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部白癜风 https://m-mip.39.net/nk/mipso_7004395.html

庚子七月北仓门文化讲堂《先生之风》讲记

行其庭

北仓门文化讲堂己亥年立于江南无锡,恢复传统书院讲学制度,每月一次,旨在以讲学正人心、化风俗。庚子大疫,文化讲堂至七月方重启,本次讲堂延请初九学舍行其庭山长讲《先生之风——王国维、陈寅恪行状》,兹录先生讲义以飨学人:讲记一:游子悲故乡前不久,我应清华徐林旗老师之邀,与连山先生会讲《大唐三藏圣教序》与《海宁王静安先生纪念碑》。这两块碑,如两盏灯,一盏在唐朝,一盏在民国,隔着一千多年的光阴,相互映照。碑者,悲也。《淮南子·天文训》记有一山谷,名悲谷。高诱注:“悲谷,西南方之大壑,言其深峻,临其上令人悲思,故曰‘悲谷’。唐代类书《初学记》:“碑,以悲往事也。”此悲,不仅是情绪之伤悲。唐颜师古曰:“悲谓顾念也。”悲往事者,乃是顾念历史的来路,生命的来路。《汉书·高帝纪》记汉高祖还乡,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游子,是离开故乡的孩子。离开故乡的孩子,会顾念他的故乡。我们都是中国文化的游子。中国文化,是中国人精神的家园。我们每个人的血脉,都是从那里,流淌过来。王国维先生自沉之后,陈寅恪先生写《王观堂先生挽词》:“凡一种文化值衰落之时,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现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则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达极深之度,殆非出于自杀无以求一己之心安而义尽也。”此乃陈寅恪先生对于王国维先生的自沉,作出的评判。这个评判,可谓极高明。陈寅恪先生《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吾中国文化之定义,具于白虎通三纲六纪之说。”《白虎通德论》:“何谓纲纪?纲者,张也,纪者,理也;大者为纲,小者为纪,所以张理上下,整齐人道也。”“整齐人道”即“人文化成”,三纲其实一纲,即乾为坤纲,此人天之道,此万古不易之道。汪荣祖先生《陈寅恪传》载,年,陈小从先生往探其曾祖陈宝箴之墓,作诗记慨,末二句云:“数典益惭昆裔弱,寻根却幸我能来。牛眠佳壤葱笼在,忍听山翁话劫灰。”“劫灰”二字,读之令人怆然。汪先生评曰:“三世文运,乃随文化浩劫以终。凭吊陈氏一家的兴亡,何异凭吊神州文化的兴亡?”我们先来看王国维先生行状:王国维(-),字静安,晚号观堂,浙江海宁人。幼承庭训,其父王乃誉,善诗文书画。王国维四岁时,母亲凌夫人去世。十六岁考中秀才。其《三十自序》:“十六岁见友人读《汉书》而悦之,乃以幼时储蓄之岁朝钱万,购前四史于杭州,是为平生读书之始。”据说罗振玉在汪康年的时务报馆初见王国维,王独自在房间饮酒读《庄子》,音节苍凉,罗闻之大奇。后王国维入罗振玉所办东文学社。年,赴日本东京物理学校学习。因病于次年返沪,后赴罗振玉负责的武昌农学校任译授。年,张謇创立通州师范,王国维应张謇之聘,任教习,讲授伦理、国文。期间撰写《论教育之宗旨》:“教育之宗旨何在?在使人为完全之人物而已。”王国维先生在其《静庵文集·自序》言:“自癸卯之夏,以至甲辰之冬,皆与叔本华之书为伴侣之时代也。”年王国维发表《红楼梦评论》,称《红楼梦》是一部“描写人生之苦痛与其解脱之道”的“宇宙之大著述”,认为《红楼梦》是“悲剧中之悲剧”,将之与《浮士德》比较:“浮士德之苦痛,天才之苦痛;宝玉之苦痛,人人所有之苦痛。”将之与《桃花扇》比较:“《桃花扇》政治的也,国民的也,历史的也;《红楼梦》哲学的也,宇宙的也,文学的也。”