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魂
许多年来,我一直在思索,是什么力量使我们这个泱泱大国得以延续和发展,维系着我们中华民族悠悠数千年文明史的国魂是什么? 那一年我和同事到位于重庆西南八十多公里的南桐矿区出差,这里和贵州交界,山峦绵延起伏直到天边。早上,我们去桃子凼街办事。在狭窄的山路上,我见到前边有座高大的草垛在缓慢地向前移动着。草垛太大,看不见背柴的人。这里的山民大多用竹编的背篓背东西,也久闻四川人能吃苦耐劳,所以除了惊叹这小山似的草垛至少有两百斤外,别的也没在意。当我走过这草垛,我无意中扫视了一眼,居然没看见那背草垛的人!再一回头,才在草垛的中部发现了一张深陷在草窝里的沁满汗水象山柴一样黝黑的脸和被汗湿透的土蓝色旧衣衫,背草垛的居然是一个身材消瘦矮小的妇女!巨大的草垛几乎把她给包裹了起来,只露出一张脸和灰蓝色的衣襟!她看了我一眼,淡淡地笑了一下,停下脚步,用竹杖撑住沉重的草垛,让我们先走。 (图片选自网络) 我呆住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也简直不敢想象如此瘦小的女人怎能够背得起如此的重负,这是一种什么力量?在这纤弱的身躯里究竟蕴涵了多大的忍耐和毅力! 我心里一阵颤粟,连忙跳到路边,给她让路,又崇敬地目送这位女性蹒跚地慢慢向山下挪去。 年夏天,我从江苏靖江连夜随车押送货物到武汉。赶到湖北麻城县的一个小山村旁时,天刚刚亮。我们在一条小溪边停下车,想在这里用清澈的溪水洗去一夜行车的疲顿。突然,我听到几下清脆的钟声,钟声在宁静的山谷里格外响亮。抬头一望,公路旁的半山坡上有所小学,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正跌跌撞撞地沿着公路向学校跑去。出于好奇,我也跟着来到小学的门外。 这是我有生以来见到的最小的学校!半人高的石头围墙里是个小小的院子,两间石砌的的小教室,房顶上铺盖着灰色的石板。教室前立着一根不高的木旗杆。七个七八岁的小学生,面对旗杆站成一排。两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小学生神态庄严地站在旗杆前。一位头发花白,身穿旧蓝布衣服的老师神态庄重地按下了放在教室窗台上的一台在大城市早已见不到的破旧的砖头式录音机的按键,在沙沙的磁带声中响起了雄壮的国歌声。 (图片选自网络) 那老师和九个小学生站得笔挺,认真投入地跟着大声唱了起来,那苍劲和童稚的声调混合在一起,在山谷里回响。看着看着,突然象是有一股巨大的无名的力量撞击在我的心间,我的心一阵颤抖。自从下海经商以来,整日里翻腾拼搏在钱物的欲海之中后,就再也没有过这种颤抖了。我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到头顶,眼眶里不知何时竟噙满了泪水。我情不自禁地也肃然立正,向缓缓升起的国旗行注目礼。这时,我发现那个一路上对社会牢骚满腹的司机也站在我身后,面向国旗,立正着。 那年夏天的洪水特别大,长江水位高过武汉市区的街道有六七米,全国人民都在密切地关切地注视着大武汉的汛情。我家附近的学校里就临时驻扎着许多身穿迷彩服的军人。在休整待命的时候,他们每天在学校的操场上仍进行训练,每到饭前,战士们也还都直着喉咙吼一阵子军歌。在我的眼里他们不过就是一群穿着绿军装普通的年轻人,丝毫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天,我去汉口堤角一家造船厂联系业务,路过长江大堤时,突然听到堤外传来一片嘈杂哄乱的声音。出于好奇,我循声来到长江大堤上。顿时就被那壮烈的场面震惊了:骄阳下,几十名战士站在没胸深混浊的江水里,抡起大锤猛砸木桩,江边是一排晃动着的桔红色人墙。一个个穿着橙红色救生衣的战士,扛着装满泥土的编织袋,呐喊着,踏着泥泞和齐踝的积水,冲向江边那用土袋堆砌的防洪子堤。那惊天动地“嘿——嘿——”的吼声压倒了浊浪。他们中没有一个放慢脚步,没有一个哪怕是短暂地站到身旁的树荫下喝口水喘口气。他们好象完全忘记了浑身的泥泞,忘记了疲惫,忘记了自己也是血肉之躯。由于酷暑和超负荷的劳累,几个战士突然就晕倒在泥水里。可他们又很快地挣扎着站起来,抹去脸上的泥水,大吼一声,又加入了抢运沙袋的队列。