名单去找王组长办手续。王组长来到现场,说宋一民就是聪明,这次分我们公社一百八十名知青,你们蓝桥掐着尖儿先挑了。蓝桥青年一块儿笑起来。明国标等人已经展开绳索,分捆行李。 华世伟也打量着卫葆珍,这女孩身高跟自己差不多,丰胸细腰,翘臀长腿,圆长脸,细皮嫩肉,浓发细眉,大眼睛,双眼皮,齐牙齿,两道浅浅的酒窝,特别是扬眉低目,举手投足中表现出书卷气,神宁气静,很有气质。衣着也很讲究,对襟蓝布褂五对布纽扣,每朵纽扣是一朵花,花枝探头钻进扣眼,又钻出来,展开花骨朵,煞是好看。眼前这群农村人并不像原来想象中的土气,一个个衣服虽然穿得旧些,也都衣稳身称。尤其是这个宋一民,眼梢一竖,眉毛一扬,笑意开花了,气质也显现了。 宋一民从王组长那里回来,向五知青说:“来,我们走吧!” 华世伟说:“好,跟你走。”她打量着他,这人头发浓黑光亮,说话声音清脆节奏分明。 一民又回望华世伟一眼,冥冥之中,似曾相识。士忠挑起华世伟的两只箱子,箱子很重,她解释说,里面有书。一民很感兴趣,说我也有几本书,以后互借互换。华世伟说:“放在一起读嘛。” 一句许诺,竟成谶语。 春风似剪,裁出人间可意的画面。蓝桥十五名回乡知青和五名上海下放来的插队知青,一同走在一九七零年四月二十九日的乡道上。 一行二十名青年人走出张桥集镇,很快进入春风飘香,花覆彩舞的田园。百草茸嫩,垂杨金浅,香馥馥花开处处,碧粼粼水绕村庄,茸茸芳草烟迷。目光所及,堪画堪题,上海知青平时见惯了水泥钢筋楼房,柏油马路,烟囱,工厂,一朝身历乡野,见到了以前偶尔在山水画、电影上见过的景致,欣跃之情,难以掩饰。 转入向北的道路,路况差些,浅草没脚,脚步走得慢些。五名下乡知青已分别融入回乡知青中,边走边谈。华世伟听卫葆珍介绍他们这群人上学、回乡情况,凌霄和明国标相互询问城乡事情,许可得知金花、银华是一九六二年上海下放户子女,细心地向他们了解乡下生活境遇,杨英正听士忠、华柱、光彩介绍农村生产劳动条件,丁韵华和灵梅,长春小声谈得投机。 一民挑着一旦行李走在最前面。一路上,他特别高兴。为村里接来了几名仪态万方的姑娘而高兴,心里有一种沉甸甸的感觉,仿佛从此拥有了一种丰厚的收获,有了一种可以使自己满足的安慰,有了一种可以使自己为之自豪的、充实的感觉。 葆珍背着一个大包,快步赶上一民,以目示意一民看华世伟,轻声吟道:“此时逢国色,何处觅天香。”一民瞪她一眼,葆珍调皮的笑问:“此句出何处?”一民以指梳发摸摸脑袋,白居易?李白?葆珍一挥手:“白居易。《山石榴花十二韵》。”一民赞扬地看她一眼,只见她那大大的眼睛黑如深潭,幽深幽深。 这时代的青年女子在“不爱红装爱武装”思想的指引下,追求的是健壮,强劲,丢失了本性中的优雅与温柔。但是,女性毕竟有女性的本质特性,一不留意就表现出来爱美之意。知识青年中,那种内在教养的优雅,是神态饱含着端庄的恬静和幽然。初下乡的华世伟,身穿军便装,故意穿的宽大一些,明显带有蓄意掩饰曲线比例的做法,可是,满园春色关不住啊,处处秀色溢光彩。身体曲线舒展流畅,凹凸有致,飘逸流美,五官秀丽,皮肤白嫩,尤其是那眼波,流盼与垂敛皆生辉。只有大都市,才能孕育出这样的凤仪秀美和婵娟婉丽,那需要扎根于更深层,更丰厚,更綿长的文化里,由悠久的金粉玉光炼成国色天香的花王牡丹。 城市来的青年,衣着,语言,笑容,柔和色调,淡雅色彩,清爽宜人,或优雅,或动感,或妩媚,或恬静,各种情致给人以快乐的感觉。 路东出现一片青纱帐,高粱长有一人高。一民向葆珍低语:解手。葆珍立即示意女性同胞慢行。而十名男青年却一阵疾走,放下行李挑子,奔向路西一片高粱地。 远路无轻担,大家有些累。一民让休息一会儿。十男十女又汇合在一起说说笑笑。一民这时得知,华世伟五人来自浦泾中学。同一座中学这一批下放插队来晚寺公社蒋庄大队的共有十九名同学,家庭大都住在浦东周家渡一带。 再起步,过了两座村庄,蓝桥在望,眼前的风景格外绚丽多彩。 进入蓝桥地界,当路芳草,拦留新客,隔树啼鸟,喜唤新人。 一群燕子迎来,叽叽喳喳叫得欢快,围着这二十名青年飞舞。连上海知识青年都看出来了,燕子是来迎接他们的。 进村了,一道流水照着晴岚,两岸人家如接画廊,十里香风扑面而来,连天绿茵铺在眼前。