年,王国维三十岁,受罗振玉之邀,初次进京。被委派“学部总务司行走”,实职是“编译”。期间所译《心理学概论》,被誉为“第一部汉译心理学书”。年,夫人莫氏病故,其岳母莫老太太于次年为王国维续娶。次年春,王国维举家迁往北京,在离罗振玉家不远的宣武门内,租一四合院,命名为“学学山海居”。至年,邓实主编的上海《国粹学报》连载王国维《人间词话》,凡六十四则。年,辛亥革命,王国维携全家随罗振玉侨居日本京都四年余。研究方向转向经史、小学。期间曾兴起温经,圈点《三礼》一过。协助罗氏整理大云书库藏书。王国维治甲骨文,始于此时。此外,著《宋元戏曲考》,编定诗集《壬癸集》。王国维自述此间“生活最为简单,而学问则变化滋甚。成书之多,为一生冠。”期间新著迭出,如《明堂庙寝通考》、《释币》、《流沙坠简》等。后来同乡邹安邀其返沪,遂于年回国,在上海哈园,主编《学术丛编》。于此时期,写了著名的二考一论,《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及《续考》及《殷周制度论》。年王国维接到溥仪之“上喻”:“著在南书房行走。”遂进京。年秋,冯玉祥发动“北京政变”,王国维自述:“维等随车驾出宫”。年,清华设立国学研究院。研究院兼取中西之长,全院中枢是导师,仿效牛津和剑桥,但学生需行拜师礼,又有中国古书院的遗风。据吴宓日记,2月12日成立筹备处,13日即入城谒王国维。《吴宓自编年谱》记:“宓持清华曹云祥校长聘书,恭谒王静安先生,在厅堂向上行三鞠躬礼。”王国维后举家迁入清华园西院。年第一学期讲授课程为《古史新证》每周一小时,《尚书》每周两小时,《说文练习》每周一小时。讲记二:人生之苦痛年7月,北伐战争,春夏间将要会师徐州,向黄河以北挺进。即便连并不介入政治的吴宓,其日记曾记:“党军到京,宓身甚危,至少亦恐受辱。”王国维先生虽从不沾党派之争,而有溥仪小朝廷“文学侍从”的特殊身份,尤其是前不久,叶德辉在湖南被处决,消息传来,其中心情,可想而知。由于时局动荡,研究院决定提前放假,年6月1日,在工字厅举行师生叙别会,席散,王国维与众作别如平时,无异常,第二天,6月2日上午,王国维早起盥洗完毕,早餐,去办公室,给毕业研究生评定成绩。九时许,向侯厚培借了五元钱,雇黄包车前往颐和园,于园中昆明湖鱼藻轩自沉。事后人们在其内衣口袋内发现遗书(送西院十八号王贞明先生收):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我死后当草草棺敛,即行藁葬于清华园茔地。汝等不能南归,亦可暂于城内居住。汝兄亦不必奔丧,因道路不通,渠又不曾出门故也。书籍可托陈、吴二先生处理。家人自有人料理,必不至不能南归。我虽无财产分文遗汝等,然苟谨慎勤俭,亦必不至饿死也。---五月初二日父字6月3日,在校南成府之刚秉庙,举行简朴的丧礼,陈寅恪向灵柩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吴宓随同行跪拜大礼,梁启超哭之甚痛。7日,罗振玉来京为其经营丧事,安葬于清华园,并资助潘夫人携子女南返归里,返回天津后,立即又着手汇编出版《海宁王忠悫公遗书》。9月20日,研究院开学,梁启超率全体同学,来墓前拜奠,并发表了《王静安先生墓前悼词》,其中说:“近两年来,王先生在研究院和我们朝夕相处,令我们领受莫大的感化,渐渐成功一种学风。”梁启超先生在一年多后病逝,清华研究院后亦停办。王国维先生曾作《采桑子》:“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连江点点萍。”两千多年前,屈原自沉于汨罗江。四百年前,高攀龙自沉于池塘。《晋书·阮籍传》载阮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袁中郎写《徐文长传》,称文长“其胸中又有勃然不可磨灭之气,英雄失路、托足无门之悲”,其“晚年愤益深,佯狂益甚”,“或自持斧击破其头,血流被面,头骨皆折,揉之有声。