他们才都是些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呀! (图片选自网络) 我的眼睛顿时被泪水模糊了,我的血液也好像沸腾了。在我的面前,那晃动着的桔红色的队列,真真切切地仿佛就筑成了一道桔红色的堤坝,一道闪着红色光芒的长城。震撼,此时除了震撼,我无法再找到恰当的词语来表达我那冲动的感受。这不是一种纯粹感官上的震撼,而是是发自内心的震撼。从此,我对这些面孔黝黑,剃着平头的和平年代里的年轻士兵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 在北京的一次朋友聚会上,我身旁坐着一位陌生人。大家相互碰杯致敬时,我发现他右手五个手指上都没有指甲,只是五根满是伤疤的“肉棍”。见到我诧异的目光,他淡然一笑,若无其事地一口喝下满满一杯白酒。 见我还在瞟着他的右手,他笑着又伸出了左手,居然也是五个没有指甲的“肉棍”! 在我的请求下,这位与我初次见面的朋友给我讲起了他的手的故事。 年,他刚从新兵连分配到驻扎在唐山丰润县的部队后不久,就发生了唐山大地震。一接到命令,他和全连的战友们人手一把铁锹,一口气跑了二十多公里,赶到了已被地震摧毁的唐山市。面对一片废墟,战士们个个目瞪口呆,全都被眼前的惨状吓傻了。连长一声吼:救人! 所有的战士先是没命地用铁锹挖掘碎砖烂瓦,渐渐地他们觉得在废墟上用铁锹使不上劲,而且还可能会伤到废墟下的幸存者。不知是谁带头,丢掉了铁锹,用双手拼命地刨挖了起来。紧接着,所有的战士也都用双手刨挖起来。废墟里到处都是碎砖破玻璃,很快的,战士们的双手都流出了鲜血。他们先用急救包草草包扎一下,继续挖。很快的,薄薄的纱布被磨破,他们就从军装上撕下一条布,包在手上,仍然不停地挖着废墟。 这位朋友说,刚开始,他只觉的两手钻心地疼,疼得就不敢摸东西。可当听到废墟下传来微弱的呼救声时,那劲头又猛地爆发了,竟然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一个劲地用手翻刨着废墟。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努力,他们终于救出一个幸存者,是个妇女,两条腿被房梁砸断了。朋友说,当我们把她抱出废墟,卫生兵发现她身上有多处血迹。再一检查,发现那都是我们手上流出的血!直到这时,我们才突然觉得双手疼得厉害,指甲和肉都被磨掉了,有的手指上居然露出白色的骨头!就这样,我们一直坚持到晚上后续部队换防。 再以后?住院治疗,有几个战友的手指被截掉了。我还算好,手指头是保住了。只是指甲却一直没长出来,也干不了细活。 我呆呆地看着这位朋友的双手,心里却在抽搐着。我的这些同龄兄弟,是用何等坚强的毅力,忍住了十指连心的疼。 年“5.12”汶川地震时,时任重庆市交通委安检站总工程师的武汉铁路桥梁学校毕业生程德宏临危受命,担任重庆市交通委抗震救灾现场副总指挥兼第三突击队队长,参与了重灾区绵竹市汉旺镇公路的抢险。他带领突击队用10个小时抢通了2.1公里的塌方公路,使余群众得以获救。 广青公路上有段公路被泥石流阻塞,路面下部又被山洪淘空,程德洪在指挥挖掘机抢修公路时,余震再次发生!大片山石转瞬间就掩埋了挖掘机!程德洪爬到挖掘机顶上,隔着窗玻璃鼓励和指挥司机把挖掘机从石堆里开出来!就在这时,又有散石落下,一块山石把程德洪的安全帽给砸裂。一天经历四次生命危险,但为了更多人的生命,此时的他已把个人置之度外。 程德宏由此被评全国抗震救灾模范。9月30日,他受邀参加了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的国庆招待会;10月1日又登上天安门观礼台,参加了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60周年大会。 当我问起他当时的个人感受时,他笑着说,用我一个人的性命拯救了多村民的生命,值! 新世纪之初,我在西北参加宝兰铁路二线施工,一个在兰州铁路设计院工作的桥梁学校校友给我讲述了他亲历的一件往事。 那一年他所在的设计院外业队受命踏勘青藏铁路,一个多月的野外作业,使他们饱尝了高原缺氧、寒冷的滋味。就在即将完成外业准备返回时,一场大雪突然提前来临,藏北高原一下子变成白茫茫的冰雪世界,没有御寒准备的勘测队顿时陷入困境。