春树暖日和风,小桥流水飞红。 生产队里早已腾出五间仓库,打扫干净,制了锅,砌了烟囱,从公社拉来五张单人床,一张方桌、三张小课桌,几条长木凳子,锅前搭一块案板、置一口水缸、一副水桶。过日子和的简陋条件草草具备。 华世伟五人正忙着铺床摊被,摆放行李,葆珍等人帮忙拾掇。屋里屋外挤着许多人围观。门外人群中忽然传来清脆的女人说话声: “我来看看,我来看看,我来看看一民选来什么样的美女。” 一个二十多岁的精明清爽泼辣大方的女人穿着一件黄色军上装,拨开众人,连走带跑冲进屋。葆珍介绍,这是大队妇女主任、本队妇女队长吴杏。知青们争着向吴主任打招呼。杨英细看吴杏,见她干净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一笑三分俏。老辈人教过。所以,杨英也爱笑 “去接你们的,都是村里的金童玉女,我是应该去的,可人家忘了我这个回乡老知青。哎呦,这一民真有眼光哎!好、好、好,这一个一个真是天上仙女下凡尘呢!依我看呀,天上仙女也比不上你们啊!” 吴杏看这几名知青一个个生得玉面生春,柳腰舞风,直向一民看,夸他有眼力会选人。 张忠看见吴杏也挤在知识青年当中,就对着吴杏笑了。你以为你和她们混在一块你就是知识青年了?你不是。吴杏很自信。我是。我怎么不是?我也是初中生。黄杨笑道:“你外表有点像,但你不是。”吴杏急了,说:“我和一民葆珍一样,也是回乡知识青年。”三奶奶直摇头:“你不是,你不是。” 一民见队长明稼林有了闲空,掏出剩下的四十四元钱交还。这一趟接知青,他们只花六元钱,队干部和社员们都夸一民诚实可靠,节俭办事。 一九六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毛主席发出最高指标:“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一声令下之后,数百万城镇中学生告别父母、亲人和家乡,奔赴农村和边疆,开始了完全不同的生活。一九六八年底起,就有大批知识青年源源不断地上山下乡。华世伟这批刚刚毕业的初中生,于一九七零年四月二十九日乘火车开赴江淮地区。实际上,动员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运动开始于二十世纪的五十年代,持续到七十年代末总共涉及到一千八百万人。在动员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之外,还动员过许多城市居民下乡落户。一九六二年,蓝桥就接收过吴家、张家两户上海下放户。吴士忠家来自上海普陀区,张金花、张银花家来自上海闸北区。 知识青年虽然有文化,懂一定的科学知识,甚至如华世伟,杨英等人,花能蕴藉,玉有精神,于那娉婷妩媚之中,无不带着一团书卷气,国色天香,彬彬有礼,斌斌儒雅,秀色可餐,观之可以忘饥,但只不过是美丽善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他们无法成为去农村传播文化,传播科学,改造贫困和发展生产力的主力军,而是去进行被动的思想改造,去接受一个千百年来以手工方式进行耕作的没有文化的农民阶级的在再教育,从而达到把自己变成最普通意义上农民的崇高目的。也有许多发奋改变山河、改造生活环境的知青,做着乌托邦式的拓荒梦,虚幻的理想主义,激进狂热的左派幼稚病,从决心大有作为,到不得已的接受再教育,严酷现实粉碎了他们的梦想。梦想破碎后,政治热情锐减,渐入颓唐,从大进军决心改造农村开始,到理想破灭,生活难以自立,只好掉转方向,钻营、追求个人的招工、升学、返城,最后圆了一个噩梦,留下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赞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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