或以利锥锥其两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这是什么样的苦痛,以至于此?静安先生在昆明湖前的纵身一跃,又是怎样的决绝!汪荣祖先生在《陈寅恪传》中曰:“王氏觉痛苦之深,不能自拔,然不知所以痛苦。而寅恪深知王氏之苦,更知其所以苦,言:‘自道光之季,迄乎今日,社会经济之制度,以外族之侵迫,致剧疾之变迁,纲纪之说,无所依凭,不待外来学说之掊击,而已销沉沦丧于不知觉之间。’又说:‘盖今日之赤县神州,值数千年未有之巨劫奇变,劫竟变穷,则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与之共命而同尽?’”俞曲园《春在堂随笔》载一事:“歙人某,娶妇甫一月即行贾。妇刺绣易食,以其所余,岁置一珠,以彩丝系之,曰‘纪岁珠’。夫归,妇殁已三载,启箧得珠,已积二十余颗。”读之,唯觉人生之苦痛,隐隐看见一座座微茫的,无字的碑,散落在这片土地。而中国文化的醇之又醇,正之又正,在生生之谓易,在反求诸己,继善成性。与徐文长同时代的阳明先生,嘉靖七年冬,病逝于江西南安青龙浦的一叶小舟中。临终之际,门人周积问遗言,先生曰:“此心光明,亦复何言!”人生之意义,在复性,在求其放心,在回归到那个本自具足的,明德良知。这样的人生,即使是杀生,亦是成仁,即使是舍身,亦是取义。这样的人生,可以充实而又光辉,如孟子曰:“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讲记三: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人生之苦痛如何解脱?读书治学,修身进德,立德明道,以解脱之。俗谛,如孔子所谓“两端”,如老子所谓“祸福”,如《大乘起信论》所谓生灭门。不学之人,于祸福两端,宠辱若惊,犹如桎梏,不得中庸,不得解脱。解脱,不是解脱俗谛,乃是“脱心志”,解脱自己。昨日张真兄讲《圣教序》,有句曰“蠢蠢凡愚,区区庸鄙”,即是不能脱心志于俗谛。不能解脱,则不自由。静安先生碑文曰:思想而不自由,毋宁死耳。斯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夫岂庸鄙之敢望?孟子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之不自由,则如一物,毫无生气。古今仁圣所同殉之精义,仁也,义也。屈原如此,文天祥如此,高攀龙如此,静安先生亦是如此。静安先生曾极推重“廉贞”二字,并言:“屈子之性格,此二字尽之。”此静安先生之仰慕屈子,亦可谓先生之自许。廉者,清也。孟子言:“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贞者,正也。《乾文言》曰“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静安先生求仁得仁,求正得正,其庶几乎!故“廉贞”二字,亦可谓先生一生之写照,其清其正,又岂庸鄙之人敢望哉?孟子谓“桎梏而死者非正命也”。《蒙》卦初六:“发蒙,利用刑人,用说桎梏。”发蒙,启蒙也。不启不发则为“蒙童”,童观者也。刑,型也。刑人,模范也。庄子之所谓真人,真人乃为刑人,目击道存。面对刑人则如坐春风,春风化雨。孟子言:“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先知先觉,皆为“刑人”。玄奘法师,静安先生,陈寅恪先生,皆《蒙》之所谓“刑人”。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何为士?孟子曰:“士尚志”,又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惟能”。