又大雪覆盖了道路,作业车又出了故障,发动不起来。天越来越黑,气温越来越低,经多识广的队长也恐慌起来,在这海拔五千米冰天雪地无遮无拦的荒原上过夜,后果不堪设想。情急之下,他叫大家把汽车的备用轮胎用汽油点燃后围在一起烤火取暖。可这也不是个办法,几个轮胎能维持多久?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有谁喊了起来:“看!火把!” 果然,在漆黑的夜色里,看到远处山坡上有一个晃动着的光点在向他们缓缓地移动。他们立刻激动地扯起喉咙高呼起来。当火把走近时,他们看到一个身上裹着件发黑了的羊皮袍子的藏族老人,老人的脸满是深深的皱纹,就象一截枯树皮。 由于语言不通,老人比划了半天,他们才弄明白老人就住在山坡那边,他看到他们点燃的篝火,专程赶来接他们去他那里避寒。 (图片选自网络) 老人的家实际上就是个小小的被烟熏得油黑的帐篷,里面散发着一股浓重的羊膻味。帐篷当中燃烧着一个牛粪火塘,七八个人一进去就挤得满满当当的。 在雪地里冻了大半天,也顾不上客气了,大家往地下一坐,接过老人端来的煮羊肉和酥油茶,谢也不谢地就吃了起来。老人则不声不响笑咪咪地蹲在帐篷门口看着他们。等到大家吃饱后,老人又在火塘里加满了干牛粪,然后比划着叫大家围着火塘在铺着的羊皮上睡觉。 我那第一次到青藏线工作的年轻朋友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就悄悄地对队长说:“这老头对咱们怎么这么热心?咱们那进口的勘探车还在野外。” “少胡说八道!睡你的觉去!”队长瞪了他一眼。 刚躺下,队长也好象有什么心事似的悄声对其他队员说:“明天早点起来,大家轮流到汽车那里看看,那些进口的仪器都挺贵重的。” 围着暖暖的火塘,这一夜大家睡得格外香甜。 天刚亮,队长就起身出了帐篷。不大一会儿,他又猛地冲了回来,朝每个人的屁股上都狠狠地踹了一脚,发出一种压抑着象狼嚎似的咆哮:“混蛋!都他妈快给我滚起来!” 大家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不解地望着瞪着血红的眼,表情极为怪异冲动的队长。 “你们都他妈的去看看!去看看!”队长用几乎发疯了的声调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大家走出帐篷,踏着积雪,跟着队长来到帐篷后的羊圈旁时,顿时全都惊呆了:在用石块堆垒的四面透风的羊圈的一角,那位冒着漫天风雪来接我们让我们住进温暖的帐篷又请我们吃羊肉喝酥油茶的老汉,还有一个同样消瘦的老奶奶此刻正蜷缩在干草堆里睡觉。老奶奶穿着一件旧皮袍,她的怀里还紧紧地裹抱着一个只有几岁大的小孩!在他们的身上只散盖着的干草。干草上,是一层白白的雪! 大家傻傻地站着,突然,全都不约而同地向老人跪了下去…… 年,我应朋友的邀请,到宁夏中卫县沙坡头沙漠景区游览。 那天,我还乘兴坐着给钻井队送给养的汽车到腾格里大沙漠里去了一趟。汽车在广袤无际的沙漠里奔驶了一个多小时。除了一个连着一个巨大的沙丘,看不到一点绿色,看不到一丝生命。有的只是毒烈的太阳和难以忍受的干渴,还有随着汽车开过扬起的沙尘。接近中午,我们才看到一座高高的钻机和几顶深绿色的帐篷,这是石油工人的钻探工作点。 (图片选自网络) 在帐篷里,我看见一个刚下了班的年轻人正蹲在帐篷一角的一个木箱旁忙碌着。凑过去一看,盛着多半箱土的木箱里竟栽种了几朵不知名的小花!在这样恶劣的生活环境里,水都要从一百多公里远的地方用汽车运来,可他却宁可省下几口水,也要浇灌这几个脆弱的、却又是朝气蓬勃的绿色生命!一种难以名状的激动蓦地涌上我的喉头,我心里又一次感到了强烈的震撼。有了这样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的心态,在他的面前,还会有什么困难? 几年来,这些小事时时在我心间萦绕,我无法把它们有机地联系在一起,但我又似乎从中感受到很多很多。这不就是我一直在寻觅着的国魂吗?善良、宽容、同情、顽强、坚韧、希望…… 刘建华赞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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