有志者可以称士,有恒心者可以称士。士之志,志在学,学者觉也,自觉而觉他,修己以安人。有此学,则真理方得以发扬,正义方得以发扬。陈寅恪祖父陈宝箴,年青时在京师三年,与易佩绅、罗享奎相善,以道义、经济相切摩,有三君子之称。据说圆明园起火时,陈宝箴正在酒楼饮酒,见到火光,满腔悲愤,拍桌号啕,旁坐者皆为之动容。后回湖南参加果健营,与太平军作战,为曾国藩待为上宾,称之“海内奇士”。光绪二十一年,授湖南巡抚,推行湖南新政。陈宝箴长子陈三立,次子陈三畏。陈三立即陈寅恪之父,号散原,进士,后不过问政治,自称“神州袖手人”,民国四年始定居南京,在家办新式学堂。散原于民国二十二年迁居北平,卢沟桥事变后,忧愤成疾,不食而死。陈寅恪长兄陈衡恪,民国大画家,乳名师曾,后即以此名为字,民国十四年因病去世,享年仅四十八岁,陈师曾去世后,陈三立曰:“衡恪迂拙守俭,素不解慕声利,刻厉自苦,谨身而矫俗,其诸弟莫及也。”陈寅恪十三岁即随兄赴日留学,受陈衡恪影响定然是深刻。陈寅恪(—),江西修水人。生于长沙。年,随兄衡恪东渡,入日本巢鸭弘文学院。年,因足疾辍学回国,后就读上海复旦公学。宣统二年(年),寅恪先后到德国、瑞士、法国就读。一战爆发回国,民国七年,又赴美国留学。据《吴宓日记》:“宓自民国八年在美国哈佛大学,得识陈寅恪。当时即惊其博学,而服其卓识,驰书国内诸友谓:‘合中西新旧各种学问而统论之,吾必以寅恪为全中国最博学之人。’寅恪虽系吾友而实吾师。”民国十年,又转往德国柏林大学。杨步伟回忆道:“那时在德国的学生们大多数玩的乱得不得了,他们说只有孟真和寅恪两个人是宁国府大门前的一对石狮子。”孟真即傅斯年,傅斯年也曾言:“在柏林有两位中国留学生是我国最有希望的读书种子:一是陈寅恪,一是俞大维。”陈寅恪先生在欧美留学多年,未曾取得任何学位,只求学问,不求学位。年,回国。梁启超向校长曹云祥力荐陈寅恪为导师:“陈先生的学问胜过我。”陈寅恪初到清华,住工字厅的西客厅。当时王国维住西院,梁启超住北院,赵元任住南院。陈寅恪首开的课是《佛经翻译文学》,后又开《西人之东方学之目录学》、《梵文文法》等课程。陈寅恪自初任教清华,至七七事变,计约十年。周一良回忆:“我从燕京到清华去旁听陈先生的课,犹如目前猛放异彩,佩服不已。”罗香林回忆:“陈师夏秋季长穿蓝布长衫,冬春季常穿长袍马褂。来校,常挟黄布书包,进入课室,就提出要讲的专题,逐层阐释,讲至入神的地方,往往闭目而谈,自下课铃响,还在讲解不停,真是诲语谆谆,从无倦容。而其风度和声音笑貌,也最为学生所神往。”当时一位研究生,事隔四十年,仍无限怀念:“各位先生传业态度的庄严恳挚,诸同学问道心志的诚敬殷切,穆然有鹅湖鹿洞遗风。每当春秋佳日,随侍诸师,徜徉湖山,俯仰吟啸,无限春风舞雩之乐。院中都以学问道义相期。”这亦是梁启超先生《王静安先生墓前悼词》中说的“渐渐成功一种学风”。成功学风,学风,就是中正之风,就是道德之风,就是君子之风。王静安去世,陈寅恪作诗多首,其中有“风谊平生师友间,招魂哀愤满人寰”,有“敢将私谊哭斯人,文化神州丧一身”,读之潸然。蒋天枢先生曾谓陈寅恪有“续命河汾的向往”。陈寅恪年作《赠蒋秉南序》:“清光绪之季年,寅恪家居白下,一日偶检架上旧书,见有易堂九子集,取而读之,不甚喜其文,唯深羡其事。以为魏丘诸子值明清嬗蜕之际,犹能兄弟戚友保聚一地,相与从容讲文论学于乾撼坤岌之际,不谓为天下之至乐大幸,不可也。”年,在上海与台湾巡抚唐景崧孙女唐筼结婚。育有三女,一生相濡以沫。年,散原老人去世,陈寅恪料理父丧后,时国民政府命清华、北大和南开,到长沙合组临时大学。陈寅恪一家,先坐火车到天津,再乘海轮到青岛,再连夜搭车到济南,转徐州,再转郑州,终至汉口,渡江至武昌,由粤汉路到长沙,全程十七天,可谓历尽艰辛。年底战火逼近长沙,临时大学迁往云南。年,牛津大学聘请,陈寅恪先生离昆明到香港,拟全家搭英轮转赴英国任教,二战爆发,被逼暂居香港,任教于香港大学。年,至桂林,先后任教于广西大学、中山大学,不久至燕京大学任教。这一时期,先后出版了《隋唐制度渊源论稿》《唐代政治史论稿》两部著作。陈寅恪未及誊录《元白诗笺证》,于年底,目疾转剧,左眼忽也不能见物(早在年,散原老人去世后,陈寅恪先生右眼即渐渐失明)。年返回清华园,名其居室“不见为净之室”。失明的陈寅恪,上课时由助手写黑板,自己坐在藤椅上作讲解。年底,傅斯年请其往南京,同行者还有胡适夫妇。年初,在沪乘秋瑾轮驶往广州岭南大学。从此在广州一住二十年,为其平生居留最久之地。年始写《论韩愈》。年,北大历史系副教授汪篯被委任劝陈寅恪北返。陈寅恪先生作了著名的《对科学院的答复》,其中言:“我认为王国维之死,不关与罗振玉之恩怨,不关满清之灭亡,其一死乃以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一切都是小事,惟此是大事。碑文中所持之宗旨,至今并未改易。我的徒弟都要有自由思想、独立精神。不是这样,即不是我的学生。我的碑文已流传出去,不会湮没。”陈寅恪先生的答复,在年的中国,堪称惊世骇俗。年起“厚今薄古”运动。陈寅恪成为批判对象,自此不再上课,结束了他三十二年的讲学生涯。而吴雨僧于年的日记中说:“寅恪兄之思想及主张毫未改变,在我辈个人如寅恪者,决不从俗为转移。”年,陈寅恪先生右腿跌骨折,病目之余又膑足,其中之苦痛,可想而知。其助手黄萱回忆:“寅师以失明的晚年,不惮辛苦、经之营之,钧稽沉隐,以成此稿。其坚毅之精神,真有惊天地、泣鬼神的气概。”此稿,即《柳如是别传》,八十余万言。陈寅恪先生自幼仰慕钱牧斋,曾言:“牧斋博通文史,旁涉梵文道藏,寅恪平生才识学问固远不逮昔贤,而研治领域,则有约略近似之处。”陈寅恪于柳如是更由同情而臻于仰慕,不仅赞美其才艺,更服其气节。陈寅恪对柳如是评价极高,认为是“民族独立之精神”,为之“感泣不能自已”。书中自言:“痛哭古人,以赠来者。”蒋天枢言:“寅恪之研究‘红妆’之身世与著作,盖藉以察出当时政治(夷夏)道德(气节)之真实情况,盖有深意存焉。绝非消闲风趣之行动也。”“文革”于年开始,红卫兵冲进中大,赶走陈寅恪先生助手黄萱,并赶走护士,言“不准反动文人养尊处优”,大字报贴到先生病榻。陈寅恪先生珍藏多年的书籍、诗文稿,多被洗劫。年底,要抬陈寅恪先生至大礼堂批斗,中大历史系主任刘节,曾是清华研究院的毕业生,见之不忍,自愿代师挨斗,批斗会上,刘节说:“我能代表老师挨批斗,感到很光荣!”年10月,陈寅恪因心力衰竭和肠梗阻逝世,一个多月后,唐筼辞世。陈寅恪与唐筼相继逝世后,二人的骨灰先是寄存火葬场,后寄存银河公墓,直到年才合葬于庐山植物园。汪荣祖《陈寅恪传》称:“昔年寅恪撰王观堂碑铭之结语,今实可为陈寅恪之铭词。”讲记四:惟坤乃能真独立,惟乾乃能真自由。时间,在空间里生长;空间,也在时光中蔓延。碑,既是时间,又是空间。我们通过王国维、陈寅恪二先生之行状,来体贴读书治学之意,来体贴士之精神。我们继续来读陈寅恪先生所撰碑文:先生以一死见其独立自由之意志,非所论于一人之恩怨,一姓之兴亡。“一人之恩怨”,盖指与罗振玉先生之关系。“一姓之兴亡”,盖是指“殉清”之说。陈寅恪先生在挽词《序》结尾说:“至于流俗恩怨荣辱龌龊之说,皆不足置辩,故亦不之及云。”吴雨僧称道:“此序陈义甚高,而至精切。”静安先生之死,乃是先生“独立自由之意志”之呈现,此静安先生冠屈子以“廉贞”二字,实乃先生之自许。廉贞,清正也。孟子赞伯夷乃“圣之清者”,静安先生可谓哲人之清者。正则独立,清则自由。呜呼!树兹石于讲舍,系哀思而不忘。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来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陈寅恪先生曾对汪篯说:“学说有无错误,这是可以商量的。王国维的学说中,也有错的,如关于蒙古史上的一些问题,我认为就可以商量。我的学说也有错误,也可以商量,个人之间的争吵,不必芥蒂。”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此碑文结句,至今闻之,振聋发聩。独、立、自、由,四个字,字字珠玑,每个字,皆具有饱满的义理。独者无对,如《圣教序》言“只千古而无对”。无对,不在两端,独即是一,即是道。庄子曰“朝彻而后能见独”,曰“独与天地精神往来”。《大学》、《中庸》曰“慎独”,慎独者,即本体即功夫,独既为本体,又为朱子所谓“人所不知己独知之地”,正好做诚意之功夫,故曰慎独。慎独者,即能脱心志于俗谛。静安先生曾在《人间词话》中描述“三种境界”,其一乃“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古今学人,皆由慎独,而能见独。所谓见独,即是见心,此心,今日初九学舍鸣谦兄分享《宋元学案》之《百源学案》,引邵康节语:“心为太极”。立者,不偏不倚,能素其位者也。孔子曰“不学礼无以立”,又曰“三十而立”。不学则不能立,立于礼,即立于理,不立于欲。《论语》曰:“己欲立而立人。”唯独能立。独者,我之微;立者,我之显。独者,我之体;立者,我之用。《大过》卦曰“君子以独立不惧”。自者,己也。为己之学,即是自强不息。自亦独,各自一太极,整体一太极。自乃是《大学》所谓“在”,所谓“有诸己”。由者,从也,因也。周易爻辞有二“由”,其义精妙。《豫》九四曰“由豫”,《颐》上九曰“由颐”。小象赞豫九四曰大有得,颐上九曰大有庆。由者,法自然也。孔子曰“随心所欲不逾矩”,是由之极。唯自能由。有诸己之谓信,即为自由。自则寂然不动,由则感而遂通。天命之谓性,自即性。由即情。唯性情之人能自由。立者居仁,由者由义。孟子曰:“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故独立绝非离众,自由绝非放任。康德说,自由是我不要做什么就能够不做什么,这才是真正的自由。我要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不是自由,那是放纵。故真正的自由,是道德的自由,是乾坤的自由。陈寅恪先生之腿不能独立,而精神独立。陈寅恪先生之眼睛不能自由,而思想自由。甚至,静安先生之生命都已沉没于昆明湖了,而人格却是独立自由。如何能独立自由?唯坤乃能真独立,唯乾乃能真自由。唯独立能自由。坤则立德,厚德载物,故能独立;乾则明道,自强不息,故能自由。一个能立德明道的人,如文王,即使深陷囹圄,他依旧是自由的。一个不能立德明道的人,即使看似一帆风顺,他依旧是不自由的。所谓自由,是能收拾精神,自作主宰,谓之自由。孔子及众弟子困于陈蔡之间,子路曰:“君子亦有穷乎?”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此即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今天的我们,都在先生们的余晖中前行。我们要将这余晖,前行成朝阳。

愿天下之人,皆得独立自由。

(课后,梨亭先生为初九学人讲杜诗)

八月份北仓门文化讲堂,将礼请梨亭先生为学人讲授《诗经》,敬请期待。

丨初九讲习群丨

初九学舍自开舍以来讲习不辍,庚子年又启线上讲习,故开设“初九讲习”群,学以聚之,问以辩之,相与切磋砥砺,期能居仁由义,共学共进。有志于学者,欢迎进群交流,商量旧学,培养新知。

(进群请联系初九学舍一栋老师)

初九学舍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lanbuzhenga.com/lbzjb/1287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